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何适
朝露碎步跟在他身后,心叹道,佛子的弟子确如传闻中所言,遍布西域,佛心虔诚。
最前头年长的比丘看到佛子背后娇小的身影,眉头紧皱,默默不语。
后排几个年纪偏小的比丘尼还大着胆子看了她一会儿,低头耳语,偷偷在笑。
洛襄缓步行至最前面佛像下的莲座,跏趺而坐。
朝露也坐在他身旁的蒲团上,直腰盘腿,有模有样。
众僧戒定,随着佛子开口,暮时课诵,遍满十方佛偈。
今日诵念的是《佛说阿弥陀经》,说的佛陀发愿,描绘极乐佛国的盛景。佛子先用梵语念了一遍,前排的比丘都能听懂,连连点头,跟着齐声念颂。
朝露梵文不精,只能听懂几句。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念念有词。
佛子诵完一遍经,又用汉语开始讲述经文。
一旁的朝露听懂了熟悉的汉文,终于来了些许精神。她频频点头,终于可以跟上讲课的节奏。
堂下众僧却愣住。
平时佛子讲课,从来不用汉文的。
因为,虽然佛子精通西域诸国语言,汉文更是流畅,出口成章,但是,西域出生的出家人此生不曾踏足过中原,大多并不识汉文。
僧侣此刻听着汉译,如闻天书,心中莫名,不禁抬头看向高座上的佛子。
他的面容庄严却寡漠,平视前方,目之所及,仿佛面向山川湖海,覆满泱泱人潮。
可他口中汉译的经文,却又好似只是说予一人听的。
讲完佛经,还有最后的持诵赞偈。带头的比丘起腔,众比丘、比丘尼和声。
“咕噜”一声,朝露一日奔波又很紧张,这会儿松懈下来,只觉腹中空空。
她扫一圈前面,见众僧皆是闭着眼专心诵念,许是无人听到的,也无人会理会她的。于是,她不由望向一旁端坐的洛襄。
玉白的袍角垂落在莲座外,宽长的怀袖就在她身侧随风拂动。
她垂眸,手指动了动,从他微敞的袖口探了进去。
没有找到,难道今天不巧,他没有把馕饼带在身上?
她饿得发昏,趁没人发觉,手指不甘心地继续往他的袖口里深入,再深入。
袖口一紧。在袖中放肆的指尖却被里头伸出的手轻轻扣住。
十指交缠,她惊起抬眸,看到洛襄已微微睁开眼。
他没有在看她,眉间蹙起,唇口一张一合,分明在用唇语说“胡闹”二字。
朝露只得悻悻退却。而那只宽大的手掌却缓缓将她手指摊开,放上了什么东西。
她拿出来一看,正是她找了许久半块的玫瑰馕。
原来他习惯藏在左手的袖中。怪不得她怎么翻右手的袖子都找不到。
朝露一口咬下去,清甜的玫瑰香气涌入口中,眼前却倏然一暗。
是洛襄微微举臂,摊开袍袖,挡住了她偷吃的嘴脸。
昏暗中,他的神色颇有几分无奈。
她转头掠过袍边,看一眼在二人面前的万千僧众。
所幸,没有人睁开眼看到她的胡作非为。
不到巴掌大的小块馕饼很快尽数下肚。她又装模作样地端坐起来,眯着眼偷看一眼洛襄。
他已一切如常地闭目诵经,仿佛方才什么都从未发生。
朝露轻舒一口气,也闭上了眼。
俄而,梵唱声嗡嗡嘈嘈,周而复始不间断,朝露只觉眼皮很沉,困意一点一点往上涌。
……
众僧念完最后一句赞偈,睁眼起身。纷纷双手合十,俯身跪拜,向堂前的佛子致礼。
佛子回礼,众僧随之散去,晚课结束。
洛襄偏过身,望向身旁一直静默的少女。
她还闭着眼一直坐在蒲团上没有下来,也没有动静。原是睡着了。
洛襄唇角微微扬起。她行事一向惊世骇俗,今夜课上当众睡着,他倒也并不意外。
夜幕月色溶溶,周遭寂静无声,偶有虫鸣一二。
洛襄闭目等了片刻之后,不由又看她一眼。
浓长的睫毛低垂,小巧的鼻翼翕张。眉头紧蹙着,乌黑的鬓发散开来,掩住一寸面颊的薄红。
她睡着的样子,很乖顺。乖顺中,还有一丝脆弱。
丝毫不像平日里的耀武扬威。
她无意识地抬手挠挠脸,薄纱袖口便堆叠起来,一下子露出大半截玉臂。
洛襄犹疑须臾,默默捻起她的衣袖,想要将裸白的皓腕盖住。
下一瞬,她的身子顺着倒了下来,倚在他怀中,檀口微张,轻声唤了一声“哥哥”。
仍是闭着眼。还在睡梦中。
洛襄没有动,眼眸低垂。
夜色昏昧。怀里的少女由于斜卧,衣襟微微敞开。一缕雪白映入他深不见底的眼帘。
柔腻的颈子上洒了一抹月影,昏昧之间,散着欲拒还迎的银光。
这个时候,他就该撤回目光的。可视线却还在不受控地往下移。
因为,在那片幽深的雪色中,无人曾涉目的秘境里,隐隐有半瓣莲纹的红痣攫住了他的眼。
在王庭佛殿她褪衣时见过一次,当时他飞快闭上眼,以为是一闪而过的幻觉。
今夜,他很清醒。
只需再挑开一寸衣襟,就能全然看清了。是不是和梦中的一模一样。
紧握成拳的手指缓缓张开,宽袖抬起,缓缓靠近,如浩大夜幕降临。
……
朝露是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吵醒的。
她睁开眼的时候,先看到小沙弥缘起推开门进来,眼神慌乱:
“我师兄呢?”
朝露怔忪,发现自己大喇喇地倚在蒲团上。
夜已深了。众僧已散去,不仅佛堂里空无一人,连莲座上的洛襄也不见了。
刚才不是还在晚课诵经么。
她嗅了嗅,身上还有好闻的旃檀香气,都是他的味道。
就像方才在睡梦中被他抱在怀中一般。
“何事?”
一道低沉的声音从一旁响起。
洛襄手持一本经书,从一侧的博古木书架后走了出来,向来平整的僧袍前面有些皱了,走动间却不明显。
缘起看了看洛襄,又望向朝露,犹豫不定,欲言又止。
洛襄道:
“但说无妨。”他心中已有定论,不打算再瞒着她。
“从乌兹传来消息,三王子……”缘起不敢再看朝露,道,“乌兹王昭告天下,三王子洛枭已重伤身亡。”
作者有话要说:
朝露做的买卖就是最早的茶马交易。经营形式是最早的微商。我一直觉得建一个女子商队是一个很酷的事!
男主就是那种不动声色的宠溺。
我好想一直写小情侣腻歪啊啊啊,可惜马上要进入转折大剧情了。
第39章
夜色黯黑,上弦月明。无穷无尽的阴云笼罩在夜幕上空。万家灯火都只剩零星的一点光芒。
低沉沉的风,呜咽着穿过佛堂,满梁经幡飞卷缭乱。
洛朝露呆在原地,如同被抽空了魂魄一般无神。她的双唇像是被风吹皱了,止不住地在颤抖。
许久,那毫无血色的唇瓣才吐出一句:
“你骗人。”
她盯了一会儿缘起,又忽而转身看向洛襄,道:
“你说,他定是在骗我对不对?”
凝在眼底的清泪一滴滴落下,她却毫无知觉,只自言自语道:
“我三哥怎么会死?他是战无不胜的大英雄,十个大将都打不过他一个……”
她突然又似想起什么似的,不管不顾地抓住洛襄的手臂来回摇晃,泣声道:
“襄哥哥,你说过的,一日找不到尸首,就还有一日的希望。”
“是你让我在莎车王寺等着他回来的。”她望着洛襄,声音很轻很轻,问道,“你,是不是也在骗我?”
洛襄闭了闭眼,敛去目中锋芒。
她的问题,他无法回答。
那一夜在峡口,洛枭离去前的话语几日来一直在他心头环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