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月海
油车轻盈,辚辚而行,沿着九转回肠的青石板路往花园深处去了。
车停在绮丽园外。
绮丽,夹竹桃别名。是以,园中植物以夹竹桃为主,辅以桃花点缀,满园青翠中夹杂着点点粉嫩的桃红色,美得清新脱俗。
穿着深棕色绣金团花直缀的胖男子领着几个小厮迎上来,恭恭敬敬地打开车门,长揖一礼:“小人常振业给东家请安。”
“嗯。”纪霈之面无表情地下车,环顾四周,施施然进了上房。
薛焕紧随其后。
二人在起居室落座。
常振业拿过小厮手里的热水壶,亲自泡了两杯茶,然后退到一旁,静候纪霈之发话。
纪霈之道:“你去吧,这里用不着你。”
常振业一躬身,麻利地出去了。
纪霈之靠在太师椅上,闭着眼,两枚圆润的核桃在修长苍白的大手中转得无声无息。
他在思考问题。
薛焕不打扰他,端起了造型挺拔、方中带曲的六方杯,橙黄色茶汤微晃,一根根青翠的嫩芽随着水波起舞,香嫩清高的茶香便扑鼻而来了。
顶级雀舌。
薛焕尝了一口,有些许甜,口感丝滑,非常好……
可还是没有唐乐筠送的普通茶叶滋味厚重,有特色。
他至今也没想明白,唐乐筠送的明明是普通春茶,为什么就得了他的意,甚至认为其他茶远远不如。
这……会不会就是她自称她的药比其他药铺药效好的根本原因呢
可是,凭什么,又为什么呢
实在想不通!
一盏茶喝完,吕游不知从何处进了房间,禀报道:“王爷,瑞王和顾七爷快到了。”
纪霈之略一点头,一挥手,他又退了出去。
很快,常振业的声音在小院外面响起了起来,“贵客里面请。”
纪霈之起了身,在正堂门口迎着瑞王纪雩之,“五哥,好久不见。”
“是啊小九,上次见面已经是一个月前了。”瑞王身形健硕,几大步就到了跟前,审视地看着纪霈之,“好像又瘦了,身体不要紧吧。”
“咳咳~”纪霈之扭头轻咳两声,“不打紧,还能扛几年。”
瑞王亲昵地拍拍他的肩,“小九,不能这么想,一定会好起来的。”
纪霈之笑了,“我若真好起来了,五哥你会不会担心!”
这话有些尖刻,瑞王变了脸色。
纪霈之却毫不在意地做了个请的手势,“五哥里面请。”
薛焕趁机上前,“薛三见过五爷。”
顾时也道:“顾七见过九爷。”
两位王爷各自应酬两句,一起进了堂间,在主座坐下。
薛焕和顾时则分列两侧次座。
元宝上了热茶。
瑞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赞道:“好茶。”
顾时也嘬了一口,“确实好,都说莳花院是销金窝,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纪霈之转着核桃,“据我所知,顾七爷五天前在这里招待过江湖豪客。”
“哈哈~”顾时干笑两声,“什么都瞒不过九爷。”
纪霈之道:“顾七爷绰号铁扇公子,响当当的江湖侠客,与磨剑山庄少主楚飞远走在一起,我就是想不知道也不成啊。”
瑞王放下茶杯,“说起江湖,我听说永昌伯父请了两个大镖局保一趟镖,把家中的几个聪慧小辈和几车财物一并送往幽蓝州了。”
“是吗”纪霈之的薄唇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大弘陈兵边境,战事一触即发,幽蓝州也不安全。而且,顺州有武林人士组织了大批流民,永昌伯府在这个时候把人送走,很可能要人财两空了。”
他这番话说得平淡,像是在简单陈述一个事实,但在座的几个都清楚如果有人动手,有八成可能是他。
瑞王道:“永昌伯府既然敢放人出去,就一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顾时附和:“我还听说,永昌伯进了一趟宫,回来后就有了这番动作。”
这样的事外人很难得知,如果知道了,就可说明瑞王在凤栖宫安插了人手。
瑞王此时说出来,是递给纪霈之的一支橄榄枝。
纪霈之接了,彼此间就算有了默契,如果不接,再见可能就是敌人。
纪霈之道:“五哥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他被蓝皇后的人暗杀,永宁帝无动于衷,但他反手杀了蓝将军,永宁帝查都不查便削了他的郡王爵,邵昌文顺势将太子案的主谋落到了他头上。
他被朝廷通缉,瑞王冒险相见,所求定然不小。
瑞王道:“九弟,边关告急,京城正处在巨大的危机之中……”
纪霈之打断他的话,“五哥,讲重点。”
瑞王道:“我想杀邵昌文,太子案我会想办法替你昭雪。”
纪霈之的核桃转了一圈,发出“嘎吱”一声,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瑞王:“太子死了,我逃了,如今邵昌文又死了,岂不是更加坐实了我是主谋!”
瑞王解释道:“顾七杀过他两次,都没能要那狗贼的性命,所以五哥昏头了,以为你会有办法。”
邵昌文这段时间遭遇过两次暗杀,一次是太子遇刺的第二天早上,另一次是大前天,上朝的路上。
邵昌文身边至少有三个大高手暗中保护,如果准备不充足,失败就是必然。
纪霈之看向薛焕,“三表哥,你去找一趟管事,把午饭安排一下。”
其实,安排午饭向来由元宝做,但他接下来的话,不适合薛焕在场。
薛焕大概是明白的,朝瑞王和顾时点点头,起身出去了。
“我的确有办法。”纪霈之转动着核桃,“如果你承诺,将来不干涉我杀死老畜生和蓝贱人,不动薛家,我就帮你做这一票。”
瑞王有野心,他要求纪霈之杀邵昌文,就是想上位,一个未来的皇帝绝不会允许弑父这样的大不孝罪名落到自己头上。
纪霈之不在意,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活不长,但薛焕和薛家人还要活很久。
瑞王平静地和顾时对视一眼,显然对他的要求毫不意外,甚至没有惺惺作态,“成交!”
纪霈之哂笑一声,“呵~”
瑞王知道纪霈之在笑什么,他没有解释,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只道:“我们两次未成,邵老贼加强了防范,九弟一定要小心应对。”
纪霈之道:“我心里有数。”
……
午饭后,瑞王和顾时走了。
薛焕担忧地说道:“表弟,我能猜到你和瑞王的交易,但你要知道,江湖人讲义气,帝王从来不讲。”
纪霈之道:“有顾时在,你们也是表兄弟,且关系向来不错,只要他不死,薛家就不会有事,其他的你不用担心。”
薛焕叹了一声,“表弟,你就没想过,你未必会死吗!”
纪霈之道:“首先,我的毒无解,我清楚我的身体状况;其次,如果我能活下去,那个位置只能是我的。”
他受够了任人宰割的日子,哪怕全天下人站出来反对,他也依然要坐那个万人之上的位置。
薛焕:“……”
……
未时初,唐悦**神抖擞地进了药铺,朝书案后做药的唐乐筠招招手,“姐,我上学去啦。”
唐乐筠道:“路上小心。”
“嗯。”唐悦白答应一声出了门。
他刚要下台阶,就见三个妇人从官道对面走过来。
其中一个鼻尖下长着大黑痦子的年轻妇人问道:“小兄弟,邓翠翠在不在啊!”
唐悦白愣了一下,又笑了笑:“不在,她晚一点来,你们有事!”
另一个三十左右的妇人说道:“我们是她娘家人,过来看看她。”
唐悦白回头,与唐乐筠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他呐呐道:“你们不是把她赶出来了吗!”
先前说话的年轻妇人道:“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再说了,我们那也是为了她好。”
唐悦白道:“把一个孕妇赶……”
“好啦!”唐乐筠道,“小弟,你去上学吧,翠翠姐的事你管不了。”
邓翠翠姓邓,她肚子里的孩子姓马,从伦理关系上讲,他们姐弟做不了她的主。
“姐……”唐悦白迟疑着,“我们……”
唐乐筠道:“你去吧,我知道怎么做。”
唐悦白还是没去,而是进了屋,小声道:“姐,她们未必心怀歹意。”
唐乐筠塞上瓶塞,放到抽屉里,“说的也是,你去请个假,快一点回来。”
现实中的功课,比书本上的‘之乎者也’生动有趣多了。
唐悦白答应一声,撒丫子跑了。
唐乐筠继续往小瓷瓶里倒金疮药。
三个妇人进了铺子,她们先把屋里的陈设打量一番,这才朝唐乐筠走了过来。
老妇人先开口:“姑娘,我是邓翠翠的娘。”
她不到五十岁,身体壮实,头发乌黑,丝毫不见老态,就是衣服旧了些,补丁摞补丁的。
唐乐筠道:“翠翠姐不在,你可以在长椅上坐着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