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他挥动长刀,一刀更比一刀快。
叶蓬舟挡在和尚身前,鬼哭与长刀相接,忽地,他一脚踹在巨马上,翻身飞起,丢给迟露白他们一物,“迟兄,你们把耳朵堵住。”
迟露白接过他丢来了几粒黑丸,和师野分好,塞入耳中。
下一瞬。
尸魔张口,人头狞笑,地面震动。
迟露白胸口发闷,眼前一黑,手撑着地面,好半晌才缓过来。师野的情况不比他好到哪里去,惨白着脸倒在地上,双目无神望着天空。
士兵们东歪西倒,被波浪掀翻。
迟露白来不及喘气,马上往上看,心中想,他离得这样远,耳中还塞着药丸,都遭不住魔音,可妹妹离得那样近,首当其冲,又该如何?
气浪掀起少女的身体,他望见她的身子如飞鸟般跃起,劈开眼前的触手,但却有一条触手从暗处钻出,笔直冲向了她,触手顶端的惨白人头大张着嘴,露出尖锐牙齿。
“阿雪!”迟露白大声喊。
音浪震得逢雪脑袋嗡嗡,什么声音早已听不清,妖魔变得更加癫狂,一根根血肉藤蔓触手朝她刺来,那些人头张开嘴巴,嘴里全是一排排细密的牙齿。
她的手臂早已麻木,好在过往练剑练得勤,挥剑已成本能,身子在触手间跳动,斩断那些狰狞的人头,把他们“渡”到彼岸。
但小腿忽地传来一阵剧痛。
低头看。
一颗人头从下方飞来,死死咬住她的小腿,钻心剧痛从腿上传来,温热鲜血马上沁湿了裤脚。
剑光一闪,触手被斩断。但人头依旧直勾勾看着她,猩红从嘴角滴落,死死咬住她的腿不放。
牙似乎穿透皮肉,钉在了腿骨上。
逢雪几剑把人头斩成两半,见它依旧不松口,旁边又围绕上千百个惨白狞笑的人头。
剑影翻飞,斩断十几颗头颅,小腿一阵剧痛,身子被巨力往下一扯。
仓皇之间,只好提剑往下刺。
忽有一根触手飞来,趁着剑客分神之际,重重击在她的后背。
逢雪眼前暗了下来。
身上红衣亮起层柔和的光,云婆婆用百年香火织成的法衣,又在关键时刻救了她一命。尸魔的触手没能刺破云衣,将她撕成碎片,然而这一下依旧撞得不轻。
她的身子登时便飞了出去,吐出一口鲜血,五脏六腑好似都被轰移了位。
逢雪脑子嗡嗡作响,身子疲乏沉重,她在空中被撞飞,本能伸手捏诀,干涸的经脉却传来涩痛,而右手掌心被鲜血浸得滑腻无比,扶危从掌心滑落。
她想攥紧剑柄。
但刚遭重击,身体无力,连手都握不紧。
扶危便滑过掌间,笔直往下坠,掉进尸山里。
剑客失去了手里的剑,还有什么可依靠?
逢雪脸颊惨白如纸,大风吹动发丝,昏暗的视线逐渐清晰,黑暗里那一张张惨白的面孔挤满眼帘,它们张开长满利齿的嘴巴,五官扭曲,有的脸在大哭,有的脸在大笑。
大风席卷,天地昏暗无光,妖魔露出千万般恶相。
……
“滴哒——”
“滴答——”
水声淅沥,天空飘起蒙蒙细雨。
逢雪站在雨中,面上冷厉之色渐褪,显得几分茫然。
她眨了眨眼睛,雨珠顺着眼睫滚落,洗去脸颊的血泥。
不是在榆阳厮杀吗?
有尸兵、尸将,有一个逆天而生的妖魔,地底下,还有马上便要苏醒的上古妖魔。
怎么来到这里?
逢雪神情更加警惕,毕竟,妖魔也能将人拉入幻象里。若不能及时脱身,只消分神一瞬,她就会被外面那些人头啃得渣都不剩吧。
可是放眼望去,看不见半点血腥。
四周是一片茫茫的水泽,水汽迷濛,雨点打在水面上,涟漪相连,层层叠叠。
她坐在条小舟上,泛舟湖海。
逢雪此刻却无泛舟湖上的雅兴,她攥紧掌心,却发现手中无剑,只能仔细回想,自己什么时候被拖入幻境里。
想到什么,她微蹙起眉,手抚上自己胸口,问:“是你?”
小舟轻晃,水面里出现道模糊身影。
“你的剑丢了。”
它的话很不好听,逢雪面无表情,“那又如何?”
不过,攥紧的掌心却悄悄松开了。
她心里多少松了口气——按照以往经验,心庙时间与外面并不相同,她在心庙待个一两年,于外面,也只是短短一瞬。
只要尽快离开心庙,及时回去,便好了。
“剑客,失去手里的剑,还有什么呢?”
雨点密集,邪神水里的影子模糊不清。
逢雪打量着它的身影。这是她第一次在亮处看见它,虽然对方只是水里一抹游魂般的影。
它身影瘦长削瘦,头上带着顶轻纱斗笠,一眼望去,像个纤细的姑娘。
对方此时出来,大抵是她如今正命悬一线。若是她死了,它想再找个人供奉心庙,怕不容易。
孤舟漂泊在如镜般的水泽上,舟上的人垂下眼睛,默然望着水里的影子。
果然,如逢雪所想,邪神开出了自己的条件。
“我会送你离开。”
“为何?”
“你便是有剑,也打不过尸魔,何况是失掉手里的剑呢?”
逢雪“哦”了声,“那送我吧。”
“你想去哪儿?”
“榆阳。”
邪神沉默片刻,没有说话,只是雨点又密又疾打了下来,水面掀起波浪。
过了会,它嗓音柔和,轻声说:“你不是想带亲人离开吗?我会让你带着你阿兄回到雁回城,若你愿意,还有那姓师的小姑娘,和云梦的蛮子,之后,你带着亲眷去青溟山脚下,在乱世给他们寻一处安宁净土,不正是你心之所愿吗?”
逢雪抿紧嘴角。
不愧是邪神,能看透人心深处的欲念,邪神嗓音清润,如清泉拂过心底。
眼前浮现带着家人回到青溟山下,全家团聚、和乐融融的景象。
前生漂泊,所求不就是如此吗?
“可若你留在这儿……”
留在这里,九死一生,不小心送了死,徒让亲人流泪,再不能保护他们。
乱世人贱如草,命似飘蓬。妖魔横行,她所念之人,也许变成黄云岭上的残骨,也许变作转马岗里的肉羊。
也许应她心中所想,水泽里飘起几具胀白的尸体。尸体浮在水里,面朝水背朝天。
逢雪瞧着熟悉身形,紧皱眉头,就算是幻象……也实在太过真实。
“只是看见幻影,你便生气啦?”邪神絮絮低语,好似阴冷毒蛇吐出湿滑的信子,“若是他们当真死了呢?”
一边是家人团聚,一室生春,一面是胀得发白的尸体,在水里沉沉浮浮。
甚至不用动脑筋去选。
逢雪垂眸看着浮尸,水波轻漾,一具小小的尸体随水飘到船边,惨白发胀的小手轻轻碰着冷硬船板。
她自认不是一个品德高尚之人,做不到舍小家为大家。若是有办法护好家人安宁,何必留在这儿抛掷性命……
是吧?
邪神啊。
果然厉害。
都尉许诺了那么多,她只当耳旁风,但邪神只说几句话,便搅得她心乱如麻。
雨下得更厉害了。雨点飞溅,白雨跳珠,水面激荡。
小舟摇摇晃晃。
逢雪俯下身,伸出手,想把水中尸体拉上船,指尖刚触碰到浮尸,尸体便消失了。她对此也并无意外,盯着水面里的影子。
斗笠晃动,白纱吹起,邪神露出双赤红的眼瞳,隔着水与她对望。
“让亲人一世平安,还是看他们化作浮尸白骨,你想要怎样呢?”
逢雪问:“你会向我许诺吗?”
邪神嘻嘻笑了声,“自然,只要……”
话至一半,它听少女冷声说:“你的承诺,算个屁啊。”
……
都尉世家出身,身居高位,说的什么功名富贵,逢雪全当狗屁。
何况是一个无名邪神?
说的倒好听,但……傻子才信它能做到呢。
……
逢雪睁开眼睛。
身子如一叶小舟,被狂风吹得旋转,衣袍猎猎鼓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