作者:未眠灯
裴莺坐在帐中窗帏的小案几旁,案上摆着一大叠账本,这是本月“裴氏”商号的账单,开销和盈利全由她对接,不经霍霆山之手。
“呼啦——”
一只巨大的阴影忽然降下,长翼张开,鹰眸锐利。
裴莺不由惊呼。
“乌雉!”那边传来一声厉呵。
本来还想往前拱的海东青乖乖收起了双翼,微微下蹲后身上的羽毛遮住了锋利的爪子,倒晓得不如方才来得凶悍。
裴莺有些惊魂未定。
“吓着夫人了?”肩膀搭上一只宽厚的大掌,在不远处办公的男人已来到裴莺身旁。
裴莺呼出一口浊气,“无事,只是方才有些突然。霍霆山,你为何它叫乌雉,这名字取得毫无气势。”
雉,野鸡,黑色的野鸡。
堂堂万鹰之神,还是身披漂亮白羽,居然比乌云和乌夜差远了。
霍霆山解开乌雉脚边的竹筒,“我捡到它时它已奄奄一息,听闻贱命好养活,就取了乌雉这个名字。”
小竹筒打开,里面的纸张滑了出来。
霍霆山拿出纸张展开,眉梢高高挑起,“等了这般多日,荆州军总算出来了。”
裴莺愣住,“可如今是大白日呢。”
“大白日才好,放不走多少漏网之鱼。”霍霆山放下藤纸往外走,“夫人且在营中稍等,明日午时前,我带夫人进沉猿道。”
时间紧迫,他放下话便往外走。
不过刚要出营帐,男人不知想到什么又倒回来,在裴莺疑惑的注视下,他长臂一伸将案上的海东青抓走了。
*
荆州军出关的消息令幽州武将虎躯一震,在场的有多少算多少,心里皆是想:可算来了。
再不来,他们都要憋死了。
兵马早已备好,只等任务分配妥当一声令下。
“霍二、熊茂,我拨五万人给你们,那三千余人的司州兵交给你俩。”霍霆山给小儿子和熊茂分完任务后,看向陈渊:“陈渊,你另外领二千人悄悄绕到这批司州人马的后方,倘若发现对方兵卒出逃给后方司州大军报信,速杀之。”
瞥了眼窗旁的海东青,霍霆山补上一句,“也需注意天上飞禽,若有异动,随时来报。”
现在荆州军出关,他们也无需再忍旁侧的司州军小分队了。
直接杀个干净,问起来就是荆州干的。
派完司州那方的任务后,霍霆山继续道:“秦洋、兰子穆,你俩随我一同迎战荆州军。陈威陈杨,你兄弟二人各领步卒一千,待这三千荆州军过官道后,从东西两个方向拉开拌马链,一个人、乃至一匹马也不能放他们回关内。”
“唯。”
“唯。”
众将领命。
和过往出征不同,这回没有隆隆的马蹄声,幽州士卒手持弓箭,背背箭筒,听指令隐入密林中。
此行领兵出征的荆州将领叫万元忠,这人和司州的辛郃颇为相似,也是不受重用的,此番被提上来,万元忠欣喜异常。
虽说此番要前往疫区,但万元忠自认为已面覆麻布,且速战速决,感染风险并不大。若是他能割下霍霆山的首级,他必定名扬天下。
到时不止上峰方冈会重用他,丛荆州,不,应该称之为昭元帝了,陛下也一定会对他另眼相待,加官进爵不在话下。
万元忠心情飞扬,直到一声惨叫传来,将他的美梦打碎。
与惨叫同来的,还有铺天盖地的箭雨,密集到恐怖的箭矢从两侧密林中射出。不及防的士兵和马匹倒地的倒地,失控狂奔的狂奔。
“有埋伏!”万元忠大骇。
箭雨过后,两侧密林冲出身披黑色铠甲的士兵,他们个个身形健壮,凶猛如虎,和那批体态消瘦的荆州军相比,完全是云泥之别。
万元忠眼瞳收紧成针,在又一个荆州兵被箭射中摔下马时,他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中计了!
幽州军内根本没疫病,他们是装的。
“快,速回去通知……”
“嗖。”长箭飞来,力道极大,竟一箭将万元忠胸前的铠甲开了一个洞。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后续已无力。
万元忠不可思议地抬头,只见前方丛林中走出一人一骑,那人身形伟岸,头戴虎头兜鍪,于马上持一把重弓,此时弓弦已空。
“霍、霍……”万元忠一句话还未说完,已气绝的往后倾倒。
兵勇将猛对上骨瘦形销,两万对上三千,一个时辰都未到,这场战役就结束了。
霍霆山甩了甩环首刀,刀尖的鲜血在土地上留下一道血痕,“把他们的马收集好。”
这一行多半也是荆州的弃卒,无论是马还是士卒,都非常消瘦。如若不用他们的马,有被看穿的风险。
同一时间。
“爽!”霍知章仰天喝了声:“当了那般多日的鹌鹑,今日总算扬眉吐气了。”
五万人围剿三千士卒,且还是突袭,这场清剿发生得突然,结束得快。快到辛郃都来不及发给李啸天传讯,人已经被霍知章砍了脑袋。
说来也巧,当初李啸天唯恐疫病蔓延到自己军中,将大军一撤再撤,跑得远远的,以至于现在辛郃那边遇袭,主军营听不到半点厮杀声。
夜幕降临,厚重的暮色如同一张铺开的黑纱,盖在了刚染过血的大地上。
霍霆山点了将近三千兵马,马匹用的全是荆州的瘦马,原先荆州兵的服饰和面上的麻布,扒的扒、扯的扯,换装得很彻底。
荆州军是午时出关清剿的,霍霆山特地算了算时间,特地等到快月上中天的亥时才领着人踏上了入关的道路。
马蹄声丝毫不掩饰,在黑夜里放佛拧成了一股绳,抽在守关卫兵的神经上,将他们瞌睡虫振飞。
打哈欠打到一半的士卒顿住,忙往城门下看去,在一片黑暗中隐约看见军队。
今夜月色皎洁,月华洒下间,能窥见他们面上的一抹黄白。
是麻布的颜色。
“开城门。”下面有人喊。
守城的卫兵长闻其声却没有立马让开门,他曾经和万元忠聊过几句,记得对方好似不是这个声音。
遂问:“万校尉何在?”
下方的霍霆山一听,就知晓这守城的可能和领军的头目认识,他喊道:“万校尉不幸中箭,需入关寻军医,还请速开城门。”
那卫兵长闻此一言,没多想,立马让人开城门。厚重的城门门轴转动,在夜里发出沉实的咯吱声。
霍霆山被麻布掩盖的嘴角勾起,“随我入关。”
城门已开,径直入关即可。但在最初的先头部队进入后,这时却发生了点意外。
有一个幽州士卒的马跪了。
此行荆州派出的马匹除了瘦马就是老马,质量很差,白日已经过一轮奔走和惊吓,如今马匹甚是疲惫,加之幽州士卒体格强健,个个都沉,马匹受不住了。
那士卒是个身手矫健的,马跪了,他手掌一拍,当即翻身下马。
一切很顺畅,唯独他脸上的麻布掉了。
也是那么刚好,他行到离城门的最近处,守关的士兵稍低头便看到他。
只见那人面色红润,身手矫健,加之体格健硕,这哪像白日出城门的那批年纪大的弃卒。
守城的卫兵长打了个激灵,彻底清醒了:“幽州军?!”
下方不由有几分躁动。
霍霆山已进关,听闻城楼上一声“幽州军”,心知暴露了,干脆道:“幽州的男儿们,随我建功立业!”
杀声霎时四起。
霍霆山抽出环首刀,将匆忙上前、欲将城门重新关上的荆州兵砍首。
“放箭!”城楼上的人在喊。
霍霆山迅速道:“秦洋,你领一队人上城楼清兵。兰子穆,你领二队人马掩护秦洋。”
见霍霆山似有策马之势,兰子穆忙问:“大将军,您去何处?”
霍霆山冷笑道:“擒贼先擒王,我领三队先去砍了那个方冈。”
留下这话,霍霆山扬声领了一队人马,他亲自当先锋撕开一道口子领军长驱直入,马蹄声隐没在厮杀声中。
兰子穆看着霍霆山离去的方向,忧心忡忡:“关内荆州兵马尚未知,大将军此去是否太冒进。”
秦洋喊着兰子穆的字:“乜法,你是后面来的,可能不太了解大将军之能。他斥候出身,年少时便敢千里走单骑,于敌军中取匈奴将领首级,如今春秋鼎盛不谈,还带了人马,你安心好了,大将军出不了事。”
……
方冈饮酒完入睡不久,忽被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惊醒,他正欲呵斥外面不知轻重的奴仆,却听闻对方喊道:“方假节,大事不妙,幽州军进关了!”
酒后昏昏沉沉,方冈有一瞬以为自己幻听了,“你说什么?”
奴仆忙又说了遍。
方冈这回听清了,他惊骇不已,一边起身一边问:“幽州军如何进的关,守关的李山嘉是个死人否?”
奴仆亦不知晓,讷讷不敢作声。
方冈来不及仔细穿戴,只简单披了衣袍出去。而方出主院,看见庭院火烛通明,竟是庭中已一片混乱。
他府中的卫兵和身着荆州军服饰的两拨人刀剑相向,前者惊慌抵挡,被后者压得寸寸退让。
而在一众人中,方冈下意识看向了那道反手一拉刀刃就将他府中卫兵放倒的高大身影。
有卫兵看到方冈,自觉看到希望,不由喊声,“方假节。”
才杀了一人的“荆州兵首领”缓缓抬眸,狭长的眼深如海渊,目光却平静无波,冰冷得如在看一个死人。
“挺懂事,倒是自己出来了,省得我到处寻你。”霍霆山提刀上前。
方冈注意到,当这人上前时,挡在他面前的那几个府中卫兵居然下意识退后了一步,也不知晓方才这人做了什么,竟令卫兵恐惧如此。
方冈握着剑的手紧了紧:“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你爹让你去问阎王爷。”霍霆山冷笑道,他迅速逼近,环首刀直击对方脑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