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何适
她一身红衣猎装,飒飒如风,弓马骠骑,与男子同场竞技,跑赢了贵族青年,甚至不输朝中武将,依旧是全场焦点。
其间,她感到台上最高处的銮驾之上,一道灼然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
当夜,李曜来到她的帐中。
她听到他的脚步声,在皮毛软榻上翻了个身,背朝他,身子用衾被捂得死死的。
“半年了,气还不肯消?”
一双劲臂伸入衾被之下,不容拒绝地环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掰了过来,扣入怀中。
她想要挣扎,忽见李曜迅速吹灭了烛火,柔和的面色在刹那间变得阴沉可怖。
“有刺客。待在此处,不要出来。”他声音低沉,每一字都敲打在她心头。
直到他提刀大步离去,她才从茫然中回过神来。
宫中都以为她已失宠,将她的帐篷安排得离皇帝的中军帐很远,又极为偏僻,大批援兵没那么快到。
而且,李曜是屏退众人前来找她,没带多少亲卫。
这两点,给了北匈刺客可乘之机。
她瑟缩在衾被中发抖,听到外头传来嘈杂的兵戟声、惨叫声。时有火杖明光一闪而过,飞舞的火星子落下,照出外头涌动的道道黑影,雪白的帐幕上很快泼上了一层又一层的血迹。
直到一个头颅滚到她的脚下,她再也忍不住,尖叫着冲出了帐篷。
外面兵荒马乱,地动山摇。她才一出帐子,被脚下亲卫的尸体绊了一跤,跌倒在地。
那一刻,血肉横飞之中,她匍匐在地,以为自己被抛下了,身上的血水混着眼泪,渗入体肤。
面前有一大片明亮至极的光晕,那里是中军帐,她想着只要朝那处爬去,就能脱离这片炼狱。
有一道纵马的人影在眼前飞逝,越来越远,化为一个黑点之时,那人影倏然勒马,调转马头,朝她飞奔而来。
“上来!”
她抬头,看到疾驰而来的李曜,一张俊面血迹斑斑,已是杀得人鬼莫辨,正俯身要将她拉上马。
就在他放慢马速之时,一支利箭从暗处射来,直直刺中了他朝她伸出的右臂。
万般惊惧之下,她待在原地,不敢动弹。
“还愣着,想死?”李曜闷哼一声,骂了一句,换了一只手一把揽过她的腰扶上马。
见她在马上抖如筛糠,马镫都踏不住,李曜反倒轻笑一声道:
“猎场上骑射那般厉害。现在知道怕了?”
他竟然还有心思调笑。
她感到他无力地抵在她的颈窝,大片呼出的热气拂过她滚烫的颊边,呼吸其实已有几分虚弱。二人身后仍有刺客穷追不舍,一道道利箭如疾雨般在马侧穿梭不停。
她肩头忽地一重,是李曜的下颚失了力压在上面。她微微偏过头,看到他那支的箭贯穿了大臂,尚在嗡鸣。他已握不住缰绳,喘着粗气道:
“不想死的话,朝那片光跑。”
她知道,那片光,就是中军帐。到了那里,他们就安全了。可刚才她分明记得,李曜就是从那片光跑回来,捞她上马的。
“为什么?……”她面色煞白,忍不住问。
为什么都脱离危险了,还要回来救她。
“闭,嘴……”他的声音沉了下去,呜咽而过的风带走了他的气息。
后来,这支毒箭差点废了李曜的右臂。若非国师在朝力挽狂澜,大梁的天就要变了。
直至重活一世的今时今日,朝露心中仍是难言的复杂。
铁血帝王,竟也有如此犯傻的时候。
……
长夜寂寥,月色溶溶。
朝露静坐在中军帐里头,许久未动。她姣然的身姿投影在雪白的帐布上,随风微微拂动,悠悠摇曳。
帐外百步开外,重重树影之中,一身墨黑斗篷的男人立在月下。
他缓缓朝远处中军帐伸出手去,好似隔着这百步,也能触摸到她投在帐布上的影子。
点点柔和的光晕之下,起伏的轮廓,秀美的侧脸,纤细的腰肢。他可以用指尖一一描摹。
这一刻,哪怕只是个影子,她就在他一掌之中,可以握住,可以占有。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身长玉立的男人收回了抚摸影子的手,藏于袖中慢慢握紧。
“主子,查清楚了。王女此行是以莎车王妃之名,表面是去乌兹寻求援兵,实际埋伏兵力近万,恐是要为三王子洛枭报仇,夺乌兹王位。”身旁戴着斗笠,化装成商人的僧侣小步走来,朝他禀告道。
洛襄微微颔首,僧侣退下。
他赠她金银,送她军队,早已猜到了她此行的目的,却始终猜不透她的心思。
她并非真心喜欢戾英才要嫁他,想要的不过是莎车王妃之名,回乌兹报仇夺位。
洛襄仰头,望向夜空中那一轮明昧不定的残月。
当日,切切实实亲眼看到她身上红痣的那一刻,终于确认的释然压过了面对劫难的恐惧。
有那么一瞬,他甚至觉得,幸好是她,不是别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文每个人物都有作用。李曜对朝露和洛襄的感情用至关重要的作用/反作用,是男主的镜像人物。
第54章
墨云翻卷,大雨滂沱。
荒原四野茫茫,草木稀疏,地形诡谲。
一处深达一丈的沟壑内,乱石滚落,礁岩纵横,纹路狰狞。
风声幽咽而过,如鬼哭狼嚎,裹挟着瓢泼雨水,将岩壁冲刷成一道道赭红赤色。
李曜被一具具亲卫的尸体压在沟底,暴雨如注,都洗不尽他满身黏稠结块的血秽。
他的胸口被甲胄硌得心跳剧烈,大口大口地喘息,试图从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中寻到一丝活气。
死亡的气息在迫近。
头顶还有监视的鹰隼不断盘旋,在寻找他的下落。地面上有龇牙垂涎的狼犬,向沟壑中嗅着,一察觉到动静就会猛扑下来,一口咬断他的脖颈。
一片死寂之中,锦绣堆里长大的大梁四皇子李曜终于体会到了绝望。
他屏住呼吸,尸布掩体,一动不动。
“殿下,没有活口。”地上传来大皇子手下的声音。
人声随着马蹄声渐渐远去。天地之间,恍若就他一人,苟延残喘,妄图向天多讨要一日寿命。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时辰,一夜,还是十天。
日日夜夜,雨水混着血流淌入他口中,他像是溺水一般,游离在生死之间,残存的意识在消散。
“喂,你死了吗?”
声音娇俏,还有一股小小的气势。
一条披帛垂下来,轻轻拂过他的面颊。
被雨水打湿的丝缎柔软细腻,还带有微微的幽香。
雨珠砸在睫上,李曜艰难地睁开眼,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他动了动手指,想要攥住这条晃晃悠悠的披帛。
下一刻,手中握着的却是一把粗糙的缰绳。
“你这个汉人,长得好像他。不如你来做我的马奴吧。”
他恍惚看到那个熟悉的影子,一袭胭脂色的薄纱衫裙,在马上烈烈飞扬。
“做我的马奴,怎能不会骑马?”
李曜失笑。君子六艺,他样样皆精。他的骑射,是父皇手把手教的,连太子都没有的待遇。
他想要纵身上马,却始终动不了。
原来,他在那夺命的沟壑里,摔断了四肢,走路都一瘸一拐,更不必说骑马。
少女见他立着不动,似是生气了,一手扬起马鞭,向他甩去,落在身上却是不轻不重的,一点都不疼。
她高高在马上,勒着缰绳绕着他转动,秀气的眉拧着,娇嗔道:
“你这断手断脚,再不用就废了。我才不要一个残废的马奴。我上一个马奴,可是当了禁军头领的。”
他自小读圣贤,习君子之风,不苟言笑,喜怒不形于色,而这个小娘子,总有本事激怒他。
李曜咬了咬牙,抓紧马缰的手臂数道青筋暴起,痛得额头冒汗,终于攀上了马背。
她每日来他养伤的小院逼他骑马,炫耀自己厉害的控马之术,还与比试他百步穿杨的射术。末了,她会得意地笑:
“我的骑射功夫厉害吧,都是我三哥教的。他曾经可是乌兹王军的大将军。你好好练,别放弃,将来等我三哥回来,我也可以让他封你做大将军的。”
李曜心下冷笑,他要做的不是什么大将军,而是天下霸主。将他失去的一切都夺回来。
从尸山血海中活下来的李曜早已练就了一颗铁石心肠。她一日日过来教他骑马,他的身体一日日恢复如初,每每看到她时,心下不自觉地总有一寸柔软起来。
少有的不悦之时,就是少女有时会用马鞭的柄头抬起他的下颚,左看右看。
“你的相貌,真的像极他……”她看他看的目不转睛,微微叹气,道,“我惹他生气了,他不见了,再也没回来乌兹。可是,我很想他……”
像是透过他的眼,看着另一个人。
彼时,李曜不知她口中的那个他是谁,也并不十分在意。从小到大,他想要的东西,最后从未没有不握在手心的。
江山是,女人亦是。
可最后,少女一身华贵宫装,容色绝艳,一双美目满是恨意,每一寸目光都是一道利刃,要他心头刻下鲜血淋漓的伤疤。
“我当初救你,后来嫁你,不过是因为你这张脸,像极了从前我最爱之人罢了。”
“你杀我三哥,囚我半生,还背弃了一生一世的誓言。”
“我洛朝露这一世,乃至下一世,生生世世都不想再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