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何适
“一言为定,绝不反悔。”
身经百战的大将,难道光比骑射还会怕一个小姑娘不成?
朝露坦坦荡荡,掠过众人惊异的目光,一连饮下十杯葡萄酒,随后独身骑上北匈兵牵来的漠北马。
她没什么好怕的,从前三哥的马,都是漠北马,她的射术,也是三哥亲手教的,从不逊于人。
大将率先骑上高头大马,胖巍巍的身躯纵马而去,最后十支箭中正中靶心的有六支。
朝露哼笑一声,夜风在她身侧拂过。她策马驰骋在靶前的空地上,箭囊中的十支箭一一发出,一支又一支地正中靶心。
唯独中间有一支,偏离了轨迹。因为她的余光里,看到空劫灼人的目光,令她心颤了一下,随即失了手。
十支中九,也远胜那大将的十支中六。
在一众北匈人叫好声中,朝露纵马回到营地。
她深知,北匈人有狼性,素来慕强,他越是压你,你越要比他更强,气焰更胜,他便佩服你,放过你。
下马的时候,朝露才感到一阵晕眩。北匈的葡萄酒向来极烈,加之她纵马颠簸,更增加了酒气的挥发。
她在马上射箭时极力地凝神定气,此刻完全松懈下来,整个人昏昏沉沉起来。
朝露自是不知道,她酒后雪腮柔嫩,纵马之后,整个人虚浮无力,面上更泛起了一阵潮红,更添娇柔妩媚,美得像是能滴出水。
一举一动,美艳中又有一股飒气,早已引得一旁几个北匈大汉看得邪火直冒。若不是碍于右贤王严苛的军规,恨不得将人扛入帐中。
“美人喝醉了。不如入我帐中。”终有一北匈大将忍不住起身,想要去扶她入怀。
手还没触及那纤腰半分,一双劲臂已将意识模糊的少女打横抱起。
“不牢诸位费心。”男人锋锐如薄刃的目光扫视一圈众人,声色冷意彻寒:
“她是我的人。”
北匈大将面面相觑,自知输了比试,也不好再使绊子,其中一人便上前道:
“几位既是来见我们的右贤王的,今夜不便,不如在帐中休息一宿明日再见右贤王。”
空劫望一眼怀中的少女。
她已醉得不省人事,若是彻夜行马,颠簸晃动,稍有不慎吐出的东西会呛在咽喉,危及性命。
他尚有要事需在北匈营中探查,也不急于这一时。
空劫将人一路抱至空置的毡帐中,面色阴郁,一身凛冽煞气,无人敢拦。
少女的身体柔若无骨,倚在他怀里,酒醉了,不断哼哼唧唧几声。
忽然间,他的胸口落下一滴滴温热,在夜风中化为冰凉一片。
空劫心下一颤,缓缓垂眸,望见大醉后的少女泛红的小脸埋在乌发之中,此时已是泪流满面。她嫣红的唇微微发抖,意识不清地轻喃一声:
“我到了高昌,可再没人陪我去看高昌的大佛像了。”
闻言,他脚步一顿。她一直记着他的誓言。
心底泛起细细密密的疼。怀中的她落下的每一滴泪,都灼烧着他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520,我想让他俩单独过个夜嘻嘻~
朝露小可怜,我写得心都化了,臭和尚你不赶紧疼疼她!
【注释】
说明一下,历史上亲征打异族的皇帝很多,比如刘邦(虽然他差点死在那里)
然后历史上也有后妃作为公主和亲的,比如王昭君。
第67章
空劫抱着她走了一路。她在他怀中哭了一路。
夏夜里的风仍带凉意。他解下身上的玄氅,为她挡住呜咽不止的风,也挡住其他人窥伺的目光。
她静静地蜷缩在他怀里。方才还是英姿飒爽不输男儿的马上神射手,此刻像是收起了爪子的猫儿,眼角湿红一片,顺从地得让人心疼。
梦里熟悉的幽香伴着淡淡的酒气,萦绕他的心怀。
她出手夺过了那杯盏,他没有被迫饮酒,可此刻她身上的气息令他迷醉,难以自控。
空劫缓缓闭眼,空出来一手紧了紧她身前的玄氅。雪肌遮去,体香掩埋。如此不闻不见,闭塞了他的五感,便不算亵渎了她。
从靶场到帐篷的路只有短短百步,他却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
空劫走入一间空着的帐子,掀开帘帐,将怀里的人轻轻放在简陋的木榻上,脱下玄氅给她垫在底下,以防有断裂的木屑硌到她娇嫩的肌肤。
正要起身,喉间一紧。
一双软玉般白腻的手臂不知何时攀了上来,环住他的颈,不肯松手。
从前那一回在莎车王寺,她大醉后也是这个样子,不管不顾,胡言乱语。别人发酒疯要天要地,她却很安静,很乖顺,只是紧紧搂着他,说着不清不楚的醉话。
她闭着眼意识模糊,手上的力道不轻。他没有挣脱,只得顺着她的力道微微俯下身,坐在榻沿。
好似知道他暂时不会走了,她湿润的脸颊贴了上来,埋在他的颈窝,小声地哭了一会儿,啜泣道:
“我按照和他的约定,好好治理乌兹,让灾民吃饱了饭……我尽力了。”
“我偷偷跑来高昌是我不对。可我到了高昌,也没去看那座金身佛像……因为,我想和他一起看。”
空劫静静听着,没有作声,也没有推开她。他难得听到她的心里话,便纵容自己这一刻。
他将她伏在肩头,从袖中取出一块锦帕来,为她一点一点拭去泪水。
散落的青丝被泪水黏在鬓边,被他一一拂去,露出一张哭得煞白的小脸。
心口像是淬了火的坚铁,被她的泪一滴一滴熔化,凹陷成一道一道幽深的坑洞来。
他喉结微微滚动,嗓音低哑,轻声道:
“别哭了。他都知道,你做得都很好。”
她闭着眼,浓睫颤动,本来止住的眼泪又掉落下来,融进了他颈侧的体肤,滚烫如炙。
“可他不想再见我了。”
他被这一句刺痛了,垂落在身侧的双手攥紧许久,此刻松了开来,双臂搂住她的肩,将酒后柔软无力的她拥入怀中。
他本可以解释,她此刻大醉也不会真的听进去,可他最后只是低声道了一句:
“是他不好。”
“不是的……”她哽咽一声,伏在他胸膛里的身子颤抖不止,道,“是我对不起他。”
夜风徐来,拂动雪白的帐布,青白的月色照出一双重合的身影,交颈相拥,宛若一人。
空劫默然良久,才问了出口:
“你如何对不起他?”
她垂头低泣了片刻,樱口吐出的气息带着浓浓的酒气,大醉后的言语断断续续,支离破碎:
“前世我骗了他,害他为我破了戒,让他做不成佛子。我对他,亏欠太多……”
万籁阒静,蛩鸣不响,连夜风都忘了吹拂。
空劫抱着她的双手缓缓垂了下去,在袖下握成了拳。
他分明滴酒未沾,却感到脑中有一阵微微的眩晕。
今生记事以来无数个梦境如汹涌的潮水一般打在他身上,他浸没在前尘之中,全身都湿透了。
他和她的前世逐渐拼凑成清晰的画面。
彻夜的交缠,沉沦的欲海,决然的分别。逐出佛门的五十刑杖,杖杖在身,肝肠寸断。
最后看着她另嫁他人,黯然离去,直到后面的记忆逐渐模糊不清……
潮水退尽,尘埃落定。困扰他半生的梦境终于有了解答,他有了一分释怀,可心中仍是酸涩不已。
帐内一盏灯烛未燃。黑暗中,空劫凝望着她湿漉漉的眼,始终沉默着。
其实,即便她从未承认,可他早就知道了。她不愿说,他不会强迫她。
前尘往事太过沉重,他不希望她身缚其中。她应该自由自在,享受这一世全新的人生。
他轻拍她的肩头,淡淡道:
“前世已矣,还看今朝。他从未怪过你。不要再自责了。”
他只是遗憾,得到又失去,终是一无所有。
所以,今生看到她又要嫁给那个人,他会那么沉痛,那么嗔怒,不惜违背戒律,也要拦住她。
贪生嗔,嗔生痴。
罪在他,不在她。
她醉得不省人事,像是听懂了他的话,又像根本没听进去,还是用力地摇了摇头,泣声道:
“这一世,他终于可以忘了我,做他的佛子了……”
“忘不了。”空劫将她被泪浸湿的发丝撩至耳后,一字一句对久醉不醒的她,温声道,“他永远忘不了你。”
她搂紧了他,像是藤蔓缠绕着参天大树,嗫嚅道:
“我不该再打扰他……我损他梵行,我真是个极坏的人。”
“你很好……”他垂下眸光,动了动唇,没有再说下去。
是他对你动了欲念,明知不可为,还要徒劳无功地一再强求想将你留在身边。如今被困高昌,害你身处险境,皆是他自食恶果。
她抽噎一声,低泣声慢慢停了下来,像是终于哭累了,勾在颈侧的玉臂垂落下来。
迤逦在他身间纠缠不清的青丝随之缓缓离去。他将她扶着卧于榻上,替她掖了掖被角。
睡梦中的她眉心仍是蹙得紧紧的,瓷白的脸上泪痕遍布,酒醉又哭,雪腮一直泛着红晕,牵动人心。
空劫恐她醉后深陷梦魇,闭目为她诵起了佛经。
“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