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活 第536章

作者:御井烹香 标签: 布衣生活 励志人生 基建 轻松 穿越重生

第1134章 简单容易

  “中军大旗倒了!”

  “什么胡话——这竟是真的!难道……难道那真是布尔红当面吗?这是什么邪法!”

  “啊啊啊!天神在上,保佑我不受邪灵侵害!”

  “大汗呢,大汗呢?副将呢?怎么旗子还没竖起来?”

  正所谓‘重整旗鼓’,旗帜、鼓点在作战中的作用,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比拟的,主帅的大旗还在,就代表着主帅没有离场,战事仍在推进,同时,大旗边上还会有不断变换挥舞方式的小旗,按照之前约定好的方式,传递不一样的命令:进攻、包抄、撤退……等等这些,都是通过旗帜来传达,尤其是一些细致的作战方案,通过韵律恐怕不容易捕捉,这就得靠主帅身边的旗手来示意了。

  和汉人比起来,鞑靼人不算是太依靠旗鼓,主要是因为他们如今也很少有纪律严明的重装骑兵了,平时训练得少,旗号过于复杂就记不住,作战时更依靠的还是单兵能力,配合也仅限于小的十夫队内。

  这一点,在察罕浩特还不算太明显,其余各部的骑兵,行动草率,作战随意,就是遮不住的弱点了。在军纪上,鞑靼人已经落后很久了,和汉人中的精锐没得比不说,连女金人的队伍都比不过。

  这也是之前,察罕浩特方对这一次战事信心满满的原因之一,他们不但背靠了坚城,居高临下,拥有很大的优势,在作战能力上也要强于敌人,即便有个把买活军吏目在后方为敌人参赞,但那又如何呢?总不能说,多了那么一个吏目,或者是一二百买活军凑出来的亲卫,整个队伍就脱胎换骨了吧?

  然而,可悲的是,事实正是如此,六姐布尔红突然降临察罕浩特,本身就是个极有杀伤力的消息了,而哪怕底下的士兵,或者是太固执,或者是太愚笨,并没被这个传言影响,甚至对于仙飞也一无所知,只是当成了某种猛禽来看待,也没注意到对面战阵中心的那头凶兽……

  就先不说这些,光是战场上骤然的变化,也足够让军心动摇:战争还没开始,主帅大旗就倒了,半天没有竖起来,也没有小旗打的旗号,这是什么意思?这个仗还怎么打呢?

  有令尚且还有不遵的,更何况此刻,背后的察罕浩特居然无令可下,不但主帅似乎出了什么事,连城墙上督战的大汗乃至大福晋、大将们,也是惊叫连连,四处奔逃,还有些人激动之下,互相推搡夺路,竟从城头跌落而死的,城外的这些鞑靼兵士,难道还能一往无前的打马上前,和气势冲天的敌人对冲拼刀吗?

  要知道,真刀真枪的拿性命去互拼,并不容易,战争,本就是需要狂热的一回事,所谓的‘士气’、‘战意’就是这个意思,这东西至少占了战果的五成,这也是为何自古以来,兵书都在强调主帅收拢兵心,鼓舞战意的重要,许多手段譬如‘破釜沉舟’、‘吮卒病疽’,都是因此而来。

  察罕浩特这里,见到仙飞、凶兽之后,战意已失八成,现在主帅已死,战旗又倒,除了一两个极度紧张,见到对面一冲来,自己也策马而出的新丁之外,老兵心中,哪个不是直打鼓?

  左顾右盼,甚至壮着胆手搭凉棚,眺望了一会城墙上方的动静,见上头除了大汗还站着一动不动之外,其余人九成以上悉数逃散,也是乱成了一团,有些忠诚的士兵,看在大汗的面子上,还犹豫着想向敌阵冲去,更多人在沉默中,轻轻踢了踢马肚子,却是调转方向,悄无声息地往旷野奔去,这是眼见此战不敌,很自然地就做了逃兵……

  更多的人,在众多仙飞升起的那一刻,就已经是瑟瑟发抖,伏在地上动弹不得了。毕竟,‘抛开仙飞不谈’,本身就是个不现实的前提,这东西没法抛开,怎么抛开?那些逃兵,还没有跑出去多远,眼见着仙飞阵中,就有一两只飞了出去,冲着他们的方向,也不知道使了什么邪法,就见到那仙飞冲着的方向,忽然间就是一蓬血雾炸开!

  一人一马,就仿佛受了什么巨力冲击,马躯还在奔跑呢,突然间就缺了一半,连哀鸣都没有,整个摔了出去,连着上头的骑士一起飞跌到地,重重的身躯,往往就直接压在了骑士身上,这人哪怕没有被立刻压死,基本也是全身骨骼碎裂,是很难活得了了!?这就是仙飞吗……大将……大将也是这样死的?

  哪怕仙飞没有这神通,也已经足够让人害怕了,更不要说此刻大展身手,大多士兵,都是吓得趴伏在地,尿裤子的人也是极多,阵中气味极为不堪。对面那些诸部将士,冲到面前时,十个里,十个人都没有再战之力,而是感激涕零地伸出双手,甘愿被绑缚做俘虏。甚至很多人宁可引颈就戮,被诸部将士杀死,也不愿意那样化为血雾而死,那种死法……那种死法,简直就是把人打落地狱一般,看着就让人害怕至极!好像精神上也跟着被杀死了一遍!

  还好,仙飞只是这么射了一通,算是把逃跑的行为给遏制住了,也就没有再管那跑远了的寥寥幸运儿,也没向城前这些已经没有战意的士兵逞凶,阵中的凶兽也没有再动,而是冷眼旁观着诸部将士在收拾俘虏。

  这些将士可说不上心慈手软,虽然大多数人都表达了投降的意愿,但他们也不是个个都绑起来的,有些平时横行霸道,和诸部将士结仇的,还有些特别勇猛倔强,到了这一步还没有完全丧失反抗意志的,都被他们一杀了之。

  鞑靼人杀起人来,就和宰羊差不多,之前察罕浩特是怎么想方设法地削弱掠夺他们的,现在有了机会,他们也立刻就以牙还牙,报复回来,越是看着健壮英勇的士兵,被杀的可能性就是越高。胆小服顺的,平时就和各部处得不错的,有些甚至可以不被绑缚,而是被接纳进了自己的队伍,立刻就跟着鉴别起刺头来了。

  “好了,留点壮劳力,再杀下去,你们就得出人手留下来干活。”

  随着战事逐渐分明,空中的仙飞,也逐渐飞回了下方的仙童手中,余下的仙飞,口中又传出了宏大的女子声音,照样是那样的冷静,但这话的信息量是很丰富的,甚至会让人好奇,留下人手干什么活?

  这说的是留下,不是现在,也就是说,这和马上就要进行的掠夺战利品不同,有一部分兵士,是要在察罕浩特的财富被掠夺一空后,还要留下来干活的。这干的是什么活,锡尔洪就想不出来了。

  他的想象因此也变得丰富:筑京观?这是要屠城吗?汉人是喜欢筑京观的,而诸部多年来受尽了察罕浩特的欺压,这一次反叛过后,必然不容察罕浩特再度崛起……

  要阻止一支势力再度强盛起来,除了拿走他们所有的粮食和牛羊之外,最省事的办法,那就是把他们都杀光,按照鞑靼人的习惯,每一次战争过后,除了妇女能够逃脱之外,高过车轮的男人都要被杀,鞑靼人的祖训就是如此,‘人间至乐,在于压服乱众,征服敌人,夺其所有’。

  草原上的失败者,只有输掉一切的下场,就算是摇尾乞怜,都没有被放过的道理,更何况如今草原粮食紧缺,哪怕现在,城墙四面仍然高耸,还没有传出震天的哭声,但锡尔洪几乎已经可以看到城后竖立起的,那高高的人头京观的虚影了……

  他在边市,曾经听一个科尔沁商人说过京观,“那是我在女金人的地盘看到的,汉人农奴,在女金农庄中起来作乱,把大大小小的女金人全都杀了,连孩子都没有放过,垒成京观,留在路口……以牙还牙,这就是汉人的心思,女金人可没有放过汉人的孩子,那些汉人农奴怎么会放过他们的孩子呢?”

  所有曾经听过的话语,都像是沾了盐水的皮鞭一样,劈头盖脸地抽打了过来,让锡尔洪呼吸急促,胸口剧痛,感到每一次喘气都是折磨,他曾自以为自己是个没心肝的人,为了活下去,往上爬,他可以面不改色地出卖所有。可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果然如买活军所说,死亡远不是最残酷的惩罚,不,最残酷的惩罚正在此刻,眼睁睁地看着他出生、长大的城市,在他的见证之下进入彻底的毁灭,而这一切全都是因他而起——汉人不会给察罕浩特留下一粒粮食,因为……因为他在延绥,夺走了那些百姓过冬的口粮!

  他在当时没有想过,少了口粮,这些活生生的百姓该怎么过冬,现在,汉人就也不会为察罕浩特的百姓想!鞑靼人按照惯例,或许会杀掉察罕浩特所有高过车轮的男丁,这是可接受的,是鞑靼人一直以来的规矩,只要孩子还存活,察罕浩特始终就还有血脉流传,还有一息尚存!

  可汉人要拿走的,是余下那些妇孺生活的希望——就算再说千百遍也无用,再怎么安慰自己,察罕浩特的结果实属必然,也是无用,锡尔洪不能无视这一点:这一切全因为他多拿了一份,全因为他贪心多拿了不属于约定之物的那一份!

  是他,是他带来了察罕浩特的毁灭,就算不全是因为他,可他也占了好大的一份,他望着的是一座还暂且完好而威严的城市,可他看到的是一座死城,一座正在坠落往无间地狱的修罗黄泉之城!这座城池将在即将到来的冬天中永远封冻,而锡尔洪的头颅,会在京观中永永远远,见证着自己的罪行带来的恶果,死不瞑目!

  呵呵的呻.吟声,不可控制地从他的喉咙中溢出,不是因为他想要保持安静,保持最后的尊严,而是因为锡尔洪想要嚎叫着发泄自己的痛苦,却因为受损的咽喉而不可得。

  他已经裂成了两半,一半的他,只想着蜷缩在囚车里,哭泣到他的死期到来,可他的身子不听使唤,甚至连举着千里眼的手都无法放下,连眼睛都无法闭上,只能木然地见证着这一切。

  鲜血在枯黄的草地中洇开,生命一如既往,在战争中轻易地消逝了,胜利者兴高采烈,高歌着向城门前进,周围是跪伏着丧失了所有反抗意志的守军,城墙上方,大汗一动不动,凝视着这一幕。

  他的绝望在这样的视距之中显得很模糊,但锡尔洪可以辨认出来,因为他正共享着同样的情绪,他们都被迫地见证着自己的根,自己的家乡走向灭亡,这一切最糟糕的一点就在于,他们也都很清楚,如此的命运,由他们一手缔造而成,他们就是罪魁祸首,无从推卸责任。

  大汗会想到他吗?他是不是也在好奇着,恐惧着自己未来的命运呢?他怎么还不跪下求饶呢?见证了这一切,见到了布尔红来到自己的面前,宣判着这样的重罪……

  他难道还秉持着那股莫名的狂傲,不愿向汉人屈膝乞怜吗?他是不是在度量着、回忆着汉人的规矩,那些他不曾在意,如今却突然变得至关重要的规矩,猜测着汉人会怎么治他的罪?他想得到京观吗?他知道吕宋的京观塔吗?啊,他未必知道的,就是锡尔洪自己,也只是在科尔沁女吏的恐吓中听说了那事儿,但当时他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在科尔沁小福晋一去不回后,大汗提审了这个小格格吗?他有没有想过拿她的命来交换自己的命呢?

  锡尔洪心中,诸多想法时而闪现,他几乎是百无聊赖地猜测着大汗的想法,就如同一个死到临头的绝望的地狱受苦鬼,注视着同伙不情不愿上前的脚步,关注的全是无关紧要的细节。甚至还嘲笑着他额外的无知,他们的结局应该是相似的,可是,瞧啊,大汗的地位虽然比他高得多,可知道得却还不如他那!说不准,到现在他都还没想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的猜测,或许大概真有几分不假,也或许是命运的灵犀,在千里眼的视野之中,大汗不经意地往战场边沿投来一眼,正是锡尔洪的囚车所在的方向,他的动作突然间凝固了,凝望着囚车,半晌,才慢慢地举起了手中的千里眼,第一次不顾眉间的红点,做出了多余的动作——这正是一切最荒唐可笑之处了,那眉间的红点,只是出现了片刻就消失不见了,可大汗并不知情,身边也没有人胆敢侧望提醒,他们一直以来都是被不存在的东西恐吓束缚着,一动也不敢动地僵立在那里。

  这会儿,他终于不顾一切地动了,举起了千里眼,向锡尔洪看来,这两个人隔了千里眼,跨越了漫长的距离,似乎在战场上方互相打了个照面,一个是面色灰败,衣饰华丽的大汗,一个是身披毯子,蓬头垢面的俘虏。千里眼遮蔽了半边面孔,他们本不该如此容易地相认,但锡尔洪却仿佛在冥冥中和大汗,通过千里眼把心灵也连在了一起。

  他能看到大汗面上的震惊,甚至是看到他被遮蔽的双眼中浮现的明悟——囚车中的是锡尔洪,是联军一直在索要的锡尔洪,终于,一切计谋都完全看清了,联军所有的一切计划,他们的决心,他们的布局,察罕浩特的将来,全都在这一眼之中,明明白白地呈现了出来。

  遵守约定,给延绥留下口粮的部落,加入联军,带走口粮的锡尔洪,被推到了小土包上,在囚车中被逼着见证一切,见证着他故乡的毁灭,全明白了,汉人的狠辣、决心,他们的报复心,以及,作为察罕浩特的首领,比锡尔洪罪责更大,延绥之变的缔造者和决策者——他未来的命运走向!

  在这一刻,全明白的不仅仅是大汗,还有和他隔空对视的锡尔洪,他说不清是因为什么,但在那一刻,他好像完全进入了大汗的内心,明白了他的一切思绪,他的骄傲、恐惧与畏缩,还有那最终的解脱,或许所有人都会为他的决心费解,但锡尔洪能够明白他,甚至还感到强烈的羡慕,当大汗的手臂软下,千里眼随之跌落在地时,他甚至在大汗唇边见到一丝微笑,以及,向着他的方向的,轻轻的一个点头。

  “啊————!”

  他似乎能听到囊囊大福晋的尖叫,那声音在锡尔洪的幻想中,就像是苍鹰的高唳,令整个战场都陷入了静止凝固之中。她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挽救什么,但大汗就这样轻盈地从城头翻了下去,如同一片落叶一样,跌入了青空之中,她全拉了个空!

  锡尔洪的喉咙,又发出了滑稽的呵呵声,两行热热的液体,顺着脸颊落下,他的手也松开了,千里眼被无力地搁在了栅条上,他的双眼空洞洞地看着前方那美丽的白色坚城,看着它在碧空中所留下的,最后的精美的剪影,看着他从不知竟如此深爱的家乡。

  宁可死于青空,也不死于邪术,大汗退缩了,却也解脱了,可锡尔洪呢,他依旧还喘着气,一个已死的人,依旧要苟延残喘,从泥土下费劲地喘息着,见证着这一切——见证着自己成为京观的顶端,见证着白城的荒芜与毁灭——

  “嘿!”粗鲁的喊叫声,突然打破了小山包方向的静谧,“想干啥呢!”

  守卫毫不客气地扇了囚犯一巴掌,把他的下巴给捏脱臼了,“怎么,见你们的大汗跳城墙了,就想咬舌陪着?没想到你对你们大汗,还挺忠心耿耿的嘛!”

  他上下打量了这个囚犯几眼,见他双目赤红,泪流不止,似乎已经陷入了极度的精神崩溃,也不由得有些鄙夷地摇了摇头,“想得倒是轻巧!一死了之……呵!岂能容得你畏罪自尽?便是要你求死不成,方是惩戒!给我老实呆着,且等着六姐公审着去!”

  说着,也顾不得这人能不能听懂,把长枷一锁,千里眼一收,和同伴便商议道,“贼酋已死,战事底定,我们也不必再看了。且把他推回大营看管起来,去讨六姐的示下,看着战后诸事,该如何安排!”

  “说得是!”

  他同伴也是赞成,二人便背过身子,把那囚车套了马,一声呵斥,摇摇晃晃下了土包,边走边闲谈道,“真是跳梁小丑,自取灭亡……”

  “天下间,真从未见有敢如此冒犯六姐的人,他们一死了之,倒是容易,叫这留下的孤儿寡母,可怎么讨生活?什么大汗,我看,也只是个孬种……”

  “哼,也亏得有他这一番造作了,我看,六姐也算是杀鸡儆猴,这一次,敏地那惠主编可是随军来了的,也不知道他回去之后,会怎么写……”

  “还真别说,七十多岁的人了,可别吓出个好歹来……”

  方才那惊悚莫测、血流成河的场面,不知如何,在这家常之中,似乎也随之蒸发瓦解,化为了车轮下的黑泥,被卷起往外撒溅,最后,又在囚犯呆滞的眼神中,没入长草中,再不见影踪。

  不知什么时候,喊杀声也停了,哭声却依旧没起,背过身后,一切杀戮似乎都成了幻觉,只有浓烈的血腥味,在烈日之下蒸腾而起,窜入鼻端,提醒着人们,一个王国在片刻前刚刚宣告毁灭,有许多人死去了。

  或许明日,草原就会遗忘一切,但至少今天,他们的血气还笼罩在长草上方,恋恋不舍地竭力留下最后的印记,提醒着大家:看,又有许多人命消失了,如此的简单,如此的容易。

  他们曾经简单容易地夺走了多少人的性命,现在就死得有多么简单容易,被他们所杀的生命,有多么容易被人忘却,他们就也将被忘却得多么轻易。就如同四个车轮碾过长草,一个司空见惯的,完美的圆形。

第1135章 不见血

  一如既往,血腥冲突本身总是结束得很快,但战后的工作则是无穷无尽的繁琐。问题的关键就在于信息的传递,战争状态下,信息的传递总是混乱不堪,原本的秩序并不会在某一刻于所有地方都失效,它的崩溃往往是从局部开始,而这种先后顺序,则会加剧混乱与损失。

  就说察罕浩特这里,战争已经算是结束得极快了,针对大将的斩首行动,包括跨时代武器的现身,都非常有效地瓦解了察罕浩特的反抗意志,但城内城外依然乱象难免。千头万绪说之不尽,甚至每个城门都有自己的冲突——东城门处,大汗和大将陆续殒身的消息,肯定没有那么快传入城内,但那么几十架仙飞,居高临下地在城头盘旋,这是城内的百姓也可以看得到的。

  对于不知其为何物的百姓来说,或许这东西带来的震慑,还不是那么的厉害,虽然畏惧,但也不无好奇,可那些知道此为何物的百姓,一看到这么多仙飞过来,对于战争和城池的前景,哪还敢抱有丝毫幻想?当下立刻就有人要逃跑,并在余下三个城门处,和城门守卫爆发了程度不同的冲突。

  正是作战的时候,城内戒严,怎么可能来去自如?这些百姓,也是悍勇,居然还真有人夺下了一座城门,开门跑出去的——这就是分兵堵门的部落联军,发挥作用的时候了。按照谢双瑶的指示,这一次察罕浩特之战,要‘一战而毕其全功’,不要让太多人跑了,免得影响作战的效果。

  仗是头天日出时打的,到了第二日下午,察罕浩特的骚乱总算是完全平息了下来,谢双瑶组织的联军也发挥了作用,已经开始按着她的吩咐,点算人口,并且开始往东边搬运了——这么多人,冬天马上就要到了,联军还计划分掉察罕浩特的粮库,现在不把他们迁走,难道坐等着这么多牧民在草原上游荡着活活饿死吗?会不会全部饿死,这不知道,对还要瓜分土默特草场的各部来说,也不会乐见这帮人成为土默特的马匪游民。

  动作是要快些的,战争对生产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一旦进入战争状态,这么多人完全就是在干吃粮食,在供应紧张的地方,尽快结束战争状态,应当成为敌我双方的一种共识。谢双瑶很满意各部联军的效率,以及他们的安分守己:

  鞭打刺头立威,这是免不了的,在个别冲突中可能也会死人,但没有虐杀、强.奸、掳掠为奴,这些不为买活军规矩所容的行为,这就说明昨天的那一仗打出了她希望的效果,那一枪,不仅仅只是开给察罕浩特的人看的,也是开给她所谓的‘盟友’看的。

  “那么,现在城中主事的就是你喽?你说话能算数吗?”

  就这样,到了第二天下午,把各种报告看了个够的谢双瑶,总算腾出时间来接受察罕浩特降臣的拜见了,她在长桌后坐着,打量着地上跪着的十几个人,最前头的,是林丹汗的大福晋,看起来现在内外的确公认都由她来做主,这是很有意思的事,她注意到,这十几个察罕浩特的实权降臣里,一多半都是女人,看来都是林丹汗的妻子,反而他的兄弟好像人数并不是很多。几个男人长相、年龄各异,更像是大臣而不是林丹汗的亲戚。

  “婢子是正妻,可以继承大汗的遗产,在城中素来有威望,陪着大汗直到最后,城中上下都愿意服从婢子,由婢子出面代他们说话。”

  这个新寡女人,看起来相当的镇定,并没有太多丧夫的悲痛,有趣的事,林丹汗的其余妻子也都显得相当的镇定。谢双瑶想,这么看,婚姻就相当于长期合作合同,鞑靼人的政治联盟构成还是挺有意思的。

  这些福晋,就像是带资入局的部门经理,或者说整个察罕浩特就是一个大联邦,福晋们代表的都是自己的一个部门。林丹汗的死,代表了他这一支的衰弱,而他的后宫立刻就要开始为自己的部门来找饭辙了。在另一个世界,察罕浩特衰弱之后,各福晋纷纷带部离开,改嫁建州,其实就相当于是一次成功的跳槽。

  从这个角度来看,囊囊大福晋也就等于是能力出众的临时代总经理了,谢双瑶看了看身边陪侍着的科尔沁姐妹花,见两张圆脸都对她微微点头,证实大福晋的确有这个地位,便道,“那你说说吧,现在城里的基本情况,还有粮草库存,包括土默特的草场……地图,这些东西你都掌握了吗?”

  “婢子都能答得上来。”

  虽然汉话好得有点出人意料,但大福晋显然还没有学会汉人的谦虚,回话的肯定,和自称的谦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谢双瑶也不由得一笑:其实,她提的这些问题里,有一些谢双瑶是知道答案的,毕竟察罕浩特的边市也开了些年,被赶走也不过就是最近一段时间的事情。对照着听下来,大福晋的确是很了解察罕浩特的虚实,昨天她也展现了一定的领导能力:林丹汗跳城自尽之后,东城门这里就彻底没有主事的人了,其余伴从,看到仙飞之后,很多人的精神也近乎于崩溃,逃下城门之后,不知道去哪里躲藏了。

  大福晋倒是一直维持了镇定,不但没有走,一直陪林丹汗到了最后,甚至还试着伸手拉了一把,而且,在林丹汗死后,也就是失神了一会儿,便立刻跑下城楼,喝令守军敞开东城门,停止抵抗,并且在城中东奔西走,尽了最大努力来平息城内的骚动,如果没有她的帮助和拉扯,以及在她带领之下,各大斡鲁朵的联合出力,察罕浩特的乱象也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平息下来。

  自然了,来自延绥的俘虏,也是在大福晋的主张下,第一时间获释的,就在早上,大福晋刚刚率领察罕浩特还说得上话的数百人,在城门口跪迎联军进城——谢双瑶打发了自己从买地带来的随从二十人,联军各部都出两个,大概一百多人的队伍进城去检查接收。

  至于她自己,按照惯例还是留在城外,倒不是说她的安全会受到什么威胁,而是进城了更添乱,大营好不容易扎下来,谢双瑶没有进城安置的打算,等这边都差不多定下来,赶在入冬之前,她还要抓紧时间回敏京去呢。

  她不进城,大福晋等人就出城来见她,态度自然是极度的谦卑,不过,这不是什么稀罕事儿,谢双瑶昨天大展身手之后,可以明确感到联军、敏军这里的相关人员,对她也更加畏惧尊重了——这也是很自然的,毕竟,这还是无人机第一次展现远距离狙击能力。

  如果说之前大家对于大飞剑术,还没有这么入骨的畏惧,多少还是认为,一个飞剑灭一城的举动太过疯狂,不太可能成真的话。那粆图的死,就太容易让这些部落首领代入了,两军交战的时候,这要是来了一群仙飞,直接把你识别出来,远距离一个红点,就了却了性命,把你化作一团血雾,甚至不会波及他人……

  扪心自问,你的命有这么重要,重要到连六姐都要掂量掂量,要不要动手吗?倘若没有,那岂非是只要引起六姐的不悦,天降红点,下一刻,你人就没了?

  所以说,辽天子游牧四方也好,秦始皇不断巡视六国也罢,其实都是很有道理的,这些事情其实买活军也没有特意隐瞒过,只是距离太远了,很显然谢双瑶的威望,虽然在草原也是崇高的,但更加遥远、模糊,可以说,有点敬而不畏的味道,毕竟自从接触以来,买活军带给草原的就只有好处,而少制约。直到这一次,她亲自往草原走了一遭,要说的话,也不过就是骑了骑四轮越野摩托车,用仙飞杀了一个人,但就看这效果吧,可以这么说,从土默特到布里亚特,这一遭之后,三十年内,也不会有谁敢和买活军作对了。

  这就是谢双瑶很需要的效果,而且她觉得这还不够——不敢作对,这程度还是不够的,在政权和政权之间,不敢作对仅仅意味着不会再有势力敢和察罕浩特这样,纠结联军去抢买活军的延绥边市。不会有这种官方出面穿针引线,近乎宣战的侵略行为。

  但这不意味着草原诸部会完全听从买活军的指示,以及他们私下不会垂涎相对富裕的汉人集镇。生存的压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说明他们心中的恐惧还不够深,敏朝已经衰弱很久了,连着几代鞑靼人,都已经忘记了汉人的厉害,他们下意识仍然把打草谷作为一个优先的选项。

  就算现在官方不敢出面了,但私底下的小动作会不会完全断绝,可就不好说了。以整个草原而论,见证过仙飞厉害的依然是极少数人,谢双瑶不认为这种恐惧扩散出去不会衰减。

  打一仗,只是开始,不是结束,打仗对买活军,对谢双瑶来说,实在是很简单的,如果不出意外,就不可能有任何危急时刻,问题的关键永远在打仗后的那些活计,谢双瑶又不是战争狂人,不以杀戮为乐,她希望她打的每一仗都是以避免更多死亡为最终目的。

  “你说的这些数字,我都记下来了,剩下的你可以写一篇报告呈交上来——你会写汉字吗?”

  见大福晋微微摇头,谢双瑶示意身边的科尔沁姐姐,“宝珍,你在南边上过学,你来帮她吧。把城里的库存都好好说说,人口也要查证一下,这很重要,否则各地是无法做好收容准备的。”

  察罕浩特这里,不是人人都通汉语,从她说话时大家的反应,也能看出谁有能力,谁没能力了。十几个重臣里,大概只有一半通晓汉语,在她说到这里的时候,身躯一震,流露关注之情。余下的人还要等待身边人低声的翻译——你看,这就是有准备没准备的区别了,本来权位相当的,现在就拉开差距了,如果谢双瑶还需要人来管事的话,那肯定是优先考虑多语种人才。毕竟,在察罕浩特,通晓汉语就意味着和边市走得近,相对更了解买活军的做派,大家合作起来也能快点上手。

  这些人来觐见谢双瑶,主要的目的,肯定是要了解谢双瑶对察罕浩特的处置政策,也必然有为自己的部属求情的意思,在鞑靼草原上,不存在始终不渝的忠臣,大汗死了,余下的臣子想的,肯定不是报复,而是衡量局势,在自立门户和跟随新的头领之间选择。

  如果谢双瑶没有遵循鞑靼人的规矩,杀掉察罕浩特的所有男丁,那么,余下的人也会毫无心理障碍地跟着她干,如果她真的要杀人——那么,从这些重臣的表现来看,只要不是全杀了,给他们留下一些,他们或许也不是不能接受甚至配合。

  和手下败将,没有什么好绕圈子的,也没有什么好博弈的,如实告知自己的决策就行了,谢双瑶也没有卖关子,而是说出了自己的方案。

  “城内有五万人居住,还另有万余军队,察罕浩特在草原上,的确算是一座大城了。你们这座城池中,没有人为买活军通风报信,没有人阻止你们的大汗关闭察罕浩特边市,吞没其中的财物,因此,你们所有人都通通有罪。”

  所有人都有罪!

  哪怕她没有卖关子的意思,众人的面色也不由得都是一变,只是他们不敢打断军主的说话,只能面露焦急地听她往下说道,“当然,罪行也分轻重,罪魁祸首林丹汗,已经自裁了,其余参与到边市劫掠的战士,甄别出来,送到我这里——锡尔洪带领的那一支分队,劫掠百姓过冬口粮,罪行最重几人,公审问斩,其余人将被送入矿山,终生苦役,不得赦免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