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月海
送走他,唐乐筠正要回去,余光便扫到了站在街对面、拄着拐杖的孙胖子。
他这个时候过来,无非是想替王御医和马大夫瞧一瞧,郑御医是不是学到了应该学的东西。
她懒得理他,权当没看见,继续往台阶上走。
唐悦白咽不下这口气,他朝孙胖子做了个鬼脸,“看什么看,御医也要跟我姐学习,马大夫就是个屁!”
马大夫是屁,孙胖子就是屁的徒弟。
他勃然大怒,“有什么了不起的,在你家看完病还不是要来我家买药!”
唐悦白道:“我不在乎,你一个屁徒弟能把我怎么样!”
孙胖子脸气红了,“我们要是屁,你们姐弟更是,一天开不了一张,铺子迟早黄,走着瞧吧。”
唐乐筠拍唐悦白一下,“你搭理他做什么,还不去收拾书箱!”
唐悦白“呸”了一声,“你们铺子黄了,我们的也不会黄。”说完他嘻嘻一笑,屁股着火似的跑了。
唐乐筠不管孙胖子,不紧不慢地往自家走。
“吁~”一辆青帷油车停了下来,门帘一掀,跳下来一位穿着苍色直缀,长相清俊、胡须刮得干干净净的中年男子。
唐乐筠问:“你好,买药还是看病!”
中年男子举止斯文,声音冷硬,“买药。”
买药就成。
唐乐筠不在乎客人的态度,右手一划拉,“贵客里面请。”
中年男子哼了一声,迈着四方步上了台阶。
一个街坊对孙胖子说道:“胖子,还是别看了吧。你一来,人家铺子就进人,反正不是一个路数,大家各做各的生意,何必生闲气。”
孙胖子怒道:“我看看怎么了,还不是那小子最贱,不说人话!”
另一个街坊也劝:“你跟一孩子置气干什么,回吧。”
孙健见没人帮他说话,懒得多说,拄着拐杖“咚咚咚”地走了。
唐乐筠转到了柜台里,“贵客要什么药!”
中年男子道:“金疮药,如果你把那个狗屁起死回生的法子教我,我就在你这儿买上二百瓶金疮药。”
二百瓶,就是六百两银子!
唐乐筠的嘴角不可遏制地翘了起来,“狗屁”二字也不那么刺耳了,“眼下没那么多现货,我不要定金,咱们可以约定一个交货时间吗!”
“保长升的银票,六百两。”中年男子扔过来一沓银票,“不要定金,你就不怕我盗走你的起死回生之术吗!”
唐乐筠道:“我的药不愁卖,至于起死回生,多救一个人,我就多攒一份功德,无所谓。”
她猜到此人是谁了。
脾气大,颌下无须,眉眼清秀,再加上金疮药和心肺复苏,很大可能是神医李无病。
李无病哂笑一声,“唐掌柜还挺高尚,既然如此,烦请喊个人来,好好地教我一教。”
恰好,邓翠翠从后门而入,“筠筠,我都弄好了,你看……”说到这里她看到了客人,便自觉住了嘴。
唐乐筠道:“翠翠姐,你过来躺这里,我在你身体上比划一下,给这位贵客展示一下如何救人。”
邓翠翠犹豫片刻,到底走过来,在长椅上躺了下去。
唐乐筠一边做,一遍把适用范围,技巧,以及可能造成的危害,如此这般地解说了一番。
李无病越听眉头蹙的越紧。
他来之前认为此乃无稽之谈,刚刚听唐乐筠说什么功德,更觉得她在哗众取宠。
但如今小丫头讲得头头是道,根本无从反驳,这才认真了起来。
他问道:“唐掌柜便是这样救了汝阳郡主!”
唐乐筠点头。
他又问:“身中剧毒者,毒血攻心后,有效吗!”
他这个问题确定了他的身份。
唐乐筠道:“元气耗空,脏器衰竭,无效。”
李无病叹息一声,转身就往外走。
唐乐筠让邓翠翠取出三十瓶金疮药,装在布口袋里,亲自送了出去。
李无病接过袋子,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压低声音道:“这是一千两,唐掌柜收好。”
唐乐筠没接,“前辈这是何意!”
李无病道:“学费,拿着吧。但不要多买粮食,小心树大招风!”
还挺讲究,比御医大方多了。
唐乐筠接了过来,顺势劝道:“前辈,小店药好……”
“够了!”李无病跳上马车,“你我的药来自同一处,好不好我能不知道吗!”
唐乐筠:“……”
马车走远了。
唐乐筠回到铺子里,关上了店门,对邓翠翠说道:“翠翠姐,做腐乳需要素油,我去趟县城,你看会儿家吧。”
邓翠翠道:“我听房东说,流民正往这边走呢,你自己去是不是太危险了!”
“没事。”唐乐筠摆摆手,“我中午回来,你辛苦一下,把中饭做一做。”
她说着话,转眼就不见人了人影。
邓翠翠从柜台下找出一个做半截的布口袋,自语道:“做饭有什么好辛苦的,倒是你,小丫头家家跑那么远。”
……
做金疮药的药材不够,唐乐筠停下马车,让小黄看着,独自进了升云客栈。
从内堂过来的高掌柜一眼认出了她,“唐掌柜,有事吗!”
他这一声不算高,但大堂安静,里面唯二的客人之一立刻看了过来。
唐乐筠下意识地回望,看到了一张易过容,但依然有些熟悉的面孔。
此人应是薛焕,那么他旁边那位、背对着她、脱掉了披风的高瘦身形,就属于纪霈之了吧。
第39章
薛焕贴了八字胡,脸色黑了一度,眉毛加粗了。
普通人轻易分辨不出来,但唐乐筠看到眼睛就知道了——他的眼神里有着异于常人的平和,很好认。
二人的目光一触即分。
唐乐筠神情漠然,毫无波动,她转回视线,压低声音说道:“如果白管家过来,请把这张单子转交给他,谢谢。”
白管家告诉过她,药材供给由高掌柜负责中间环节,她给出数量后,三天内可到货。
高掌柜接了过去,略一扫量,便放进了袖袋里,“唐掌柜客气,还有其他吩咐吗!”
唐乐筠当然没有,道过谢,离开了升云客栈。
高掌柜送到门口,目送唐乐筠往汤县的方向去了,这才回到大堂,如此这般禀报一番。
薛焕道:“应该是买粮去了,这丫头也真是胆大。”
纪霈之不以为然,“蓝贱人忙着找你找我,哪有时间理会她。”
薛焕倒了两杯茶,自己捏起一杯嘬了一口,“只靠她的人肯定不够,不知蓝铎会不会参与进来。”
纪霈之道:“他们的消息没咱们快,早一点在中午,迟一点就是晚上,蓝铎一定会来生云镇。”
薛焕有些担心,“唐掌柜不会有事吧。”
纪霈之道:“七成不会,三成留给蓝贱人会不会丧心病狂。”
薛焕问:“如果她丧心病狂怎么办!”
“那他们姐弟就只能随我一起谋逆了,呵~”纪霈之轻笑一声,“军中缺军医,即便是女大夫,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薛焕:“……”
……
皇城,凤栖宫。
蓝皇后正在用早餐。
她今年四十岁,因为常年习武,且养尊处优,时光仿佛在她脸上停滞了,依稀还是三十左右的样貌。
娥眉淡扫,瑞凤含情,把宫里大多数宫妃比了下去。
用完牛乳,蓝皇后用绢帕按了按唇角,便有大宫女捧来茶水和痰盂,伺候她漱了口。
换一张新绢帕擦干红唇上的残水,她开了口:“赵嬷嬷,你回伯府一趟,让伯爷立刻通知蓝铎,让他以搜捕刺嫌犯为名,对生云镇及周边进行挨家挨户地盘查。”
赵嬷嬷躬身应是,倒退两步,出宫去了。
侍立一旁的魏嬷嬷问:“娘娘,薛家怎么办!”
蓝皇后抬起右手,看了看豆蔻染红的长指甲,“一个看着自己母亲自尽的人,又岂会在乎薛家人的死活。魏嬷嬷,你那个贱种还不够了解,只要本宫和皇上不死,他就舍不得死,我就算屠尽天下人,那贱种也一样无动于衷。”
她声音柔婉,脸上始终带着笑意,仿佛口里说的只是鸡毛蒜皮的生活琐事。
魏嬷嬷道:“娘娘,那贱种肯为那个唐家女子说话,是不是……”
“哈哈哈……”蓝皇后笑得花枝烂颤,“本宫打听过了,那女子在生云寺扑过那贱种,当时就被小厮踢到放生池里去了,你说那女子在他心里能有什么地位不过是拿来跟皇上掰一拜手腕罢了。”
“这……”魏嬷嬷释然了,“原来还有这一节。”
“是啊。”蓝皇后起了身,“本宫倒是理解她。寄人篱下,想嫁个好人家,以为王爷是个好归宿,岂料……罢了罢了,若非本宫年幼无知,本宫又怎会嫁到这宫里来太子又何至于曝尸荒野呜呜呜……”
说到这里,她忽然哭了起来,哭声极大,涕泪横流,优雅和风情没有了,就像狂风暴雨后的残花败柳,说不出的狼狈。
蓝皇后哭了好一大通,洗完脸,眼睛已然又红又肿,她靠在贵妃榻上,有气无力地说道:“只恨我的娘家兄弟,没一个中用的,如今大权旁落,我空有野心,却毫无抓手,连个贬为庶民的秦国公都按不死,只能靠追杀那贱种出出怨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