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未眠灯
裴莺懊悔的将衣襟往上提了提,遮住了,但这没什么用,她一松手衣襟又掉了下来。
“霍霆山,你太肆无忌惮了。”她低声埋怨他。
霍霆山瞅了瞅,“我下回注意些。”
最后这顿午膳裴莺没到正厅,她和霍霆山在房中解决。
而膳罢,裴莺开始着手炼钢之事。
第159章
炼钢并非一件容易的事, 裴莺大致记得不同时代的炼铁方法是不一样的。
中国在春秋末年开始步入铁器时代,时间推进到秦朝时,人们尝试将铁矿石和木炭相互夹层, 而后一同放进炼铁炉中, 以此得到了杂质较高的熟铁。
后来到了汉朝, 冶铁技术精进, 相继出现了“百钢法”和“炒铁法”,也就是这个时代, 比生铁更韧、比熟铁更坚硬的钢开始出现。
不过由于冶铁方法相对落后, 工序复杂不说, 此时炼出来的钢质量远不如后世好。
时间再推进到南北朝, 被录入《天工开物》的灌钢法出现了,此法将熔化的生铁液灌到熟铁上,通过生铁和熟铁之间的碳差生产钢, 钢的质量相对于汉朝时有了质的飞跃。
而当时间来到明朝, 灌钢法被改良, 出现了延续至今还在使用的“苏钢法”。此法是将生铁放在炉口, 待其融化滴入炉内, 和里面的熟铁发生反应。
这个过程有点像酸碱中和的滴定实验,可以相对精准的控制两方的比例,进而影响碳铁中的含量。
裴莺看着小本本上列出来的一个个办法,首先用炭笔划掉了“百钢法”, “太慢了, 一块铁片打几年,哪有那般多的时间。”
“炒铁法工序好像很繁琐来着, 算了……”裴莺自言自语后,又提笔将“炒铁法”给划掉了。
如今怀古关处的荆州军大胜雍州和益州联军, 东门关陷入僵局,从某种程度来说战事稍歇,因此并非真要当忠臣的霍霆山难得闲了下来。
他坐在裴莺身旁,听她小声嘀咕,见她那双漂亮的眼儿一瞬不瞬地看着小本子,专注得很,仿佛身旁没有一个活人。
她这般状态当真少见,霍霆山饶有趣味地看着,竟也不觉无聊。
裴莺用两个时辰将冶铁的大致流程捋出来,最后她舍弃了苏钢法,决定用灌钢法。
灌钢法一旦出世,定然会轰动天下,随之引来各方势力的注意。
不同于只是奢侈品的香皂,事关兵戎,各方极有可能联合起来、不惜一切代价探查灌钢法。
保不住这个法子是必然。一是外部力量过于强大,二是也别将古代铁匠不当回事,古人其实很聪明。
从一个点往前摸索,和从两个已确定的点相向摸索根本不是一个难度的。灌钢法公诸于世只是时间问题,可能只要两年,甚至一年不到,各州便知晓了。
她需要埋另一张底牌,而这张底牌就叫做苏钢法。
等灌钢法的风吹遍各州,那时幽州可悄悄换苏钢法,炼制一批质量更优等的钢铁。
确定炼钢方法后,后面得重点关注的是火炉温度。以灌钢法炼钢得1300℃往上走,如何提高炼铁炉的温度是要事,且高炉温不仅是炼钢所需,后面玻璃的炼制也会涉及到。
而裴莺就在这个地方卡住了。
一卡就是一个下午。
霍霆山在旁边看着她写写画画,绝大多数是写了又被她划掉,纸张用完揉成团丢进旁边的小竹篓里。
本来空空如也的小篓逐渐被装满。
“夫人,时候不早了,先用膳。”霍霆山把她面前的小本本合上。
然而他前一秒合上,她后一秒就重新打开,目光继续落在小册上,压根没往他身上飘,“你先去用,我晚些。”
裴莺觉得现在她处于一个临界点,有点忘记的东西隐约记得。
冰山一角露出来了,迷雾快要拨开了。
就差那么一点儿。
就一点儿!
这个时候怎么可能有心思用膳?
裴莺和炼钢炉杠上了。
霍霆山欲再说:“夫人……”
裴莺现在听不得旁人干扰她,当即绷着一张芙蓉面转头,冷着脸看着霍霆山,后者没说完的那些话莫名就没了。
他是偃旗息鼓了,但这人的身形骨架摆在那儿,哪怕特地敛了气势也存在感十足。
裴莺看着他,细眉逐渐拧起,“你起来。”
霍霆山不明所以,不过依言起身,而后见她也起来了,还拉他手臂。
这是改变主意,和他一起去用膳的意思?
甚好。
直到相携走到房间门口,霍霆山感觉“挽着”他的那条手臂松开了,他正想转头,却见她退后一步,退回至房内。
紧接着——
“呯。”房门被关上。
霍霆山:“……”
*
李穷奇一人一马行走在官道上,他身上负了两处伤,一处在右侧肩膀,另一处在左侧后腰。
前者是那日于灵炆县城下,霍霆山以铁脊蛇矛伤的;后者是昨夜被那三人联手偷袭的。
当时他们在厩置用膳,吃着吃着,他竟有脱力之兆,不是膳食被动了手脚,就是水源不干净。但甭管什么原因,在那三人陡然朝他发难时,一切已水落石出。
他们对他动了杀心。
除了最初被偷袭得逞,李穷奇没再吃亏,甚至在身中一刀、肩胛有伤的情况下杀了一人。
那二人见他不减凶悍,己方又折了一人,因此心生退意,忙逃命去。
就这样,本来四人结伴上路,如今仅剩李穷奇一个了。
荆州的州牧府坐落在南郡江陵县,李穷奇一人一骑从北至南,足足花了五日才回到江陵。
城上守卫都认得他,以往卫兵见了李穷奇一定会恭敬见礼,但今日不知晓是听到某些风声,还是其他的缘故,李穷奇觉得卫兵看着他的神色略为怪异。
但他急着入宫,当时并未多想。
曾经的丛荆州丛六奇称帝,如今已是昭元帝了,都当上皇帝,如何还能住区区州牧府呢?于是曾经的州牧府被重新修筑了一番,摇身一变,变成了宫殿。
“哎呦,李将军,您可算回来了。”新封的赵姓中常侍和李穷奇的关系不错,见了李穷奇忙上前:“陛下盛怒,待会儿您见了陛下谨言慎行,该解释的一定得好好解释。”
话也不算特别多,仅两句罢了,点到为止。
李穷奇心沉了下去。
看来洪备和西门宫二人先他一步回了江陵。
“我已知晓,谢过赵常侍提醒。”李穷奇留下一句便阔步入内。
他急着去见自己的上峰。
江陵曾经是帝都,这里曾经也有占地面积极大的宫殿,不过那已经是五百多年前的事了。后来帝都相继坐落在长安和洛阳,江陵这个曾红极一时的城市慢慢褪去鼎盛的繁华。
新修的皇宫到底没什么底蕴,只尽可能用金银做堆砌,占地也算不得很大。
经汇报后,李穷奇被允许入内,他看到了想见之人,还有一旁曾为幕僚、现已加封为丞相的周毒。
“末将见过陛下。”李穷奇行大礼。
前朝尚黑的习俗延续至今朝,龙袍亦是黑色的。已自行称帝的丛六奇如今身着玄色龙袍、头戴十二束垂旒冠冕,他坐于上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曾经的爱将。
李穷奇虽低着头,但仍能察觉到上首之人略带不满和审视的目光。
“云归。”昭元帝喊着李穷奇的字,“朕需要一个解释。”
李穷奇来前已想好说辞,他并没隐瞒,全盘托出。
说他最初如何在灵炆县城下叫阵,又如何连伤二人以后引出了霍霆山,后续对战中不慎被对方夺了兵器。再后来领兵退至水乡县,不曾想对方竟来了一场夜袭,之后他被俘虏,以及霍霆山让他择人同归之事。
最后李穷奇说:“……是末将轻敌。”
是的,如今回想起来,确实是他轻敌了。
他最初连胜二人,令他掉以轻心。霍幽州为主帅,众所周知主将是统帅指挥能力出众,而非战斗力有多彪悍。他当时也理所当然的以为对方只如传闻那般天生神力,却不知那人还颇为狡诈。
铁脊蛇矛被夺,他肩胛负伤,注定了颓势已现……
昭元帝看着下方低头的李穷奇,淡淡开口,“爱卿离开怀古关时带走一万兵马,如今还剩几何?”
李穷奇满脸愧色道:“除了末将以外,仅剩下洪备和西门宫二人。”
听他主动提及这二人,昭元帝眯了眯眸子:“既然还有旁人活着,为何爱卿独自前来?”
李穷奇:“末将与他们闹翻了。当初霍霆山让末将择三人,洪备、西门宫和傅雄皆不在选择之列。他们三人随末将离开后,大概忧心被灭口,遂想先下手为强,合计杀末将,却未想到事未成,反倒折了一人。”
已间接承认他杀了傅雄。
昭元帝再问:“霍霆山抓你两回,为何不杀你?”
李穷奇从他的语气中并未听出怀疑,但也心知对方绝对有疑虑,否则不会问这个问题,“他欲末将归顺幽州,还说……”
这里李穷奇顿了顿,他本来是低着头的,此时缓缓抬起头,“那霍霆山还说陛下您为灭幽州军,投放了疫病,视司州乃至荆州边陲的百姓为草芥。”
他清楚的看到,当他说出这番话时,上首之人右脸有块肌肉似不受控制的抽动了下。
李穷奇心中惊骇。
这是何意?
难不成霍霆山说的是真的?
“一派胡言!”上首传来怒喝。
李穷奇心头稍定。
这时旁侧的周毒开口:“霍霆山此人奸诈,李将军莫中了他的计。”
李穷奇忙称自然不会。
他回话后,厅堂里陷入了沉寂。
上位者的审视从未停止过,但李穷奇却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该讲的都讲了,该解释的都解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