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何适
“你在发热。我去找人来。”他当机立断。
“哥哥,没用的。”她倏然睁开了眼,轻声轻气,细小的音色随着她的身体一道颤抖得厉害。她朝他摇了摇头,道,“没有人会来的。整座佛殿已被封闭……”
“你应是病了,必要找医官来看看。”见她意识不清,洛襄遽然起身离开罗汉床。
其实,洛朝露的意识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楚。
方才在假山处,她在他面前已是尽力忍耐,不欲被他发现一丝一毫的异样。
可她方被女官浸入热汤中沐浴,浑身慢流的血液再度沸腾,未排出的秘药仍在一寸寸浸入她的躯体和意志。
太难受了。
哪怕前世尝过滋味,今生再来一回,仍是难以克制。
胸口如同有无数只展翅之蝶破茧而出,吞噬着她焦躁却无力的身躯。似是有火在烧,又像是溺水在一片汪洋之中,每呼出一息,都是煎熬。
自从饮下秘酒后的每一刻,她在脑中遍历过无数种可行的解法。
重生后的她计较得失,筹谋未来,想着若是非要解酒,如何将自己今生的初夜利用得当,才能避免前世凄凉的结局。
无数张男人的脸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无数种将来的可能在她面前铺开来。
可她的目光,最后停留在了这对熟悉的眸子上。
唯有他,是可以让她不计得失,心甘情愿的人。
她最渴望的人,只有他。
今次,她想赌一把。
朝露下颚低垂,抵着膝盖,低低道:
“襄哥哥,我其实,一直瞒着你一件事。”
洛襄停下脚步,缓缓抬起头。
“我不想骗你。一直以来,我接近你,只是因为洛须靡想要利用我,让你破戒。”
洛襄心下失笑。
自他只身入王庭以来,她在他身边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他怎会不知她的来意。
今夜,她如此模样现身在他的禅室,看到她的那一刻,他心中已然明白几分。
少女水淋淋的眸子看着他,何其真挚地说道:
“今夜洛须靡计划又落空,他已恼羞成怒。哥哥,你必得赶紧离开王庭……”
洛襄立着不动,敛眸问道:
“今日你本该依照我的安排,出了王庭,又是为何要折返?”
她曾经为了不再为人赏乐,不惜一次次折断新长好的筋骨。也已允诺于他,今后不会为任何人而舞。
今夜又是为何要来到这场无间盛宴,奔赴刀山火海?
他更百思不得其解,她为何宁可要背负骂名,也要执意替他饮下那杯酒,以这种方式避免他破戒?
他自幼苦修佛道,钻研佛法,雄辩西域。可此生从未有过一刻如同今日一般,无数个因她而生的疑问交织缠绕,宛若千万线结,这般难解难分,长久看不通透。
是以,他必得有此一问。
朝露就等着他这般问她。
“我今日在夜宴上多有冒犯,哥哥莫怪。我不想让你破戒,自作主张为哥哥饮了那杯酒。”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蚊虫嗡鸣一般道,“因为那酒、那酒中有天竺秘药,会让人,让人……”她把头埋得更低,抿着唇没再说下去一个字。
“他们以为哥哥今夜饮了那酒,便把我送来此处,也是想要我诱你……”
她本是舒展的身子蜷起来,默默退至罗汉床的最后面,瘦削的脊背尽力地抵着墙,与他拉开距离:
“哥哥,你别过来,你快走吧……”
许久,帐幔那头传来一声轻叹,男人高大的影子投在帐幔上,似是回过身来,声色寡淡:
“你方才不是说,他们已将佛殿封闭,我又能走去何处?”
闻声,朝露呜咽道:
“哥哥,我好难受,不如你为我诵经吧。听到哥哥的诵声,我便会好多了……”
轻声细语,丝丝袅袅。
洛襄点了点头,抬手之时却摸了空。
琉璃念珠已不在了。
眸光掠过空荡荡的指间,他的脑中不由地浮现出假山里旖旎的那一幕。
她的不适,她的失态,她的难以自持,他都看在眼里,洞若观火。
她今夜所受之难,原来全是因他而起。
“哥哥为何不念?”她再度发问,声音略带几分娇滴滴的急切。
洛襄只立着不动,摇头道:
“我已念不出经文。”
他垂下眼,藏于怀袖中的手指收紧,骨节泛白:
“若非你出手相助,我今日已破酒戒。”
洛襄仰头闭眼,终是凛声问道:
“敢问女施主,此药,可有解法?”
朝露静默不语。
她终是等到了这一刻,要他自己开口。
可她却没有径直回答他的问,而是透过帐幔,望向男子身长玉立,隐在帘后。
她的眼前光影浮动。
洛襄暗色的身影投在她樱粉的面靥,修长的手指微微晃动。
原是他退去一侧的小案,食指微曲,拨了拨幽暗的烛芯。
灯火亮堂了些许,很快又弱了下去。一缕丝丝的火光的映照下,他的手指像是透着柔光,越发显得白净圣洁,不可亵渎。
朝露看了良久,只觉额上湿汗直冒,薄纱抱腹紧紧贴在身上,呼吸愈发急促起来。
她动了动唇,因嗓子干涩,轻咳一声,朝男人问道:
“襄哥哥,我听到宴上僧人说,只要你不动念,不为乐,那便不是犯戒,对吗?”
她问了一个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
方才每一句,都是她一一设下陷阱,但是这最后一刻,仍想要向他确认,等他应允。
只要佛子此番不算破戒,仍能为她所用,她一晌贪欢又有何不可?
换而言之,这世上,本就没有比情欲更为密不可分的关系了。
“不错。”洛襄点头应道。
夜里流光四散,不知时辰多久,始终寂静无声。
洛襄微微侧过身,望向背后的罗帐。
朦朦胧胧的帐中,少女已缓缓起身,花瓣状的裙摆在榻沿漫开来,从中伸出一双羊脂玉似的足,自素白绡纱的缝隙里漏下。
他下意识地挪开目光。
余光里,少女赤足来到他身旁,不紧不慢地朝他伸出玉臂,勾住了他紧扣在袖中的手。他迟疑了片刻,却听她在耳边轻声道:
“哥哥,洛须靡图谋不轨,害你又害我,我有一计,还请哥哥配合。”
洛襄问道:
“此计为何?”
她似是轻笑一声,并未作答。他不解地任由她轻轻地牵着,一同来到了榻边坐下。
灯火如萤,摇曳不定。春夜芙蓉帐暖,屏退了窗外的寒意。
他看到她直起腰,站在他身前,微微仰头挑开了帷幔。她方才发了一身汗,黏在体肤的薄衫之下,紧紧裹着玲珑的身段,如山峦起伏。
她原是要去取了纱钩子,将重重叠叠的床幔全部放来下来。像是一道屏障,将帐中相对而坐的二人围在了一处。
下一刻,她吹灭了一旁的烛火。两人一同陷在了夜色之中。
她还觉不够暗,扯去肩上的一段雪缎披帛,盖在膝上叠了一叠,系了一个松松的活结,蒙上了他的双眼。
“襄哥哥,这一回,别睁眼,别看我……好不好?”
他颔首应下。本也无法看清,只能捕捉到几缕模糊的暗影。
可黑暗中的五感反倒是犹为敏锐。他凝神听见一旁细碎的响动,仿佛是有一件件衣衫窸窣滑落在地。
影影绰绰间,是一抹耀眼的白,像是月上柳梢,秋霜冷光,正透过覆于他面上的薄缎,直抵他幽暗的眼底。
然后又是一阵寂静。他感到眼前雪白的纤影在动。是她转过头来,仿佛在细细打量他的神色。声音从未见过的柔情,甚至还含着微微的笑意:
“今日,是我身中秘药,难以自抑,此举此行,是我强迫佛子,是我一厢情愿,与他无由。若是神佛要降下罪孽,皆由我一人承受。”
洛襄识她以来,知她一向骄纵恣意,嬉笑怒骂。可此时仅凭言语,都能感受到她郑重的神容。
他张了张口,欲言无辞,愣神之际却觉她呼出的热息越来越近了。
可她只是捉住了他压在膝上、垂在袖中的右手。
右手是常年用来捻珠诵经和抄译佛经的。食指和中指最是修长,指腹上覆着一层厚厚的老茧,骨节清瘦而突出,指尖圆润而饱满。
少女嫩白的葇荑蜷起,与他十指交缠,来回轻轻摩挲着。她的手不似人匀婷,倒是极为瘦小,只能握住他的两根手指。
“襄哥哥的手,生得真好看……”只不过是一句喟叹,可他听得出她声线里微弱的颤意,还有极力克制的幽咽。
她如常般牵着他的手,如同指引。粗砺的厚茧,缓缓抵上了一寸甚是柔嫩的肌肤。
“今夜,哥哥就是我的解药……”
洛襄双目空茫,待反应过来之时,指尖燃起的火,已烧至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