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井烹香
这么说来,鲁二大概是投合了她某个主家的需要了,一铺子的食客对此都很好奇,这媒人也不瞒着,大方地道,“我这主家,生了两儿一女,一个儿子有大出息,考去衙门里做吏目了,现下被派到川蜀去,这个儿子不管他了,留不在身边的!亲事给准备了几十两银子打发,算是做父母的仁至义尽。”
“还有一个儿子,老实头,没主意,是两头相逢还是做赘婿,现在还不好说的!反倒是女儿精明强干些,将来能镇得住他们自家开的那个小工厂,因此决意给女儿招赘,三个孩子也就为她建了一套水泥小楼,该有的都有,还有六十两的彩礼。对男方,不挑的,便没工作也不怕什么,只要几点,第一,人么,老实正派,勤快肯干,家务上下得来,性子好,爱说爱笑,勿要有点事情就丧着个脸;
第二呢,人要干净相,爱卫生——那六姐都要招爱卫生的女婿呀!牙口要好,要白,长相么也要过得去的!第三,这个尤其了,就是他们一家都不大高的,所以要招高个子的女婿,这样下一代也能长得高些。就这一点,在我们本地人里很难找的!”
说到这里,媒人也怅然若失,感慨道,“现在已不是从前笑话那些北蛮子粗笨长大的时候了,六姐喜欢高个子,如今民间门便爱好那浓眉大眼,身量高大的北方人。喏,你这孩子,瞧着便是个憨厚实心的,人又长大,若肯做赘婿,我也说句实心话,不怕别家来抢生意——便是这家没说和,也有旁人来说的。我们本地人要有这样高大,至少也是个两头相逢么!”
他这话引发了众人的赞成,“那是的,有这样的卖相,便是家底薄点,那么我们娘家多出个十两二十两,做个两头相逢也有的。若是家里还开了厂子,备了房子,那不得了了!眼睛要生到头顶上去来!”
鲁二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是受到了身高的好处,又还因为他是京城人,家里也勉强算曾阔过,自小养成了刷牙的习惯,靠着一口白牙居然把不少候选赘婿的小伙子就给比下去了,一时间门也很有些啼笑皆非。但仔细一想却又合情合理:这牙不好看,是没有办法的,买活军崛起至今也不过是二十多年,适龄的小伙子,有几个年少时就学会刷牙的?那些外地来的流民,一看牙口就知出身。鲁二这样皇城根长大,还算是有点子家底,能供得起学武的出身,在赘婿里又还算是不错的了!
他在京城不能成亲,主要是两个考虑,第一,家里住房有限,人口繁衍,便是眼下都不够住,更不要说自己成家了;第二,学武的人一身童子功,成亲之后要废了八成,不能再做护院,该做什么去?当然,也可以去做苦力、做更夫,但那工作和护院比可差得远了,就不说体面罢,那点子微末的收入,怎么养家呢?
选择终究都是权衡过利弊的结果,鲁二也并不傻,来南边说是增长见识,心中也存了一点改变现状的愿望,只是不敢去深思,免得更加焦躁罢了,本想着说这几个月,若能做些别的活计,也学点手艺,可没想到刘长智一片好意,又给他找了个武师的活计,收入且还十分丰厚,叫人舍不得推拒——这样因缘际会来到绍兴这里,居然又有了这样的际遇,还成了赘婿中的红人!
这……不但不出房子,还拿彩礼,能成亲生孩子,甚至由媳妇来养着,都不用出门去做工!
虽说……虽说家务事是要做的,但难道现在就不做家务事了么?对勤谨爱干净的男人来说,就算单身独居,家务事也一样不少。比起在外受气赔笑脸,深更半夜的巡逻护送,在寒风中冒雪跟车,家务事就算再繁重,比起来总是轻松的。想来除了那些天生大志的雄才之外,在绍兴这样优厚的赘婿条件面前,都难免不心动刹那的!
只是,毕竟多年来的见识难改,这敏朝赘婿,在妻子家中是如何唯唯诺诺,抬不起头来,比一般嫁娶的儿媳妇还要更低一等,连狗都能骑在头上拉屎拉尿,短暂的动心之后,理智回流,鲁二心道,“俺就不是那享福的命!天生孤苦,这般熬着还能度日,若是做了赘婿,到他们家去,受了气,遇到个苛刻的泰山泰水,童子功又破了,污了心性却还有些武艺,一日受了气,暴躁起来,设若打杀了人,该怎么好?我跑了不要紧,我却是有来历有根底的,老娘虽然偏心,也把我养到这般大,哥嫂那些小算计也罪不至被我连累着家里出个重刑犯!这叫侄子侄女们怎么说亲呢?”
思及此,又冷了一颗心下来,摇头道,“俺是练武的,一身横练童子功,这是吃饭的家伙,不好破了戒的!”
众人听了,都是惊叹道,“怪道如此精壮威猛!可惜了,可惜了的!还说着就他老谭手里的人家最好,若他不谐,我们再来问你呢,你这样的身板,我们纺织街也有许多寡妇,不是大织工好绣娘,就是自家经营的小作坊,也在招赘,她们是最实惠的,就爱你这样的小伙子!”
一辈子没入过花楼,鲁二听到这些话,只觉得买地民风实在大胆,百姓随意说的简直是虎狼之词,不由得臊红了脸,丢下几文钱,几乎夺路而逃,身后众人都是哄笑,那老谭还追出来给他塞了个纸条,语重心长道,“官人,我看你初来乍到,且在这里打听打听,如今我们买地的赘婿日子好过哩,现在都流行小两口单过的,父母还没老得动不了不用搬在一起!各兄弟姐妹都远远分开,谁来糟践呢?自个儿把自个儿日子过好就行了!实在不行,家里糟心过不下去的,那还能离婚嘛!你既然是童子身,那更好!更干净!彩礼我还能做主给你加个二十两,八十两彩礼,到哪里都不跌份!这是我家铺子的地址,就在婚介所那边左拐进去几十步,你若转了念头便来寻我……”
鲁二稀里糊涂拿了纸条,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掖到裤子口袋里也没丢,又跑到纺织街内部,这时候快上工了,大多数人都已经散去,还留下来的如老谭所说很多都是专业的媒人,见到鲁二,都是两眼发光,虽然他没有号码牌,但也愿意和他搭话。都问道,“小哥,你来晚了,号码牌也掉了——你是来看媳妇的?”
这鲁二平平庸庸混了小半辈子,万万没想到一时间门居然成了香饽饽,啼笑皆非之余又有点儿扭捏地得意——由小到大,他一贯的浑浑噩噩,好像有一窍未开似的,跟着父母兄长奔走于老家和京城之间门,起起伏伏饱尝人情冷暖,却似乎从未有半点触动,到如今,走在这纺织街上,仿佛真正看到了一丝成亲生子的可能——又或者是入买之后,见到了这种种玄奇怪异的民风,见到了这许多活得离经叛道截然不同却又理直气壮的百姓,至此,他那封得严严实实的心窍,似乎才有了一丝松动,他那一片空白的心里,有了一点子真正的思考在酝酿浮现了起来。
虽然……倒未必去做那赘婿,在这绍兴成亲需要的花费也高,就算是两头相逢也很吃力,但终究不是无路可走——都一个多月了,这会儿他终于把入买后就不断接触到的火铳,和自家的工作联系到一块了,鲁二思忖道,“那火铳威力广大,我看,就算是没功夫在身的人,只要会使火铳,那就不是武林高手能抵挡的。如此说来,若能找机会学会使火铳的话,就算成亲生子也能继续做武行——这么说来,我还真不是全不能成婚啦?!”
或许是因为早餐吃得也好,或许是因为刚才领受了这些热情青眼,他的嘴角越扬越高,脚步也轻快起来,叉着手感觉阳光洒在身上十分暖和,第一次完全晒到了自己心里。鲁二努力地运转着刚刚裂开了一点小缝的心窍,盘算着、重新品味着良师益友的劝诫,他感觉他身上似乎终于感染上了买地这些活死人所特有的一股朝气,这是一股非常新鲜而热烈的情绪,它似乎能让人忽视了现实中不可避免的种种不便——天气的炎热潮湿,工作的繁重,饮食的局促,欲望的繁盛以及满足的匮乏——这些全都是客观存在的痛苦,但拥有这种朝气的人,他们能发自内心地用开朗的热情迎难而上,忽略它们、轻视它们、战胜它们,更专注地去品尝着一样客观存在的,生活着的喜悦。
他也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对鲁二来说,这是一种罕见的笑容,没有那么的没心没肺,他是明白的,却仍然大笑着,这样的笑容更富有感染力,更能为他的面庞增色,让这个长相刚毅的北方汉子看着更显得开朗了些。
而但凡是挂着这样讨喜的笑容,办任何事总会有些便宜,鲁二很顺利地就问到了地址,找到了他要就职的细柳纺织厂:这是一间门规模不大的厂子,但应该很有钱,在纺织街的尽头,虽然房子还不全是买地的样式,但也是砖房水泥抹面——院墙都是水泥的,墙头扎满了尖锐的玻璃碎,甚至还绕了荆棘铁丝。
鲁二见了,四处张望,发现这是纺织路这排厂房的共性:墙都是高的,防范也周密。他心里想道,“这点道理我还是懂得的——国公府都没防得这般严密,这只能说明纺织路这里失窃案不少见。不过,说来也是奇怪了,按道理只有金银楼会如此防盗,因为货小又值钱,买地的棉布,物美价廉,一匹布才多少钱那!正货都是如此,贼赃只会更低价,防范都如此严格了,只有那些高来高去有传承的老燕子能飞过院墙,他们有这手艺偷点别的不好么?一次扛一匹布,都不够几天酒钱的!”
买地的布这的确是便宜,不用来南边都知道,毕竟这几年京城百姓穿的全是买布,更有甚者,上身还穿着敏地斜襟袍子的,下头已经穿上了买裤,鲁二就是觉得买裤方便,早几年就穿着了。一条裤子,浆洗得当可以穿三年不需要补!对武师来说这简直就是奇迹,那质量根本不是一般土布可比,却还比土布要便宜,这么好的货,一传开怎么可能还有人去买土布?不用十几年,立刻占据了绝大多数市场。不过当时曾听人说,这买地的衣服都是大厂子做的,还说厂子越大,合一匹布的本钱就越低,因此才这么便宜——但纺织路这里这么多中小厂子是怎么回事,鲁二就不晓得了。
存着这份纳闷,他自报家门,进了厂房去办公室登记,这厂子毕竟不大,行政、人事都是一间门屋子,由一个管事来负责,这管事面容颇为娇美,人却非常干练,拿了一张表格让鲁二来填,又迫不及待地对他诉说起厂子的窃案来。
“……又丢了六七件衣服!不过是三日!算在一起案值都超过十两银子了,想破了脑袋不知道怎么丢的!这样下去那还了得?不知道托了多少关系才找到一个会养狗有武艺的保安师傅……师傅你啊会武艺的吧?”
她年纪比鲁二是要大了十多岁,但鲁二在她身边还觉得有点不自在,江南女子娇媚,讲话也婉转,相处起来不像北方偶尔和女子交接一样自在,他涨红了脸,一边填表,一边费力地辨别着管事的口音,道,“会的,我原是雄国公府的护院,此来也是为了护送九小姐。”
“雄国公府……九小姐……”这管事微微一怔,忽然将他看了几眼,“就是那个张九娘?”
九小姐的确是有点名气的,但鲁二没想到连绍兴都知道她,一时与有荣焉,点了点头。管事的立刻站起来,“你刚和她在武林分开?——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找小东家!”
说着,旋风般卷出屋子,过得片刻,拉了个身量玲珑的小姑娘过来,“柳柳,就是他,他是张九娘身边的近人——快叫他把张九娘的衣裙讲讲,我们这里跟着赶几日工,岂不又能大赚一笔?!”
这里话音刚落,鲁二已经有些明白过来,不由愕然道,“扒版?买地也许这样的事情——而且你们这边的百姓,难道也穿绫罗绸缎么?这不早成了我们敏地的专供?”
第970章 张九娘大计夭折
“扒版, 你们买地居然也容许这样的事情?”
“扒版?你一个武夫,居然也知道这个词儿?——看来,你当真是张九娘的亲信, 怎么,她的消息也如此灵通, 连南边的市场,掌握得都这样仔细了么?”
这个词一出, 两边都是诧异, 只是后续的情绪大不相同, 鲁二是诧异过后, 恍然大悟:“难怪, 我说呢, 为何那些仿衣源源不绝, 做工精美, 甚至胜过了织造局官绣, 还很难找到源头,原来真是买地这里的作坊!你们这样——衙门不管吗?”
而那柳柳姑娘, 面上则是一红,又理直气壮地道,“话可不能乱说啊!什么扒版,那也要一色一样, 才能叫扒版呀,我们可都是改过了的!”
“纽扣挪一寸也叫改过吗?!”
“那怎么不叫改过呢?再说了,你们张九娘的设计,那是属于你们敏朝的专利,有没有在我们买地注册过呢?倘若没有,那就不受保护的, 我们就算是照样生产又怎么了呢?可没有主动卖到敏朝去,至于客人穿着出关,那是他们自己的事了——还有,谁说我们买地百姓穷困,不穿这些好衣裳的?你这分明就是污蔑!”
这鲁二虽然稍微开窍,但始终还是个实心眼的汉子,张九娘待他不薄,他护主之心是很强的,当下紫涨了脸,也不顾人在柳柳的屋檐下,戳心戳肺地道,“你们军主都穿着棉衫那!什么样的好人家敢穿绫罗绸缎?难道就不跟着装样了?!谁知道你们的衣服,在这都卖给谁!”
“哎,你这人,合着我们的衣服就都是要偷偷卖回敏朝去是吧?!你意思我们就是专门扒版走私的厂子了?”
这两边对呛起来,彼此和乌眼鸡似的,也都不知道各让一步,彼此留些体面。还是那管事居中调和道,“罢了,这也不是什么犯法的事情,鲁师傅,我们小东家说得的确不假,本身这新鲜版式,就算是在我们买地注册了专利,有效期最长也只有一年,且就算是注册了,真的流行开来也管不住民间仿制的。更何况是敏朝的版式呢?
这本来都是极新的东西,搁在十年前,休说是衣服了,便是机器、工具,再好的发明一旦流行开来,也是大家一起仿,完全没有专利这个概念那!你们雄国公府家大业大,难道还真的指望张主任的专利费养家吗?不如这样,你把九娘的衣裙告诉我们,我们也给你一笔专利银子,你是转交给张主任,还是自己留着,那就凭你的便,你看这样如何?”
这倒也是实话,张九娘虽然设计了不少风靡华夏的新衣版式,但收到的费用却是不多的,除了卖给买地服装厂的第一笔买断银子之外,后续几乎没有任何收益,这点让她颇有些耿耿于怀,认为服装和话本比起来实在是吃亏。现在买地和敏朝这里,都流行所谓的版税,出书什么的,早就不是自己贴钱了。
若说以前除了少数话本大家,受到书商青睐,能收一笔润笔银子,在第一次印刷时和正版书商各自分赚一些,之后便随着盗版四起很难有后续收益的话,那现在,随着买地印刷术的飞速进步和严格管理,质量精良、价格又低廉的正版书籍,早已把老式的盗版书籍打败,书商发掘到一个畅销的话本的话,可以反复加印,而作者也早就从一次拿一笔银子,变成了每一次加印都按印量分成的‘版税’制度。
不说那些写话本的,就是写纪实故事的张宗子、写游记的徐侠客等人,靠着版税都成了巨富。很显然随着买地识字人群数量的不断上升,印刷业将来市场会更加广阔,这写书的靠一本书真能吃一辈子,而搞服装的,哪怕出的是流行程度更胜于话本的版式,却只能可怜兮兮地拿一笔专利费用……
这比较下来,张九娘心中自然不平,闲来无事常和人抱怨,鲁二也听去了不少,知道她很奇怪这些仿制的衣裳是从哪里来的,“我几次和使团那边的服装店要谈价钱,他们却说他们的赚头也是有限,除了一些工艺特别,只能厂子产的衣服之外,他们还是卖布料比卖成衣多些,不好给我加价。那我就纳闷了,京城好手艺的裁缝现在越来越少了,这些版式的新衣服都是从哪里来的?难不成还真是买地有人扒着我的版在仿么?”
要不是买地的官府信用一向良好,她都猜疑是服装厂瞒产量了,这个疑问也是直到如今鲁二来了绍兴,误打误撞才被他看破:原来还真是买地这里的小作坊在扒版,因为买地的大服装厂还是做棉布衣服为主,他们主要的好处在于棉布质量好,厚实、不容易破损,且染色牢固,至于一些实用显俏的设计,这是锦上添花。
由于成衣毕竟比布料还是要贵,要把手工钱算在里面,因此一些简单的版式,一流行开来,很多人的确愿意自己裁布量体去仿制,所以对大服装厂来说,在保证价格的情况下,还真没法给一些版式本身多算钱,因为不管版式本身是否流行,对于销量的拉动是比较有限的。如果为了难仿制把工艺做得复杂,那成本和不良率就会上升,售价必须提高,按柳柳的说法,“固然买地的百姓日子过得好,但舍得在衣服上多花钱的人,也没你想得这么多。价格贵十块钱,顾客就减少三成,贵了二十块能减少八成,大厂日产量在这,他们不会去做贵衣服的。”
但是,如果把布料换成贵价的丝织物,那又完全不一样了,就算是在敏朝,棉布自己缝制,丝织物去找绣娘、裁缝也是常见的做法。丝织物不但贵,而且娇嫩,整烫也很麻烦,很多知识不是只懂得浆洗缝制的百姓所能掌握的,甚至对大多数百姓来说,粗糙的双手就让他们失去了处理丝织物的资格,那些绣娘在家从小都是不做家务的,就是要维持皮肤的细嫩,不然,手从织面上摸过去,都能刮毛布料。
因此,一样是斜襟掐腰的衬衫,棉布的三十块钱,丝质的就要二两银子,这还是普通的丝料,若是那文华锦绣的内造彩缎,不卖个五两十两银子,你都要疑心货不正。当然可想而知这种售价的衣物,受众群有多么窄小了。可以说一城能买上的人都是有数的,张九娘去到织造司之后,一直就是想在这上头做文章——总不能把奢物的钱让买地都赚了吧?
她自己设计的一些版式,可以做两卖,卖给买地的服装厂做棉布版本,打开流行,她自己私人收点钱,再让织造司这里出官造的成衣,在敏朝卖一卖,再往买地出一出,虽然买地的审美总体还是朴实刚健为主,但张九娘是坚信,人都爱俏,女子尤其,买地的女子自己还能赚钱,就算不敢公然穿到厂子里衙门里去,那你说钱赚到了,私底下休息日和小姐妹一起出去玩玩,穿点俏色的绸衣难道还真犯了什么天条不成?哪怕穿个几水就没那么好颜色了,但张九娘是了解女儿家的,就为了那几日的好鲜亮,总有人愿意花钱!
这如意算盘打得是挺响亮的,但怎么说呢,销量却始终没有预想的那么高,利润也没那么厚,这和张九娘在京城自己双眼收集到的信息,亲自的感受却是相背离的,在一些高尚的交流场合,譬如买地京城超市圈,敏朝一些私人合股仿建的购物中心内,感觉到的新式私衣普及率倘有个六七成,毛估估算出来的销量,和织造司这里的账那根本就合不上!
张九娘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那些多出来的衣服是上哪儿找的裁缝,毕竟如她所说的,现在有手艺的人都愿意南下,以各种工匠尤其踊跃,因为他们在买地的社会地位要比在敏朝高得多了,收入也有提升。京城这里的裁缝,还余下来的那些七七八八都在织造司这里挂了号,以张九娘的了解,他们可填补不了她察觉到的这些产量!
倘若把绍兴这里的厂子一算上,一切疑问也就迎刃而解了。鲁二这才知道为什么纺织路上这么多私人的服装厂,又这么多要招赘的富户了,大厂做棉布,小厂做丝织品,纺织街的这些小厂子,可算是填补了一大块市场空白,而且他们发展这些要比京城有优势得多了——江南自古以来都是桑蚕之地,丝织物要便宜得多,现在大江以南尽为买土,京城织造司不能再直接从江南织造局调货,如果不改弦更张,重拾陕南丝路,那么,以后还要从买地进丝料再加工,售价和绍兴厂子比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优势。
可想而知,将来京城织造司的盈利空间只会更窄,张九娘空有诸多奇思妙想,却很难化为落袋的银两和政绩,不能不说的确是有些可惜。鲁二平时护送她出行,常听她和不同朋友讨论这些,就隔了一层板壁,挡能挡住多少?
耳濡目染之下,也多少能明白其中的道理,不由得颇为惋惜,想了一转,发觉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阻止这么多服装厂跟风扒版,也不可能给张九娘发快信,叫她藏住自己的新衣——等他的信送到羊城港,张九娘怕不是早穿着各种新衣出去逛了,可笑她还想着为京城织造司带些新客,却不知道绍兴那边只要有一二眼线见到了这个新款式,再赶海船回绍兴,不过是半个月的功夫,这里的服装厂就可以开始仿造了!
这最好的办法,还真是如细柳服装厂这管事‘芳姨姆’所说,尽量为张九娘换一笔银子,这样政绩落空了,好歹还有一笔版式费,算是私人的一些好处。因他便肃容道,“看来也只能如此了,不过,我鲁二岂是卖主求荣之辈?不论你们信不信,这笔钱我自己是不收的,全都给张主任去。你们也不要给我现银,开一张支票给我,等主任回武林转船运回京的时候,我要去寻她汇合,便把支票带去了,让她在武林支走。这般大家说的清楚些!”
二女见他虽然并不富裕,但居然也能把持得住,颇有几分不取不义之财的节操,也不由得暗暗点头,芳姨妈笑道,“好,那就分成两份,该你的辛苦钱是要给的!不过,你这粗汉子,能不能说明白女儿家的衣服?说不明白,那我们也不能付钱。”
鲁二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我常常要陪小姐下作坊去,如今不比往日了,京中人口腾贵,小姐又要做事,排场大了也遭人非议,往往就二三人陪着。虽不说上下打量她的衣着,但那作坊中各种规格的假人比比皆是,上头都穿着衣服,却可以随便打量,有时候说起男装,还拿我做个衣架子。你们若要女裙,我这里有两件是小姐预备带到南边去穿的,款式特别些我还记得住,别的也没有了,若要说男装我这里还能说得多些。”
“男装不要的!”
细柳服装厂却很看不起男装,认为男装没有她们打这个时间差的必要,“男人他们花钱的在别处,我们这些贵料子的衣服,他们自己既舍不得买,买了也不会打理,更不会积极地去穿,这没成家的男人,出门时能有个人形就不错了,成家了的,在买地终究是少数不说,花钱的地方也多。我们小厂子几乎是不做男装的!”
鲁二见她们对男顾客如此轻蔑,本想反驳几句,垂下头看了看自己洗得泛黄的短袖衫,也是哑口无言,这衣服他到手多久都不记得了,反正一夏天就这么两件,没有穿破他看不出有什么更换的必要。想想就算有朝一日有了钱,可以尽情享受,恐怕也要等吃够玩够了才想着买些新衣来穿——便是到了那时候,恐怕他也不会买丝缎衣服,想起来全是缺点,还那么死贵,就算好看,好看得了多久?便有钱了也不能这样浪掷着花。
虽然只是两件新款式,但也足够细柳服装厂消化的了,他们厂子本来也不大,款式多了反而不容易取舍。因为鲁二初来乍到,还没安顿下来,柳柳这里且还有事,便约定了午后来画图,让芳姨带鲁二去城里银行开个户口,同时芳姨这里正好去开个支票。鲁二这里跟芳姨一起办了入职手续,芳姨带他去宿舍放了包袱,两人便转移话题谈起了纺织路这里常发的窃案,芳姨妈道,“你瞧,正是因为我们厂子做的都是贵价衣服,一件拿出去随便也卖个七八两银子,因此这窃案才屡有发生,我们好不容易赚了一点利润,都拿去修高墙、扎玻璃了,工人出入也恨不得仔细搜身,便是这样也还是在丢,反而是那些大厂子,他们没这个担忧,一件衣服就几十块钱,出厂价更是烂死便宜,小偷要偷多少才能回本?”
“那些更士虽然来了,但也是忙得陀螺转,绍兴毕竟刚归买不久,他们的事情也多得很!这样小打小闹的偷窃,不比那些要出人命的案子那么紧急,不得已只能想办法请师傅上夜养狗,你若是能找到他们偷窃的办法,把这条路给塞住了,悬赏五十两银子全归你——这钱再添点都够你在绍兴买房子的了!”
当然,鲁二不是本地人,他没地,还要多添一笔买地钱,账不能这么算。不过这五十两银子也非常诱惑了。他当下就忍不住要在厂子里巡逻起来,一边四处张望着,一边拿了武林那里得的身份文书,和芳姨一起往外走,忽又想起来问芳姨道,“不对呀,这衣服六七件,案值不都冲着六七十两去了么,再怎么朴素也要三十多两的本钱吧?你们刚才说,案值加在一起才十多两——一件衣服的本钱不到二两?这么便宜?”
按织造司的成本来说,一件衣服二两成本简直是低太多了!鲁二现在仿佛才知道为什么织造司在京城做不开了,织造司的成本就是要五两银子!隔了一条大运河,成本差了这么多,问题到底出在哪里?难道即便是特科产业,也逃不开官营成本高的魔咒,中间的层层环节还是一样雁过拔毛、层层分润加码?!
“倒不是你想的那般,若以前,蚕丝都是各家收来,各分等级,能织成官缎的上好蚕茧产量本低,本钱是要高些。尤其是前些年,江南动乱,织户离散,茧价更高,成品丝绸的价格自然也就居高不下了。”
芳姨也看出了鲁二的思绪,忙笑着解释起来,鲁二也忙道,“对啊!我常听小姐她们说起,说江南织造前些年受到极大的重创,先是瘟疫、各地闹兵灾,后来买地崛起,江南百姓都大量逃去买地,原本的织户大量改为棉农、棉工,江南作坊也大量改做棉织品,还养蚕的人家不过是原本的一两成,要不是江南、买地都不穿丝物,只穿棉衣,这丝缎的价格怕不是要涨到原本的数十倍——”
也是因此,张九娘等人根本没怀疑这些绸缎新衣是从买地来的,却不想悄无声息之间,江南的丝织业不但恢复了,还私下发展得这么好,成本降低了这么多!而这消息却根本没见诸报端,把敏朝死死地瞒在了鼓里!鲁二不免认为这或许是买地的衙门有意在封锁消息了——平时都说买地的衙门憨厚守信,没想到原来也藏奸!
他这里生着闷气,那边芳姨却道,“嗐,如今这百业俱兴,多少日新月异的发展,都在一天之内发生啊?周报根本报道不过来的,只能维持重心在农业上,工业的恢复和发展,挑选一些来说罢了,不然,说得多了,一期报纸要有一本书那么厚,而且百姓们又不关心的,只要有好货就行了!”
“就说我们织造业吧,其实桑蚕养殖的恢复也就是这几年间的事情,毕竟我们这里要说农业,实在没有什么能和南洋相比的,自然要发展特色农业养殖业了。买活军一拿下江南,就开始布局,到如今也只能说是堪堪达成了目标的一半,把产量给恢复了一些,至于蚕种挑选、新式方法喂养等等,都还在慢慢的往前推呢,和别的产业比起来,这些成就根本不值一提,轮不上报纸表彰渲染的。就说我们这些小厂子,也就是之江人脑子灵活,能赚点快钱,要说技术,根本不能和大厂相比——我们赚点手工费罢了!大厂那里推的技术,那才叫神乎其神呢!”
说到这里,芳姨也是来了兴致,带着鲁二往旁边一拐,“走,反正进也进城了,我们去超市看看,带你见识一下南边大厂运来展览的新布料——比缂丝还贵,一寸怕不要二两金!也就是最近刚研发出来的,这应该是如今天下第一贵重的缎子了,你虽去不了羊城港看定都大典,但好歹来了趟买地,也让你见识一下买地的好东西!”
第971章 仙女的彩绸
南边不比北面, 水泥难寻,之江道靠近福建道,各方面得风气之先, 物资的丰厚和便给,也不是内陆只能靠大江航运的那些省道所能比较的。在买地入主以前, 通过频繁的私港贸易,其实早已被买货浸润。买地对于这些地方的情况掌握得也很仔细, 入主之后, 施政非常顺畅, 一些内陆省道的滞涩难关, 在之江道根本就不是问题, 这样就可以把心思更多地放在对本地资源的开发上——
十几年间, 对之江道的矿产资源和开发难度, 衙门心里也是早有数的, 几乎是这边才入主县衙, 那边就开始组织采矿,机器一运过来, 本地就能产水泥,不管质量是否最上乘,但至少比没有要强得多了。纺织路那边私人的新厂子也还罢了,毕竟那是开来赚钱的地方, 场地什么的,能省则省。进了绍兴府城这里,建筑就不一样了。
这里和买地所有城市差不多,都是显著地分了新旧城区,新城区一色都是水泥两层小楼,前后还带了不大不小的场院, 虽然就建筑格式来说,还是比较难看的买地旧式稿子,最多是在水泥上拼贴一些琉璃砖瓦的图案,不如京城百姓所见到的一些御作典雅,但至少格式、高度基本都是统一的,看着也很顺眼,沿着院门口是整齐的下水道暗渠,上头盖的是镂空的水泥板,这样在梅雨季节,街道也少了内涝的风险。
看得出来,至少在新城区,和武林新城区一样,都是规划了下水系统,这一点就足够让京城百姓咋舌了——他们认为是皇帝德政的大工程,在买地却是很平常的东西,只要是新建的城区,下水系统似乎都是必备的。
连下水系统都是如此,就更不必说超市了,和武林一样,新城区的规划必不可少的三大件就是超市、衙门和医院,一座城里至少都会有这三样东西,此外,戏台(宣讲台、宣传角)、菜场、澡堂,则是每个街区里坊都必须设置的东西,只要是在买地规划内建成的新区,都会确保百姓步行半小时内能到达这三个地方,在武林众人去看新鲜的时候,鲁二还借花献佛,向同伴指出这较为隐秘的设计思路,搬弄着张九娘平时闲谈时流露的一些皇帝轶闻,“这种以街区为本的设计思路,是京城少见的。皇爷也非常赞赏,很想亲自来看看这所谓的、什么,什么……‘日常商业动线’设计!”
如果说看戏、买菜、洗澡,算是买地百姓的日常商业的话,那超市以及超市门口必定会延伸出来的铺子外街,就是‘非日常商业动线’设计了,这里一般都在城区中央交通便利之所,从城区分管的所有片区过去,距离都差不多,毗邻交通要道,同时略略往里凹陷,设计出一条分流的人行道,导向正门,两侧的偏道则比较窄小幽深,开满了各色小铺,往往车水马龙人头攒动。
这个布局在武林也差不多,鲁二等人是去见识过的,知道这超市里的东西虽然货色好,但总体偏贵,绝大多数人只看不买,起到一个陈列的作用,得闲了来这里,一个是开眼界,另一个也可以在周围的商铺里看看,有实惠的货色买点回去,就是什么都不买,这里小吃摊贩也多,吃吃喝喝也是不错的享受。
这超市的定位,和京城超市也差不多,鲁二对此是接受良好的——所谓的超市,就是超过了东市、西市、大市、小市的地方,所以才能叫做‘超’市,既然如此,不做一般买卖也在情理之中。在京城,超市的货物不是供应大宗买卖,大商家批发了去零碎卖,就是供应权贵的奢侈品。
买地这里也差不多,和芳姨走进屋子一看:得,屋子建得也和武林的没两样。高轩的屋顶、玻璃窗,白日里也开着的电灯,还有马口铁做的柜台,使得屋里比外头好像还亮堂几分。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武林的超市是在港口区,大概买地没拿下武林就已经建起来了,款式很老,不但屋顶还是平顶的,建起来的时候还没有普遍通电,后来通了畜力发电机、蒸汽发电机之后,是后牵的电线,装的电灯,这样顶扇就装不了了,用的还是角落里的大电扇。
而绍兴的超市建起来没多久,是尖顶房子,从外头看着,虽然是水泥屋,但顶面的坡度和瓦房差不多,拿水泥做了飞翘出去的檐角,这大概是个新尝试,瞧着有点怪怪的,在里头仰面看,发现这里还在坡面上开了若干个侧天窗,在本来是阁楼的夹角墙面,又做了里外开的木窗子,这会儿天气炎热,窗子全都打开了,内外通气,屋子里特别的荫凉通风,估计到了冬天把窗户关好塞死,虽然采光可能会降低一点,但又可以收到保暖的效果。
对于南方来说,人多的公共场所,往散热方向去建是没有错的,这个高屋顶让人感到更加舒适,显得整个超市更加气派,虽然这也和买地超市无法相比,但鲁二却比一般人要知道得多些,他晓得京城超市,那是不可复制的仙器,连一块玻璃砖都是仙家的法宝,若是弄坏了,本地是变不出来的。但其余超市,全都是民间现有的东西。
买地既然在绍兴这样的小城市里,都用上了这样新的建制,那便可说明他们的技术的确是又进步了些,施工能力比武林建超市时要更强了,心中也不无感慨,暗道,“这些其实都是小事,服装厂的新衣也好,这超市的新屋顶也罢,看似都不起眼,也和民生没有直接关联,无非就是便宜、好看、舒服上的改进,可小事累积多了,便成了天堑,这可不是学个皮毛,自个儿多努力能跨越的藩篱。
就说咱们的皇爷,富有北部天下,又垄断了奢物买卖,别无所好,就喜欢造房子,在这些事情上,大臣也不会来反对,按说他又聪明又刻苦,还有钱,怎么也能造出比买地更好得多的房子了,可就看武林、绍兴两地超市的差距,就可知道买地这里的进步速度也不比他慢多少,只有更快的——武林的电线还在墙上乱拉呢,绍兴超市这里,墙面上就有电线槽了,甚至那电灯还可以在墙面按开关来控制,还有装在水泥梁上的顶扇,真要比地扇凉快多了,就是转悠起来瞧着吓人,我可不敢站在它下头。不过,屋子高,电灯装得就高,这样换灯泡也是麻烦。”
不论是电线、灯泡还是发电机,都是敏朝无法自产的东西,卖得当然昂贵,但却依旧非常走俏,大概人对于光明的向往是自古以来的,走进这样一间高轩敞亮的,四面只有柱子而无墙的建筑里,不管是第几次进超市,都会有一种屏息般的感动。再打量着四周货架上琳琅满目的货品,就更加要五体投地的称赞本地物产的丰饶了,鲁二跟着张九娘去京城超市见识过许多次了,但走进绍兴超市依然不由自主深吸了一口气——就连芳姨都是如此,两人不约同站住脚,注视着前方整齐而延绵,满满当当的货架,还有货架上放的货品:
成箱成箱的各种罐头,在海上都是一罐二三两银子的高价、成匹的布料,全用粗麻袋缝死了的各色粮食。干米粉一卷卷地堆叠着装成麻袋,在黄豆粒旁装着,货架前的小桌子上堆满了玻璃瓶装的样品,从这些量贩区往前,单件的商品陈列变多了,笔墨纸砚、教材话本,橡胶毬从大到小放在货格里,叫人看了眼馋,一个个灯泡挂在做好的展示架下头,虽然没有亮光,但从规格就能看出它提供的亮度差异——给灯泡换灯丝是非常吃香的工种,因为这一个灯泡得卖一两银子,谁家也不能次次都换,一盏灯有三个灯泡轮着来,随时去师傅那里擦拭换灯丝才是常态……
有了电扇、电灯这两样小电器,旁边就搭着卖基本电工教材和电学常识。本地的丝织业开始恢复了,海外的客商重新能采购到上好的绸缎,在绸缎区前方也有新式老式的衣服穿在假人身上做样品。芳姨指点着告诉鲁二,“你晓得这私人的厂家,倘若要把自己的衣服送入超市来展示的话,要花多少钱么?这样的展柜,一个月五十两银子不还价!”
细柳服装厂主要做的是华夏生意,再加上不愁卖,便没有来买展柜,展柜中展示的衣服还有西洋样式的低胸蓬袖裙,这是鲁二之前在北方不太见得到的。芳姨说买展位的主要是这些厂子,“会做生意得很……他们主要做外销服装和布匹,我们这里洋番很多,西洋画也流行,提花机又发达,自从佘四明打卡机器发明之后,提花机可以随心所欲地设计纹样,这样有很多新花样的缎子织出来,送去西洋非常好卖!
这些厂子为了把自己的料子让洋番看到,最直接的手段就是在超市买展柜了,各地的洋番商人也好,或者专门从这里买货去羊城港、?镜那些地方卖给洋番的华夏商人也罢,肯定都会来超市。所以别看超市平时逛的人多买的人少,实则日进斗金,就光靠这展位费、大宗交易的抽成,不几年就把多少建筑成本都收回来了。”
既然是说来看布料,鲁二还以为要看的是新提花机织出来的缎子——既然说比缂丝还要更贵,那显而易见会是一种复杂的织物,鲁二搞不大懂缂丝和妆花之间的区别,按他想来,虽然缂丝是不太能用妆花的提花机去织的,但既然提花机可以应用所谓佘四明机器的原理,用机器来分辨什么时候操纵哪根梭子,速度比人快而且不容易出错的话,一样的办法应该也可以用在缂丝上,这样的话无疑也能极大地降低缂丝的成本——如果一块缂丝的料子只卖原本十分之一的价钱,那肯定是非常大的突破,不过,这就和芳姨的话对不上了,这材料要比缂丝还贵一倍,那工艺的复杂程度鲁二就完全无法想象了。
“自然了,所有的洋番都想买一块的还有我们的仙绸……”
说话间,芳姨已经带着鲁二来到了织物展柜的中心,这里有一个大的柜台:木架子玻璃面,光是这个展柜在买地崛起以前都是难以想象的奇珍异宝,也就是这几年来透明玻璃大行其道,大家才看得轻贱了。这个柜台就说明了商品身份的不凡,因为它是用来特意介绍这种新产品的。在超市里,不管是多么难得的货物,一区配几个导购就不错了,但东西居然有一个专门的柜台和四五人介绍,可见它是多么的不凡!
不过,卖相上来说,不算是多夺目,鲁二扫了一眼货柜,里头卷了些不同的花色,有‘长寿延绵’的万字纹、娇嫩的天青水绿花鸟纹,这都是官缎常见的纹样,而或许是隔了玻璃,这缎子的文采不算是很夺目的,并没有亮晶晶的反光。他不免疑问地瞧了芳姨一眼,此时已经有售货员腾出手来,对他笑道,“客官,可不要小瞧了我们这些‘油晶’料子,你来我这盆水里看看。”
果然,柜台一侧是放了一盆水的,鲁二走过去一看,里头泡着好几块不同纹样的杂色料子,都是巴掌大小,显然是有意泡在里头的,他心疼地张大嘴,忙喊道,“呀!这罪过了!”
除非是一辈子没见过绫罗绸缎的乡下人,否则,谁不知道这丝绸是最娇弱的东西?风吹日晒都会褪色不说,好缎子下一次水,那文采便要暗淡一半以上,再下两次水,那就留不得了,只好赏人穿。而且本色越嫩的缎子,就越容易染色,过水还会起皱缩水,要好好地整烫——这整烫的时候一个不小心,火候过了,色彩还要再损失。所以说,丝绸好看人人都知道,但有时候真不是买不起而是穿不起!一件衣服十几两银子,穿两水就没个好模样了,不是身家到了谁也舍不得。只有王公贵族才能把好料子天天穿,家底稍一般的小姐奶奶,在私宅也穿棉布,出门宴客才换的大衣裳呢。
“哈哈,大哥,您别着急!您随意捞一块料子来攥干——不要惜力,毁了就毁了,不找后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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