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活 第432章

作者:御井烹香 标签: 布衣生活 励志人生 基建 轻松 穿越重生

  周老七这里,得了船员的指点,知道了其中的弯弯绕绕,也是大为感慨,在笔记中仔仔细细地记叙下了这个现象的前因后果,当然也免不得再发表一通‘到了实地才有实在感想’的感想,最后忍不住还是加了一笔,【最让人大惑不解的是买地的西瓜——怎么这样的甜!这个瓜的品种真是犹如仙瓜一般了,而且,这瓜在山阳道怎么能这么大!我买了一个瓜,甚至有半人高,一个瓜就足够一船人大快朵颐了!】

  云县的瓜虽然也有,但却没有山阳道的瓜这样大,且便宜又新鲜,周老七觉得和北方的瓜比,南方的瓜有点‘水’,同时他也震惊于莱芜港人口的繁多,【莱芜道附近的人口比武林港还要多,甚至在海边有一个巨大且纪律非常严明的帐篷区,里面也住满了人。北方人口已经稠密到这个地步了吗?一开始我非常震惊,连卫拉特两个王子都受到震撼,他们说在入关之前,一辈子也没看到过这么多人聚在一起的场面,甚至连牛羊都算上也没有这么多。】

  这无疑是推翻了周老七对北方的固有印象的,也让他大惑不解,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缘故:莱芜是整个北方最大的集散港口,所有北地流民都会被疏导到莱芜沿岸,组织南下,所以不单是莱芜港人口多,从莱芜到之江道,这一条线的流动人口都非常的多,倘若不知道缘故,难免就要生出误会,瞠目结舌了。

  【实际上,这条线路的人越多,越是说明北方的境况不好,产生了大量的流民,而内陆的人口是呈现一个越来越少的下降姿态的……】

  周老七在笔记本里记下了原因,并写出了自己的疑惑,【莱芜这里到底运走了多少流民,内陆的人口现在到底有多少?我们从狮子口上岸后,应该就能有答案了,狮子口的人口是绝对不会少的,但是出了狮子口到盛京,这一路上应该就不多了,这里经过了多年的战事,要恢复起来不容易,可能从盛京到建新的话,三四天看不到人将成为常态吧】

  在这行笔记下面,他随意地写了几句零散的感想,【才不到九月,早晚就很凉了,我衣服带够了吗?】——此外则是大量的拼音,拼音明显分为两种语系,周老七是抓住机会在学习建州土话和卫拉特的鞑靼土话了。

  船到狮子口之后,他们下船运货,一路走到盛京,路上的人口密度和周老七的判断是相吻合的:狮子口很繁华,但出了狮子口,住户就明显少了,这里经年战乱,农耕基本荒芜,一些有耕作痕迹的地方,至少都抛荒了十年以上,现在也还没有恢复的意思,村落很少,里面的人也不多,队伍要获得补给就很困难了。主食必须得自带,配餐倒是还好,艾黑子他们一帮人下了船上了陆地,就是一条活龙,随时都能去狩猎,肉食反而常有,不比在船上差许多。

  等到队伍过了盛京(很小的城市,人也不多,都是兵,明显在恢复之中),重新进入买活军的地盘,往建新而去时,周老七的笔记不再如之前十几天那样简短了,这一天他记载了一条长长的观察日记,同时在第一句后头打了好几个问号。

  【奴儿干都司的住民比我想得要多得多了……这里已经是大关外了,按说应该是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

  【可是,这儿的人怎么这么多???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在小冰河时期,还往北走,自发地跑来开拓一年有半年大雪封山的辽东呢???】

第916章 辽东小江南

  的确, 周老七一路北上,最深刻的感觉,甚至还不是辽东的寒冷, 而是北面人口的稠密, 这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在周老七的想象之中,一旦北上过了大河,整个北方都会是冷清寥落, 人烟稀少的景象——这几年, 北方气候又冷,灾异还不断, 在云县他是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从北往南的庞大人潮的,很难想到, 在这样大规模的人口迁徙之后,留在当地的人居然还有这么的多,看起来好像根本不受南下人潮的影响似的,城市也依然显得繁盛,此情此景,真让人不由得就要问一句了:北方的土地这么贫瘠,且不说现在了,以前你们都是怎么活下来的?

  若说淮河以北是这般的情景, 还勉强可以解释,把理由归结为人口从农村往城市迁移的话, 那盛京以北的情况, 就真让人摸不着头脑了,周老七从盛京出城,走了两天就看到了田垄以及村落——建筑以地窝子为主, 而且都还显得很新,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两三年内刚形成的村落,当然这也是必然的事情,因为在建州彻底老实,《盛京共识》签署之前,官道两边就是交战的第一线,谁会在这里种田?便是有农户,也都是在一些隐蔽的林地、山谷偷偷地种几亩地罢了,根本不会在官道两侧现身的。

  可现在,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从盛京往外,地势非常平坦,的确是易于耕种的,在马上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几乎都是被开垦出来的田地,其中阡陌交错,井井有条,又和叙州是完全不一样的境况。俗话说,蜀犬吠日,在一地生活久了,有一些印象的确是根深蒂固的,譬如周老七,从他记事起,所见到的田地就是碎的,形态不规则,而且一家的地往往在村外各处,地形也不一样。

  这是山城特有的现象,沿江往东,一路上多是丘陵,梯田就更是如此了,只能是可着地形来。便是罕见的平地,也往往因为诸多历史遗留问题,让田地的形状变得很不规则——田地的形状是田垄决定的,在高处往下看,田垄于大地上组成的线条,似乎从来都是弯曲的,绘画出了各种各样的形象,这是他所熟悉的曼妙曲线。

  而在辽东这里,一望无垠的平原,一条条笔直漫长的田垄,给他的感觉自然是极震撼的,这样的景象似乎和自然并不贴合,直的就像是体现了此地的百姓格外不屈的意志,在和自然结合得最紧密的农业领域,却让周老七有了一种在买地的建筑中常常见到的,充满了人类意志那种反自然的美学感受——他搜索枯肠,许久才找到了‘几何美感’这个词,来形容自己的感受。而沿着田垄边排水渠的官道往前走,大概一炷香的功夫之后,便可以见到零零散散的地窝子了——这里的人家院子都很大,大概是因为住户还不算太多的缘故,家门口都恨不得有个两亩地的晒场,对于地紧逼仄的南方人来说,这又是一重震撼了。

  “房子,还没建起来的,时间还是短了点,再说,建房这是一笔大花销,再加上都想盖水泥房,家家户户都还在攒钱,暂且先住几年地窝子吧。地窝子冬暖夏凉,其实挺好的,就是冬天一定要注意,铁皮炉子的管道不能漏烟,不然的话,无声无息就死在窝子里了,这样的事情两三年总有一起的。所以现在很多人攒钱会先把炕垒了,这样灶台在外屋,就又好一些了。”

  这里的村子,组织形式和周老七见惯的农村也迥然不同,基本是没有宗族可言的,村里的大小事情全都听村长和村委会的,这其中村长是被指派来的,虽然他也种田,但亩数很少,上头每个月都会给津贴,村长的主要工作一直是协调村里的生产——对,这里的田地安排也不由百姓自主,除了屋前自己院子里的地之外,正经田地种什么是需要听田师傅的筹划的,包括播种和采收时间都是如此,村长工作的一大部分内容就是这个。理由也非常的简单,因为买活军现在只收很低的田税,而且还包购收成,同时,他们还出租耕地机和收割机,也就是说,种田中最费力的功夫已经可以由机器来完成了——但蒸汽拖拉机来一个村的时间是定死了的,所以村民的作物必须统一品种,不然就没法安排了。

  “当然,也可以说自己做,但怎么做得过来?俺们这里和南边不同,南边一个人伺候四亩地,这算是顶天了吧?再多了真做不过来了。五亩地,那是能累死牛的——”

  村长是曾经在南方呆过几年的山阴农户,因此对于南边的农业也是了解的,周老七也认为这个说法很公允——差不多,如果什么都是一个人的话,五亩地那也是壮汉的极限了,而且其实真没那么多地,一家老小五六人,辅佐两个壮劳力种十亩地,这算是很常见的配置,这样能干活的妇孺都上,只把重活留给壮丁的话,十亩地将将能应付下来。这其中最重的活就是犁田,此外插秧、抢收也都是累人的,犁田这活,如果家里没有牛,真的只能靠人下力的话,为了赶农时真能把人活活累死!

  但在辽东,地多人少,人均的亩数就是不是这么少了,村长说,“我们这里一个壮劳力照顾二十亩地是常见的——自己做?做死你都做不过来的,而且,田税是照着亩数收的,若是包购的产量达不到,还要罚款,撂荒最不划算不过了,所以俺们这里都是听田师傅的安排,让蒸汽拖拉机来整地、收割,还有人力的插秧机,都是安排着来的,譬如蒸汽拖拉机今天装了犁把头去犁了他家的地,大家都去帮忙,用人力插秧机来插秧,今天把他家的活干完了,明天就都去你家,这样成熟的时候也是一片一片的,拖拉机干活就好安排。期间施肥、除草什么的,才是各家自己来照顾。”

  村里也有几户人家相帮着干农活的,为此也都会商量着插秧,但如此多是亲眷帮衬,辽东这样,大家都是素昧平生,按着村长的安排,一个村彼此相帮的情况非常少见。周老七不免也有大开眼界的感觉,他逐渐意识到,辽东虽然前百十年声名不著,好像在建州崛起之前都是个荒僻地方,但其实土地并不贫瘠,甚至于——一到这里,看到了本地的情况,再听了关于蒸汽拖拉机的描述,周老七立刻就意识到了,这种庞大的机械,非常适用于如此广阔的平原,反而是在地势和缓起伏的南方,至少在大江沿岸,是少了点用武之地呢。

  【土壤也肥沃……】他在自己的笔记中记道,【这里的泥土是黑色的,非常的肥,我捏了一些,稠得都拉丝了。据说本地产的耐寒水稻,口味极佳,农户们自己都舍不得吃,他们除了包购的份额之外,还能把自留的份额用高价卖掉,这里的百姓最多只留个五斤十斤的过年吃,其余时候宁可吃狮子口那里运来的便宜南洋米。】

  【这辽东大米,和南洋米完全不是一个品种,据说煮粥的时候,香飘十里,上头的粥油浓稠无比,香冽非常,有药到病除的功效,新煮好的辽东米饭,什么都不配,沾一点秋油都能吃三大碗……这也是六姐给的品种,真可以说是有仙米之称。才刚出产了两年,名头已经非常响亮了,每年京城都争相采买,一斤米甚至高达一两银子!】

  【我问艾黑子有没有吃过,艾黑子说没有,他也想尝尝,就是搞不到,还说要是他们在的时候,就有这个米,他们还打什么仗,入什么关,专职种大米就行了……卫拉特的两个王子也非常想尝尝,但是我们来晚了一点,他们的秋收已经结束了,村里的人家就各自留了个五六斤打算过年吃,我们也不好意思硬是强买。好在以后就在这一块常来常往,应该还是有机会能吃到的。】

  【我对艾黑子说,通古斯也未必不能种这种水稻,艾黑子也深以为然,他说等建新的人再多一点,他们也打算请田师傅来教种田,以后光卖米都有货和南边交易,我想,苦叶岛、虾夷地,是不是也可以种这种水稻呢?应该可以是可以的,但是现在那边的人还是太少了,不像是盛京外这块,人烟稠密,简直可以说是小江南了,这片平原,田地连着田地,竟没有什么抛荒脱空的地方,都是一个个村子,真不知道这些人都是打哪来的!】

  【我四处地问了问,经过好几个村子也都在问村长,发现农户来源很复杂,几乎都不是本地人——有辽东的汉人,先经过东江岛,然后到高丽两道去安身的,现在辽东好了,他们故土难离就又回来了。也有山阴、山阳和直隶的汉人,的确这几年,北方天候不好,灾害多,但气候灾害似乎局限于华北,辽东这里受的影响不大,关键还是土地太肥沃了……前些年辽东在打仗不说,刚一停战,尤其是山阴,活不下去的百姓就开始‘闯关东’了,山阴和关东做买卖是多少年的历史了,虽然前些年砍了一批晋商的脑袋,但砍不断的是两地的联系,他们对辽东是熟门熟路的,过来之后立刻就开始种田了……】

  山阳那里,情况好一点,但地震之后,水文地理改变,百姓心中也存着恐惧,其中大多数人是南下了,但也有人听说渤、黄对面的土地肥沃,刚好这里离开家乡也不算太远,就搭船过来,听人指点,知道过了盛京就是买地——大多数人南下,其实就是冲着买地待百姓好呗,现在这里离家近,且一样能享受到买地的恤民政策,甚至竞争还没那么激烈,规矩也暂时还没那么严苛……诸多原因加在一起,他们倒觉得在这里务农,事情少、收入高,比去南面还强,于是寄信回家,呼朋唤友,又带了更多人过来。

  “这些人有的也被盛京以南的农庄给截留了,走陆路的多是如此,那里现在是边兵屯田的所在,都是各大将门的私田,他们也是富得流油,这几年拼命请田师傅去,想种烟草,种园参什么的。听说待庄丁也挺体恤的,并非是从前的严苛,但不论如何,这和买地的活死人还是没法相比的。所以大多数人都还是愿意坐船横渡,从狮子口上岸,再到我们买地来安顿。所以你看,盛京反而没什么人,过了界线,一到我们买活军这里,那就热闹起来了!”

  看得出来,村长对于村落的发展,还是颇为自豪满意的,虽然这里完全比不上云县等地,让人眼花缭乱的繁华,说破天了也就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田地,还有交错有致的地窝子,村里唯一的水泥建筑就是村公所,院子里还堆了一些水泥粉……但明显,他认为村民的日子过得不差,未来也会更好。“很多百姓来了才知道,这大辽东真是一块宝地啊,日子真比在南面还好过呢,别看现在住得不咋地,路也没修好,那是因为要顾的地方太多了,一时缓不开手。”

  “再说,这里的路也的确不好修,地基真难挖,不过,等路一修好,房子盖起来了,那小日子真没得说,要啥都有!不说别的,就单说一个吃肉——买地的城里日子是过得好了,可农户也没有常吃肉的吧,能经常性给家里的老人小孩吃点鸡蛋,那日子就算是过得不错了,俺们这里就不一样了,开荤那是经常的事!”

  【……说到这里,我又忍不住去观察艾黑子,因为这里毕竟曾是建州的领地,所以我总忍不住要观察艾黑子对此地现在面貌的反应,想知道他会不会有些失落。但艾黑子是个心胸开阔的人,我认为他可以当得上一时豪杰的称号,见到曾经自己的封地发展得好,他一点也不失落,反而兴致勃勃,心情非常不错,似乎也为这片土地高兴。】

  【他对我说,如今的辽东越繁华,对建新和通古斯来说就是越好的消息,辽东能用的办法,他们都可以照着学,所以他们特别盼着辽东发展得好。不说别的,还有很多女金人也留在了辽东那,他们都是建州的同族,所以,女金也没有完全地离开他们的祖地,现在只是大家都融合在了一起……】

  【这话并不假,我发现,在北面,似乎民族之间的分野天然就没有南面那么泾渭分明,那么的在乎自己的信仰,或者说,在这样艰苦的天气下,所有人的第一信仰都是活下去。所以北面的宗教往往比较简单,人们也没那么虔诚,很少像是我们在叙州听说的,有血祭神灵先祖的风俗,或许是因为壮劳力在北面是宝贵的,经不起太大的浪费。所以,败军之将也会被接纳、笼络,而很多番族并不介意自己被当成奴隶,他们没有那么骄傲……】

  【留在辽东的女金人,很多都是海西女金、野人女金的俘虏,在建州地位也很低下,被当成奴仆、小兵使唤,没有怎么欺压过汉人,等到建州人退走的时候,他们也没有回老家去,而是留在当地,一些在盛京,被收编为敏朝的边兵、庄丁了,一些则留在我们买地这里,也学着开始种田起来了。】

  【这些野人,吃苦耐劳,学种田学得不错,而且,他们继承了女金人的传统,擅长渔猎。所以日子过得相当的滋润,艾黑子说村子里的两个猎人就是老女金人,村长也说他们的确出身女金,让他们带上我们和其他村里人去打秋鱼,他说这也是村里为了过冬的准备,他们要卖一批秋鱼给罐头厂,来买过冬的棉花,再积一点水泥配额。】

  【这里的水泥配额不是拿来修房子修路的,而是——让我非常吃惊,而是拿来修沼气池的,有了沼气池,就不用和今年一样家家户户忙着买柴买煤过冬了,这附近都是平原农田,屋前屋后的灌木是不够一冬用的,只能大量买柴火和煤球取暖。但如果有了沼气池,那就不同了,柴火用量至少减半,而且沼气池还能给房子供暖,至少能保证冬天随时用上热水,这么一来,就算是小冰河时期的寒冬,也没那么难过了。】

  【当然,在来这里之前,完全没想到的是,这里不但有农田,而且还有罐头厂以及水泥厂,甚至还有煤矿、铁矿,都已经把架子搭起来了。俨然就是一副蒸蒸日上的样子……】

  周老七翻了一下前几天的日记,皱了皱眉头,一个极其大胆又荒谬的想法,浮现在他心间,让他禁不住写下了自己的疑惑,【难道……在现有的科技下,在小冰河时期,反过来对苦寒之地进行大开发,已经成为了一种可能……不,一种正在实现的事实?】

  【几千年来,一直是人迹罕至的辽东,在几种仙器的加持之下,难道还会在一个最不恰当的时期,焕发出全新的风彩来?其实,别的说起来好像都是锦上添花,真的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好像只有蒸汽拖拉机而已——就这么一样东西,难道就这么有用,难道,就能、就能……逆天改命,完全改变一个地区在天候之下的发展大势?】

  【可六姐在鸡笼岛试用蒸汽拖拉机好像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十年前的六姐,就已经想到了今天,想到了蒸汽拖拉机在北面平原所能起到的巨大作用了吗……】

  【这就是着眼天下,未雨绸缪吗?这……就是圣天子,不,这就是……这样的庙算,是不是只能用神灵来形容了呢?早已超出了人的范畴,不称圣成神,让人怎么过意得去呢——】

第917章 初雪

  “铛铛——铛铛铛——”

  一大清早, 天才刚蒙蒙亮,村口的泥路上就传来了马铃声,还有吱呀吱呀的车轮响动, 地窝子里的农户们, 听到响动,赶紧就揉着眼睛爬起来了,推开门,打了个激灵, 隔远了喊叫起来问着, “又运柴火来了?”

  “今天份量足够吗?”

  “还有没有棉花的,絮双棉鞋穿!”

  “大兄弟, 早饭吃过没有?来家里吃一口呗?”

  “柴火没多少,都是煤!大家以后要柴火得和我说, 要登记了去取,还得加运费!”

  在这样的地方,声音不嘹亮可不行,大家都是喊着聊天的,货郎甚至还带了小喇叭,到处招呼着村里人,“要煤的都尽快,报纸也有!棉花也有!说是今年冷得早, 怕下周就下雪了,到时候运费贵了, 煤价还得往上加, 能买的尽量都买点,还有那些烧柴火的,你们都看看还缺不缺了, 要从我这买就尽快说,要自己踅摸也都安排上,别到时候下雪了,天寒地冻的还得去林子里砍柴——”

  “来了来了,我们家要点煤——”

  “大哥,给我们留个三百斤的,一会送家门口呗,我们当家的昨天送鱼去了还没回来,我们家没劳力了——”

  零零碎碎的对话声,顺着风钻进了地窝子篱笆门的缝隙,穿过厚厚的草毡子门帘,进耳朵就只有些模糊的响动了,周老七在伸了个懒腰,从厚实的稻草床上坐起来了,仍然拥着棉被,他伸出手把炉子口略微拨开了一些,原本不断散发温热的炉子,温度立刻又提升了起来,整个小窝子里温暖如春,被子盖久了甚至还有些冒汗,实际上,透过镶嵌在地窝子顶部的两面小玻璃窗往外看,还是可以看到,土地已经泛白了——一进十月,天寒地冻,就算一时还没下雪,早起地上也结了白霜,前几日捕回来的鱼,就撂在背阴地里,第二天就挂霜了,三四天轻易都不朽坏的。

  当然,这是留着自己吃的,昨天大部队捕的秋鱼,那是当天就要送到罐头厂去,取个新鲜。也因此,这会儿村子里的壮劳力比较少,留村的男人们,赶紧都洗漱了出来帮着干活送货——这是家里有女眷的,有些光棍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跑出去送鱼的,人不在家的,就由村长做主,先为他们把燃料留出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知道今天商队来了,村长早饭也顾不得吃,赶紧就先蹬上他的自行车,到全村的后院去转悠着,确认他们的过冬燃料储备了。

  “你们家这柴火留少了,去再买点煤,这就不是省钱的时候,没听着说吗?可能过几天就下雪了,到时候再来卖煤就得拉爬犁了,价格也会比现在更贵,去去,再去买个两三百斤的,你们想冻死在家里咋地啊?到时候柴火烧没了,那炕拔凉,你们就得烧炉子,不然还不如睡地下稻草床暖和呢。”

  这倒是真的,地窝子的保暖能力大为出乎周老七的意料——这是一种专属于北方的建筑,在南方是非常罕有的,尤其是在川蜀更是如此,也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南面的地气太过于潮湿的关系。当然,川蜀气候温和,就是穷人家,住个棚子也够了,也不必还要费力挖坑,这也是原因之一。

  这东西建起来实在简单,就是挖个坑——多是在缓坡上,若不是,平地也可以起,挖个坡道往下就行了。这样空间大部分都在地下,地上的部分拿石块、碎砖、土砖垒墙,用料是很俭省的。

  这样,四面墙大多数是天然,少部分是自己垒的,拿泥巴一糊就算是建好了,在上头支个棚子,用树枝什么的充当屋顶,之后再在屋顶上堆上土焙实了,这就算是差不多齐活了,有些人家懒得弄门,就在门口先拦一道草毡子的门帘——这个门帘要大,要超过门的尺寸,安设在门外头,这样偶尔来风,它就会被紧紧地吹在墙上,起到一个挡风的作用,然后再在墙内遮一道细帘子,两重帘子挡风,冷气就很难进来了。

  屋子里,有的用炉子取暖,有的用炕,用炉子的冬天就在屋子里做饭了,用火炕的话,地窝子要挖得比较大,在外间有个灶台,因为烧炕用柴火多,烟大,不分里外间,屋子里烟熏火燎的,人咳嗽,所以一般是背靠缓坡的地窝子,前方空地大,留灶台方便的,就会烧火炕多些。

  周老七原本也以为,不就是选个背风的地方,在地上挖个坑,住在坑里吗?但万万没想到,地窝子内外,居然能差了近二十度,完全就是两个季节,就这会儿,清早出门他感觉自己得穿大棉袄了,不然就觉得手伸不出来,在外面走动着还好,如果傻站着的话,过一会就觉得耳朵冰凉——还不到刺痛的地步,就只是觉得冷了,这大概就是零度左右,可一进屋呢?别说棉袄了,毛衣都穿不住,睡觉的时候穿上秋衣秋裤,棉被一盖就觉得很暖和了!

  就这还是没有用上沼气呢,也没有任何买活军超越时代的科技什么的,就完全是原本都能建的东西,住起来也是舒舒服服的哇。原本他没法想象,这样寒冷的地方是怎么有土著能活下来的,按说每年冬天都该冻死不少,这会儿周老七才知道,为何关外的汉人百姓能安身得住,不往南迁移了,这里虽然和描绘中差不多冷,但百姓们也自有许多办法应对。

  而且,抛开寒冷来说,辽东的资源那可真是太丰富了,昨日跟随农户们去秋捕,他也是大吃一惊,就那鱼群,真和天生天长似的,密密麻麻在河里攒动,捕捉起来一点难度没有!若不是距离鱼口子路途比较远,就拿个手抄网,每天来抓点回家都行!就这样丰饶的土地,要活下去还真不是问题,甚至某些角度来说,比在南面还要简单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虽然在关外生活下去,没有买地仙器的帮忙也是可以的,但那日子肯定清苦,买地的东西,还是起到画龙点睛的效用,让百姓们的日子有滋有味得多了。不说别的,首先就是玻璃——地窝子就算有万般的好,采光这是无法解决的问题,就算是大白天,屋子里也是黑洞洞的,感觉很阴暗,这还是在干燥的冬天,倘是雨季,感觉睡在里面能捂出风湿来。

  可有了玻璃,这就是两回事了,白天日头顺着玻璃往里一照,不大的窝子亮堂堂的,感觉都能暖和个好几度的。周老七从盛京出来就注意到这点了,在买管奴儿干都司的地界,所有的地窝子基本都有两大块玻璃,就镶嵌在门墙两侧。他们一路走来,因为大家都在为过冬做准备,陆续还看到好多人家在熬浆糊——把玻璃四周贴上白条糊死,这样风就灌不进来了。这白条每年夏天揭下来清洗,再把已经风化变色的浆糊擦掉,到了秋天重贴,是个细致活计,家里有妇女的,多是妇女在张罗,但也有很多光棍汉,心灵手巧,并不央告旁人,自己撅着屁股蹲在门口干这个家务呢。

  玻璃,这是一个重要的东西,改变了地窝子的照明,再有就是盐巴,充足的盐巴让储存猎物鱼获也变得简单得多了,当然还有酸菜,也比从前更好积,积出来味道更佳,秋捕过后,除了送去罐头厂换钱的那部分,余下的部分都送回村里,留村的百姓们昨日就开始忙活了,杀鱼、抹盐,今天一大早,商队来了,那么又轮着回去张罗买煤买柴,这边忙忙地把昨晚收到场院里的鱼干又拿出来晾晒,晒好了的咸鱼干,在严寒的冬日,拿酸菜一熬就是过冬的美味佳肴了。

  村长这几日来来回回的转悠着,就是为了协调这些事情——各家分多少条鱼,这是鱼获上岸就要清点好,按劳力付出分好的,然后,有些单身汉他们的鱼委托谁来晒,各家怎么谈的,他都得关注,还得操心晒鱼的办法对不对,各家会不会积酸菜,别出花了浪费了一缸子的好菜:这都是很有必要的担忧,因为很多人要么是来自他乡,没有这个习俗,得现教,要么是很早就离家了,没从父母那里学到这些技巧。而在辽东,过日子可容不得漫不经心,一个不慎,那就是长达一个冬天的缺衣少食,甚至真有可能因此坐下病来乃至饿死,所以他事无巨细都得关心。

  “下个月,等下个月吧,现在盐不缺了,我们还种了豆子,上头说,辽东的气候特别适合打豆酱,还说这是女金人多年来的手艺,从糖起就会做了,那时候他们还叫靺鞨人里那,让我们都随着做起来。可我们村里那俩野人女金不会做,他们说他们部落是不打酱的,海西女金和建州女金做酱好吃。”

  “这不就又打听起来了吗,听说再往里去走两日的功夫,他们村里有个叫何二狗的种参师傅,也打得一手好大酱,就约好了,等他们下个月歇冬了,要么请他过来,要么我们过去,学着把酱块先做起来,等明年开春了,再学着怎么打上大酱,这样明年冬天就有大酱吃了——周师傅明年再来的时候,说不准还能吃上豆腐呢,我们都说明年怎么也要把豆腐作坊起起来了,这样冬天还多个菜!”

  周老七沿路走来,遇到的村长也多是和眼前这位一般,十分热于操持这些柴米油盐的事情,听他如此雄心壮志的筹划着,都忍不住会心一笑,便是吃食上肯定比在南方要简单太多,但精神上也觉得很有盼头。他起来只是简单洗漱过了,就跟着村长到处凑热闹,看人运煤运柴火,买棉花,忙活了半天,虽然太阳出来,气温上升,但却觉得身上逐渐寒冷起来,好像刚出门那股子热气消耗掉了,村长见了就让他赶快去吃饭,“在我们这真不能饿着!肚子里没食,身上就发冷,这还好是秋天,倘是冬天,就这么一下,没能抵挡住,说不定就受寒坐病了!”

  周老七也不敢怠慢,慌忙去找艾黑子,艾黑子等人也在村子里转悠着看热闹,起得比周老七还早,也并没吃早饭,这会儿凑在一起,回到地窝子里,赶紧把热水烧起来,从随身行囊里取了茶叶,浓浓地烧了一锅茶,大家各自分着喝,吉祥天道,“这茶虽然好,可惜没有奶.子——”他们西北人管牛奶羊奶都是叫奶.子的,“你们汉人不爱吃白食,所以不如我们鞑靼人耐寒,你看,从辽东到我们外鞑靼,哪个番族不用白食的?”

  “这个天还好,差不出什么来,到了真正冷得要命的天气里,再不吃白食,根本抵挡不了那个寒风,一出门就冻透了。我们在过冬草场,要出毡包就得先喝一碗马奶酒,浑身暖和有劲,这才出去干活,乘着那股热乎劲儿没散完了,赶紧进来,要不然,人冻透了,大半天都缓不过来!”

  在这个话题上,周老七是没有发言权的,只能张着嘴听,艾黑子笑着说,“这是你们鞑靼人,靠游牧的。像我们进农庄之后,也只有主子们能吃上奶食,一定居下来,牲口就养得少了,哪有那么多下奶的牲口预备着?不也是这样过冬了?你们不挖地窝子,不像是汉人这么灵巧,就得靠多吃。”

  “那是我们那里太冷了,挖地窝子也没用!”

  吉祥天和勇毅图鲁当然不服气了,当下就和艾黑子争辩起来,几人一边说,一边吃着很有番族特色的早饭:主食是问村里买的贴饼子,村里旱地种小麦,靠水源地才种稻子,不管华北、江南怎么样,他们这里面粉当然是不缺的,更不说玉米、土豆什么的了。因为昨天秋捕,晒鱼,晚上家家户户吃的都是酸菜鱼杂锅子,把辣椒干在火里烧燎一下,加进去锅子里调味,又在锅边贴杂粮饼子,昨晚把鱼杂都吃得差不多,早上起来,残汤一热,贴饼子还有剩的,再往里下面条也很有滋味。

  要在这样的天气里吃到鲜蔬,这是不能的了,荤腥么,昨天也吃得差不多了,余下的没有多少,所以两个鞑靼人就把随身携带的肉干在锅茶里煮透了,洒上一点干果来吃,这样的咸茶少了奶.子调味,不算是完全的鞑靼奶茶,但吃起来味道居然不差,周老七也逐渐习惯了这样的吃口,四个汉子吃了一大锅鱼杂酸菜面,十来个剩下的杂粮饼子,又把咸茶一饮而尽,肉干茶叶一起嚼着吃了,果然浑身发热,这才打从心底暖和起来,似乎连炉子都不必烧了——周老七发现自己进辽东以后,食量大增,而且人也厚实了不少,长肉的速度还真不慢,这要在叙州,他一顿能吃个三分之一就不错了,可在辽东,不吃这些感觉真抵挡不了那股子寒气。

  “走,准备上路了,他们这商队估计得耽误大半天的,今晚也要在村子里歇脚,我们不走,没那么多地儿住人!”

  吃饱喝足了,大家便准备上路,艾黑子去招呼了随从的四五人,也说起了这几天可能会下雪的事情,“在下雪之前赶到建新是不可能的了,但至少要到开原才行,我们在那里可以等一等天气,把车子换成爬犁,这样走起来就快了,应该能在大寒以前到建新,不然的话,就得在开原过冬,等到春天雪化了下酱块的时候再出发了!这里外里可是小半年的功夫!要是下雪以前没到开原,困在哪个村里,吃喝上就更受窘了,大家加把劲,利索点,早些出发!”

  这话比什么呵斥都好使,看来没人想在下雪的时候被困于地窝子里头,大家的行动都利落了起来,艾黑子和两个小台吉也不摆谱,跟着上手帮忙,周老七见此也帮着赶车套车搬货,大家和村长道别,又留了两百块钱作为住宿费、伙食费,便迅速上路,和商队擦肩而过,沿着官道往开原出发。

  此时已是秋后,又还没下雪,气候凛冽却不过于寒冷,道路也被冻得很瓷实,其实是很好赶路的时节,大家赶着马车,一路轻快前行,沿途掠过的阡陌繁华如旧,不过是几年光景,看来稠密的农田、村庄,已经从盛京界墙一路延伸到了众人的目的地开原府。周老七此时已经不那样容易惊讶了,却还是暗自感慨。见到远处缓坡边上星星点点的地窝子,也不免会心一笑,想到自己开阔了的见闻。

  就这样,走了一日多光景,中间又在村庄里借宿,到了第二天下午,天气显著地阴沉了下来,云层厚厚的,风还打着小卷,吹在身上似乎能透过棉袄,叫人忍不住打寒战,就连周老七都意识到,或许很快就要下雪了,好在此时前方远远地已经看到了一个小黑点,很显然是府城所在,他们应该能赶得及在雪下大以前抵达终点。

  大家都缩着脖子,尽力躲避着寒风,艾黑子招呼周老七——周老七不骑马,坐在货车上,艾黑子让他时不时下车小跑一段,保持身体的温热,因为马车队的速度不快,而且都是敞篷大车,坐在上头人会冻僵,这样不容易坐病。包括他和两个小台吉也不敢在马上待太久,骑一段下来走一段,让马也缓缓,人也活动活动,热乎起来。又道,“进城了要打点酒,预备路上喝,这个鬼天气!”

  确实,这雪还没下下来,风还没刮呢,就已经觉得很冷了,周老七冻得说不出话,只觉得呆坐一会就浑身僵硬,打从骨头里打战,甚至连空气吸进鼻子里都冷得让人头疼,还好他有所准备,连忙把毛线围脖拉起来,围住口鼻,这才能好一些,在车里缩成一团,只是祈祷着快些到达开原,这会儿想到他的未来,他又觉得一片黑暗了——虾夷地还要比这里更北,那得多冷啊!

  还好,他们距离开原府城的确已经不算很远,很快,前方的道路变得宽阔,和远处的岔路口汇合成了一条大路,路上也有了别的行人——一群手上拴了麻绳的犯人,在路边站定了避让车队,艾黑子扫了他们一眼,对周老七道,“是送到开原煤矿去做活的苦刑犯……之前村里人说的煤矿、水泥厂、罐头厂都在这,开原算是这附近的一个工业核心了,南面很多重刑犯都被送到这里来。”

  周老七点了点头,视线茫然而无焦距地扫过那一个个在寒风中瑟缩着的身影,他们那麻木而绝望的面孔,自打他出关以来,周老七瞧见的全是艰苦中的生机勃勃,是那种藐视自然,自顾自要生活下去的乐观,他几乎要以为辽东是什么桃源之地了,可今日的寒冷,还有他所见到的这帮苦刑犯,却似乎又让他回到了现实之中,见到了辽东阳光之后的阴影。

  “嗯?!”

  突然,他浑身一震,视线在一个囚犯身上凝固住了,对方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漠然被惊讶取代,也止住了脚步。“老七?老七?!”

  “你们认识?”

  艾黑子好奇地看了过来,周老七跪在车板上,凝视着那逐渐被抛在后头的人群,头逐渐偏转,他低声说,“嗯——”

  但后头的哭喊声却不像他这么低调,很快尖锐了起来,“老七——你怎么也来了——救救我——救救我——你还认得我吗——”

  “是叙州那边的犯人?”

  艾黑子自言自语地问,见周老七没搭理他,也不生气,而是轻轻一笑,转头用鞑靼话和两个小台吉说了点什么,催马回到队伍前头,下令道,“走快点吧!我们走快点,后头的可怜人也能快点进城,不用受冻啦!”

  “哈哈哈……”

  很显然,在犯人的对比下,这些建新使者所拥有的自由,让他们格外珍惜且愉悦,队伍积极地响应了起来,加快了速度,把苦刑犯们抛在了后头,周老七茫然地望着逐渐远去变小的人影,似乎还想在人群中定位到那张冻得通红惨白的面孔。张女子的干妹妹,在叙州也算是天之骄女,对别人不假辞色,也就对他有时还能有个笑脸,当时他痴心妄想,还想着若有一日能得提升,稍微配得上她之后,侥天之幸,倘若能得到她的青睐……

  但现在,那张花一样的笑脸完全的消逝了,周老七见到的仿佛只是它留在世上的一点残余,一张呆滞的,死人的脸,正在呆板的,一步步地走向终途——

  他打了个寒颤,不敢再看了,扭过头抱住膝盖,怔怔地盯着脚上的棉鞋,感到寒气一步一步,确确实实地侵占了他的骨头,周老七冻得又打了个哆嗦,他的魂儿似乎都被冻得紧缩起来,对四面八方的声响,都感到一种迟滞的钝涩。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围人突然鼓噪起来,周老七鼻尖也是一凉,他呆呆地摸了摸鼻子,抬头看去,不知什么时候,淡白色的小点由少而多,铺天盖地地坠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