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何适
前世死前的鹅毛大雪,仿佛仍旧落在她身上;倒地时破庙石阶上经久不化的积雪,寒意侵骨蚀髓,将今生此时此刻的她淹没。
那支贯穿她前胸后背的暗箭,撕裂了衣裳和皮肉,刺痛之感犹在心口。
她从未料到,今生再逢李曜会在这样的时刻。
若是那日在长廊,她还可以逃走。可此时他就在眼前,这样的境地,她毫无避退之机。
重生归来,她自视步步为营,游刃有余,一切尽在掌握。可在今日毫无防备地见到李曜,她所有的信念和力量在此刻轰然倒塌。
她仿佛仍是前世那个被他一箭穿心而死的宫妃。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朝露毛骨悚然,极力避开男人探寻的目光,生怕被他看出自己的一点心思。她压下心中恐惧,蜷缩起身子,低声示弱道:
“谢,谢阁下救命之恩……”
她想假装没看到他在此杀了人,只当是他路见不平救了她。
闻言,男人瞥了一眼她惊吓过度的脸,倒是很快收到了刀。
眼见刀刃离了她的颈侧,朝露还未松一口气,却又听他轻哼一声,冷冷道:
“救命之恩?不是你喊我回来救你的?”
朝露一抖,肩背上湿漉漉的冷汗滚落,浸透衣裙。
她这才想到,李曜素来心思缜密,洞察敏锐,杀人之时怎会不留意四处。
那兄弟二人都可以发现她,那李曜定是早就知晓她藏身在此,就等着她出来自投罗网。
他一早就看穿了她利用他脱身的把戏。
朝露拧紧衣角,看到男人修长有力的手指将刀身一横,漫不经心地转了转刀鞘。一寸寸寒光映在他面上,亮如碎银。
这样的表情,她前世见过太多次了。
李曜每每要动手诛杀朝臣或是皇亲之时,亦是这样在丹陛玉阶上把玩着什么,好似天下皆是他掌中之物。
朝露脑中飞快地转动,以颤抖的音色据理力争:
“阁下所杀之人,与我无关,但阁下却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愿以性命担保,绝不会透露半个字。”
“我又凭何要信你一面之词?”男人似是冷笑一声,抬手摁了摁刀柄,道,“唯有死人,嘴巴才最牢靠。”
朝露闭了闭眼眼,狠下心道:
“我乃乌兹王女洛朝露,我母亲乃大梁承义公主、乌兹正夫人,于阁下而言,我绝非无用之人。”
男人似是来了兴致,直起了身姿,挑了挑眉,声音却比方才更沉:
“哦?你知道我身份?”
朝露一惊,他在试探她。
方才的所有逼问和恐吓,都仿佛是为了这一问句。
见她不语,男人一步一步走近她。她低着头,看到他投在地上的阴影一点一点将自己覆盖,直至完全笼罩。
朝露发狠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镇定。
“阁下既着大梁使臣服制,定与大梁有所渊源。留着我,与阁下有百利而无一害。况且……”她抬眸,对上他深沉的眼,道,“若阁下意欲杀人灭口,方才又何必救我?”
朝露深吸一口气,忍了忍,最后仍是向前世那般,恭敬朝男人俯下身去。她死死咬着唇,口是心非道:
“阁下救我于危难,我必当结草衔环以报。”
语罢,她哽咽一声,硬挤出几滴泪来,朝他抬起水光涟涟的眼,芙蓉娇面含着哀求,楚楚动人。
静默了半刻。
黑暗中,男人的头微微一动,似是朝她偏了偏,正在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朝露不知是否是错觉,此刻他看她之时,嘴角竟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像是在看什么猎物,又像是观赏她的戏法,要穿透她的眼,直抵她的内心。
她忽然感到,李曜身上的杀气淡了——或者说,从始至终,对她并没有那么浓。
倏然间,他已倏然抬手,攫住了她的下颚。力道不重,却让被药性浸润,浑身无力的她难以挣脱。
她还未反应过来,男人粗砺的厚茧已顺着柔软的肌肤一寸寸抚过。方才握过刀柄的手尚有几丝冰凉,她不由泛起一阵阵彻骨的战栗。
厮磨间,朝露只觉身下那股被惊恐压抑许久的秘酒药性又涌了上来。她细眉微蹙,面色潮红,杏口微开,想要惊叫却发出一声低吟:
“嗯……”
不轻不重,却婉转娇柔,令人浮想联翩。
再抬首,她发现,李曜眸色一暗,看她的眼神已然变了。
朝露惊悚地想到,他方才一直躲在假山后头伺机杀那兄弟,定是听到了二人污秽不堪的对话,也就知道她身中秘药,难以自持。
作为西域女子,她虽看淡贞洁,但是宁死都不想和李曜发生纠葛。
朝露目露戒备之色,张开双臂,挡在胸前,男人一只手已伸了过来,一把捉住她的腕,往自己身上送。
“张嘴。”他厉声道。
朝露茫然间,柔嫩的唇瓣被他用拇指强硬地掰开。
男人一手扶着她后颈,修长的手指已探进口中,势如破竹,直入口侯底。
“唔……”她感到一阵反胃,肚里翻江倒海。
他冷漠看着她将腿紧紧扭作一处,裙底已是濡湿一片,骤然加大力度,声音有几分喑哑:
“把酒吐出来。”
朝露弓身一手扶住一旁的岩石,虽始终未吐出来,但有感到体内浊重的气息微有纾解,终于恢复了些许力气。
她有几分惊异。李曜知她处境,却未乘虚而入,而是帮她将掺了秘药的酒以催吐方式逼了出来。
朝露稍作思量,心下冷笑。
李曜好歹是自小由大梁朝翰林大儒教授的皇子,明礼修身。面对这位道貌岸然的所谓正人君子,她必不能落在他手中。
“咳咳咳——”她假意剧烈地咳嗽起来,却趁男人将食指撤出之时,报复式地狠狠咬住指骨,皮开肉绽的血腥味涌入口鼻。
她想趁他失神间拔腿跑走,却被眼疾手快的男人揽住了腰肢,紧紧扣在身前。
她以为他动了怒,要使狠劲,可男人却只微微一怔,也不恼,只是瞥了一眼被她咬伤的食指,将鲜血一下又一下地擦在她面上,冷哼道:
“好一头中山狼。自己舒服了便要恩将仇报,救命恩人也不顾了?”
“方才不是还说要结草衔环?可有凭证?”他的语气颇有几分散漫不羁,幽幽道,“我看,倒不如,以身相许。”
大掌没有松开她,仍游离在她滑腻的颈间。
从前李曜在床笫之间,一贯最是喜她后颈那一寸,可以说是爱不释手。时常为她拨开背后泻下的长发,不由自主地细细摩挲良久,百般回味。
朝露陡生恶寒,虚汗直冒,正要挥手打去,却被男人另一只手牢牢制住。
下一刻,发髻散落,满头如云青丝,自纤纤玉颈迤逦而下。
“取个凭证。”李曜并未动她,只不过是从她脑后抽出一枚束发的金簪,横至二人眼前,道:
“以此簪为盟,改日定来求娶你。”
朝露怔忪在原地,懵了半晌有余。
前世,她救下逃亡乌兹受了重伤的李曜,岂料他伤好之后偷了她的马出逃。
她策马追了过去,却被他一把揽过,横抱在怀,摘了她发髻上的金簪藏于怀中。当时,也是这般语气对她笑道:
“此马借我一用,改日归还之时,顺道再来娶你。”
当时她气笑了,区区一个奴隶,竟口出狂言要娶她。
世事难料,她以为的戏言却成了谶语。
再见之时,是在大梁皇宫的九霄云殿。李曜身着描金衮服,头戴九旒藻冠,容姿轩昂,风神俊朗,已丝毫不见初见时的落魄。
她与李曜,一个是高坐金銮的帝王,一个伏跪于地的贡女,四目相对之时,他那双睥睨天下的眼望向她时却满是柔情似水。
少年夫妻,即便因联姻结合,各怀目的,也曾真心相待。
平心而论,许是因为年少初遇时的相救之情,李曜向来对她,有求必应,算是专房之宠。
可到头来,最后赐死她的时候,这位平日里深情万种的帝王可曾手下留情?
她洛朝露,这一世绝不要再重蹈覆辙了!
她奋起去夺那枚金簪,可身材高大的男人一扬手,她始终够不到,只觉扣着她后腰的大掌又用力几分。
面前的男人皱眉,面露不悦,道:
“怎么,不想嫁给救命恩人吗?”
朝露恨不得当面啐他一口,眼前忽有几道刺眼的亮光闪过。急促却又沉稳的脚步声从身来传来。
“王女已有婚约,不劳阁下费心。”
朝露听到洛襄浑厚且有力的声音,她回过神来,已被一双劲臂牵着跨出了假山。
她被他护在了身后。
玉白袈裟微微拂动,宽阔肩背挡在她面前,旃檀香比往日浓烈,沁人心脾。
她虽看不到洛襄的面容,心中却莫名安定下来。
李曜来不及去追,只见一角衣袂从手心游走。他缓缓收拢五指,紧握在侧,眯了眯眼,望着假山后重叠的人影,反问道:
“你又是她什么人,敢为她擅作婚配?”
耳边传来洛襄沉定的声音,一口极为流利的汉话,语气是她从未见过的重:
“我听闻汉人嫁娶,讲究门当户对,三书六礼。敢问阁下何门何姓?既无父母之命,又无媒妁之言,竟在此无人之地,乘人之危,强迫王女议亲?”
朝露感到假山那头的李曜沉默了片刻,声音又低又沉,缓缓道:
“原是佛子。我竟不知,身为佛子,也有尘缘未了,妄想为人嫁娶?”
面其冷讽,洛襄神色不疾不徐,道:
“还请阁下将王女金簪交还。来日王女出嫁,此物不可为凭证,留于他人手中,为人话柄。”
“她要出嫁?嫁给谁,嫁给你么?”那头嗤笑一声,“若我不还,你当如何?”
“若阁下乃良配,自当光明正大,现身一见,退还金簪,再议后事。”洛襄重复了一遍,冷冷道,“若非心中有鬼,何必一直避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