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何适
又是一阵死寂。朝露心若擂鼓,感到了假山那一头熟悉的威压,她担心地晃了晃洛襄的怀袖,拽着他后退几步。
李曜手里还有凶器,她怕他困兽犹斗。
可李曜始终没有露面。他的身姿没在了假山的暗处,只能看到一道颀长的影子,斜斜投在凹凸不平的岩壁之上。
“今日作罢,这桩亲事,我来日必要再来计较。”语罢,枝叶仍在晃动,假山背后,已空无一人。
她这才发现,假山周围,湖对岸,已密密麻麻布满了火杖,遥遥望去,应是王庭守卫。
佛子无论去哪,洛须靡自是要派人跟紧了他,唯恐他在王庭生乱。见了如此阵仗,李曜身单力薄,自是不敢再纠缠,怕泄露了身份。
朝露轻舒一口气,却见洛襄侧过身,眼眸不自然地下垂。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她看到自己的手竟搂着他。
方才实在太过紧张,她竟不自觉地环住他的大臂,紧紧拢在身前,与肌肤相贴,连他声声跳动的脉搏都清晰可闻。
他却始终没有动,任由她这般抱着,直至手臂僵直。
“别怕。人走了。”他察觉到了她的惊恐。声音温柔,语带关切,在她听来,却像是一根羽毛挠了挠耳垂,心跳顿时漏了半拍。
朝露慌忙松开了手。可烫意却从与他相触的双手漫散开去,全身上下都发起热来。
身间消停了一会儿的热流又再次涌动。秘药药性未散,她被李曜这一惊一吓,反而气血上涌,身体里各处像是起了火,五脏六腑越烧越旺,比起初的时候更为难耐。
意识开始模糊起来,眼中似有漫天繁星在纷扰缭乱,耳边似有野蜂嗡嗡鸣叫。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却碰到一块坚硬结实的胸膛。
纤纤素手摸索着,随意挑起了男人项上那串琉璃念珠,一圈一圈地勾在自己皓白的腕上。 琉璃珠子带着丝丝凉意,舒服极了,可经由手心传上来就淡了,怎么都解不了心底的热和渴。
她眼波流转,意识迷乱,未经思索,干脆将侧脸贴在了几颗珠子上,漫无目的地蹭着。俄而,越来越觉得不够,便又勾过来一段,缠绕在自己滚烫的颈子上。
绷紧的珠绳一收缩,她不由自主被推向前面,撞上了念珠另一端的男人身上,娇柔的唇触碰到了男人的喉结。
朝露眼帘迷濛,像是起了一层薄雾,看着那圆骨上下一滚,像是一颗更大的琉璃珠,耸动间煞是诱人。
她舔了舔干燥的唇,不明就里地凑上去,轻轻含住了珠子。
“啪嗒”一声。缠紧多时的琉璃念珠似是被什么人扯去,如裂弦崩断。
一颗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掉落在地,四散而去,一发不可收拾。
作者有话要说:
琉璃念珠:这个家不能没有我【得意脸
李曜我其实也很喜欢,也可以磕,和佛子的修罗场很多。
第22章
朝露不是第一回 尝到这天竺秘药的滋味。
上辈子,她随着洛襄一道饮了这秘酒,醉生梦死了一回。
前世王宴的那一夜,佛子为洛须靡所暗害,当日暂时口不能言,由他座下僧人代为对战西域番僧的辩经。
不料那僧人以大乘佛法相辩,却不敌有备而来的番僧。他败下阵来,羞愧不堪,意欲以自身替佛子破戒,然后自尽。
有几位来自西域佛国高昌和莎车的使臣看不下去,呵斥道:
“辩论总有输赢,佛门也有戒律清规,怎可强迫佛众弟子饮酒破戒?”
几国之间,时有征战,本来就隶属不同阵营,见乌兹投靠大梁心存不满,纷纷借此挑拨离间。双方剑拔弩张,相持之际,眼看就要爆发更大冲突。
“大乘之法,在于以己渡人,舍身利彼。”洛襄敛衣正容,面向大殿,声色肃然,他举起酒盏,一饮而尽后道,“以我一人,止战停戈。”
他将空荡的酒盏轻掷于地,闭上眼,复又诵道:
“我生已尽,梵行已立,所作已办,不受后有。”
此言一出,满堂僧众齐齐跪伏于地,哀鸿遍地,恸泣一片,甚至有沙弥比丘哭到昏死过去。
朝露后来才知,此句为《阿汉经》中佛陀超脱生死,涅槃成道前的誓言。
佛子饮酒破戒之后,在那一刻萌生了弃世之心。
而后,他被洛须靡关在佛殿。
是夜,朝露被侍官唤起来沐浴更衣,像是什么精心打扮的礼物,被赶着往佛殿送去。
因是方被热汽熏蒸,朝露面若桃花三两粉,骨酥身软娇无力。她小步慢慢,穿过层层庄严的经幡,看到佛子盘腿跏趺,端正地坐在那间促狭禅室的罗汉榻上禅定,正低声诵念清心咒。
可是,看似平整的玉白袈裟之下,是颤颤巍巍的手臂,还有躁动不已的心跳。
她照常那般上了榻,平移至他身侧。像是一条小蛇一般蜿蜒攀上他,玉手撩开早已被汗水湿透的僧袍。
指尖刚碰到襟口,就被扣住了手腕。
那双手,像是淬了火的赤铁,紧紧覆在她柔嫩的皮肤,烫得如油煎一般。一向大胆的她莫名顿在那里,不敢再近,他也始终未曾松开。
她对那秘酒的威力有所耳闻,却不知竟有如此大的药效。
面对他的异样,那一刻,她说不上是欣喜还是惧怕。
几息后,他借着腕力将她推去一侧,才放开了手。
“不要,过来。”他声色隐忍,沙哑异常。
佛子哪怕身中秘药,仍是拒人千里的气度。不仅身意至坚,更是心如匪石,不可转也。
朝露眸色黯了下来,计上心来。她上前将玉臂枕在他一侧肩头,在他耳边轻声道:
“你今日饮了酒。那酒里可是有天竺秘药,若是不得纾解,一夜过后便是要死的。襄哥哥,你不怕死么?”
他闭目答曰:
“如此,甚好……”
他要求死?
朝露一怔,如此不咸不淡的口吻,不像是在说死生之事,倒是如同甘之若饴。
她缓缓躺在他跏趺的腿上。披帛缓缓滑落下来,露出白腻的肩头。如此之姿势,她的体肤贴近他剧烈的心跳,仰头望去,正好是他高昂的颈和俊美的侧脸。
这个视角,可以看到他是不是滚动的喉结,再往上,下颔绷得结实,甚至可见一条粗细均匀的青筋,自颈间隐伏而上。
她轻声道:
“襄哥哥,你不是立誓要传经去中原,渡化众生,教化万民。如今大业未成,怎可半途身死而废呢?”
他平静地说道:
“今生不成,尚有来世;来世不成,自有百代万世。”
“前人虽身故,还有千万后人,为我前人不能为之事。”
朝露语塞。
见他无动于衷,她环住一截精瘦的侧腰,轻声呢喃道:
“朝露今日便陪着哥哥一夜,哥哥何时受不住了,我在这里等你呢。”
头顶传来一声轻叹,声音淡得像是燃尽的香篆:
“明日终成枯骨,恐气味难闻,声相可怖,还请女施主早些离去……”
他言语轻浅,混着他身上隐约的檀香,散入空中,难觅其踪。
一时,朝露五味杂陈。
动人的是,他怕死相难看,吓坏了她这娇滴滴的小姑娘,劝她离开。
气愤的是,他竟然宁可死于这秘酒之下,也不肯与她一道解了药性,活下去。
她既是屈辱又是不解。
人的性命何其可贵。她为了保命,可以不惜出卖色相,离经叛道地诱惑佛子。
可他,却要以死证道。
长夜漫漫,静谧中,他颈上一滴汗流淌下来,落在她唇瓣上。她不自觉地舔了舔,只觉说得口干舌燥,心烦意乱。
她心中悲哀,腾身而起,一眼望到榻上那三面兽首的酒器。
原是洛须靡恐药力不够,控制不住佛子,将残酒置于此处,要她适时加码。
被人逼迫,又被他拒绝的悲愤涌上心头。朝露举起酒器,掰开玉盖,在他面前晃了晃,娇声婉转道:
“你既要死,我来陪你。今生你不肯与我做一夜夫妻,那便一起到了地下,做一对鬼鸳鸯。”
闻言,静坐的洛襄蓦然睁开了眼,摇头道:
“女施主何苦执着?”
朝露最是痛恨他每每说她执着的样子,那么风轻云淡,那么高高在上。
他修佛要破执,不动妄念,可她一凡人,沉迷纸醉金迷,七情六欲,怎能不执着?
她举起杯盏,哼笑一声:
“你不让我执着,我偏要执着。”
语罢,她当着他漠然的面,淡然的眼,赌气似地一口饮下了那杯秘酒。
“和尚,现在我和你一样了。你的每一分痛,我也受着……”酒器被她丢在地上,滚去一边,打了个旋儿就不动了。
她身姿摇曳,走不稳的莲步娉婷,纤腰袅袅,跌入他怀中,含着似有似无的期待,搂着他笔直且僵硬的颈,低低道:
“你说如此,我们算不算同甘共苦,又修了一世姻缘呢?”
他身体未曾抗拒,语气却依旧冷硬:
“我与女施主,并无夫妻姻缘。哪怕再修百世,亦是枉然!”
好一副铁石心肠。
朝露莫名地想要哭,却只觉渴得厉害。
方才那酒她饮得太急,药力极烈,不一会儿便如潮水一般涌上来,来势凶猛,可以焚烧一切意志。
身间体内,像是一片荒野,被这一滴滴骚动的秘酒燃起了火星子,然后越演越烈,刹那间对他的渴望如燎原烈火,无法止息。
却在他无言的注视下,尽数凝结成了万里冰原。
她心有不甘,在他怀中支起身子,玉臂一展,抱住他的头,一树梨花春带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