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活 第546章

作者:御井烹香 标签: 布衣生活 励志人生 基建 轻松 穿越重生

  说什么的都有,就是没人为皇帝惋惜,又或者是反感买活军,不愿谢六姐接位的。要说大惊失色的,其实都少,这里毕竟是京城,消息灵通的百姓,事前多多少少,早已听说了禅让的消息,现在消息成真,固然也是激动,但要说一时无法接受,那是早过了这个阶段。

  甚至,逐渐还有这样一种论调出来,那就是认为皇帝早该让位了,“皇爷自己不也清楚么!天命已尽,本就只有七年,七年之后又是七年,已经是上天开恩了,这都是他自己说过的话!他却还恋栈不去,还想再续一个七年,这第三个七年的尾巴上,可不就出事了!也是念在他在位期间,尚且还算勤谨,上天给留了一命吧!若早禅让,哪还有这些事!”

  “没准疫病也早就不流行了!你们真别说,天降瘟疫,不就是因为天子失德么!就是该让的不让,倒行逆施了,上天才降下的惩罚吧!”

  神神鬼鬼的东西,没有人不爱听的,要不然,六姐的魔法,也不会传得甚嚣尘上了,不多会儿,反过来怪罪皇帝,把灾难都归到他头上,恨不得他立刻退位的声音,就已经占据了茶馆的主流。

  那些片刻前还为他叹息,认为他总算还是比较勤政,比父祖都强的百姓,立刻就变了脸色,把自己这些年来的艰难,怪罪到了他的头上,翻脸转为憎恨的。也不管自己之前对于谢六姐是个什么心思,现在都是亟欲她登基上位,扭转天象,让疫病平息,人间重新风调雨顺等等。

  茶馆里扰乱非常,就算有些人理智犹存,皱眉驳斥,但百姓哪里听得进去这些扫兴的话?大家都是嚷着要去劝进六姐登基,固然绝大多数人都是喊喊而已,但还真有一些好事有闲的人,从茶馆出来,就直奔买活军使馆而去。

  到了那里一看,四周都是拦了路障,有兵丁把守着,那栅栏外早就有人跪拜在那里,神色狂热,或者是高喊劝进,或者是磕头不休,以至于出血,口中高叫的话语,甚至都听不清意思了。

  有些人见了这般荒唐景象,也是警醒起来,转身默默离去。但还有些人,立刻便被情绪感染了,忙涌入其中,跟着一起叫嚷磕头,赶都赶不走,哪管使馆内寂然无声,也还是喊到了日落西山,都舍不得散去,翻来覆去,都是些莫名其妙的‘六姐登基!六姐天命所归’之类的话语,虽然没人来教,但奇怪,在这样的时候,他们又聪明起来,竟无师自通,在无人通气的情况下,迅速达成了一致,喊的还逐渐齐整了起来。

  到了第二日,京畿竟还有人收到消息之后,赶来凑热闹的,使馆附近已经是水泄不通,都是喊叫着劝进的,这谢六姐民心的牢固,民意的狂热,真让人有些胆寒——民间竟是毫无反对禅让,眷恋皇帝的声音,全都是在催谢六姐登基称帝的。

  而这一日,《国朝旬报》和邸报一起,又发了一期特刊,刊载的都是朝廷各部官员劝进的折子:内阁联署、特科联署、厂卫联署、京营联署、边军联署,还有京畿各地衙门联署……很明显,这是在展示之前吹风期间,谢六姐所得到的各方势力的支持。这禅让的事情,已经在走程序了!

  这一日,使馆附近的劝进人群,数目明显更多也更狂热,也不止茶馆,只要是能聚人讨论的场所,全都充斥了亢奋的议论声,甚至连花街柳巷,那些听柳琴听琵琶,听小曲的地方,如今都是琴住箫绝,越是饱学的花魁,谈到禅让,面上便越是放光。

  甚而还有那等仆人突然袭主,或是子女和父母拌嘴的事情发生。而城门处,和急着入城的人潮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还有许多车马,也是急着出城——很显然,根据内阁茶馆部的推断:这些急着出城的人,无疑都是没有在联署折子上登名的!

  这其中的道理,也是相当浅显的,没有登名,甚至没有收到登名邀请,也就意味着他们本来就是被放弃的一方,他们又如何敢在这样的时候,停留在京城内呢?

  要变天啦!

  这样的认识,固然是早已在一些权贵中形成了共识,但扩散到边军,就又用了小半个月,如今终于彻底蔓延到了民间,让暮色中整座城都为之骚动起来,所有人的眼神,都热切地盯着使馆的方向,等待着谢六姐的表演:这《禅位诏》也下了,《劝进表》也上了,接下来,该轮到你谢六姐出场了吧?

  三辞三让,会怎么辞,怎么让,怎么劝呢?多少年来的老规矩,谢六姐又会不会遵循呢?这悬念,牵挂得众人都是昼夜难安,吃不下睡不好的,恨不得一觉起来,就见到了新皇登基的诏书,自打禅位诏书下达开始,这几日,一大早起来,头不梳脸不洗,先跑出去问报纸的百姓,那是大幅上升,大家早上见面,问的都不是‘吃了吗’,而是‘买到报纸了吗’?

  “发话了!发话了!《买活周报》出特刊了!”

  好在,这买活军的人,素来都是最讲究速度效率的,这不是,各家的《劝进表》,轮流上了之后,也不过就是一日夜的功夫,都没让多等,特刊应声而出,一看就是早有准备,跟着来的!

  “《答复未帝禅让诏书并各方劝进表,接管敏朝领土治权并对未来发展方向的若干表态》——这题目好长,不是!不是!六姐,六姐这是——”

  “快人快语,居然没有辞让,这就算是把朝廷给接下来了?!”

  “倒也是当仁不让!舍我其谁!那——她的登基大典,什么时候办呢?!”

第1151章 京城忧乱

  “鉴于未先生的健康状况, 和本人极其强烈的退休意愿,以及敏朝缺少富有经验的治理者等事实,在双方友好商谈的基础上, 本人谢双瑶以个人名义,宣布暂代敏朝领土治权。在敏朝地方衙门及中央体制的基础上, 兼任敏朝摄政一职。治所暂定为紫禁城办公区……暂代治权,这是什么意思?到底是要登基还是不登基呢?”

  “什么时候立后啊!自古以来,登基后不都是要选秀, 充实后宫的么, 那紫禁城既然重新成了办公区,也就是说, 六姐要入主皇城喽?倒是正大光明, 一看就知道是江山正主。未家气数已尽, 到后来皇帝连宫里都待不下去了, 会有今日, 也是情理之中, 早有预兆了!”

  “怎么, 选秀就选秀,又和你有什么关系了?老陈, 你这都靠三十的人, 难道还能被选入宫么?”

  “哈哈哈……就是, 老陈,你可别蹬鼻子上脸了,平时大家夸你俊, 那是在这巷子里还算是出挑, 你还真喘上了?!”

  “我可没这么说!我是老了, 可这不还有小子呢么, 今年也十二岁了,再过个四五年,我看他差不了——”

  “呸……你这是连孩子的主意都打上了……”

  哪怕是隔了厚厚的棉门帘,茶铺里的欢声笑语,还是依稀传入了那步履匆匆的行人耳中,鲁二摘下棉护耳,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毛,脚步略微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没有掀帘子进门,而是重新加快了脚步,顺着胡同拐过了两个弯角,转到大街上,左右端详了一番,暗道,“这街面上是冷清太多了!”

  往昔,国公府畔,公侯府邸连绵,胡同里又多是家下人聚居,哪怕是数九寒冬,街上也有不少人走动,都是家里的主子派出来和亲戚联络走动传话的,鲁二没南下之前,对此是最清楚不过的,他就是奔走期间的一份子。如今去南面安身,几年后重回主家,见到这般萧瑟气象,心下哪能没有感慨?

  却也是有些疑惑,等敲门入内,进了张九娘的小院子,便忙问身旁张九娘的侍女道,“一路前来,那茶铺子里倒都是欢声笑语,还没入腊月,就和过了年似的,怎么到大街上,却是如此冷清?咱们隔邻勇毅公府门头都是开的,里头却一个人也没有!难道不怕被旁人溜进去,惹出事端来?”

  “那是昨天都走完了,如今这两条街上,也就只剩下我们雄国公一脉的还没动。”

  那侍女见鲁二不解,便道,“你没读《答劝进表》吗?里头说得清清楚楚的,谁该留用的,都能在上头找到依据,可一个字也没提勋贵,那些公侯不都害怕得紧?陆续早都有出城的了,昨日报纸发了以后,也不知道是谁带头,很多人行囊都没收拾,家人也没全带上,骑着马就出城去了!”

  “也不止是我们城东这块,城北,那些失地宗室住的地头,听说也是哀哭阵阵,很多人连夜逃走的。那报纸上也没提他们的安置,那皇帝都没了,也没人发钱粮养活他们了,有些人怕买活军追究自己的罪责,赶紧跑了,还有些自己上吊的,有些干坐着哭嚎的,有些要闹事的,什么样的人都有!这几日,城里乱得很!”

  鲁二道,“我还真没有看过报纸!这报纸是在京城印的吧,天港都还没得卖呢!或者有,我也没留意!不过,这么一说,少东家猜得也没错就是了!”

  原来他花重金坐了快船,从羊城港一路赶路到京城,却是楚细柳的主意。这一阵子,楚细柳在羊城港也关注着京城的动向,一听说谢六姐回京,而且没有马上回南,又有了禅让的小道消息,便立刻叫鲁二回京来找张九娘,鲁二道,“少东家说,正是国家大变的时候,姑娘论本职还好,不算是漩涡中心的人物,但雄国公府就不一定了。”

  “不论有什么事儿,多我一个人能帮上忙也是好的!若是家里不太好,又或者有了什么变故,咱们还能到羊城港去安身,新柳也是姑娘的家么!”

  此时张九娘已从衙门里回来了,两人正在屋内坐着说话,张九娘的母亲也陪在一边,听了鲁二的话,面上大有欣慰之色,此前的忧虑大减,饶是鲁二不是什么机灵善变之辈,也是看出来了,大喇喇问张九娘道,“姑娘,家里还真不太好了?是老爷子坏事了?”

  张九娘的心情明显也是比较沉重的,闻言挤出一丝笑意,摇头道,“能出什么事儿?我们家倒还好了,虽也是勋贵一流,但老爷子得蒙先帝……嗯,得蒙逊帝看重,在顾命班子里混了个职司,倒还不算是没有结果,至少俸禄是保住了。”

  “只是……听上头的意思,织造局应该是要被裁撤了,家里一两年内,或许也要分家,少许颠簸,也免不了,细柳妹妹也是有心了,难为她想着,没准儿还真是要厚颜叨扰,去羊城港投奔她,暂且安身一段时日呢。”

  鲁二听得一愣一愣的,好些话听不明白,也知道这都是还没看过报纸的关系,正要问呢,听张九娘后一句话,忙道,“怎么说是厚颜呢!姑娘且放心,少东家快人快语,是最豪阔实在的性子,她若没这个心,断不会敦促我北上的,你也知道,我是个粗人,不是她提着,我哪想得了这么多!”

  他久居羊城,有点‘一仆二主’的意思,张九娘和楚细柳和他都存在雇佣关系,这两个见面机会不多的女子合伙做生意,还是一南一北,按说本该有不少微妙之处,令他受夹心气,却也恰好鲁二缺心眼,对这些事情完全无知无觉,反而起到调和作用。张九娘听他这样说,明显也高兴了一点,抿嘴笑了笑,扭头对母亲道,“妈,你可放心了吧,真要分家就分,我们只要钱,别的什么也不要了,分完了就去羊城港,不和他们争!”

  “争什么呢?别人都是害怕自己到了羊城港无法立足,咱们在羊城港现成的也有基业,就过去了也不怕没个饭辙,金尊玉贵不敢想,粗茶淡饭,女儿还是能养活得起,你就只管放宽心吧!”

  张太太听了,也是不由得拭泪道,“唉,也没别的路走,实在不行,只能如此了。眼睛只管往下头瞧瞧吧,怎么说也比亲戚们好些了,你舅舅家里,我都不敢问,也帮不了,都没法提!”

  张九娘不接母亲这个话茬,转过头来,见鲁二实在是听得云里雾里,知道他是对《答劝进表》一无所知,便从桌上取过报纸,递给鲁二,一边让他看,一边道,“这表里的套话,可以不听了,和我们相干的就是‘未来发展方向’,也就是大政篇的那几段。这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吧,只是我们家的亲戚,全都是勋贵,自然要愁云惨雾一些了。也有额手称庆,大为振奋的,那都是得了好处,这会儿恨不得马上就是第二年呢!”

  鲁二听她这样一说,忙从小标题上,找到‘发展方向’篇,认真看了起来,看了看,又倒回去看前面的,扬眉道,“啊,这,北方这还不算是买活军地域么?但六姐也不登基,而是摄政,这是什么意思?我刚在外头听着,都说到——”

  选秀、男后什么的,毕竟不雅,不便和女主子谈论,他把话咬住了。张九娘却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摆手道,“没有的事,民间乱传而已。自然不会登基的,也不是内阁,而是生造了摄政这个职位——至于说为何如此,你想想就知道了,如果不是摄政,而是直接纳入买地的规制,那各地衙门怎么说?全都就地转入买活军的编制,做起买地的县令来?那他们的升迁调任呢?怎么解决?”

  你说不升迁,那肯定是不能的,活干得好,连升职机会都没有,这也不公平。但如果说和买地的官吏一样共享升迁机会,对买地的官吏来说也不公平,而且,彼方的能力、学识、纪律性,可能都无法满足买地的标准。

  当然,可以通过增设考核的办法,卡住升迁的脖子,确保这些人中升上去的都能合格,但绝大多数不合格的人,长期滞留在治地,手里的治权是不受任何影响的,这其实就是在培养地方上的新门阀。

  鲁二也并非完全没有管理经验的粗人了,被张九娘解释了几句,也意识到,眼下还是保持敏朝范围内正常的升迁贬谪体系,是最不容易出纰漏的。张九娘道,“你看发展方向里也说得明白了,三步走,第一步,暂时维持原样,第二步,大范围招考吏目,开始并轨制,第三步,时机成熟时,彻底并入买地。到那时候,如今的衙门都要被裁撤,第一、第二步里,没能通过考核,融入新轨的官吏,那就不能再当官管事儿了。”

  “当然,要是能通过考核,表现出能力的,也可以提前进入买地的编制,在开始走第二步并轨制的时候,就被算成是新轨这边了,这么着,他们这几年做事也有个盼头,知道干得漂亮些。”

  鲁二在南边呆久了,对于南边这里,很多敏地官僚的发展,也是心中有数的,闻言也不禁道,“这算是优待了!也是运气好!南边州县里,本来的官儿,不被清算都好得很了,能平安落地,改行去做别的,那都是好官。真能在买地入仕,还发展得好的,一百个人里,一个也没有!”

  张九娘冷笑道,“那是自然!北边的官儿,一个是运气好,一个也是要让他们继续卖力干活啊,这又不是南边,真能啥事也不管的。六姐也说了,未来敏朝官衙还是要继续发挥‘救灾济困、灾民转运、组织生产’这几块上,中流砥柱的重要作用,其余职能部门,逐步裁撤改制——别的不说,中枢这里,留下的不过是几个衙门,其他的,全部砍掉!”

  “只要是报纸上没写的部门,都是要裁掉的,不会再发给俸禄,也不单单是只有勋贵宗亲在哭闹,这几日京里多少人没了饭辙,哭天抹地的,喊着这个冬天过不下去,要去跳金水河的都有好多!”

  “什么!”鲁二这一惊也是非同小可,忙又细看了那文章几遍,“真的?就留这么——这么——”

  他掰着手指又算了算,“十个不到的中枢部门?六部里,兵部、刑部、礼部,全都裁撤了?那刑部都裁?”

  “说是现在裁掉的部门,到时候功能会由羊城港那里来遥遥补上。”

  兵部被裁,倒是不意外,现在敏朝的兵部在买活军面前也的确是不够看。礼部被裁也还能说得过去,但刑部被裁,不等于是地方上的刑罚都没人批复了么?鲁二听了张九娘的解释,这才明白过来。也是咋舌道,“这都不是割肉了!这是一刀下去,只剩个头吧!如此——如此倒是节省了钱粮,那人都没了大半,还能吃得下多少饭啊!”

  “这话就说对了。”

  九娘母亲也是略微平复了情绪,插嘴道,“真是一刀下去,就只剩半拉头了——你别看好像还剩了三部,内阁也还在,可那变化还不止呢!文章里也说了,第一步到第二步之间,要推动敏朝官吏‘转变风气,适应买地规矩,积极自我改进’……

  可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就算现在暂时没事,还有职司,也得赶紧自己看看,和买地的规矩相差在什么地方——这不是么,各处都在闹分家呢!就连旬报惠主编家里都在闹,就算家里老爷子还有俸禄,那又怎么样呢?那些好处,便连嫡亲的儿子媳妇都分润不得,三亲六戚,更没法沾边啦!”

  鲁二这才恍然大悟,为何雄国公虽然暂时保住了自己的位置,家里气氛却还是这样惨淡不安,屈指计算一番,越算越心惊,皱眉道,“了不得,了不得!这么算下来,这京里的殷实人家,十成里,怕不是要有九成九,乍然间都没了生计?除开那些原来便有心,栽培儿女进了特科的能好些以外,这一大家子人,突然被分家出去,也没个营生,不知未来何在——这个冬天可该怎么过哟!”

  “可不就是这个意思了!”

  张太太一拍大腿,也是被说得眼泪又出来了,哽咽道,“半辈子都是安安稳稳的,临老临老,突生大变,那些穷跑堂儿的苦哈哈,倒是乐了,分家少不得力工,他们有活干了。可也不想想,这断头饭吃完了,京里那才叫萧条,他们又该去哪里找饭辙?还在那里穷乐!这六姐也太狠了!一篇文章,逼得多少人上吊投湖的——这些人里可有不少中了她的魔法,是她的‘人迷’!竟也不留情一二!”

  这什么魔法、人迷的,鲁二又是不懂了,张着嘴痴痴呆呆地看着张九娘,张九娘对他摇了摇头,道,“之后再慢慢解释吧。不过,现在京里的声音的确很乱,本来,皇帝禅位,六姐登基,也是众望所归。可文章一发之后,受到波及的人数,何止数千?说起来大几万人都是有的,这一刀,实在是砍得太狠了!”

  “其中也不乏委屈怨恨之辈,说不得会串联闹事,就不知道京营那边,能不能镇压下来了。”

  “倘若是一门心思,要去登基大典上闹事,那都还好——就怕他们裹挟得百姓也跟着乱了,在京里冲撞抢掠,波及了咱们家。”

  张九娘之前心事重重,原来除了分家之外,还有这个缘故在,张太太听了,还有些不以为然,天真地道,“那当还不至于吧!你祖父毕竟还是顾命大臣啊——”

  但那鲁二却是走南闯北,有些阅历的,之前听着几人谈论这京中局势,他就隐约有些不安,被张九娘这么一点,立刻醒悟过来,忙道,“太太,话倒不是这么说,正所谓树大招风,我刚一路走来,街坊里乱象已现,几家侯府,人去楼空,大门都被撬开了,谁知道都有谁在里头?这些府邸可是和国公府紧挨着,翻墙也能过的。这城里一乱起来,焉知没有一等人记恨老大人颠扑不破,依旧是顾命大臣,而他们却沉沦下去了?”

  “居家过日子,没有个千日防贼的道理,这要是撞上了骚乱,有个好歹,岂不是冤死了?依我说,九姑娘若是自量分家也分不到多少银钱,倒不如舍了不要,咱们赶紧地南下避避风头是真的!”

  一句话说得张太太色变,又是惊又是怕,又是不舍,嗔道,“胡言乱语,你知道这是多少家产!”可张九娘却也是神色一动,寻思了片刻,便果断对鲁二说道,“鲁二哥,你说得对,祖父纵有万贯家财,难道还能尽分了不成?看辽东的例子,怕不是要献上九成,买个平安?”

  “余下那点,还要分给各房,到我们手上又有多少?仓促间置换现银也是损失……为了这些,停留在京城真是不值当!我们收拾收拾,明日便走,宁可到天港去等船票,也比留在京城安全。”

  “这京城,眼下已经成了急火上的热汤锅,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沸出来了,六姐高高在上,不怕溅烫,我们可不成,还是走为上策,先离了险境再说!”

第1152章 分家南下

  大变之世、大变之世, 这四个字,自打从买活军崛起以来,便不断有人开始念叨着, 到如今,人们几乎都要开始适应这快速的节奏了——再不像是从前了, 从生到死,日子都是这般的平淡,循环往复, 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变化。

  新东西只能缓缓地渗透到生活的表层, 对京城的百姓来说,一辈子也走不出自己居住的那几条胡同, 一辈子吃的喝的, 穿的用的, 也都是那些个花样, 哪怕就是新话本、新剧目, 也是以数年、数十年为周期进行更替……

  这样缓慢的节奏, 自从买活军崛起之后, 便再一去不复返了,籍由报纸, 太多新东西用非凡的速度涌入了大家的生活:今日看到的仙器, 下个月京城就有出售的, 虽然自己买不起,但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看过猪跑吗?

  这个月在报纸上看到的新规矩、新观念, 到了明年, 街坊间居然也就应用起来了, 朝廷也就往下铺陈了。什么女子为官, 什么特科教育,什么普世卫生教育,什么婚俗更替……无不如此,还没等大家适应,就迅速地成为了生活的一部分。

  悄然间,如今世风已经发生了不小的变化,甚至连对性格的推重都发生了改变——从前,大家喜欢的是性子稳重和平,有城府懂得忍耐的,不论男女,这样的人都被认为是可以依赖托付的,所谓‘事缓则圆’,这耐性是最为长辈们看重的。

  可如今,世风却喜欢有决断,有敏捷,懂得变通的性格了——只有这样果断跟随时世之变,不怕变,甚至主动求变的人,才能在这样混乱的时势中,带领一家人乘风破浪,不说做个弄潮儿吧,至少不会被掀翻掉队不是?

  就说雄国公府,大家大族,三代内的嫡系都是百来号人,什么样的人没有,什么样的性子没有?不就是张九娘有敏捷,跟上了时势的变化,去考了个女特科,这些年来一枝独秀,成为了小辈中少见的亮眼之人么?

  也正是因为张九娘本身就是靠着敏捷出头的,她对于改变是丝毫都不畏惧的,再加上本身也有南下的经验,因而对于鲁二的建议,决断做得极快,并且非常的自信,这一点上还要胜过她的父母——她父母一辈子也没有出过京城,无非是两个在祖辈荫庇之下,安稳度日的世家闲人罢了。

  虽然也受到了时代风气的感染,并没有怎么坚决地反对张九娘,但也的确对京城十足不舍,乍然离乡,就像是要亲自把自己的根从血肉中拔起来一样,怎么都下不了手。

  且又受到孝道的影响,想到不能侍奉父母终老,便是悲从中来,去和雄国公话别时,支支吾吾,难以启齿,还是雄国公道,“你们很好,尽管去吧,我在京城好好的,守着老大,一样过活,如今买地接管,京城的医术,眼见着也要大涨了,连逊帝都能救回来,更何况我等?

  也不用做这不舍之态,什么不能奉养终年……这不是咒我死么?我觉着自个儿还能活个十年二十年的,难道你一辈子不做别的事了,就在我身边过活?你们便去了羊城港,以后要来往也方便,不过是半个月光景就到了,想见面又有何难?年年探亲也不过就是一个来月的功夫,没准我还有福分到羊城港来领略呢!住得好了,便赖在羊城港养老,到时候有你们嫌弃的!不必眼下哭啼,把眼泪留到那一日吧!”

  又对张九娘父母道,“虽说你们先走了,但家产毕竟该有你们的,自然有你们一份,只是如今且论不得这些,等诸事底定之后,再来商议吧!”

  这话被众人听了,难免也都是各有心思,那贪婪的格外不舍,几乎形于颜色,不过,雄国公在家中素来是说一不二的,而亲眷中又不乏有人想把自己的孩子托付一两个,交给张九娘携带南下——这一带去,肯定是要照管到能自立的,以前都是一家子,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如今,在即将分家的前提下,这是一份不轻的人情,因此也都帮着说话道,“这是该的,九娘这是为我们新趟出一条路来,是家中的功臣呢!怎能因为他们去得早,反吃亏了?”

  这就是言语的力量了,眼看京中气氛这样乱,这时候赶着南下,确实有点儿无情无义、临阵脱逃的意思。被这么粉饰几句,反倒成了好事,至于一些人明里暗里翻的白眼,也就不成气候了。

  说到底,张九娘一脉南下之后,家产能分多少,其实也就是说什么是什么了,完全丧失了主动,没个人帮着挑挑拣拣,必然是吃亏的,便是那些心思大眼睛浅的亲戚,也没敢说一文钱不给,也都知道,多少是要给一点的——这时候,给的已经不是钱财了,而是彼此关系的延续,倘若还要认这门亲戚,那是必然要给的,否则,老爷子眼一闭,管你雄国公府多么落魄,张九娘袖手旁观,别人都说不出一句不是来!

  张太太悟透了这一点,也就逐渐释怀,接受了一家人要迅速南下的决定,和女儿一起,连夜收拾了两车子行李,所有的绫罗绸缎,都分送给各房了,只有历年来积攒的买物,这个是无论如何都要带走的,这些东西到了买地也不便宜,想要再置办起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所幸是因为国公府各房都有人依附南下,人口众多,雄国公出面联系了一艘船,在天港包送到羊城港,地方还是有的,这些箱子还能放得下。

  依张九娘的意思,本来第二日就要走,因人数太多,毕竟是延了一日,她却也只肯再等一日了,否则这么多人一起走,你等我我等你,半个月都未必能出发。第三日清早,家里便套了五辆车,载了张九娘一家子并依附的亲眷,出了国公府的巷子。

  装人的那三辆车里,满满都是人,除了张九娘父母之外,几乎都是各房经过九娘点头的年轻一代。除了张九娘贴身用的两个丫头之外,一个服侍人没有,这也是为何要先挑一遍人了,若是那等纨绔不堪之辈,没人服侍,路上岂不是添乱?到了羊城港,无法自立,更是只会成为张九娘的负累,若不是可堪造就之才,她又何必给自己找事儿?

  自然了,国公府多年来家人众多,几乎上千,在过去几十年前,也很少受到世风变迁的冲击,不论是主子也好,仆人也好,绝大多数都习惯了从生到死被服侍或者是服侍人的生活,这一次也是船上位置有限,就有,也没理由带仆人不带主子的,因而才是这般。

  实则各房都还有私房钱,都是私下给仆人出路费,让他们自己设法到羊城港去,和主子汇合——别提,上千里路,没个人看着,就这样让仆人自个想方设法去找主子,丝毫不怕他们跑了!这样的事情,也就是世家大族方才做得出来,方才能办得成了。

  “也就是叔伯婶子们,还没那么快扭过来,等到羊城港汇合之后,就逐渐知道厉害了。归根到底,人都是要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的,在羊城港,能养得起家务助理的,都是小有成就之辈,如今家里是不成了,这些兄弟姐妹,能不能养得住丫鬟小厮,给他们看到前程,这就全靠自己的本事了。”

  以张九娘所见,九成九以上,这些亲眷是要习惯自己打理家务的。且不说出不出得起工钱,就本身在羊城港,家务自理的难度也低了不少,似乎没有贴身养个丫鬟的必要了。哪怕就是她,带来的这两个丫鬟,其实在京城也不服侍她的起居,都是帮着打理账目,应酬同僚,又或者打版裁衣,丫鬟不过是个名目而已,实际上做的是管事、工匠和账房的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