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井烹香
“买活共和国……听起来有点怪怪的,难道以后都要简称买国、买朝了吗?”
在中控台前方,正在四处游走着寻找拍摄角度的张宗子,一把捂住嘴,忍住了一个喷嚏,同时庆幸地瞟了旁边一眼,确认自己没有干扰到其余摄影师录像,这才继续换地儿拍照,心里也犯着嘀咕,“觉得有点不好听……但如果叫活国就更不上口了,感觉还是该叫华夏啊,华夏元年、华夏百族这不都是六姐自己提出的概念吗?”
“啊……我懂了……”
他一边拉着镜头,给各路使臣政要留下了颇具深意的特写:听到这句话之后,单纯的跟着台下观众一起振臂高呼,无知的面露茫然,层次更高的,或是凝重,或是苦恼,百态不一。却都被相机如实地记录了下来,或许会成为情报局的素材,供他们分析各方对于共和制的态度——一边想着:
“如今虽然自封为大宗,而且敏朝也似乎予以认可,但从实控区域来说,要自称华夏还有点儿勉强,估计什么时候把敏朝的地界也拿过来,重新定都的时候,才会宣布更名——这也还算是有个时限,不然,这名几十年内都更不了了,要是按华夏百族的定义来说,会说汉话,认可自己是华夏人,那就算是华夏百族,而华夏百族的领土,都是华夏领地的话,那……徐老兄侠客,之前还兴致勃勃地说,要去南极一游呢!他要是成功地踏上南极,作为华夏人声明了对南极都占有,那岂不是得等把南极也给实控了,才能把国家更名为华夏共和国?”
思及此处,不免向观礼台看了一眼,暗道,“侠客兄和信王殿下,此刻必然大为技痒,他们不能肆意拍摄大典,在摄影追求上来讲,的确是个遗憾。哼,今日的盛事,就算在仙库资料里也是数得着的!只可惜,现在的土产匣子摄影速度实在是太慢了,不然,能把观礼台上拍下来,制成幻灯片到处分发,岂不是更好?哎算了算了,能拍到阅兵式正日子的土照片,已经很不错了,要知足,哪怕只有一张,这也是最宝贵的宣传资料!这阅兵式写真的幻灯片,若能配上今日的器乐,那就再好也不过了……录音技术再进步进步吧……”
台上之人,各有心思,永远不会像是台下的百姓那样单纯,就算是买地嫡系吏目,听到共和国这三个字,心中也很难不起波澜——或者说,正因为是买地嫡系吏目,心思也会更加复杂浮动,是否有些欲/望,有些野心,在暗中滋长,这是谁都说不清,谁都无法单单从表面上看出来的了。
而台下,观礼区、戒严区乃至更外围的百姓,则对这些心思无知无觉,一径陷入了鼓噪狂欢之中,对这三个字,甚至听清楚的人都少,在意的人更是万中无一,大家这会儿,都在为立国的消息激动万分,虽然,宣布定都,基本也就算是立国了,但亲耳听到六姐如此宣布,这依旧是不同的!那种激动、自豪,对未来的希望之情,叫人禁不住要大声疾呼,才能宣泄出心中的波澜!
“六姐千秋万代!”
“我买国今日成立了!我们是有国的人了!”
“高兴!高兴啊!今日合该痛饮!”
“老姐姐!我心中激动得厉害!激动得厉害呀!”
“我又何尝不是!”
素不相识的路人,也禁不住互相把臂倾泻着这股子在躯干中四处奔波的狂喜,甚至只是语言倾诉,都不足够了,早有人相拥着蹦跳起来,这往常令人侧目的失态之举,在此刻却再平常不过。就连小贩货郎,都放下生意不做,把自己卖的吃食到处地请人品尝,“今日这大好的日子,我为大家添喜相贺!”
更有许多年轻学子,不知道谁起的头,搂抱着合唱了起来,唱的正是刚才伴奏的旋律,也是买活军的军歌。“起来,受苦的人们——”
未几,喇叭中果然汩汩流出了更为清晰的乐声,正是军歌不假,这下,这三区的百姓,情绪完全被引燃了,大家各自站在当地,或者用手抚胸,顺下一口气,引吭高歌,或者泪流满面,荒腔走板,但所发出的都是一致的旋律,“从来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存在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在如今的现实认知之下,这首歌的歌词,似乎有点儿轻微的讽刺,但,亢奋的人群,早就习惯无视了这一点,他们依旧投入在自己的狂喜之中,极其真诚地唱着这首在当今世上流传最广的‘仙歌’,而喇叭也似乎少见地纵容了他们的狂喜,一首放完,还有下一首,喜庆的《好日子》、《拜年曲》……这些平时难得听到如此精良版本的仙曲,接二连三地在喇叭中播放了起来。
百姓们载歌载舞,往城中四散开去,和观礼区、戒严区被疏散的观众一起,将整座城市带入了狂热的气氛之中——这是博览会的热闹,无论如何也不能比拟的高度,就好像,就好像这一切才刚刚开始:定都大典最重要的环节虽然结束了,但后续的欢庆却还接连有来呢!除了国宴、文艺汇演,乃至各里坊自行组织的联欢晚会之外,接连三晚,珠江畔都有盛大的烟花演出,这些原本令人难以想象的欢会,就如同买活国一样,乍然间,就在这受苦的人间化为了真实!
这难道不值得狂欢吗?!国家已立,回首简直不可置信,但,却又是如此真实!
第1034章 队伍心乱了!
“那我还是更情愿看焰口去!戏台那儿, 里三层外三层的,根本看不到什么,便连配乐都只能听个响儿呢!那是恨不得拿喇叭喊着念台词,且还是多少年的老剧目了, 我们平时看不行吗——走, 咱们还是去看烟火去罢!”
“那得提前多久去排队啊?你怕是不知道, 那都是天还没亮就得过去,要在那待上一整天的, 就和去展览会排队是一般, 不能吃不能喝的, 说实话,我真熬不住, 你能么?”
“我……要不我们努力努力?”
“不行!这又不是阅兵式,能见到六姐当面, 那黑灯瞎火的, 天没亮就要去排队, 等看完了, 怎么回来?还得在附近露宿一夜, 等于一天一夜休息不好, 连着排队那日,得请假几日能歇回来?还是去看社戏就得了,横竖这焰口无论如何也没有仙画好看,等到了年边了,工厂一放假,到时候你排队看仙画,我一定让你去,或者等你赚了大钱, 再有这样的事儿,请你娘去江上游船赏烟火,十两银子一个茶位——那我再就不扫你的兴了!”
“十两银子?做梦呢吧!这会儿上游船打茶围,一人没有二十两怕是下不来的。再多要点儿,都够在都城这里买一间小屋了……罢罢,您别说了,明白您的意思,还是安生赚钱做工,什么时候把房买了再说别的!”
这不就懂事了?站在街角的两母子,一边蹲身拾掇着篮子里琳琅满目的鲜花,一边你一言我一语地斗着口,路人听了也都莞尔一笑,不断有人停下来买花,“这般大喜的日子,怎么都要来一朵玉兰戴戴的!”
虽然短发人很多,但把玉兰花穿过衬衫扣眼,使它成为领花的办法,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流行开了,不分贫富贵贱,在节庆时分以鲜花为装饰,也成为一种普遍的习俗,在鲜花摊位跟前,排队等小贩穿花的时候,街坊邻居,或者那些临时起意来买花戴的路人,信口都会聊上几句,“其实,就看社戏也挺好的!今晚别回家吃饭了,就在街路上买个饭团,吃完了赶紧去排队,据说戏社也排了几出新剧,还有新歌,都是专为定都大典写的呢!”
“正是了,人比人,只有步步往上的道理,虽说高兴吧,也还是脚踏实地好些,看社戏的,羡慕去江边看焰口的,在江边放焰口的,又羡慕江上游船垂夜风赏景的,可谁知道游船上的客人在想什么呢?说不准也在羡慕那些能去参加国宴的一流人物罢!据说,那国宴结束之后,还有所谓的文艺汇演,玻璃窗外就正对着烟花,想来那才是最顶级的享受!”
至于能够出席国宴的大人物,在国宴上都在想些什么,是否会感到纯粹的快乐,这就不是小民们能够想象的了。在幻想之中,所谓的国宴,怕不是还要吃龙肝凤髓,而所谓的文艺汇演更是天魔秒舞,列席者就算还不能如六姐一般陆地登仙,也起码是腾云驾雾的半仙人物了。“到那时候,说不准看了焰口都觉得不够尽兴,一举手,就和那八仙过海似的,各显神通,为大典增色!”
“……那焰口据说能放得极高啊……好像是仙器焰火……”
“据说黑天使也会现身呢……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哎哎,黑天使之前不是就出现过了么?”
“这一次却是不同,说是成群结队,夜里带亮,可以组成天书文字,震慑宵小,当年在吕宋,弗朗机人就是这样被吓破胆的……”
“真有此事?!”
一群人的眼睛都瞪大了,那鲜花娘子,手里使劲,把玉兰花缀在了衬衫胸前的小口袋里,以扣眼作为固定,编了一个巧妙的花结,笑道,“焉能有假?——哎哟!小娘子当心,没戳到你罢!”
戴着斗笠防晒,穿着衬衫、阔脚裤的女子,摆了摆手,又轻轻地咳嗽了几下,把钱付了,一言不发,推上自行车就走,再待下去,她恐怕自己要露出马脚来了——国宴的饮食,其实无非也就是那么回事!就是罐头菜加上一些热炒,无非就是材料新鲜一点罢了,能有当日捕捞上来的海鲜,要说别的,真不至于,毕竟仔细想象,国宴的规模也大啊,再加上众口难调,大桌上更追求四平八稳,要说口味多好,让人印象多深,根本就不至于。
再说了,就这样的味道其实也刚合适,因为列席其中的宾客,把心思花在吃上的可谓是百中无一,就说金逢春自己,昨夜的国宴也好,文艺汇演也罢,都无法完全用心欣赏,不是忙着和各路来宾寒暄,就是心不在焉地思忖着六姐的讲话,如她们这样的重臣,借阅权限很高,她当然知道什么是‘共和国’,也被元首任期搞得心思浮动——
金逢春虽然比不上陆大红等一班彬山的嫡系,但入伙时间也是极早,而且步步高升,迅速受到重用,现在已经是农业部副部长了,亲民官也做过,技术官也做过,而且还执掌农业根本,如果说……那她在心里怎么想一想,也不算是没有自知之明吧?
人人平等,就是这点不好,就目前来说,一般的百姓根本就没有这样的自觉,而在上层吏目这里,这个念头又很容易鼓舞出一些不该有的野心,而这种可能,会让猜疑在同僚中滋长——自己倒是禁住了考验,但正因为知道这种念头的诱惑力,对于同级别的吏目,还能和以前一样,对他们的忠心完全信任吗?
当然了,金逢春并不是情报局、监察局的吏目,她对同僚信任与否,无关紧要,但‘人人平等’,就意味着‘人人都能当首领’,这种‘王侯将相本无种’的思想,的确会给统治的稳定性带来很大的麻烦。金逢春简直无法想象,天界是如何实现共和制的……如果人人都发自内心地深信自己也有当元首的资格,那个世界该多么混乱,会有多少心怀大志的人自立门户呢?
本世界倒是还好,至少现在,六姐还是能完全压住阵脚的,也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她本人拥有的异能,这是她一人专有,谁也无法夺走,又胜过了所有人的暴力。这一点,实在是太重要了,说实话,金逢春绝不会对任何人承认,但是,即便她对六姐感激涕零,报效之心,已经达到不计生死的程度,在听到共和国三个字,反应过来其代表的意义时,她的心依旧狠狠地动了一下。
在那一刻,她看到的幻象,在那一瞬似乎经历的一种设想,一种人生的道路……依然令金逢春有片刻的迷失,那是一种太过甘美梦幻的诱惑了,任何人在发现,原来自己理论上还有这么一扇门可以打开的时候,可能都会和她有一样的反应!
这么看来,对于那些能够在自身权力的巅峰,撒手退步的人,应该要多给一份敬意,即便他们并不情愿(有谁是情愿的?),但品尝过至高权力的滋味,还能够放手,而不是钻进牛角尖,宁可让所有人跟自己陪葬,宁可死在王座上,也不愿意接受走下山顶的人生……金逢春想,这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我甚至无法相信我自己有这样的魄力,毕竟,我是只意识到了这么一点可能,都会随之心潮起伏,受了半天诱惑才斩断这份心思的那种人……
别说什么‘高处不胜寒’,站在最高处的人,也有不为人知的难处,作为大吏目,金逢春已经充分体会到了掌握权力的辛苦,但即便如此,在那一刻她所感受到的……那是无可比拟的诱惑,比什么都要欣快,甚至无法用任何其余事情类比——饮食男女,那点事儿在这种顶峰感面前,压根都不算什么。
哪怕只是想想,都让人浑身发抖,她,金逢春,一个普普通通的敏朝小官吏之女,随着时势,不但做了大官,而且甚至还滋长出了做大首领的野心……甚至,如果只是想想的话,也不怕更进一步,何妨就开个倒车,临朝称制,当个女帝……
也是直到这一刻,金逢春才能感受到,自己仍然受到了在敏朝度过的儿童和少女年代的深刻影响——她曾经以为这些东西,已经随着新式的教育,完全被她弃如敝履了,可只有在这自己和自己对话,无需任何矫饰的意淫一刻,她才乍然发现,潜意识中,她依然认为帝制才是统治最适合的最终答案。在她的幻想中,可以一切尽如心意,想入非非的她,比起大首领,还是想当女帝……
看起来,即便六姐打算轮换,那也要确保继任者必须在共和制的教育下长大,否则,恐怕在六姐去世之后,很容易发生复辟的事情。当然了,六姐正当盛年,再维持五十年以上的统治似乎都不成问题,时间还有很久,但那也是在没有任何意外的前提下……意外……谁说意外就不会发生呢?
共和制这三个字都说出口了,就算之前六姐也做出明确表态,她不会维持家天下的统治,但是,这和在如此重要的典礼中,确定买活军的政体,意义仍然是不同的,给人带来的震撼也截然不同,直到六姐如此明确地说出口的那一刻,金逢春才深深地体会到这种不同。
这种震撼,说实话,此刻她仍然有点在后劲里呢,一应公务,都是按照本能处置,心中有一大片地方在想入非非,思绪是无逻辑且跳跃的:如果她当了女帝,她绝不会立张大孙为男后的,糟糠之夫,登不了大雅之堂,也不会学六姐,在民间选秀,不许男后参与政治,她肯定要在重臣家眷中采选后妃,稳定局势,嗯,但这样的话,生育就是个问题……
对女帝生涯的幻想,是这些想法中较荒谬的一个,对金逢春的影响其实还算正面,至少意淫起来比较解压,更实际一些的思绪,就要复杂的多了:她在想,不知道六姐属意的接班人会是谁,当然,她现在还很年轻,这个人选更多的是设而不用,但既然采取共和制,那就像是帝国必须立太子一样,共和国也需要一个储备首领,这是很自然的事。
金逢春不知道六姐选了谁,她只知道这个人肯定不是自己,不然她早就该接到通知了。而知道同侪中有人比她更接近那个位置,就让她的心感到一股钻心的麻痒酸涩,这种难以遏制的妒忌,似乎可以在顷刻间转化为仇恨,让她做出一些疯狂的事来。这激烈的恶意,让她也不禁暗自吃惊,惕然警醒,为自己的缺陷而深感赧然,然而,这既然是本性自带的东西,却也不那么好克服,无法被理智完全消解,只能竭力排除它的影响,对外还要假装若无其事,连着加班几个月都若无其事的金部长,这几日却时不时头晕目眩,感觉承受不了这好几个层次上的冲击了!
哪怕是平日里十分喜爱的玉兰花香,对于提振她的精神,似乎也有些无济于事了。唯一的好消息是,受到讲话冲击,患上‘共和国症候群’的,似乎并不只是金逢春一人而已,国宴宾客中,魂不守舍、心不在焉的为数并不在少。金逢春结束了大半天工作,赶到国宴厅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大家虽然都面带微笑,客气地寒暄着废话,但其实明显都是心里有事,只是各自强装,好像谁都不敢让别人看出,这三个字对自己带来了怎样的冲击。
就算是平日里最亲密的姐妹,这会儿也绝不会流露一丝痕迹,甚至望向彼此的眼神中,也充满了猜忌,这样的气氛蔓延到了一定的浓度,反而有点矫枉过正,根本没有人去谈论‘共和国’相关的事情,好像它就不值得讨论,而是很平淡地就被所有人都接受了似的!
其实,事实恰恰相反,这一次的讲话,影响力实在是太大了,而且,不像是六姐以前的举措,影响力多数体现在国土以外,这一次,影响的完全是买地最核心,最位高权重的官吏群……
金逢春不禁露出了一丝苦笑,她有一种一切很快都会永远改变的感觉,好像一个很宝贵、很珍稀而又注定短暂的时代,突然间就宣告终结,以后的日子,有很多东西会飞快消逝,或许永远也不能再回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这种莫名的怅惘,对于未来无可奈何的负面期待,不算悲观,但对未来的辛苦、挣扎、挫败,她已经有了深深的预感。
童年。
过了好一会儿,当她已经坐下来和敏朝特科农业专员谈着天,议论着今晚的文艺汇演时,金逢春突然迟缓地想到了这个最恰当的形容——对,就是童年。宝贵、珍稀、无忧无虑,没有猜忌,没有野心,也没有欲望,只有理想的,注定短暂而单纯的年代——
金逢春有一种很沉重的感觉,在这一刻她完全把自己的体验,带入到了买活军的将来中:理想仍在,但杂念已生,这是成长的必然。买活军或许也是如此,在创业之处,风雨同舟的日子已经过去,或许在百姓心中,买活军依然是一心同体,但在现实来看,已经立国定都了,买活军的童年也已经一去而不复返,这个国家,已经发展到了必须遵循人性现实的阶段,六姐用共和制这三个字,打破了那一层不存在的玻璃,她一手结束了买活军的童年。
金逢春现在只是想知道,六姐对这件事,又有没有自觉。她究竟是无意间引起了这样的变化——
还是说,一切仍在她的掌握之中,她是……有意而为之?
第1035章 金枪鱼、鱼子酱和小蛋糕
“茉莉花, 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满园花开香也香不过它——”
甜美清脆的声音, 叠在一起, 分做了好几个声部, 彼此交叠,哪怕没有喇叭在前,这样深得章法的合唱, 依然令人心旷神怡, 禁不住摇头晃脑, 完全沉浸在了《鲜花调》那优美的旋律之中,很多从小哼唱这首歌长大的江南嘉宾, 甚至认为这样的合唱, 要比从小听闻的民间唱法, 不知道悦耳了多少, 纷纷点头赞扬,叹道,“真是余音袅袅、绕梁三日, 这不愧是仙界的技法!这样的声乐, 哪怕是天魔妙音都不足以比拟呢!”
“真是悦耳至极……这国宴要是永不散场就好了, 别的不说, 就是这文艺汇演, 我真是能天天看同样的节目也不会腻味!”
这样的说法,虽然有些夸张,但毫无疑问,相对于心事重重的买地高级吏目,很多外番的宾客, 他们的心思反而更加单纯,更能享受眼前这无上的欢会:吃食上的震撼,都已经说不完了,如果说在自助餐厅,已经接受过的那种波动,叫做震撼的话,国宴的供餐,给大家带来的感受,那该怎么形容?叫做险死还生?品尝的时候惊讶得快死过去,缓过来了以后,犹如新生,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和以往一样了?
正餐热菜什么的,其实还有一点罐头菜的味道,只是用料更加名贵一点,比如说海参罐头、春笋罐头,用料都非常的上乘,对于远方的国宾来说,很多都是连听说都没有听说过的东西,还有来自北方的大鳇鱼、飞龙罐头,这和南方的春笋、鲜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经过恰当的烹饪,给很多外宾味蕾上非常丰富的刺激——
就这么说罢,来自建州的童奴儿,还是第一次吃到天梯火腿——笋片夹火腿,浇了蜜汁,做成咸甜口,这是北方人难以想象的做法,但细品之下,咸甜两种味道互相激发,又有火腿、鲜笋彼此的鲜味从中调和,他居然也能感到可口,并且在仔细查看了菜单上的文字介绍之后,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并且和被安排坐在他附近的占城国主,用汉语熟练地交谈起来。
这在从前,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就不说食物上的不可能了,语言上的不可能更是不可逾越的天堑,或者说,用坐在另一桌的洋番们,正在用汉语向高丽国王世子介绍的传说故事:巴别塔,神用语言把人分成各个族群,让他们无法同心协力,战争和仇恨就此诞生,神的权柄因此也重回安全了。
“毫无疑问,现在我们的新神正在重修这座高塔。华夏的汉语,是她选择的塔身,当这座塔封顶的时候,一个人就能从欧罗巴的故乡,奥丁的冰雪与烈火之地,无畏地航向远方的华夏,沿途不必担心有一个港口无法交流,有一个港口会仇恨地对待一个善良的远航者……”
这听起来也一样不可想象,不过,不会比领地上甚至能看极光的建新之主,和四季如夏,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冬储粮的近热带国王,毫无障碍地谈笑来得更荒谬了。单单是这一幕,就是买活军丰功伟业的最好体现——
买活军可以说是不惜一切代价地推行汉语,他们的苦心没有白费,现在,成果已经完全展现出来了。国宴上所有来宾都可以无障碍地用汉语交谈、阅读,可以说至少,这座新的巴别塔已经有了塔基,很多洋番都认为,哪怕谢六姐不承认——哪怕她如自己所说,在天界也只是个普通人,在她达成这个成就的那一刻,她已经完全超凡脱俗,开始了自己成神的伟业了。
光是这一幕,就已经让人为谢六姐创下的局面头晕目眩了,更何况除了这种精致而新奇,融合了世界各地的国宴风味之外,还有一些配菜,不经意地就让某些外宾吃惊得大声嚷嚷了起来——就比如说,宴席上作为佐酒的小菜而供应的鱼子酱,就让洋番们大惊失色,包括罗刹国的使臣迪米特里,也大喊起来,“这东西非常珍贵,价格甚至超过等重的黄金!”
但是,这种超过黄金的小食,在国宴上,可是不限量地大量供应那——没有人能评价它的滋味有多上等,因为所有人从前都没有品尝它的荣幸,这东西就算在国王的餐桌上也非常少见,说实话,也就是出席国宴的欧罗巴洋番,身份都比较高贵,如果是一般的平民百姓,哪怕是阅读了菜单,也不会有什么反应的,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这是什么。
“嗯……”
一听说这东西这么珍贵,而且还不限量,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各桌消耗鱼子酱的速度都加快了,在小饼干上,搭配着一小块鲜奶油,黑褐色的鱼子,被连续不断地送入口中,大家都满面虔诚,发出似是而非的感慨声,仿佛都品尝到了这东西的妙处,至于真实的感想,是否能够吃惯那股子腥气……那就不好说了。最重要的,不是它的珍稀吗?大家都能有所感觉,这东西绝对是天界的货色,又有谁不想借机多领用一些仙界的妙点呢?多沾一些福气不也是好的吗?!
哪怕是心事重重的买地大吏目,听到洋番那里传来的消息,知道这东西有多昂贵了之后,也不由得增加了品尝的频率,一边走神,一边细品,两不耽误,对她们来说,从前能够时常吃到六姐仙库下赐的好日子,早就结束了,现在偶尔开会的时候,能得到六姐抓的一把糖果,都要稀罕个半天呢!
“你说什么?这个是——金枪鱼?”
不得不说,欧罗巴人如今的确是混得相当不错的,华夏下来,就属他们了,起码这些人算是吃过见过的,不像是其余乡巴佬,根本都不知道自己吃的东西有多珍贵——就说又一道小菜,‘橄榄油浸金枪鱼’吧,也是洋番偶然仔细钻研菜单之后,惊呼着嚷出来的:“金枪鱼!这是珍贵又滋补的海鱼!比任何海鱼都要难得!”
这个东西,比鱼子酱相对要普遍一些,至少很多洋番使臣是吃过的,他们认为买地的金枪鱼罐头,质量非常上乘,不过,在其余海物上,他们就比较逊色了,有一道冷吃螃蟹腿,蟹脚其大无比,几乎让很多人怀疑这是蟹妖法体,这一次,是东瀛使团中,来自松前蕃的使臣辨别了出来,“这不是虾夷岛北面特产的一种雪蟹吗!当然也非常的珍贵,虾夷人把它的壳晒干后,贩卖给商人来做装饰……啊,但这蟹脚要比那个更长一些,滋味……滋味就不清楚了,这东西很难保存,而且在海域中也比较少见。一般只有靠海地区的财主能吃到它,如果超过一天没有卖掉,那渔民就会自己煮来吃。”
的确,蟹的保鲜似乎比鱼还要更棘手,这是靠海地区普遍的常识——有件事情,说来可笑,那就是很多生活在沿海的南洋国主,也没有吃过什么鲜活海鲜,他们普遍经常吃的是河鱼,总有一股挥不去的土腥味,需要放大量的香料来遮掩,对于海鲜,更倾向于将它制成鱼干和鱼酱,作为配菜使用。
理由是特别显然的:比起有水就能活的淡水鱼,在南洋的天气下,海鱼落网离水之后,腐败的速度很快,如果不做任何处理,最多维持到靠港而不明显腐坏,但从港口到城里还需要半天的时间,这种很容易吃坏肚子的食材,不可能出现在贵族的食谱里。渔民捕鱼之后,一般也都会立刻腌渍、晒干,一般不会贩卖鲜鱼,拿回家自己吃倒是可以的,卖给达官贵人,吃出问题,这是在给自己找事儿。
这些海鱼,让他们都叹为观止,就更不要说那些内陆的宾客了,鞑靼人非常的着急,因为他们的特产好像大家都非常了解了,这让他们失去了指点什么小吃,侃侃而谈,引起惊呼的机会。同时,他们对于这些被人说道的美食,也有点儿难以欣赏,鱼子酱又咸又腥臭,金枪鱼也是,油腻腻,咸得厉害,螃蟹呢,这是体面的鞑靼人绝不可能吃过的东西,吃在嘴里冰冷的,好像才从雪地里拿出来不久,入口很不舒服——感觉一吃就要被冰得拉肚子,他们不能接受咸味的冰点,但看着其余人都满脸赞叹地在享受,不免也左顾右盼,异常地着急起来了。
“哎呀,哎呀,这蛋糕做得多好,多细腻啊!这个奶油,多么精致,多么香甜啊!”
他们只能一再地赞美着,念叨着餐后被端上来的点心餐盘,以便提醒大家,鞑靼人的炼乳,之前还出过好一阵风头,不过,这种心思没有得到大家的体谅,因为总的说来,大家还是认为蛋糕是欧罗巴那边传来的点心,这个话题的中心,还是欧罗巴人,很多其余地区的洋番,都想让他们品鉴一下这块蛋糕是否也有什么和鱼子酱一样,让人应该赞叹仙界的优点——不怕国宴太奢华,怕就怕自己茫茫然吃了一顿饭,什么也感觉不出来,就知道好吃不好吃了,回国之后,别的使臣都能说出个一二三四来,就显得自家的见识短浅,来了买地,也和没来差不多了。
“这是蜂蜜蛋糕……有强烈的蜂蜜香气……”
欧罗巴的宾客们,倒也不负众望,用几句话就杀死了比赛,他们的表情还有点儿无辜,“这不就足够了吗?这个蜂蜜多得几乎都要把蛋糕完全地湿润了……你们对这一点的麻木,好像蜂蜜在你们的家乡十分常见一样?”
惭愧!这完全是没想到的角度,仔细一想,的确,蜂蜜虽然不说珍贵吧,但也的确难得,能够如此豪奢地挥霍,难道不能体现出天界的富饶么?只是因为买地这里,白糖实在是不贵,甜味越来越普及,搞得蜂蜜好像越来越可有可无了似的。
不过,蜂蜜蛋糕被鉴定为天界出品,还是因为糕体委实是相当的细腻,而且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清香味,这都是现有的面粉和油脂达不到的效果,大家对蛋糕的用料也感到很好奇,反而是华夏那边,有一两个人居然还发出了荒谬的感想,挑刺的味道实在是太明显了,‘太甜了’——这话说出来都让人发笑!什么叫做太甜了?这世上没有一种食品可能太甜,只有不够!
食物这块,大开眼界的地方还多了,因为每晚国宴菜单都不同,所以每晚都是全新的期待,让人不断重复地感到买地的伟大、莫测、广博甚至有那么一点儿的,轻微的恐怖——不是买地有什么邪恶的地方,而是这样轻描淡写地展现出来的,彼此之间那越来越大的差距,不能不让落后一方心中生出畏惧来!
其实,也不止食物……《鲜花调》的演唱刚一结束,好几个洋番面上就是一动:很显然,比起国宴,文艺汇演,给他们的‘鱼子酱式震惊’,要更大得多了。就说这《鲜花调》,外行人只知道感叹悦耳,可好几个洋番,迫不及待地就对身边的同伴指出了一个显然的问题。
“这种分声部技巧是我们的!”
好几个兼职音乐家异口同声地说,“而且,比我们的唱法还要更先进,移鼠在上,我们几乎已经可以预见到这种唱法在欧罗巴会有多流行了!”
第1036章 从清唱到和声
的确, 要说起人声合唱,这的确是洋番的拿手好戏,现如今在买地的艺术从业者中, 来自西洋的画匠为数不少, 很多都是从身毒的泰姬玛哈跑过来的, 同样的,还有很多乐师从本土被运送了过来,这两种从业人才的到来, 得益于买地的考试检定办法——画匠、乐师, 这些艺术家, 也有相应的考核标准,如果评分达到了一等, 同样能得到丰厚的政审分, 甚至很多船长都传说, 艺术人才也一样有红圈人名, 只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个幸运儿触发了名单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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