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哈哈哈。”行四抚掌笑了起来,“大人不怕活人,却怕死人?”
“活人有什么好怕的?”都尉不停擦面上冷汗,素来爱惜保养的脸上沾几块污泥也浑然不觉,“你早该告诉我还有这样的祸患!若早知道还有这样的祸患,当时我可不会听你的。”
射杀一只狐狸,就会引来狐妖索命,现在弄出只尸魔,不会又有妖魔梦中索命罢?
都尉嘴唇哆嗦,“狐妖索命就够可怕了,行四,万一这尸魔找上来,你可要帮我。”
行四坐在他对面,手执扇搭在膝头,面容和善,饶有兴致地望着天空的尸魔。
车厢顶已经被一剑削掉了,空空如也,能一眼望见招摇的残肢肉块。
这是被少女一剑削掉的,但紧要关头,他们看见亲朋命悬一线,放弃缠斗,选择转身去救人。
法车才得以前行,冲出了血海。
行四微笑,“大人,这样怨气不散化作的妖魔,早已无神智,要杀也只会杀旁边的人,我们离得远一些便是了。”
都尉大声反驳,“怎么会?那只狐妖就对我一直纠缠不休!”
行四轻摇折扇,笑眯眯“哦”了一声。
都尉声音忽止,神情惊疑不定,自狐妖梦中索命后,他求救无门,命悬一线,恰逢遇见白花教的人,才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他们。
现在想来疑点颇多,那只索命的狐妖……不会是他们弄出来的吧?
但无论真相为何,如今他身边可以依仗的,也只有眼前这个邪魔外道。
都尉咬了咬牙,挤出一抹笑,重复自己的承诺,“我若平安,日后荣华富贵,少不得你。”
行四目光从尸魔身上移开,瞟了他一眼,“大人放心,我一定尽力保你平安,毕竟,我最喜欢大人啦。”
都尉皱眉,“最喜欢……我?”
“是呀,”青年慢悠悠地说:“没有如您这样的大人,世间的妖魔怎会变多呢?似我这样的邪魔外道,日子怎会这般好过呢?”
都尉脸上一阵燥热,神情恼怒,摩挲掉手掌干涸的血泥。
总之,无论行四是在骂还是在夸,他们确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死死绑在了一起。
榆阳已非善地,先离开这儿,日后再从长商议。
地面忽然颤动,法车也跟着剧烈摇晃了一下,都尉紧抓住车窗,才不至于被晃了出去。
他惊恐望着窗外。
地面的震动越来越明显,好似地底有一面沉闷的鼓,牵扯着整片榆阳的土地。都尉府的亭台楼阁,在鼓声里摇晃,砖瓦坠地,花园豢养的奇珍异兽四散奔逃,剪去翅羽的鸟儿成片从地上跑过。
“榆阳要完了。”都尉面无人色。
行四仍紧紧望着尸魔,“若是有整座榆阳血肉做养料,这尸魔会变成只载入史册的绝世妖魔吧,大人你说,世上妖魔这样多,动辄屠村灭城,为何人还会有这样多,如同原上野草,永不灭绝呢?”
想起少女黑白分明的眼睛,他折扇一顿,“世上傻子可真多啊。”
非要为无辜之人抛掷性命。
他心中暗想,可这样的傻子,再厉害又能如何?她在乎的太多,总是为别人分神,如何同他斗呢?
都尉双目发直,愣愣看着前方,“我们也要完了。”
行四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面色一变。
第117章
拉着法车的尸兵, 不知何时被换成了几个纸人。
纸人拉车,扭过头,露出张浓墨重彩的面孔, 惨白纸上,两腮腮红秾艳。
它们弯起眼睛, 嘴角裂到腮边。
“嘻嘻。”
“嘻嘻嘻嘻。”
阴森的笑声响起, 如若有许多怨鬼, 在耳畔笑个不停。
都尉冷汗淋漓,身后那颗尸骨拼成的大树上, 惨白人头扭动,泣血而歌。
那些幽怨的、满怀仇恨的目光如根根羽箭, 刺在他的后背。
她们是来索命的吗?
她们定是来找自己报仇索命!
都尉吓破了胆, 嘴唇颤动, 仿佛全身骨头被抽掉,软趴趴瘫坐在车上。
纸人扭过脸,嘻嘻笑着,步步往前逼。
行四甩了甩纸扇, 扇中飞出几团黑烟, 纸人瞬间被火焰覆盖,挣扎几下扑地, 化作团青黑灰烬。
纸人不难对付, 但拉车的尸兵什么时候被换成了纸人?
行四抓紧纸扇, 神情有些恼火,地面又一晃,尸魔齐齐笑了起来, 魔音贯耳,刺得他耳朵里生疼。
地面摇晃, 砖石飞落,车轮陷入血泥里。
他回头瞥眼尸魔。
尸山血雨,鬼哭魔笑,天地被漆黑浓雾遮盖,雾气里,金莲明灭,刀光剑影。
哼——原来剑客撤剑,并非想放他们离开,而是早已有了其他办法。
譬如神不知鬼不觉把拉车的僵尸换成纸人。
行四转了转折扇,忽而冷笑一声,喃喃:“不是青溟山下来的仙师吗?竟对这些邪术如此精通。”
素闻青溟山的仙师法术刚猛,嫉恶如仇,可他怎么瞧着……并非如此。
如今可不好办了,尸兵被换成纸人,变成一抔灰烬。
离开这辆刻满经文的法车,谁知道那两个少年会不会冒出来?
都尉催促:“行四,车、车陷进去了,你快想个办法啊。”
行四看向了都尉,眼神阴冷。
都尉打个哆嗦,“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行四做了个请的手势,“劳烦都尉下车。”
都尉一怔,“你要我拉车?”
大人身子娇贵得很,素日出行,不是坐车便是坐轿,怎么能如骡马一般,给人拉车呢?
他像虾子般弓起腰,呼哧喘气,没走两步,便软下了身子,彻底走不动了。
后背传来剧痛。
他哎哟一声弹起,往后一摸,手心沾满黏糊的血。
行四坐在车上,手里卷着根马鞭,神情温和地催促:“大人,您要快一些啊。”
都尉想开口骂他无情无义,可嘴巴却似被黏住,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行四晃了晃手里铃铛。
都尉身子忽地不听使唤,不受控制迈动僵硬的双足。
“啧。没用的东西。”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听见青年冷冷地说:“变成僵尸也比别人走得慢。”
……
惨白人头悬于树枝,双目里没有瞳孔,只剩一片深深的黑。若仔细看,还能望见里面蠕动的血丝肉块。
逢雪让叶蓬舟守着和尚,去对付尸将,自己独自捏诀,御风而起,冲向尸魔。
雷符脱手,甩向人头树。
人头齐齐扭转,直勾勾望着她,双目涌出黑红液体——却并不是血,而是暗红的泥浆。
他们张开嘴,笑了出来,尖锐的声音如海潮扑面涌来,逢雪动作一滞,双耳剧痛,脑中嗡嗡作响。
魔声仿佛把钢锯,当头劈下,把她一分为二。
在心庙中,她曾经对战过灵石城的魔婴,但那毕竟只是心庙幻象,死了无数次也可以复生,而这一次,她对上的是真正的妖魔。
逢雪摸下耳朵,鲜血从耳中流出,血黏住了发丝。
天地归于岑寂,只余满目猩红。
眼前树上挂满人头,人面一个个瞪大眼睛,眼角流血,面孔因恐惧而扭曲。吸收死人怨气长出的人面果,表情也凝在了逝者最后一刻。
若只看头,模样甚至有些可怜。
但逢雪知道,他们早不是那些无辜可怜的被害者,只是被怨念尸气催生,凭本能杀戮的妖魔。
尸魔毫无神智,若再让其肆意生长,榆阳将会化作一片废墟。
还有更可怕的……魃的苏醒。
逢雪蹙紧眉头,看着惨然人头,双指并起,拭过长剑。
剑尖轻颤,血珠被少女指尖擦尽,冷白一截剑锋,映出剑客悲悯而坚定的眼睛。
“贫道送你们上路。”
……
亮起冷光的剑刃劈开了黑暗,斩断束缚人头的断肢,每挥出一剑,便有一颗人头坠落地上。
尸魔察觉到威胁,千百根血红的“手臂”张开,在黑暗的天空里招摇,一齐刺向了逢雪。
少女衣袍风中鼓动,像一只红色的小鸟,又像一点幽微的烛火。
时而振翅飞起,时而又被触手围攻,陷入血海。
迟露白蹲在地上,紧盯天空,纵他目力不差,在翻飞的瘴气里,也只能望见一片雪亮的光。
他搓了搓手,掌心血渍干涸,一搓就有血屑簌簌往下落。
这边和尚依旧闭目念经,金色的流沙从他的身边淌过,佛光里金莲盛开,又在魔吼里黯淡。
尸将骑着一匹肉块拼成的巨马,坐在马上,挥舞长刀,颇有几分生前征战沙场的英姿。尸兵摆脱金莲束缚,跟在他的身后,有些竟知道拿起地上散落的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