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活 第537章

作者:御井烹香 标签: 布衣生活 励志人生 基建 轻松 穿越重生

  这是没有得商量的事情,也是谢双瑶的底线,众人肩头都是一颤,谢双瑶续道,“其余战士,与联军诸部一般,起步是十年苦役,只是联军将功折罪,可以由苦役改为流放边远,守边开拓,而察罕浩特的普通战士,没有这个机会,送完建新,苦役十年,期间允许减刑,减刑后再流放边疆,一生不得回到本土!”

  “非直接参战者,也分为两类,成年男女,刺配流放边远,允许自行择选三处地方,一为海对岸的黄金地,二为西面卫拉特乃至欧罗巴,三为苦叶岛,一经离开,无事不许返回!”

  “年纪幼小者,允许其随父母一道,也可随我等安排,迁边而用,比之前的地方,再多加了两处——南洋、袋鼠地,若是缺人,可以随调而去,落地生根,无事依旧不得离开当地!”

  南洋?!

  那可是食物丰美之地,如果说之前对锡尔洪分队的处理,令人有唇亡齿寒之感的话,一群人听到这里,却是已经喜出望外了,非但没有反对,反而极力称颂谢双瑶的仁慈——鞑靼这里,如果打了败仗,男人被处死,女人被掳为女奴或者新妻,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头人死了,战胜者接收他的帐篷和奴隶,也是司空见惯。没想到,买活军不但没有把他们全都打为奴隶的意思,甚至还不打算再多杀一些人!他们的孩子,还能被打发到南洋去——在南洋就算是做人的奴婢又如何?起码不会饿肚子,这可是草原这里想都想不到的美事了!?这些重臣,见识怎么也比百姓要强些,都能明白其中的道理,自然忍不住窃喜。至于帐内其余人的反应,谢双瑶不用看也知道,不会多赞成的——她的处置,可以说是非常心慈手软,这些人跟着她出兵,早就设身处地为她着想,也很自然地会为谢双瑶着急,生怕她不能杀鸡儆猴,如此宽待的处理,反而激起草原这边,一些有心人犯事儿的愿望!

  基本民生太差,以至于刑罚都成为奖励,这也的确是挺无奈的……不过,她倒不觉得其余人担心的发展会成真,他们视野不到,有这样的想法也很自然,谢双瑶自己是知道下一步会如何发展的,所以并不太担心这个,虽然她也不打算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任由这帮人就如此四散就是了。如果就这样走了,哪怕是迁徙到边区去,那也不能说和买活军就是一条心,去过了,反而有点添乱的意思。

  “以草原的规矩,如此论罪,简直是法外开恩,可难道我边市百姓的血,就白流了吗?除了那些幼童孩子,不知人事,可以不论之外,你们余下所有人,都不得就走,而是要在监工之下,完成三件事才可离去。”

  “我等情愿赎罪!”

  有这样的结局,没什么好再求的了,这一声大家都喊得心甘情愿,谢双瑶也点了点头——把好处拿到前头说,对心思简单的鞑靼人来说,果然是对的。

  “第一件事,你们都要学会汉话,到了流放边地,须可和当地的居民点,流利沟通,否则,我要你们何用?”

  她竖起手指,往下扳去,“第二件事,你们都要从扫盲班毕业,通晓我买活军里外规矩,否则,我也要你们无用。”

  “至于这第三件事嘛……”

  谢双瑶透过帐篷大开的门扉,看了看远方那白帐汗国的剪影。

  “你们要在口粮有限的情况下,尽快拆除察罕浩特。”

  她说,“将城墙捣毁,泥土撒平,把建筑夷平,庙宇烧掉……土默特不需要这样一座不祥的城市,凝聚西北方针对汉人的恶兆,察罕浩特,没有必要再存在于天地之间。”

  “什么?!”

  “大可汗!”

  “布尔红!”

  毫无疑问,这个决定,是所有人都完全没有料想得到的,甚至连联军的几个将领,都忍不住面露惶急之色,很是动情地叫了起来,试图动摇谢双瑶的决定,“在草原上建起一座坚城,这是多么不容易的事——”

  就是因为不容易,所以一座坚城几乎就意味着一个地区的主宰权位,好不容易打散了林丹汗,难道要坐视这些联军的部落首脑,占据察罕浩特后,迅速壮大,酝酿出新的地区共主吗?谢双瑶不为所动,而是选择回答了大福晋的问题——“布尔红,可是,城池坚硬,人力有限,建起来就花了十年,我们要用多久才能拆完呢?冬天可就要来了——”

  “是啊,冬天可就要来了。”

  这是个聪明人,不问为什么,只问怎么做,谢双瑶承认,她还是蛮欣赏大福晋的,她宽宏大量地表示:“当然,你们如果实在做不到,买活军也可以提供一些帮助,不过,怎么拆,怎么炸,这就要你们自己来筹划了。”

  没有什么比让察罕浩特人,亲自策划拆毁自己呕心沥血建成的坚城,寄望于永恒的根基寄托更合适的惩罚了,正是因为鞑靼人要拥有一座城池是这么的不容易——

  谢双瑶还不至于为别人的痛苦感到愉悦,但她承认,注视着帐内所有鞑靼人,在这一瞬间所呈现出的牵心动肺的,动情的痛苦,令她再一次肯定了自己的脑子。

  这个惩罚,是很合适的,最合适的一点,就在于所有受惩罚的人都会活下来,他们会前往四面八方,把痛苦与畏惧散播出去,不但将买活军赫赫的武力,在每个角落宣扬,而且还会告诉每一个野蛮又狡猾,将劫掠视如平常的强盗:华夏人,不但拥有足够保护自己的武力,而且,他们还精通一种叫做杀人诛心的折磨,你的□□虽然存留了下来,但却一辈子也无法从责难所带来的痛苦中解脱。

  在这样严酷的气候下,让更多人都知道这件事,或许能免却不少潜在的麻烦,如果不是立碑会违逆她让察罕浩特彻底消失,不留遗址的决定,谢双瑶还想立个碑记一记呢。她轻轻地敲了敲桌面,把大家的魂给叫了回来。

  “什么时候完成了这三件事,你们就什么时候动身——”

  “记住,口粮有限,冬天就要来了,这会是个漫长又严酷的冬天。”

  谢双瑶意味深长地说,“还想活下去的话,你们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的。”

第1136章 各有心思

  如何在严酷的冬天到来之前,拆毁一座城池,同时完成扫盲班教育,并留下足够的粮草,让人们往不同的方向迁徙?

  按鞑靼人惯常的做法,选择是简单的:操起刀枪,火并到出现赢家为止,输家在寒冬腊月被放逐到草原深处,能不能活下来,完全听天由命,赢家则获得留下来的粮草,也获得了继承着头人名号活下去的权力和责任——

  被放逐的往往只有成人,孩子会留下来,成为部落的一份子得到收留,赢家也当如同待亲生子这样待他们。这是一种在资源极度局限的条件下,所培养出的一种特别的道德。

  当然,在火并之前,他们更有可能一起举起刀,向着逼迫他们这样做的力量殊死一搏。鞑靼人现在的无奈和彷徨,完全是因为他们在武力这块落入了绝对的下风,因此只能加倍卖弄自己的愁苦和绝望——他们确实也很没有办法,打不过,甚至连火并都不被允许,只能在联军的监督下,绞尽脑汁地想招。

  说实话,对他们来说,这种极力思索的感觉,被受鞭打还折磨呢。越是推演怎么在最短时间内,毁掉十几年前,倾尽全力,不知道鞭死了多少奴工才建起来的城市,他们所感受到的痛苦也就越深刻。

  这群从祖上发家到现在,不知道屠过多少名城,用瘟疫和病菌毁掉了多少城池的鞑靼人,大概还是第一次知道,毁掉一座城,并不仅仅是毁灭建筑本身而已,是毁掉一群人的根系,是硬生生地把自己从这块土地上挖出来,让他们从此变得更加飘荡。

  所有的骄傲、自豪、荣誉,所有的牵连,都随着有形的建筑而灰飞烟灭,当遗址变成了草原上的小土包,当曾经的宫殿长满了青草,当前来祭拜凭吊的后人,在河边迷失了方向……当察罕浩特的存在被完全抹去,也就意味着金帐汗国的一切,都真正成为了历史。

  它将从人们心中死去,而它的遗民们,这些本该把金帐汗国的故事和种子带往四方的残余,却因为自己也曾为汗国掘墓,自己亲手策划着,想尽办法地毁掉了这座城市,而羞于传递大汗的荣光——大汗的荣光越是远播,就越是证明了他们的罪过……看,这就是汉人的计策,它拿捏的不是你的身体,而是你的心那!

  哪怕是鞭打起奴隶来,毫不留情,把敌人在面前斩首也不会动一动眉毛的猛汉,在摊开地图,指点着城里的重要建筑,计划着该怎么将它们炸毁的时候,也难免双目通红,声音哽咽。在这样的时候,心狠而有能力的人,自然就浮现出来了,只要有人能克服这些多方面的重重困难,并且在短时间内做出正确的判断,就很容易脱颖而出:

  鞑靼人虽然也喜爱火器,但毫无疑问,对买活军的新式药火,是很陌生的。他们需要在短时间内学习药火的知识,至少要学会计算当量,买活军提供的药火支援是有数的,可没有什么浪费的空间,得尽量用少一些的药火,炸毁多一些的建筑,如此才能节省人力和粮食。

  城里的建筑这么多,炸哪儿呢?怎么样才能让六姐满意呢?这就需要他们还具备善于揣摩上意的才能了,或者说,要有敢于斡旋和善于谈判的厚脸皮:想要把城池完全夷为平地,让人辨认不出来,需要的肯定是时间,要么就多给时间,要么就多给钱,要么就放宽点要求呗。就算是六姐布尔红,也没有完全说一不二的道理吧,正因为布尔红慈悲,所以不更该通融通融吗?只要领会了精神,执行上稍微放宽一点儿,也不是不行吧?

  在这样动荡的局势下,有才干的人,犹如锥入囊中,总是很容易出头的。尤其是不少福晋、女官,都是大放异彩,这也是情理中的事情——她们先天就具有双重身份,还在察罕浩特时,就是大汗的斡鲁朵,可一旦察罕浩特失败了,那些娘家有人在联军里的福晋,也就很自然地转换了身份,在联军里找到了靠山。

  有人帮忙,不管是什么忙,总有作用。她们或者特别心狠,压根不在乎摧毁察罕浩特——有些人的娘家被大汗打过的,就更无所谓了,这可都是能亲眼看到自己的故乡被丈夫铁骑所灭的狠人,察罕浩特,也不过是暂时栖居之所,既然布尔红要所有人都记住,这就是攻打汉人的代价,那么,她们也愿意贡献自己的聪明才智,把这个活儿干得漂亮些。

  “如果有那种叫做拖拉机的东西,装上旋耕的刀片,把地翻一遍,再洒上草籽,到了来年春天,这块就长出草来,草一长出来,那可就快啦!”

  要说起来,建筑一座城池不容易,摧毁一座城池其实也没那么容易,察罕浩特并非处处都是土木民居,城里其实也有很大的空地,是给不习惯居住在屋子里的贵人们用的,它之所以成为一座城,主要是因为有四面城墙围着,城中依旧是穹庐处处——很多台吉一辈子都住在毡包里,一进屋就睡不着觉,他们认为一顶顶串联的帐篷,比屋子要气派多了。当然,在木头难得的草原上,用毡包的花费也要小得多。

  除了宫殿之外,毁城主要的难点,一个是城墙,还有一个就是城内的土地了,为了让城里不是处处都长满青草,连建筑也成为危房,当时建城时,大家是下了大力气的,不但有部份土地,是用被炒制过的熟土铺设,全城的道路都是用重车来回碾压过的,压得很实在,哪怕人走了,多年间草也生长不起来,依旧是城池留下的痕迹。

  这时候,那些和边市素来有来往,乐于阅读《买活周报》,比较见多识广的贵族,就展现出他们的优势来了——向布尔红要药火,这个大家都能想得到,毕竟,一开始六姐说‘帮助有限’的时候,很多人就都能理解了,帮助有限意味的确能提供帮助,买活军带来的人就这么少,难道指望他们下场干活?肯定是赐下仙器什么的。

  只是,大多数人的想象,在药火这一步也就止住了,能想到拖拉机带旋耕头犁地撒草种的,真是寥寥无几。想出这个主意的侍女,立刻就被询问了名字,毫无疑问,哪怕是流放,她也会获得比别人更好的机会。

  “这是在挑选新的头人啊……亲善六姐,又有能力管事儿的头目,自然都会露头了。”

  在返回斡鲁朵的路上,中根福晋自然地和囊囊大福晋走到了一起,她抄着手,在寒冷的空气中,吐着白烟,有些缩头缩脑的样子,感慨地望着城北那片突兀的空白:数日前,那里还是大汗的宫殿所在地,除了竭力辉煌的议事堂之外,还有后头层层叠叠的毡包群,那是大汗和他的帐下女奴平时居住的地方,这会儿,那块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毡包全被收了起来,一大部分低价卖给了联军,作为他们的战利品,换取一些粮草上的补给。这样,察罕浩特余部的口粮能宽裕些,而这些上好的毡包料子,对于这些部落来说也是御寒难得的补益。

  至于议事堂,也已经被炸毁了,白色的涂料洒落了一地,让那片空地在夜里显得特别的光亮,还有些斑驳的彩色砖瓦,点缀其中,反着月光,就像是会发光的石头。这其实是很罕见的景色,可惜,没几个住民懂得欣赏,百姓们急于动身搬迁,而头目们都在焦急地计算着时间和粮草。

  中根福晋曲着手指在算,“如果布尔红肯借出拖拉机,那就真不用管了,拖拉机带耕头,把铺毡包的地方犁一遍,来年草长起来以后,宫殿那块也不用管,不出三五年,风吹雨打,砖全化成土,草就长上去了,再过个十年,也就只能感觉到一点起伏的小土包啦。”

  “大福晋,你说,我们平时打马出门的时候,经过的土包,千万年前,是不是也可能是一座城池呢?”

  她有些天真的问句,引来了大福晋的微笑,这笑当然是很勉强的,“鞑靼人的历史,要有这么长就好了。”

  “谁知道呢?或许也就有这么长呢?”

  中根福晋倔强地说,但不久也叹了口气,“是呀,我们鞑靼人不通文字,没有成文的信史,按汉人的说法,我们还是后来的,前头这片草原上,还有什么匈奴人,柔然人,鲜卑人、月氏人……”

  一口气数了这么多名字,可不容易,说明中根福晋也是喜欢看汉人文书的——这些东西,鞑靼人的歌谣里可没有流传,都是汉人的教材里介绍的知识。囊囊大福晋看了中根福晋一眼,心想,这位可实在是深藏不露,从前完全不知道,她对边市的兴趣,居然扩散到了奢物之外的领域。

  不过,中根福晋好像一无所觉,而是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之中,她有些迷惘地看向了月亮,喃喃地说,“这些人,后来都不知去了哪里,把草原让给了我们鞑靼人……你说,大福晋,他们去了哪儿呢?现在又住在何处?千百年前,他们也曾经在黑河里饮马吗?”

  “现在,河还在,他们却都不见了。就好像我们鞑靼人,强盛时遍布各地,现在,却也要离开土默特,去往别处了……千百年后,我们的后裔,又会在哪条河里饮马呢?”

  饮马这两个字,引得两人的坐骑都感兴趣地东张西望了起来,囊囊大福晋轻轻安抚了一下马儿,纠正中根儿,“离开的不是别人,只是黄金血脉……不,只是大汗的血脉,草场会被分给部落联军,鞑靼人依旧会在这片地方放牧,被抹掉的只有这座城池而已。”

  “被抹掉的,只有城池吗?我怎么觉得不止呢?”

  中根福晋的声音变轻了,她垂下头去,动作很快地摸了一下眼角,又吸了吸鼻子,再抬起头时,语气已经很正常了,囊囊大福晋也没有追究的意思,这种突如其来的怅惘,在这段时日的察罕浩特是很高发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尤其是拆城工作的推进,大家也都在非常迅速地适应着。

  从民居方向传来的哭声,也不过就是宫殿被拆毁的那晚上略大一些而已,昨天经过的时候,听到的就更多是互相抽背拼音,在黑暗中学着背诵官话课文的声音了——拆城的速度比预计得快,如果布尔红肯出借拖拉机,那或许真有可能在第一场雪下来之前,初步完成拆城的目标:

  把毡包全拆了,毡包下的空地翻耕,城墙炸掉,那些残垣断壁和宫殿遗址一样,都不用管,几场雪之后自然会被草覆盖。有些木头还能卖给联军换钱,这在草原上也是一笔资产。这样,除了城里那几间水泥房之外,其余建筑的痕迹,过几年也就很快能磨灭了。

  当然,这也还是需要百姓们组成民夫队,来清运砖瓦,至少均匀一下,否则,城墙的残余还是很醒目的。活很重,扫盲班就只能放到晚上,在帐篷中摸黑口授,但很少有人敢于偷懒,因为一旦拆城不再是困难,需要盯紧的就是扫盲班的进度了:

  完全不会说汉话的人,是不会被接纳的,没法离开察罕浩特,摆在眼前的就是最现实的问题——城都没了,粮也没了,等雪下下来以后,就算是看守的人都撤走了,不管他们,爱逃去哪儿就往哪儿逃吧……又该怎么过冬?

  “别怪我没想到别的部落,就想着自己……囊囊,我心里总觉得自己是没家了,成了没根的云彩,要从这片草原不知道飘去什么地方啦。甚至……好像和瓜分草原的那些联军,甚至是和我自己的娘家,都没有什么关系了。城一拆,我这心里那空落落的呀……”

  中根福晋说,已经过了去往第三斡鲁朵的路口,马儿习惯地想要拐过去,却被她勒了回来,第三斡鲁朵现在也成空地了,毡包被拆,大家拿着一点自己的细软,都挤到了囊囊大福晋的第一斡鲁朵帐篷里来。居住条件当然不会有从前那么好,但毕竟是活下来了,而且没有被强迫和鞭打的危险,大家也能接受。

  “真奇怪,平时觉得察罕浩特的日子也紧巴巴的,甚至觉得谁都不稀罕来打咱,可打下来了以后,还真和六姐布尔红许诺的那样,部落联军全都满载而归,得了一大笔物资。草原上的粮荒好像一下子就缓解了……可那天打仗,也没死那么多人那。”

  她还在絮絮叨叨地讲着心中的感想,其实有些疑问,的确是幼稚的,绕个弯就能想得明明白白,察罕浩特的物资紧张,与各部粮荒得到缓解也并不矛盾。这么一大批人要离开家乡,两手空空地到别处去,本来给他们备着一两年用的粮食,富裕出来了可不就是一大笔了?

  更别说这些可都是精锐战士,吃用的数目不是穷牧民能比拟的。还有那些多出的毡包,是什么都没有变化,平白多出来的吗?不是,变化就是,如今第一斡鲁朵的每一顶帐篷都至少睡了七八个人。

  囊囊大福晋也没有教导中根的意思,只是心不在焉地听着她的絮叨,过了一会,中根福晋似乎是把心底的情绪给宣泄得差不多了,这才不经意一般地说起了将来的事情。

  “要说选拔头人,别个虽然也偶然有些好主意,但最出彩的,还是囊囊。你立下的功劳,倘若在联军之中,足够将功折罪,不受任何处罚,说不定还能得到奖赏了。我心里想着,也是为你可惜——这么好看又有智慧的囊囊,难道就真的只能在面上刺字,在卫拉特、黄金地和苦叶岛三个苦寒之地择选吗?这也未免太可惜了!”

  她的小心思,其实也没有怎么遮掩,算是摆在明面上了,就是要撺掇囊囊出头,见她不置可否,又加了一把火,“按照鞑靼的老规矩,妇女改嫁的话,都是从着新夫家去的,丈夫战败后,也可以回娘家……囊囊,如果这两条规矩,仁慈的布尔红也能认可的话——你的娘家,在外喀尔喀游牧,可没有掺和到延绥的事情里……”

  的确,囊囊大福晋的娘家和察罕浩特关系疏远,迁徙之后,草场也更为偏僻,音信交流不便,是没有掺合到边市这摊子里来。不过,中根可没有这样的娘家,她出身叶赫部,和建新那帮女金人,有灭族之恨,父兄均死于战场。囊囊大福晋直接问,“你想改嫁到哪儿去?是已经相看好下家了?”

  中根福晋也不扭捏,见囊囊大福晋似乎心动,便一拍大腿,有些兴奋地说,“我有个姐姐,曾嫁在建新,她人是南下了,可留下了几个孩子,都还在建新。姐姐和我通信时,经常担忧孩子被后母欺负——囊囊,你说,如果我去做这个继母的话,岂不是皆大欢喜吗?至少,这样就不用在脸上刺字啦——”

  “怎么说,我们也都立了一点微末的功劳,你说,慈悲的六姐布尔红,能答应我们吗?”

  “倘若以我的功劳,都能去建新的话,那囊囊你,我看也完全可以免于流放,甚至是连江南腹心之地,或许都不是不能去争取一番呢!”

第1137章 黄金地还是卫拉特?

  “这么快就有人来送礼走人情了?都说鞑靼人憨直,看来走到哪里,也都免不了人情世故啊。”

  夜已经深了,帐篷里也亮起了朦胧的灯火烛光,不像是物资紧缺的城内,联军刚得了大批战利品,战士们早早地歇下了,主帅的帐篷里也还是都舍得点起蜡烛来的,这些在买地被生产出来,运到了延绥边市的新式蜡烛,也是一笔很贵重的财产。

  虽然本地是牧区,按说不缺动物油,但大多数牧民的衣食住行都得从牛羊身上来,比起用动物油来做蜡烛、油灯,还不如卖了羊毛来买新式蜡烛。这些蜡烛,又轻便又明亮,没有异味,也不需要常剪珠花,用的还是在草原上难得的棉线,也是边市重要的商品。

  察罕浩特的军队,辛辛苦苦地把一大车一大车的蜡烛运到城里来,还没来得及点呢,就被买活军全都追了回去,这是不算在察罕浩特自己的积蓄里的,因此也就不用按约定,论功行赏分给联军。

  不过,六姐也慷慨大方地把其中的一部分,分给了联军,算是额外的赏赐。这样,到了夜晚,联军和察罕浩特的百姓民居的区别,也就更加显著了,这让他们引以为傲的同时,也极大地增加了对谢双瑶的忠诚——跟着六姐,实实在在吃到的是肉,而且还有这种自豪、特殊的感觉,这是跟随察罕浩特不会有的。

  哪怕除开因为六姐的神威而生出的畏惧,就是这种自豪的感觉,也让他们决心一辈子都跟着六姐的指示去干,把六姐的随口一句话,当做金科玉律去奉行了。

  在谢双瑶这里,恩威并施,赏罚并举,无非就是这么一回事,这草原来都来了,肯定是要收拢一波人心的,至少要把接壤草原的局面给稳住,确保延绥事件不再重演。

  不论是快征察罕浩特,还是组织联军,又或者是大肆炫耀自己的仙器,以及现在暂留草原,旁观拆城计划的成型,从中挑选出可以栽培的人选……都是计划的一部分,她已经做好了开春前回不去江南的准备,好在现在电台重新建设起来了,如果南边真有大事,也来得及通知。谢双瑶在关外真正下雪入冬之前,回到京城就行了。

  不得不说,到了北边,会更能感受到气候的变化,关外本就是苦寒之地,草原的昼夜温差更是大得可怕,这个时节,入夜后温度都能去到零下五六度了,那种老式的毡包,取暖效果很差,就算是燃了炉子,也只是聊胜于无,有时候早上起来,脸冻得干疼,被热气呼到的被面都能结霜。

  谢双瑶也是庆幸,自己来的时候预先是做过挑选的,带的都是有长期北方生活经历的随从,否则,这南人在察罕浩特,怕不是要冻出个好歹来?就算是住进城里屋舍内,以鞑靼人的取暖习惯,估计也是冻着入睡的,这要是再病上几个,人手就更紧张了。

  就是她自己,说实话两辈子也没受过这个冻,也是更好,这一次本就是要卖弄一番手段的,赶紧把那种露营帐篷翻了出来,这会儿,帐内烧着煤油炉子,温度能有二十度左右,有资格进帐篷回话的鞑靼贵族,无不是满脸的艳羡向往之色,谢双瑶也觉得脑子跟着身体一起,暖和起来,思路也更灵活了一点。

  “估计是那些和建州通婚过的鞑靼人,思路更灵活吧,你看,中根福晋就挺理直气壮的——她肯定是这样想的,建州和敏朝打了多少年,要说和汉人的仇恨,这百年来建州肯定在鞑靼之前,敏朝还曾和察罕浩特联手来打建州那。建州的女眷都能南下,她们为什么不能南下改嫁呢?就算南下不了,去建新也是可以的吧。”

  她一边喝着小炉子上坐着的热可可,一边评价,盘膝坐在帐篷边角的宝珍儿也谦卑地点了点头,“六姐明鉴。”她挪着身子,试着把双脚在膝盖下藏得更好些。屋内温度太高了,草原到了冬季洗漱不便,进帐篷要脱鞋,尤其是在谢双瑶跟前,大家都很害怕有味儿。如果不是到了晚上,他们更愿意在帐外跪着回话。

  对即将要瓜分土默特草场的联军台吉们,谢双瑶倒没什么所谓,但这对科尔沁姐妹,在这一次察罕浩特之战中,都立了大功,宝珍儿更有通风报信,在人群中一眼辨认出林丹汗的功劳在,谢双瑶是有意把她带回羊城港留用的。

  或者,依宝珍自己的意愿,让她留在土默特发展,也是可以,这算是自己人了,因此她就不会放任过分的礼仪发展,也没有竖立极端崇拜的意思。还是让宝珍脱鞋进帐,盘坐回话,各部台吉见此,对宝珍也自然更加尊重,都是顺手为之,打个铺垫,宝珍如果留下,都能用得上的。

  眼下这几日,宝珍也起到了一个在斡鲁朵和谢双瑶这里来回传话,刺探情报、互通有无的作用,她和囊囊大福晋的关系不错,因而对于察罕浩特遗民的想法,掌握得很到位,也便于谢双瑶决策,“目前强烈抵触三个迁徙目的地,想要投亲靠友,回娘家、改嫁建新甚至是南下的,多以与建州通婚的旗盟格格为主。中根福晋算是她们的一个小领袖了,反而是囊囊大福晋没有发话,我也问了她,她想去哪里,她说听凭六姐发配,自己去哪里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