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何适
生恐她是遭了贼人,客商在楼梯上脚步顿住,探寻的目光一路跟随着二人,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二人缓步上楼,在半路经过了他的身侧。
错身之际,他分明听到氅衣底下传来一声极轻的娇喘,男人便垂首,低声哄慰着怀里的娇娇儿,字字温柔。
待他缓过神,再回首,只能望见男人颀长的背影。后颈处,紧扣着一双素白的纤手,指骨都泛着薄红。背后两侧各有一截白润的玉杵分开来,环在腰际,走动间,氅衣轻晃,时不时露出几只勾紧的贝趾。
只一眼,他的心都要被勾走了。可想而知,不能所见的风光有多么旖旎。
客商稍一想象,再也无法直视那团轮廓。他口干舌燥,在楼梯上瘫坐,摇头叹息,继续饮酒作乐,只道是,郎情妾意,你侬我侬,莫过于此。
不久,客商便遇到这伙查问这双男女行踪的汉人。
天大地大,不如命大。他只得如实相告,被他们捉着来到了房内。他自是不知道房内有阁主布置的玄机,左右探看,就是不见那双人的踪迹。
“许是我看错了吧……大人不如去查一查其他房间。”他不敢抬头,闷闷道。
可许久都没有动静,客商心里打鼓,不由微微抬首望去。
带刀护卫凶煞无比,正四处查探。房内能藏人的帘幕被砍成一条一条,厢房的柜门大开,露出里头空空荡荡的木板。
嘈杂的翻找声中,李曜的目光落在房间深处,一方细案上。
他紧握腰间佩刀,抬臂挑开散落在面前的帘幕,朝那并不起眼的案牍走去。
案前正对着一扇禁闭的轩窗,案上有大雨打湿的水渍。只窗棂间的罅隙泼不进那么大片的雨水,窗户本是开着的,是有人进屋关了窗。
李曜抬手,打开了烛台浑圆的灯罩,一股微不可见的轻烟犹在罩中,即将袅袅消散。他捻了捻烛芯子,仍带烫意。
这里方才必然有人吹灭了灯。
李曜用火折子点燃了烛火。
幽光所照之处,案前的风景赫然映入他的眼底。
案牍是雕花楠木,乌褐色的面,中间水渍的两侧各有两道汗湿的手印,轮廓模糊,一面手印却有十指,像是一只大掌扣着小手许久而留下的印痕。
李曜眯起了眼,下颔开始紧绷,敏锐的视线被案中央的水渍引去。
昏黄灯火照耀下,中间那一汪水渍并不清澈,清晰可见带着点滴白浊。这不仅仅是雨水。而是雨水之下掩藏着纵情的证据。
看似不易察觉却像是故意让他看到的痕迹。
李曜死死盯着水渍,紧握在侧的双拳久久不动。最后他沾了一些淌在指腹,细细一看,再一闻。
竟还有几分温热。一股熟悉的淡淡腥气萦绕在鼻端。分明是水渍,却像溅开的烈火,狠狠灼烧了一下他的皮肤。
下一瞬,李曜瞳仁大睁,挥刀砍断了细案,怒吼一声,召来了所有在房内乱翻乱找的亲卫。
众人摸不着头脑,只是被他周身散发的可怖气息所震慑,一时纷纷跪倒在地。
有人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李曜扬臂制止。他示意众人噤声。
人语消去,死寂沉了下来,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便透入了房中。
雨水接连不断地拍打在石砌的雕窗和墙壁上,一声一声,直撞入人的心底。
若是细听,嘈杂的雨声中隐有女子的低吟,时而压抑,时而恣意,婉转娇柔,像是欢快又似痛苦,每一声都在人心尖上若即若离地绕。
刻意压低的声调,像是受伤的小兽在挣扎,尾音都带着勾人的颤。
那声音分明离他们很近,有时又像隔着很远。
此时众亲卫都听清了,面面相觑,唇角勾起暧昧的笑,只当这本就是西域仙乐阁,见怪不怪。唯有李曜面色比雨夜更为阴沉,黑眸里血丝弥漫,像是要滴出血来。
她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
李曜霍然拔刀,追出房门外,又一脚踹开了隔壁的房间,猛冲进去,直直往深处的床榻奔去。
暖帐内,颠鸾倒凤的一双人还不知门已大开,弥漫的杀气随着风声吹得帐幔狂涌不息。
锋利的刀尖挑开了帐幔,露出白腻腻的双身。两双迷蒙的眼赫然看到帐外立着的人,吓得退避三舍,直到反应过来,男的破口大骂,女的嘤声哭泣。
李曜锐利的眼扫视一圈,看到陌生的面庞,一声不吭,头也不回地大步出了房门。
在房门口,他顿了一顿,用目光丈量两间房墙与墙之间的距离,分明远远超过其余房的间距。事出有异必有妖。
再凝神细听,那细细密密的声音竟是在两墙之隔。
李曜再回到先前的房间,举起灯烛,终于在被他劈开的案下找到一道道迤逦的水渍,浑浊与清澈交融,一滴滴落在人心里。
刻意留下的蛛丝马迹,隐隐勾勒出欢愉不断的行踪,就在他所立着的这面墙壁前终止。他的手掌不断拍在坚硬的墙壁上,摸索起来。
不多时,李曜便摸到了一处凸起的玄铁半球。其上濡湿一片,触之温凉,还有一丝粘稠。
必是那人刚刚触动过此处。
他手腕一转,扭动了这唯一的开关。
“隆隆——”暗室的门轰然打开。
李曜带人提刀冲入。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一般隔日更,我保证精彩程度不输正文哈!
小剧场:
李曜:哥,我也是你们play的一环吗???
第97章
自小养尊处优,大儒教导长大的皇子怎会知晓仙乐阁这种地方里头的别有洞天。
周遭寂静无声,李曜沿着幽深的甬道缓步进入,越走越慢,最后屏退了身后的亲卫,故意轻咳几声,停在帐前不动,有几分犹疑。
有那么一瞬,他想过退却。
直到帐内许久未传来动静,他心中一动,倏然挑开垂落的帐幔一看。
空无一人。
床榻上凌乱不堪,薄薄的衾被逶迤在地,深深凹陷下去的痕迹隐隐可见曾经交缠的轮廓。雪白的毡毯深处,有一缕明艳的红绸,是她用来绑发的丝绦。
是她从前的习惯,在骏马上驰骋到了尽头会不由自主地解开束发的丝绦,任由黑压压的长发散在玉肩,再撩去一边,宛若瀑布流泻,涟漪荡开。
今日是她主动在取悦他。
而他有意无意地让他看到。
李曜拾起丝绦,在掌中紧握,柔软的绸缎在指间流泻下来。
外头传来马儿嘶鸣的声音,他一把推开紧闭的窗牖,从二楼往下望去。
暴雨初歇,檐下还在滴水。仙乐阁红袖飞扬的门外,高大的男人正将被玄氅裹紧的她横腰抱至马上。
女子浑身被玄色大氅裹得严严实实,墨云般的长发没有丝绦束缚,披散在两侧,遮住了面庞,看不见容色。
李曜眯了眯猩红的眼。
她素来马术娴熟,何时上马需要人相扶?
果然,大氅之下露出一截瓷白的小腿,颤抖得都站不上马镫,娇柔无力,没有骨头一般地倚靠在男人身上才不至于坠马。
男人一步提蹬上了马,双手挽起缰绳,将她圈在怀中,宽阔的背完全遮住了身前的女子。只是从肩头处伸出一只素手,沿着颈侧攀上去,抚过英挺的下颔,勾着他埋首下来吻她。像是仍然沉浸在余韵中不肯抽身,难舍难分。
面对她娇气的索要,男人自然而然地揽过细腰,让她紧贴自己,再俯身吻上她的唇,直至马儿不耐地昂首,刨了刨马蹄。
在二楼遥遥看到这一幕的李曜已经忘了此行的目的,忘了追逐的愤意,目色渐沉,在原地呆立不动。
她与那个男人在一起,欢喜自在,恣意张扬。
全然不像记忆中被他圈禁在宫中的那个姝妃。
她本来就是属于他,现在该属于谁?
……
暗夜里,雨停后,层层密云在天穹徘徊不定。
一队锦衣人马行驶出仙乐阁几里外,在莎车王城门口的驿站停下。
朝露在驿站里换上了一身便于纵马和行走的胡袍,还在微微喘息。
她看一眼在旁不紧不慢饮茶看着邸报的男人,小声抱怨道:
“我都还没和姐妹们告别呢,走得那么急,现在又不走了?来追我们的到底是谁?”
洛襄放下手中邸报,默声走过去,立在她身后,微微俯首,将她散在胡袍里头的长发提出来,松松地绾在她肩头。他面色不辨,声音毫无起伏,道:
“来追的,是大梁皇帝,你前世的夫君。”
朝露束腰的手一顿,鸾带掉落在地,声音克制着惧意,问道:
“你没有带兵吗?”
洛襄道:
“我不欲与梁军在莎车产生冲突。他会以此为借口发兵。”
他一向看得透彻,即便在仙乐阁如此情动之时,都在谋算。
朝露强挤出一丝笑来。忽然想起他在仙乐阁里不知疲倦的掠夺,本来还以为是新婚久别后的纵情,如今看来,更像是早有预谋。
她转身贴着他的胸膛,仰起白里泛红的小脸,望着他娇嗔道:
“好呀,你竟然利用我?”
“让我猜猜,你是在吃醋?”她不想提起李曜,把话题绕回二人身上,掩饰内心知道李曜就在仙乐阁后的惴惴不安。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定定望着她水光潋滟的双眸,目光有几分她看不透的复杂。
他抬起手,将她额前散落在眼帘的碎发撩开来,别至她耳后,开口道:
“有一件事,我想要告诉你。”
朝露缓缓抬眸,没有遮掩的双眸清晰澄澈。
洛襄看到她目中的讶异,清光涌动,顿了顿,继续道:
“前世,他没有下令放箭射杀你。他后来将你幽禁宫中,也是为了你不受叛军的利用,作为吴王遗孤对抗大梁。他其实,一直在保护你。”
他的声调与他的神情一般不见波澜,唯有尾音微微滞涩,泄露了一丝犹疑。
朝露转过身,背对着他,垂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手指梳理着长发,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