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神仙老虎
果然一踏入楼内,便闻一阵清幽的茶香飘来,木头和藤蔓搭成的楼梯直通二层包间,楼梯两侧的墙壁上挂着几副颇具趣味的小画。
两名长相机灵的茶小二在楼梯口笑脸相迎,弯腰问候:“贵客楼上请。”
能在这等高档茶楼谋生计的,不光机灵,还得有眼力价,景辰身上的没有一丝杂色的狐皮大氅足以说明问题,杨睿自也是身价不凡,头上金冠非寻常公子可戴。
不用问,这都是要往二楼、三楼请的贵客。
宋景辰同杨睿一道上楼的功夫,道:“瞧着像是才开不久的茶楼。”
杨睿点头:“月前才开张,来过几次,这里的茶博士还不错,点茶颇有本事。”
景辰是个好茶的,会品更会玩儿,只不过轻易不外露而已。
俩人说着话往楼上走,楼上走下一行三人来,为首之人正是宋景茂。
景辰没想到这般凑巧,在此处看到自家大哥,笑呵呵叫了声“大哥”。
宋景茂见自家弟弟同杨睿在一处,微微怔了下,随即笑着步下台阶来,同弟弟打过招呼,轻扫了对面杨睿一眼。
杨睿朝他拱手:“见过宋学士。”
宋景茂之微微点头,朝着景辰道:“天寒地冻,日头落下去的早,莫要回家太晚,叫三叔三婶担心。”
景辰点头,“大哥,我晓得。”
景茂身后俩人笑着上前同景辰打招呼,“见过小宋大人。”
他们都是景茂的下属,韩林院的学士,年龄比宋景辰大上许多,见过景辰公子不大合适,索性便叫小宋大人,怎么说都是皇帝亲封的二品,他们这也不算献殷勤。
景辰一一拱手还礼。
待到两波人擦肩而过,宋景茂回头瞧着杨睿背影,若有所思。
宋景茂出了茶楼,与两位同僚分开后,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路去了柳条胡同,那是当初杨志安排的美人计。
后面施国公倒台后,杨志一直留着这根线,有些棋子暂时用不上,关键时候可能会有大用,能在宋家这头儿留一个眼线也不是什么坏事。
杨志舍不得放弃这颗棋子,宋景茂亦是同样的想法,便也一直将计就计。
只要那位柔娘听话,宋景茂倒也不为难她,好吃好喝的供养着,只是他自己轻易不会过来,除非有事要问柔娘。
只是令宋景茂想不到的是,那位柔娘在对他的惧怕中竟然慢慢产生了让人无非理解的依赖心。
宋景茂心细如发,柔娘看他的眼光发生变化,他自然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男人哪有什么不懂的,除非是故意装糊涂。
宋景茂懂,但他却故意放纵柔娘对他的爱慕,甚至偶尔会给个好脸色夸奖一两句做得不错,柔娘对他死心塌地,利用起来才能更放心。
至于柔娘可不可怜,那不是他要考虑的事情,他也考虑不了那么多,杨志送来个工具,他顺手把对方的工具为自己所用而已。
太多心软做不成事情,宋景茂也曾是无比心软单纯之人,他如今成熟了,可以驾轻就熟地自我催眠,就比如把利用他人解释成必要手段。
不说景茂,却说宋景辰与杨睿俩人边喝茶,边闲聊,顺道儿嗑着才刚刚买回来的松子糖。
杨睿净了双手,擦拭干净,自然而然捡起一颗盘子中的松子糖剥开,放到另一干净的白色瓷盘中,他一连剥了好几粒,笑着将盘子推到景辰眼前。
宋景辰瞅他:“你怎么不吃?干嘛全都剥给我吃。”
杨睿笑了笑:“你就当我讨好巴结你吧。”
宋景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你今日这般殷勤示好,到底对我有什么不情之请?”
铺垫这么多,你这难言之隐,让我有点好奇。
杨睿目光闪了闪,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缓声道:“景辰你相信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吗?”
宋景辰:“……”
杨睿自失一笑:“其实我并非杨家的独子,我还有一个弟弟,名唤辰哥儿,因为是清晨辰正时分出生,所以家里便取名杨辰。
我弟弟很好看,也很聪明,就同你一样,举世无双的那种聪明,七个月能言,三岁认字,六岁作诗,父母都很疼爱他,视若珍宝。
唯独我……”
说到此处,杨睿顿了顿,声音低下去,“我以为我很讨厌他。”
第275章
杨睿同宋景辰讲了不少他弟弟的趣事, 最后讲到他弟弟落水时,杨睿捏住茶杯的手指有些绷紧到发颤,他喃喃道:“是我没抓住他,我害死了他。”
“这并非你的错, 没有人想发生这样的悲剧, 意外从不会征求任何人的意见, 就那么突然的发生了, 除了面对,你我都无法选择。”景辰安慰他。
杨睿的声音难以抑制地沙哑,“若我能抓住他, 他就不会……”
“没有如果,纠结在你自己的假想里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既对你自己无益,亦不能改变任何结果。
你知道,失去我烈焰,我也同你一样自责难以接受, 但是再难受事情也是发生了。就像我知道烈焰不会怪罪我, 你也应当相信你弟弟一定不会怪你的。
倘若你弟弟在天有灵, 一定不会希望你这般自责,他比谁都希望你好。”
“真的么?”杨睿眼眶微红。
景辰笑了笑, “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你仍记得你弟弟那么多在我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 足以证明你很爱你弟弟, 你那么爱他,你难道不比我更了解他?
答案其实一直都在你自己心中。
所以不是他不原谅你, 是你自己无法原谅你自己。”
沉默许久,杨睿抬起头来, “景辰,我能问一下你的生辰么?”
宋景辰乐了,“我是什么时辰出生并不重要,不过我确定我跟你弟弟真没一点关系。”
所以,你不要自作多情,硬把你弟弟同我联系起来。
宋景辰一直都觉得杨睿某些行为不合理,现下所有的不合理都可以解释的通了。
话说杨睿从自己身上看到他弟弟的影子也不是完全没缘由,宋景辰感觉杨睿弟弟某些方面同自己确实有些像,只不过自己那时候贪玩不想念书只怕表现得不够笨,不似杨睿他弟那般不知道藏着掖着。
小小年纪就表现得那般不俗,这不是给自己套个紧箍咒嘛,还是自己比较聪明,若真如杨睿弟弟那般,爹娘对自己能像现在这般纵着?
不逼着他“读书成才”才怪!
宋景辰相信杨睿对自己确实有好感,但他更相信杨睿绝对不属羊,若有必要他会理智且毫不犹豫地干掉任何阻碍他的敌人。
当然,若有必要他亦会冷静地牺牲掉他的朋友,甚至亲人。
冯仑为杨睿做了那么多事,当冯仑遭遇危机眼瞅就前途尽毁时,杨睿想的不是拉冯仑一把,反倒冷眼看他绝望看他跌落,然后就可以没有任何希望的成为他手底下仰仗他给口饭吃的忠犬。
毋庸置疑,杨睿绝对没有他眼下表现出来得这般无害。
离钱与权最近的地方,也正是黑暗滋生所在,处于金钱与权力的中心,景辰从未奢望周围与他合作之人都是什么圣人君子。
杨睿的父亲身为右相,正好管着工部这一块,自己所作之事少不了工部的支持,杨睿愿意入股最好不过。
时候不早,景辰站起身来与杨睿告辞。
俩人出来茶楼,外面的风比方才小了一些,两家的马车都在门口候着呢,平瑞见景辰出来,忙将马向前驱赶几步,将车帘子掀起来,迎景辰上车。
景辰同杨睿挥了下手,放下轿帘。
杨睿站在原地目送景辰的马车走远,方才他问景辰生辰,景辰没有说,杨睿知道那是因为宋景辰同自己弟弟一样都是辰时出生。
巧合得很荒谬,都是辰时出生。
宋景辰明明同弟弟一样诗词天赋极高,但却从不作诗,除了那次宴席上说漏嘴……
一个人想要怀疑什么,处处都能找到相关佐证,越是聪明人越会脑补。
宋景辰进院,直奔爹娘这边屋子来,这会儿正是用晚饭的时辰,除了早饭不跟着父母吃,一般午饭同晚饭他都是陪着吃的。
宋景辰挑门帘进屋,屋里诡异地安静,就落针可闻那种。
秀娘气得双眼通红,看到儿子进屋来,恨不能把儿子吃了的那种凶狠表情,只怒瞪着景辰,一言不发。
宋景辰摸了摸鼻尖,迎难而上,大步走到秀娘身后,伸出手来为秀娘捏着肩膀道:“娘,这是谁惹您生这么大气呢,我替您收拾他。”
秀娘猛地转过身来,极力压抑着哭腔道:“宋、景、辰——!”
只说出这一句话来,她便再也说不出其它,身子晃了几晃竟然是直接晕厥过去。
“娘!娘——”
“娘,求你别吓我,我错了,我错了,娘——还不快去叫人!”景辰嘶吼着,半跪在递上,抱着秀娘,手忙脚乱掐秀娘的人中。
屋子里一片兵荒马乱。
很快,郎中请来,老太太与各房的也慌里慌张的赶来。
秀娘悠悠转醒后,却并不发一言,只是眼泪无声地往下流淌。
宋三郎从未让家里人知晓过自家商队一年究竟能赚多少银子,关于这一点,秀娘嘴严得很,景辰自然也不会往外说。
所以一屋子人,除了宋景辰,就只有秀娘明白自家今日损失的是什么,八成的股份呀!秀娘简直是万箭穿心!
偏偏发箭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疼到骨子里面的大儿子,这种憋屈、郁闷、委屈、无能为力以及心疼,让她整个人都要碎掉了。
宋景辰跪在秀娘床前,眼睛里全是眼泪,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不知道该怎么道歉才能让自己娘亲不生气。
他之前没有提前和娘亲说,是因为倘若说了,娘亲必然反对,平生枝节,不如先斩后奏,后面再同娘亲慢慢解释清楚就是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娘亲的反应竟然这般大!
若知道把娘亲气成这样,他宁可不做这件事,他会去想别的办法,景辰一时想到今日杨睿的悔意,他心里被刀搅一样难受,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娘亲被气成这样。
实际上在宋景辰看来,钱是最不值钱的东西,资源才是,占有更多的资源才能够让钱生钱,才能够做成更大的事情。
他忽略了秀娘同他是不一样的,母子俩的成长环境完全不同、所受到的教育亦完全不同,就更不用说宋景辰还有来自后世的各种眼界见识。
在宋景辰看来他这是在投资,他可以换取更大的效益,不只是经济上的效益,更是政治上的资本,甚至还有民间的声望,稳赚不赔的买卖。
在秀娘看来,家里的天都塌了!
天知道她与宋三郎是如何一步一步熬到今天,想当初那真是从牙缝里省出钱来,想让儿子吃好穿好,想要努力为他攒钱,供他读书,为他娶媳妇儿让他有好日子过。
秀娘不是为自己心疼,她能花多少银子?她是为儿子的后半辈子心疼,为自己将来的孙子难受。
她本想着攒下这么大一个基业,便是儿子再能造,孙子再不上进,也够他们十辈子花!
谁成想,一天!
仅仅只用了一天,她家的好大儿就把他们两口子十六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还能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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