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活 第446章

作者:御井烹香 标签: 布衣生活 励志人生 基建 轻松 穿越重生

  很显然,那知客也早习惯了客人询问此事,当下也是微微一笑,一面招呼三人拿牌子交钱,一面掀开了柜台后工作间的帘子,招呼道,“小张,修好了就抱出来吧——”

  他自己也走进里间,和小张一起,小心地把一个庞然大物搬了出来,安置在柜台前方的一个大木台上,弯下腰把插头安好,轻轻拨动了一下开关,叮咚动听的小提琴声顿时从那机器上方的大喇叭娓娓而出,充斥了整个空间,那知客对目瞪口呆的三人笑道,“这是我们买地的新机器,留声机,也是近日刚刚投入使用——”

  见客人的神色从呆滞渐渐转为狂热,他也颇为老道地提高了语调,“几位如果要购买的话,可以去交易所仔细打听,是可以对外发卖的,不过有政审分门槛,就看您几位能不能满足了——”

  又是政审分,又是这个套路——却还是那么好用的套路!还有,果然买地是在喇叭上有了突破,这个留声机,绝对是——绝对是自产的!

  客人们目瞪口呆地拥在机器边上,几乎要上手摩挲了,好一会儿才从惊讶中逐渐恢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苦笑着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新京,才刚入关就吃了个下马威——高!实在是高!服,不得不服!

第951章 流行音乐的诞生

  “要说起来的话, 那仙手机中也有播放器这样的东西,点进去之后,也的确是有一些短促的音乐听的, 动听之处不亚于名曲呢!还有鸟叫虫鸣,逼真至极, 又有这手机本来就可以摄制仙画,那当然也可以只有画面或者只有声音了, 想来倘若有名家操琴一曲, 用仙手机摄录下来的话, 也可以到处流传的——所谓留声机, 不过是仙器一个小小功用的复现罢了!谈何胜过仙器呢?

  “话不能这样说啊张兄,我倒是觉得这留声机的声音, 怎么说呢,有点儿纤毫毕现的意思, 虽然也有杂音, 不如你我当面说话这样,声音如此饱满清晰, 但又要比我们看仙画时所听到的好多了, 看仙画时, 不论是用喇叭扩音,还是直接从手机里听声儿,那声音就像是被捏扁了一样,没这留声机这么厚实, 嗯,要该怎么说呢?就好似仙画里传出的声音是扁的,这留声机的声音是圆的,入耳要更中听多了, 所以我说,留声机在这点上是胜过仙手机的。”

  “我怎么没觉得?手机那可是仙器!仙器自然是尽善尽美,哪有半点不好的?我说小许,你是不是在这留声机厂子里有股份啊,如此卖力鼓吹?”

  “张兄,话要这么说,那可就没意思了——”

  “哈哈哈,玩笑,玩笑!我哪里不知道你的为人呢!”

  要说这贵宾洗浴区,因为还是不能设浴池的关系,无非就是供应了厚实的毛巾,上等的浴油、擦身的香露乳膏等等,且还有搓澡师傅能来服务,再加上每个人洗浴是在单间里,也并非是叫号放水限量使用,而是用上了冷热水龙头,要冲洗多久听凭自便——这一切享受,对于初来买地的富豪,或许是振聋发聩,但对于信王来说,那也就不算什么了。

  如今买地的权贵富豪,流行的都是私造的大浴缸,泡澡成为最为高级的特权享受:当然,出了买地,敏朝的浴池是大把的,其中都有泡池,百姓也可以早晨皮包水,晚上水包.皮,但是如今大家都接受了买地的公共卫生教育,知道公共浴池是传染病滋生的温床,因此能不能有一个私人的,确保干净并无后顾之忧的浴池,对于买地的富裕阶层来说,就是衡量实力的好标志了。譬如说千金堂的女东家范十三,她在云县的住处就有一个铸铁大浴缸,当时是对外找工匠铸造的,搬运的时候引来不少人围观,还作为花边新闻登上了小报,认为那个浴缸足够容纳两三人入浴,以此推测这位女富豪的私人生活恐怕不那么单纯云云。

  虽然囿于当时的条件,云县的敏朝使馆里是没有浴缸的,也没有私人洗漱间,但以使馆众人捞钱的机会,他们在享受上那绝对是位于买地的最前沿,这豪华区的条件虽然好,但在他们来说那也是理所应当,甚至还略不如家里,并不会有丝毫动容之处,只是从容不迫地享受着热水浇打在皮肤上的感受,把七八日来只能擦洗身子的憋屈,让搓澡师傅揩去了,又披上厚实的毛圈浴袍,走到休憩处吃澡茶——

  早在云县澡堂刚开立的时候,浴客洗澡出来,在躺椅上略休憩一下,喝两杯茶,这就成了一种习惯,如今更是早已成为买地的特色风尚了,这几年来,又有君士坦丁堡的匠人,把他们那里的洗浴风尚带来,有些澡堂的休息区,是拿染色小瓷砖碎片镶嵌在中空的火墙上,形成一个个凹陷凸起,可以供人随意坐卧,侍者不时行走期间,端上一杯杯又酽又甜,放了大量白糖的红茶,配着垒成精美图案的干果吃——这都是奥斯曼帝国的贵族特有的洗浴享受,由于云县的洋番很多,对于外来的风尚接受得也很快,迅速又形成了一股流行,这样的澡堂在冬日异常受欢迎,而且客人里洋番占比很高,躺卧在温热的马赛克铺位上,昏昏欲睡地听人读报纸,被视为是世上难得的美事。

  羊城港这里,大概是因为天气炎热的关系,倒没有这样热腾腾的布置,休息区敞亮通风,高处还有镶嵌在墙里的吊顶电风扇,虽然现在没有启用,但看着便觉得清凉高级——这也是羊城港全面电气化的表现,这里的电线虽然还是明铺,但有特别的外罩管道,蜿蜒在墙上犹如规整的藤蔓,有一种特别的美感,且顶灯和电扇的电线,居然是埋在墙里的,揿下墙面的一个开关,便可直接开启,这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但往昔都是在一些重要的衙门,如今竟出现在贵宾浴区,也可见羊城港的实力了。

  天色还早,此时电灯和顶扇都没开,客人们三三俩俩地坐在藤编的摇椅里,吃着生果、甜点和凉茶,惬意地低声闲聊着,留声机在墙边一角,播放的却是一首瑶琴曲,浴客们的闲谈也多围绕着这个新鲜的留声机,信王出来得早,王肖乾和大伴曹如都还没有现身,他便在休息区一角坐下,和侍者低声沟通了一下,要了一份生果,一碗癍痧茶——那侍者让他伸出舌头看了看,又问了问在船上的身体情况,便断定信王是北人南下,需要喝点癍痧茶宣泄五脏六腑的热毒,否则这几日一定皮肤是一定要起热疹的。非但要饮点凉茶,而且很不建议信王吃甜食,‘蛋糕是最上火生痰的’!轻易还是不吃为妙。

  不吃就不吃罢,信王喝了一口苦水,又捻起一丝陈皮,放入口中,品味着被陈皮的清凉感激发的回甘,手里拿了个脐橙,要剥不剥地,听着那张兄和小许两人在争辩留声机的音质问题,他倒是很赞成小许的说法,认为小许说出了他一时还讲不出来的感受——很奇怪留声机虽然是买地自产,但却是罕见地比仙器的感受更好,觉得音——音质,如小许所说,更加生动真实,就犹如是真人在身边演奏一样,比手机所出的那种‘扁’声,要更让信王喜爱。

  这张兄的耳朵大概是木头造的,倒是分不出其中的区别,不过他也认为留声机的前途是十分广阔的,理由也很显然,这毕竟是买地自产的货物,不管再贵,有钱有政审分就能买得起,不像是手机,迄今也只是少数人公务所用,充电也很麻烦,得到手机的人,都是如获至宝,用得小心翼翼,很少会拿来娱乐,再说,起码在听曲儿上,素材是不足的,因为虽然大家都猜测仙界必定有很多曲子,但六姐似乎也不像是传播话本一样,热衷于传播仙界的乐曲。

  很少会拿来娱乐……是么……信王默默地伸手揣了揣自己随身的一个小拎包(他是很少让手机离身的),一时不禁也是想到了世间第一贪吃蛇高手郑地虎,大概就是今年过年的时候,在团年会上,他还旁听到郑地虎对人炫耀自己的贪吃蛇造诣,说是每次换新手机(旧手机上缴充电)的时候,郑地虎第一件事就是把贪吃蛇打出一个旁人难以企及的高分,并且在排行榜上留下自己‘宇宙大将军虎者是也’的名字。

  他管这叫‘留痕’,据说如今已经占领了二百多部手机,很多时候是靠贪吃蛇游戏有没有他的名字,来分辨这是不是他使用过的手机,让地虎大将军奇怪的是,不知为何,他的手机发下来基本都是新的,几乎没有什么重复,也不知道后勤那里到底有多少库存,让他一直得以去占领新手机。甚至很多时候,从一些细节来看,他总觉得自己是使用过的手机,打开游戏一看,排行榜空空如也,其实又是一部新的呢。

  不知道‘虎者是也’有没有想过,游戏排行榜的战绩其实是可以删除的,他也是无意间发现的,只要长按左滑就好了……

  也曾经一度玩过这个游戏,并且在发现这个功能以后每每都会检查排行榜,把‘虎者是也’的战绩删一删的信王,擦了擦额角,又喝了一口癍痧茶,暗下决心要把这个秘密保守到生命结束,继续听着张兄开过玩笑,反过来安抚小许,分析道,“就算是有手机,又有哪个能随意听曲儿?再说了,也没有那样的曲儿听啊,难道还能求到六姐面前,请她老人家在手机里赐下仙乐么?”

  “就算有这样的面子,这手机也保留不了多久,就要拿回去充电的,总归这不是自己的东西,不可能想听就听,但这留声机可就不同了,只要能住在有电的地方,那不是深更半夜也好、烈日炎炎也好,任何时候只要拿起一张叫做‘唱片’的东西,放了上去,唱针一走,那曲儿就出来了,就算是家里养了有乐师也不能这么方便吧!

  再者说了,伯牙、嵇康岂能再有,才如苏袛婆李龟年又有几人?端清世子也仙逝二十多年了!有闲财几许的俗人我等,一生中能有一二次聆听仙乐绝弦,已经是莫大的福分了,想要把这样的乐师请到家中来随时演奏,那是妄想,可有了这唱片,那就不同了,那大乐师对着留声机演奏一次,刻录下来的唱片,我们岂不是可以年年听、月月听、日日听,尽享神仙一般的福分?——若是从前,只怕是京城的皇帝,都没有这样的享受吧!”

  这一点,信王是可以回答的,自然是绝对没有这样的享受,甚至还不如民间呢,民间富户,想要听好琴师奏乐,还算是比较自由的,皇帝藩王幽居深宫,虽然饮食起居,‘钟鸣鼎食’,离不开音乐的陪伴,但宫廷乐师中,如南郭处士一般滥竽充数者颇为有之,那音乐与其说是赏心悦耳,倒不如说是虚应故事,实在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还不如现在这样,听着留声机放的叮咚琴曲,悠然品茶,所带来的惬意之情呢!

  若是这样一想,便觉得留声机也就不仅仅只是追逐流行奢侈而买,其实无用之物了,其用途之广泛,大概仅次于买地所产的明镜、香水,属于奢侈品中最能提升生活质量的品类了,前景广阔,实在是大有可为(其余马口铁、毛衣这些纯粹的买地发明,因为价格不贵而且是民生必须,所以不算奢侈品)。信王听那张兄一说,也是暗暗点头,越发是炽心要立刻购买此物,并且立刻就留心到了这张兄谈到的‘唱片’——他刚才只是问了些价格等泛泛之物,因此并不知道唱片的原理,不过从名字也知道,大概就是那大喇叭下头附带的机器结构里,正在转着圈和‘唱针’接触的片状物。心道,“如此一看,这乐曲的不同,应当就是在于唱片上来的,那么光买了机器不够,还要把唱片尽可能地多收集一些——唔,这唱片日后岂不就和名画、名贴一般,名家的唱片也能争相求购,炒个高价出来了?”

  这就是藏家常见的逻辑了,信王还没买留声机呢,这就跃跃欲试,很想要尽可能收藏唱片,只是目前还不知道唱片在何处可以买到,生产条件又是如何,是否一定要在买地的工厂中生产,还是和报纸一样,只是合金活字的门槛高,能搞到合金活字的话,那其实别的技术条件并不难,可以自己开作坊——这些问题是接二连三逐一浮现的,信王心道,“这张兄、小许都是消息灵活的人,而且知识广博,一般买地的新特科进士,能知道伯牙绝弦的典故就实属不易了,嵇康也还算他的,苏袛婆、李龟年,非饱读诗书者不能认得,还有端清世子,虽然名满天下,但那也是在书香门第,一般的百姓还真不容易知道他的那个十二平均律!”

  他虽然身为藩王,自小教育上不受重视,但也有太监来启蒙,自幼富有情操,比较好学,知识水平比不上饱学鸿儒,但也有平均水准,兄长即位之后,信王的老师质量有所提高,这些对于老式读书人来说,不算是太生僻的人物,他还是知晓的——但皇帝就未必知道了,因为他对理科是感兴趣的,于艺术则相当的冷淡。

  信王以己推人,便知道这两人必定是敏朝老书香门第出身,如张宗子那样,入买后谋得了相当的地位,算是两面逢源,又还保留了一些对敏朝的敬畏——以谥号称呼端清世子,而不是用更出名的‘酒狂仙客’,便可见一斑。不过,越是如此,他倒越不好过去攀谈,只好耐着性子继续‘窃听’,希望他们讲一讲这唱片的购买途径,可不想,张兄和小许大概自己是随时能买到唱片的,谈到这里,小许表示赞成张兄观点之后,两人就不去讲唱片了,反而谈起了买活大学来,小许道,“你这一会儿夸留声机,一会儿说它不如仙手机的,到底是支持还是不支持,可分明点,别骑墙了,你择定了一方,我再告诉你我听到的一个消息。”

  这关子卖得,叫那张兄如何把持得住?就连陆续过来的王肖乾和曹如都听得入神了,张兄只好连声道歉,承认自己是木耳朵,听不出一点不同,只是盲目迷信仙器,低估了留声机的好处。小许大获全胜,这才得意洋洋地透露了一个消息,低声道,“就说这留声机量产之后,您可知道六姐的评价如何?六姐说——‘这留声机一出来,流行音乐也就应运而生了!音乐从此要走近千家万户,再不是富豪的奢侈品’!您瞧这意思,对留声机的评价是多高那?这么说来,估计以后留声机的价格还要再往下降,最终达到中等人家和学校这些地方都能普遍置办的程度!那好的律师、乐师,就好比这话本的作家一样,怕也是要一跃而起,青云直上,成为名利双收的大乐家,再不是从前的地位了!”

  “六姐还立刻过问了音乐系的事情,问‘现在大学音乐系筹备得怎么样了?开起来了没有’?你看,这就重视起音乐系起来了——张兄,不是我说,这家里亲戚倘若有雅好音律的,不妨怂恿其往这方面发展一下,又或者是推荐些好乐师去大学任教也可,倘若这音乐系组建起来,岂不也是两全其美的好事么?”

  “怎么,到现在音乐系还没办起来么?”张兄也是问出了信王等人的心声。小许撇着嘴摇了摇头,声音拉的老长,“没呢——要不是为了面子,恐怕西洋乐曲系都要先开了!现在戏曲系叶主任他们,也在到处奔波寻人,急于把音乐系的架子先搭起来!”

  “什么!”

  让买活军的活死人,当然也包括了敏地的敏人,接受华夏居然不是万事万物的中心,有一处居然不如蛮夷欧罗巴,这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张兄的语调一下就抬了起来,颇有些义愤填膺的味道,“这意思,不就等于是说我们华夏的音乐,还不如欧罗巴的音乐发展得好吗!真是岂有此理——你这表情瞅着我干嘛,小许,这说法——这说法,不可能会是真的吧!”

第952章 无结论的问题

  华夏的音乐发展得如何——别说这张兄一时间有点儿茫然了, 就连信王等人初听之下,也有点儿被问住了——似乎在生活之中,纯粹欣赏音乐本身的机会还是不多见的, 音乐,这当然倒是常听的不假, 不然也不会有律师这个说法,更没有律书了, 然而要说生活中, 常常听到的似乎还是作为人声演唱的配乐而存在的音乐——倒是常常听说某人的琵琶、南胡弹得好, 知名的乐师也自然是有的, 但是这些乐器弹上两句往往就要唱起来了,就算是在姑苏那样的地方, 两个人吃饭惯要一点音乐配衬才算是风雅的,那也是评弹——评在弹先, 一个有年岁的老乐师带了嗓音清嫩的小倌、女儿, 一弹一唱,旋律只是人声的配衬, 这是日常生活中对于音乐的一种常态。

  当然了, 整首的曲谱, 这也还是有的,且也有人以收集为乐,但这就像是金石学一样,是一种很雅的东西, 不能说是进入了大众娱乐。不过,倘若说欧罗巴那边的音乐发展得比华夏要好,大家也是不服气的,那张兄便道, “虽说小提琴的声音也挺悦耳的,但我听那几个乐师说,他们在欧罗巴,最好的归宿也就是做个宫廷乐师,又或者是为教堂演奏,教堂么,往往也要配合唱诗班的!怎能说他们的音乐就一定比我们要来的普适和发展呢!”

  “正是了!”信王还没说话,只是看了王肖乾一眼,王肖乾便是会意了,他自己也是有些忍耐不住,便放大音量,不请自来地加入了讨论,“这西洋乐器,调门婉转多变,的确是挺悦耳的,也颇有一些曲子好听,这个不能不承认,但若是仅仅因此,便把西洋的音乐置于我华夏音乐之上,是否有些草率了呢?”

  在这吃澡茶的地方,素不相识的人互相攀谈起来也是常事,信王这拨人可不是唯一一个对小许所暗示的观点有异议的人,王肖乾这一开头,立刻也有人指出华夏音乐的优点,“虽说我们的乐曲雅乐少,听着是平了点,但却是庄重大气,这小提琴等西洋乐器一流,无非是民间小调的做派,至多将其安置去戏班配乐,那些祭祀大典,难道还真能采用它们来演奏不成?还是要那黄钟大鼓,大磬、唢呐一流,才能镇住场子!”

  不说还真没注意到,细数之下,华夏的乐器实在不少,这就更让大家不服了,小许被围攻得没有法子,举起手连连告饶道,“诸位诸位,这可不是我说的,大家要找也该找叶主任的麻烦——我只问大家一句话,我们华夏之乐器是多了,乐师其实也不少,说白了,一旦放开门户之见,从那青楼戏班里开始选材培养,难道还养不出个演奏家来么?就是现在,买地靠乐器来吃饭的人家也为数不少呢!那些乡间巡演的戏班,纵然乐器简陋,调门也是简单,但少了他们也很难成戏呀!”

  “只是有一种人,是找不出来的——这演奏家有了,律学家也偶然是有一个的,总归君子六艺,琴棋书画中雅号音律,兼能有一定建树的秀才不少,但是,作曲家来说,当今世上可还有什么名家,您们搜索枯肠,能想得出一人么?便是端清世子名满天下,他除了《律吕正论》之外,可有过什么名曲流传?如今琴家所奏的,岂非仍是千年前的《广陵散》,数百年前的《梅花三弄》、《阳关三叠》?”

  众人听了小许如此一问,也不免是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仔细想想却也是这个道理,张兄更是恍然大悟,拿起折扇一拍手心,“是了是了,我等文人墨客,于琴于瑟,都是崇古,不但喜爱古琴,而且追逐古谱,这且不论是否正道,却必然不合六姐的心意了,买活军这里,什么都是求新、求变,求个所谓——所谓——”

  “系统性、科学性!”

  “对对,系统性科学性,又怎会中意如今这崇古为上的风气,想的必然是要再出新曲,又或者更进一步,如工厂一样,设立出一个音乐作坊来,令这新曲也和买地的机器一样,可以源源不绝地被生产出来喽?”

  做出这个猜测的,是个黑胖子,大概是个商贩出身的北人,说话有浓厚的北方山阴口音,谈吐也不似张兄小许文雅,倘若在敏朝,他这样的身份,怎敢和小许等人攀谈?更不要说和王肖乾、信王谈天了,怕不是见了个衣角,便自惭形秽、退避三舍了。可在买地的澡堂里,他却也俨然不卑不亢地提出了自己的观点,更是指着远处的留声机作为佐证,“否则,天下乐师难道都只灌注《阳关三叠》等几首曲子了?纵然一首歌不同人奏出来风味也是不同,可这要是成天到晚只听这几首,那也不免乏味了!”

  这一说还真是道理,众人设身处地这么一想,也都觉得,倘若自己要欣赏音乐,那……也不想没事听什么雅乐,真要细说的话,就连这种小提琴曲、笛曲兴趣都不大,还是想听点儿人声小调,甚至是南腔北调的戏曲,虽然看不到那水袖功夫,能听个响动也是不错的。

  “这要买唱片,那我倒想买个《鲜花调》的唱片来!”有人不由得就哼唱起来了,“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满园花开香也香不过它——”

  “有没有《游园》、《惊梦》的唱片卖啊!”这是戏迷。

  “我是喜欢听渔鼓,南湖道的渔鼓道情,你们听过没有?可惜都是土话,说成官话就不押韵了!”

  “弹词好,要是姑苏风月还尚繁盛的时候,去十里山塘,肖家院子一坐,来一壶五百文的好茶,雨前龙井一撮,光福七宝泉水一泡,请他们家大郎来唱一篇《三国》,阿是惬意得很!只是后来山塘街萧条得厉害,肖家院子也不经营了,肖家人不晓得去了何处。若是还能寻到肖大叔,我愿意出钱请他灌一张《三国》,再一张《红楼梦》,吃饭的时候放着听听,阿饭是不是要多吃几碗啦?”

  你要听渔鼓,我要听弹词,昆剧迷这里有,还有人喜欢余姚腔、弋阳腔,大家这一说起来,又觉得华夏的曲调也是洋洋大观,只是多与人声相合,纯粹的器乐新曲较少而已。便认为纯粹从器乐的发展来认定华夏音乐不如西洋,并不公平,小许便纠正众人道,“器乐是器乐,民间小调、雅乐、戏曲,这是四个分类,不可混为一谈,如今我等器乐创新,极少有科班出身的作曲家,太常寺、教坊司人浮于事,不堪一用,乐户人家更是形同贱籍,基本没有专业训练,这都是不争的事实。纵然我们在其余几个领域或许不输给西洋,但这个小项上的确是落后了,要知道西洋那里,自从文艺复兴以来,颇为出了不少专职的音乐家、作曲家,社会地位也并不低,他们的器乐曲子是一直在推陈出新的,不似我们一直在奏古调,这可不比我们的器乐更合六姐的心意吗?”

  “不行!这话再休说了,听了叫人难过哩!”

  哪怕小许已经加了不少定语,但这个结论却还是叫许多人抓耳挠腮的难受,甚至面红耳赤,生出了要拍桌而起,拧转扭动的冲动来——虽然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但华夏怎能有一丁点东西落于人后呢?甚至有些人连西洋乐器调门更多变更婉转,华夏的宫商角徽羽听着偏平,这样的结论都想争辩几句呢!这会儿也不例外,已经有人嘀咕着‘奏古曲有什么不好了’。

  “好了好了,诸位君子,便是我华夏有百样好,难道不许他西洋有一样好不成?再说了,外藩天性奔放,善于音乐,这又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且看如今的南胡、唢呐,仔细考证,不也都是外来的么,不然何以叫它胡琴?还有那琵琶、箜篌,那也都是洋番的乐器,为我所用罢了。真要仔细计较起来,我们只好敲编钟去,古琴倒是上古传承,可琴声幽咽,又不见在座诸位有多喜爱了。你们说的什么弹词、道情,哪有古琴伴奏的,拿个拨浪鼓边说边敲的也是常事。”

  也有人才知道连唢呐都是外来的,不由大惊,因此物实在是普及,民间红白事离不开它,被张兄提起,才知道原来此物完全进入中原也就是本朝事情,便连‘唢呐’两个字都是直接从洋番土话带入进来的,闻言方才微微释然,笑道,“是了,便许他们这样好罢,要这样说,这各式各样的提琴、芦笛等西洋乐器,迟早也成了我们的,再过些年,也就是我们戏台子配乐的一种了。”

  “是了,只要我们将那作曲也发展发展,器乐上多几门乐器,那也是好事!”

  其实,在信王看来,此事远没有这么简单,他也是常常听到西洋乐师演奏的,这几年,在云县的文娱活动中,这些洋番扮演了越来越重要的角色——他们的来历很丰富,有欧罗巴人,也有奥斯曼帝国来的乐师,还有南洋、身毒等地,跟着那些本来要为身毒可汗修造陵墓的工匠一起,投奔过来寻找机会的乐师,每人擅长的乐器各自不同,曲目也不一样,由于本身的新奇性,各种茶楼都喜欢请他们去演奏,还有些时候他们自己申请了时段,在街坊必备的社戏戏台上表演,也能收到不少打赏,收入是不低的。

  这么一传十十传百,再配合各地的远洋航船热衷运人里换政审分,而其中不免有一些音乐造诣不错的洋番移民,所以羊城港这里的澡客在各种场合听过洋番音乐,也就不足为奇了。在信王看来,这些洋番的音乐各有特色,乐器的发展似乎是吻合了乐理的,要强行把这些乐器融合在一起,似乎并不容易,因为这各国之间的乐理流派差别极大。

  就说华夏的乐曲,似乎是以单线拉长为主——每每只单一调,调上的起伏比较平缓,经常往复,有一唱三叹的感觉,而欧罗巴的乐曲则爱用复调,而且喜爱协奏,要说的话,虽然这十二平均律是端清世子提出的理论,并且在买地得到重视,但信王似乎并未怎么见到应用此律进行旋宫转调的新曲,反而是欧罗巴的乐师,听说这个理论后,据说无不露出欣喜若狂之色,并且立刻就去报名学习算数。这样想来,或许是因为他们喜爱协奏,便经常要设计副奏者的曲谱,便频繁需要计算移调的缘故了。

  “要说起来,十二平均律这说法,也是登上了买地的教科书之后,才有了些名气的罢?此前都知道端清世子是律法大家,做了有几本律法著作,但‘十二平均律’这名字原文似乎是没有的,就只有一段话而已。甚至很多人或许都还有些不以为然——这十二平均律的意思我看了,归根结底,把音乐问题也归成了数学问题,这样的结论,在从前我们那里,可吃不太开的。”

  从澡堂出来,换上新衣时,信王便和曹如闲谈道,“甚至于世子的名声,也是因为六姐的夸奖才更加显扬,如此说来的话……”

  几人眼神一对,心中便也都是了然:这十二平均律在后世必定有很重要的地位,令六姐都有了印象。而且后世西洋音乐必然较为显达,华夏音乐呢,仔细想想,就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按照六姐的习惯,只要知道发展方向,必然是不吝点拨引领的,这里居然毫无见解,只是示意民间搜罗人才自行发展,那甚至可以这样想,就是华夏音乐,在六姐那个世界的后来,或许是经历了接近断代的危机,已经式微到难以谈起发展了!

  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变故,能让华夏音乐危殆至此。信王对此多少是有些嘀咕的,虽然可能性很小,但他倒宁可相信是六姐不太重视这些,前些年来也没腾出手,再看王肖乾和曹如,大概也都是这样的想法:对于六姐的来历,以及仙界后世的发展轨迹,他们虽然不像是一些考据派一样疯魔,但要说完全不好奇也不可能,从一些蛛丝马迹去推测未来,已经十分熟练,甚至不需言语过多交流,彼此看看,都能明白对方的想法了。

  且先不说华夏可能遭遇的变故,只说音乐来看,那西洋的复调合奏,似乎就代表了器乐的将来,信王也不能不承认,这样的复奏听起来变化更多也更愉悦些,譬如说一段气势恢宏的复奏之后,忽然间来个独奏,这对比岂非一下就出来了?不过,既然十二平均律是端清世子在宇内首创,那就可以说明欧罗巴那里并没有类似的理论,他们的作曲应该也还在发展——信王忽然间不知为何也兴起了一股紧迫的感觉,认为华夏这里应当要奋起直追了,不论如何也要找一个作曲家来,把十二平均律的理论用一用,将华夏器乐的发展也提一提。不能在这个紧要的关头被欧罗巴流派给抛得太远了。

  想要在竞争中获得先机,第一个是要看自己的速度,第二个就是要看对方的速度了,信王想了想那些数学且学不明白的乐师,按照敏朝这里的传统他还是比较轻视的——乐师是乐师,作曲家是作曲家,自古以来,华夏的大乐者基本都是端清世子这般,本身就是知名的文人墨客,有所兼才,所以他还是本能地比较关注欧罗巴过来的学者,因问曹如道,“大伴,这几年来,从欧罗巴来的红圈学者,有没有雅好音乐的?他们可是出了什么新曲子没有?这些人开方当还是不在话下的。”

  说着,他扳起手指就计算了起来,“嗯,嘉立略,这个怕是最有名的,他我也曾见过几次,倒不像是爱好音乐的样子,对了,他是不是早大半年,就迁居到羊城港来,开始在买活大学上课了……”

第953章 红圈近况

  买活大学城——这也是信王这一次来羊城港必定要去见识一番的所在, 毕竟,比起刚建成不久,体验者极少,还没有在报刊杂志上写出见闻的海关大楼和这浴场、留声机等等事物, 买活军的大学, 在文人墨客乃至权贵富商之中都颇是有名的, 更因为搜罗了宇内各地的学者,还不止华夏, 连海外运来的红圈学者, 几乎都到大学城居住,此处的文气,氤氲荟萃, 俨然已经要超过两京的国子监,于一些鼓吹者口中,恐怕要成为华夏文魁所在的地方了呢!

  “嘉立略的汉话已经学好了吗?定都之后, 恐怕这些送人的船只, 也就直接在羊城港靠岸了, 如此云县虽然依然有航船靠岸,但人口压力就没这么大了。”

  “是,厂子也能多开几家了,现在那个山城,都快和彬山连成一片, 哪哪住的都是人,定都大典之后,当有不少会搬迁到羊城港来,只是可惜云县的房产价格怕是要跌了!”

  “那是龙兴之地,怎都跌不到哪里去的, 再说,现在也只是猜测而已,没准之后的外藩还是都要在云县学规矩呢,学好了才准入新京,也是未必的事情……”

  这里所说的,是一切不会说汉话的洋番通行的规矩,哪怕是红圈学者也不例外,主要是从现在华夏旧土之外前来,不会说汉话的外藩,不管是鞑靼人,西南百族的蛮夷,还是远道而来的欧罗巴巫女,南下的罗刹人、野人女金……通通都在云县的外藩营区居住,分了男女,教他们买地的规矩,以及一些粗浅的汉话,直到把他们培养得能在买地正常地生活了,这才能走出营区。

  自己有本事的,能找到工作,那自然好,倘若需要买地安排工作,那就要参加后续一系列的考试,否则只能去做比较初级的体力活——当然,若是不想工作,自己又有钱交每个月三百文的赎身费,那买地也听之任之,反正固定了住所,每个月交钱换证,有人检查的时候,能拿的出来就行了。但就信王知道的,大多数来买的洋番,工作热情都并不低,因为买地虽然物价便宜,可奢侈消费却也丰富,同时价格还非常昂贵,像这样长途旅行过来的洋番,不管原本出身有多么尊贵,所携带的川资也不会太多,倘若自己不赚钱的话,恐怕是不能支持他们那个圈层的体面生活的。

  当然了,洋番要赚钱,总是比较容易的,且不说别的,学好了汉话,做个通译收入就不低,哪怕就是汉话不好,也可以另辟蹊径,给这些同样来买地谋生的洋番提供服务啊——做洋番乡土美食,这就是个很好的谋生手段,再有便是一些文雅的技能了,这也是为何云县的洋番乐师很多,信王等人都有听过洋番音乐,因为洋番的绅士淑女,从小接触到音乐的机会还是较多的。

  尤其是一些有修道院生活经历的洋番,他们不是能唱,在修道院唱诗班中扮演角色,就是能弹——管风琴这个是带不来的,也很难掌控,但小一些的乐器,比如说现在欧罗巴民间流行的小提琴,以及规模较小的大键琴,其制作工艺以及四线曲谱,却是被这些洋番带到了云县,并且成为一阵风尚,在云县乃至周围的辐射各地活跃了起来。

  华夏的百姓在娱乐上可没有什么门户之见,这些音色优美、音量宏大,而且演奏起来相对简易的乐器,很快就受到了广泛的欢迎,在社戏舞台上是经常能得到掌声和打赏的。也常常被红白事请去表演,这边刚拉完哀婉的小提琴,那边就吹起唢呐,台下是《何赛花巧耕田》的剧组正在化妆,这已经成为云县以及附近几个州县的生活常态。

  这些改行做乐师的洋番,在故乡往往是没有本职工作的,他们的工作要么是地主,要么就是乡绅小姐,修道院修女,有本职工作的洋番,如果还想要从事旧业,对语言的要求会相对更高一些,尤其是本来做木匠、铁匠这些活计,机缘巧合之下,辗转从外藩过来的百姓,还想要进厂的话,那就是要考试了。不过,考试一旦通过,收入也是不在话下的。

  语言要求比他们更高的,则是那些被撮弄来的学者,对学者的要求,是语言必须达到精通,同时通过对专业的严格检定考试,还要发表文章,如此才能被聘为教授——如此严格倒也不是没有缘故,这一旦被聘用之后,教授的收入是相当高的,还享受很好的福利,足够他们过着非常体面的生活。

  而且,是否红圈,和会不会被聘为教授并无特别联系,红圈学者也可能因为迟迟无法通过汉语和专业的检定考试,当不了教授,但他们只要能得到‘中平’的汉语水平鉴定,那就可以免试入学,到买地大学里当学生,同时除了普遍的学生津贴之外,还享受一份特别的人才补贴,如今俗称是‘红圈津贴’的。

  一般来说,能被六姐圈成红圈学者的洋番,那脑袋的确也是好使,就算曾经被检定考试卡住,但去买地大学里学习一两年之后,很少有发不了文章,通过不了考试的。因此,每个红圈学者的名字只要一流传出来——这也很好分辨,毕竟那份特别人才补贴名单的密级不算很高——这些红圈学者,立刻就会成为一些小圈子的红人,有意结交的名流不在少数,包括在生活学习上,也有人愿意伸出援手,以及把他们运送来的教会,一知道自己赌对了红圈,立刻喜笑颜开,多方关照,他们的日子和一般的洋番比,肯定是要好过很多的。

  本来就是世间罕见的天才,又有这样的关照,这几年来,陆续有七八个红圈学者,都是很快就顺利从云县去买活大学了,哪怕大学城还没有完全建好,但陆续启用的建筑,也足够容纳大量师生了。这些师生又写文章赞美大学城的设计,以及大图书馆的好处等等,让买活大学还没有完全竣工启用,也已经非常出名了。这些红圈学者也未能免俗,据说写信回家乡时,快把大学城吹成了所谓的‘雅典学院’第二,吸引越来越多的欧罗巴大学生,把这所东方大学视为自己向往的圣地,想方设法投奔而来,又为他们的承运商换取更多配额,已经俨然形成了一个成熟的循环。

  不过,这都是本地对于洋番学者的礼遇,要说起红圈学者的建树,叫学术圈子之外的人知道的倒还没有多少,主要是洋番来人里,数学家是最多的,虽然也有人转行,但这些理科成就,外人轻易也不好理解。倒是一些非红圈的洋番学者,在工科上做出了成绩,又有建筑上,也有很大的影响。

  比如说在羊城港城市规划竞标案上,进入最终比稿阶段的德扎尔格,他就很有知名度,据说羊城港新城的建筑物,有不少区采取的就是他的稿件,还有一些华夏本土的建筑设计师,也中标了,只是人选名字比较低调并不宣扬:这也是合理的,这种标案都是一整个街区的大建筑设计,对应到私人住宅,那就是大庄园,可目前买地哪怕是顶级富豪也多是购买成品房屋,很少有买地自己建的,社会风气摆在这里,自然就不需要这样等级的建筑师了。

  目前来说,这些设计师还是服务官府,设计一些大的公众建筑为主,比如说各地的博物馆、图书馆,羊城港打了个样,那些富庶州县,岂有不蠢蠢欲动的道理,这些建筑师就光做这些便已经忙不过来了。那德扎尔格之所以出名,其实多少也是因为他是洋番的缘故,一个洋番能设计都城,这种感觉对华夏人来说还是颇为新鲜的,还有许多人一时间很难把设计都城和政治上受到重用分开——能主持设计都城的,搁在以前那都是皇帝的心腹重臣,才能委以重任,这德扎尔格虽然只是中标办事,但很多民间流言已经编排出了了一整个‘德夷子在欧罗巴海边遇难,入海昏迷之后,醒来被冲到华夏海滩上,被六姐菩萨救起点化,从此成为六姐心腹’的传奇故事了……

  除开这个出名的德扎尔格之外,其余学者至少目前在民间都多是默默无闻,只是在特定圈子里有动静,有些生性羞涩的学者,比如德扎尔格想方设法,几乎半是哄骗半是绑架地搞来的笛卡尔,虽然也得了红圈,但入买之后几乎没在人前露过面,任何聚会都不参与,逐渐也就民生不显了。信王等人,对于这些学者的印象,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沉默寡言的害羞胖子——他们入买之后几乎普遍发胖,甚至达到惊动官方予以干涉的地步,主要原因就在于把糖和肉吃得太多了。

  在这其中,嘉立略算是个显然的例外了,因为他的学习速度不算是很快的——汉语一直说得不好,甚至无法通过检定考试,拿到‘中平’的分数,也就不能离开洋番营地。这个大概是因为他的年纪,他毕竟已经是个古稀老人了,毫无疑问他的学习能力已不比年轻人,事实上,嘉立略的身体大概是不算太好的,视力也不佳起来,不过,他却又非常地喜欢到处观察和提问,用他那蹩脚的汉语,到处地向人发问,有段时间,他们在云县街头是有点小名气的,一个戴着眼镜,满脸凶相的洋番老人,总是在东看西看,东问西问,就算在见惯世面的云县百姓里,这也是颇是一番洋相呢!

  这老人身边总有个洋番女人陪侍——那是他的大女儿,移鼠会基于一些为了换分的意图,同时也是为了让嘉立略鼓起勇气,克服旅途中的重重困难,成功地到达买地,安排嘉立略的学生,锡耶纳大主教,同时也是移鼠会坚定的支持者,从修道院接出了嘉立略的两个女儿,让她们以女巫的身份来到买地。

  这其中,他的大女儿是较为聪慧的,很快就学会了汉语,并且达到了‘精通’的水准,但并没有去寻找工作,而是继续领受移鼠会的津贴,为他们照顾‘欧罗巴送往华夏的科学瑰宝’,由此,信王这样的华夏高层便可以得知,嘉立略在欧罗巴的科学界的确拥有相当的地位,可以说是文宗一般的人物,这样的人居然会被移鼠会送来华夏,也让他们对欧罗巴的情况感到有些好奇和吃惊了。

  也是因此,嘉立略受到的邀请是最多的,他也参加了一些场合,众人少不得向他提问一些关于欧罗巴学界的问题,并因此得知了天文学、物理学在欧罗巴受到的严格限制,不过,在信王的感觉里,他认为嘉立略本人的宗教信仰其实相当虔诚,来到买地之后,对于本地的无神论氛围,他是有点儿水土不服的,就他所知,嘉立略现在已经把信仰转向了东方贤人宗,好像也还保持着去做礼拜的习惯——这在买地算是比较为主流不取的事情,衙门居然还能一直容忍他,可见对他的确是有一个相当高的定位的。

  “好不容易通过了汉语考试,到羊城港来做学生,他应该是发不了文章最后去做教授了……对于星象那些已有的知识,都足够他学的了,而且,他的眼睛已经不太好了,学星象的不观星这还怎么搞学问……六姐给他红圈,只怕不是看重他的潜力,而是尊重他的地位罢,他在这些欧罗巴学者之中的名望,的确也是第一流的,哪怕是移鼠会的大仇家,圣公会的英国人,提到他也肃然起敬……那次在云县办的《对话》刊印会,还有不少人特意从羊城港赶回来参加呢!”

  王肖乾对此事知道的就不那样清楚了,他每天泡交易所,却不比信王是做仙画摄录的,消息自然灵通。他只知道嘉立略这个人,对于其他的简直是一无所知,甚至还不知道他会鲁特琴,听信王说到什么刊印会,不由得微微一怔,问道,“这是话本么,还是什么?如何还要开个刊印会这样正经。就是《斗破乾坤》的完结卷,也没见有这样的动静!”

  又在心中忖道,“大王的消息,必定是从叶大姑娘身上来的,有这么个在《万国报纸》工作,专跑洋番新闻的老同学,他定然是洋番的专家了。只是大王如今已经二十多岁了,亲事也不能永远耽搁,叶姑娘前程远大,心也大,想着要进《买活周报》去接她姨妈的班,这两人是走不到一处的,徒留一段心事罢了。也不知道陛下打算如何安排大王的婚事,难道真要等到二十五吗,按买地的规矩?那也快了,现在蛮好相看起来,倘在京城,大王这个年纪,孩子都满地跑了……这孩子也是不急!也不知私下是否领略过了女人的好处。”

  此时三人已经换上衣服,去领了行囊——行囊外壳已被驱虫的香露擦拭过了,这也是贵宾厅的优待,因为有钱来贵宾厅的客人,自然颇可以保证自身的整洁,因此被要求开包查验虫豸的几率是较低的,驱虫水也不是简单的烟灰水,而是香露。从浴场通往关内的出口穿了出去,准备登车前往新使馆,也是边走边谈,王肖乾这边问,曹如那边低声也在回答信王,道,“嘉立略来羊城好像是为了做手术,他有白内障,而且已经成熟了,做完手术当是又修养了一段时间,他女儿也有点病,但不是什么大问题,都看好了,不过,他倒是爱好音乐的,他很擅长鲁特琴,还在那些保存了信仰的洋番聚会上表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