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活 第55章

作者:御井烹香 标签: 布衣生活 励志人生 基建 轻松 穿越重生

  至于其余人,还是以毛巾为主,买活军处,一个人一季度是能买三条低价毛巾的,三十文一条,那就并不很贵了。报纸上还有文章给市民们划算这薪资的用法,一个人考过了扫盲班,做工一日便是二十五文,一个月750文,倘若租房住,一个月房租要去了200文,每日除了包的那餐饭之外,早晚饭一日花个5文,算是不多不少,这里去了350文,剩下的400文,一天洗一次澡,这里去了60文,还有340文是可以买衣服买杂物的,一个月可以买一身新衣服,两条毛巾,再储蓄个100文起来。

  “只要是考过了扫盲班,农夫农妇们进城来做活,最低也能落个100文的储蓄,若是自己再俭省刻苦一些,200文是可以存得到的。若是那些肯做、会做的,一日有三十文、四十文,生活便更宽绰得多了,倘若运气好,进了一些急招工的行业,一日能拿到五十文,那么一个月简直便能存上一两银子了!”

  这对于穷人来说,便已是难以想象的生活了,能够靠着自己的劳动,每日吃饱,而且还有余钱存——很多在远方城市读报的老爷们,都觉得这多少有些夸张,因为他们身边进城做工的人家,大多都是手停口停,忍饥挨饿是常事,一个月能买一身的衣裳?这简直就是在发梦!

  但不论如何,反正买活军的报纸是发给他们治下的活死人看的,也不必照顾他们的情绪,他们从来也不在报纸上招揽外头的读书人,因此他们又难免有些将信将疑的——卖毛巾、毛衣、秋衣裤,赚得这么多,或许还真能给工人开很高的工钱罢……

  这样的报纸,不论什么阶层都能读得津津有味,就连主妇们也愿意叫识字的孩子念给她们听,因为买活军很重视医学,几乎每一期都有一版在介绍医学常识,之前介绍了不能吃生食,后来的几期里又陆续介绍了如何防治家鼠,并且指出家鼠能够传染多种疾病,尤其是最致命的出血热,在城市中,家鼠是第一传染源,在田地里,则有田鼠、旱獭等等,都能传播出血热。

  尤其是北方,对于这一期的反响非常的热烈,家鼠和出血热的关系更是报纸中所有信息传播最广的一则,甚至突破了富裕阶层,连平民百姓都在几个月内迅速地知道了这个消息,甚至还有县官壮着胆子在自己的辖地里搞灭鼠运动——他是冒了风险的,因为无论怎么说,看反贼的报纸,并且相信上头的胡言乱语,似乎都是很大的罪过。

  但话又说回来了,如今北面每年都有大疫,而县官在这种情况下是很两难的,若治下有了疫情,他不能跑,跑了要被治罪,留下来则很可能病死。在生命面前,似乎被人上奏参一本也无关紧要了,因此不止一处北面小县——尤其是邻县邻州几年内发生过出血热的地方,张贴了榜文,提倡百姓们灭鼠,甚至还有些县中富户拿出私蓄,让百姓们用老鼠尾巴来换钱。

  除此以外,防治曱甴的办法,为何要注重清洁,如何利用人类排泄物堆肥等等,这些文章的传播都极为广泛,尤其是在‘粪尿若不及时收治将会带来什么后果’的文章后,就连京城也突如其来地整顿了一番市容——京城的市容是老话题了,因为此地聚居的人甚多,却又没有下水道,也少河流,大户人家还好,至少会稍微处理一下,平民区街面简直一塌糊涂,粪尿随意倾倒虽然为官府不容,但却屡禁不止,再加上路面又是黄土,一下雨污水横流,令人作呕,甚至有胡同积水成了臭泥潭子淹死人的。

  五年前北方大疫,京城也被牵连,当时便是平民区的人死得最多,十成里至少去了三四成,买活周报的文章流传到北京,有识字的一读,当年劫后余生的人们无不拍案惊呼,深以为然。由是又有好事者出头,纠结了那些游侠儿,合伙到城外赁了低洼地来,按照买活周报上的办法,建了堆肥的场地来,主动走街串巷去收夜香,堆出肥来低价卖给附近的农户。

  在任何事都可能有无穷变数,以至于老成者万事把稳的京城,这买卖居然做得极为顺利,从京兆尹衙门到五城兵马司都保持了沉默,就连御史台也没人出面攻讦民风败坏,听信反贼谗言,真可谓是一桩异事。这也可见了买活周报传播之广泛,只怕如今满京的官僚士大夫,别的不说,买活周报里养生防疫祛病的第三版,是每一期都必看的。

  这些青头贼……说不准还真有些东西。

  这已经不是朝廷第一次议论买活军的事务了,诚然,云县、临城县的归属,朝廷诸公并不是那样的在乎,只有一些原籍是两县的读书人在奔走,但声音不大,但他们侵入之江道那一回,还是惹来了不少奏疏的。虽然其后因阉党介入,局面转为胶着,多数官员也是心知肚明,朝廷虚弱,压根无法在多线开启战事,但之江道文风更盛,因此日常攻讦买活军,要求朝廷出面剿匪的声音也没有断过。

  等到翌年春日,买活军的奇巧造物开始在京城流行之后,听说了这家义贼的体面人家也就越发地多了,而且朝野间要求剿灭买活军的声浪要比之前更大——这样的山野小贼,以前除了本地人以外,其余官僚将领都不屑搭理,但一旦听说了他们有这样价值连城的私蓄,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跃跃欲试想要剿匪自肥的地方将领也比以前要多了。

  买活军是要剿的,不知不觉间,这已经成为了朝野内外许多人的共识,不过敏朝办任何事的效率都不快,从决定要剿匪,再到行文发兵,小几个月的准备那是要的。既然今年的剿匪共识是秋后收成了以后才达成的,那么最快的出兵时间点应当是在明年秋收以后,这样才能就地解决兵粮问题。朝廷和买活军至少还有大约一年相安无事、和平发展的时间,而眼下朝廷最大的事情还是筹措今年的辽饷——阉党倒是真的赚了钱了,居然今年催辽饷的力度没有往年的大,态度也不那样坚决,这不免让很多人动了脑筋,跃跃欲试,想要通过一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从内库中掏点钱出来花花。

  这样的心思带来的很直接的后果,便是今年九月,京中再兴大狱,身份不同,但同样反对阉党的政治人物都被打为西林党,压入诏狱之中。那些胆敢动内库脑筋的官儿付出了血的代价,他们之后的家族则伤筋动骨,付钱自赎,阉党的名声更加臭不可闻,京城的政治气氛也相当紧张——而此时却又从北边传来了大疫的消息:今年辽贼进犯的规模并不大,因为听说他们的老家也闹起了出血热,夹杂天花,正在不断的死人。

  屋漏偏逢连夜雨,在宣大盘锦防线距离京城不过三四百里的前提下,一听说瘟疫的消息,大多数人家都自觉地减少外出,在家没日没夜的念经拜佛,而此时买活军的第五期报纸又在京城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在第三期谈了防治鼠疫之后,仅仅是第五期,报纸上又谈起了接种牛痘防天花的好处,以及为何工人们要自觉接种牛痘。而这也让许多对牛痘一无所知的家庭夙夜难眠——如果不能弄清楚这牛痘是什么东西,该如何获取,又是怎么防天花的,他们简直是要急得发疯的!

第121章 第二批货物进京

  【因此, 我们可以得出,有许多疾病都能通过共享免疫,或是诱导免疫的办法来提高防护力, 这其中对于疫苗的质量控制是至关紧要的, 人痘之所以无法大行其道, 便是因为人痘诱导免疫的结果并不稳定,很可能会造成小范围的天花流行,危急接种者的性命。我们对牛痘的选用,让不良反应率下降到了千分之二, 甚至是万分之二,这和百分之二、十分之二相比,是极其可喜的进步。因此, 买活军建议所有活死人, 以及时常来往于领土之上的民众均接种牛痘。】

  【接种后, 最常见的不良反应是眩晕和低烧,但也可能什么都不会发生,低烧一般两日可退, 此后便不会畏惧天花病毒了。尤其是港口城市, 和码头相关的职业,买活军要求接种率达到95%以上,因为我们的码头有来自世界各地的船只, 即使经过严格的防疫检测, 依旧很可能带来各种病毒,这其中天花病毒是最难防范的, 它可以通过空气传播, 有时一阵风都会把数里外的病毒带来……这和必须通过宿主传播的鼠疫比, 天花无疑是更可怕得多。】

  【感谢医务人员的辛勤劳作, 后勤人员的辛苦调度,自从牛痘被发明之后,买活军境内还没有疫情,而丰饶县接种了牛痘的百姓也侥幸在去年冬天的疫情中得以保全,无一染病。现在接种牛痘只需要五十文一人,我们提倡所有出门做工的农户都接种牛痘,即便是手上没有余钱,东家也应用工钱为抵扣,先为他们接种,以避免聚集性疫情的发生……】

  才五十文一人!

  去年江西道似乎是有疫情——丰饶县说来确然在江西道下游,是否真的没有人死在天花中???

  天花可以通过空气传播!

  第三版的文章颇长,而不同的读者也各有不同的震惊,但他们的立场却是出奇的一致:第一,他们都相信买活军的叙述,因买活周报虽然才发了四五期,而且文字风格和邸报有极大的不同,可以说是详尽白话到了啰嗦的地步,唯恐读者不懂。但报上几乎没有虚言,很难说具体是因为什么,印刷风格、报纸质量、信息种类……反正读者都相信买活军说的是真的,哪怕对买活军依旧不太了解的小民,也愿意相信这精美异常的活字印刷物上刊载的信息。

  第二,他们都以为自家需要尽快接种牛痘,因为能看到报纸,能接受到信息的人家,要么就是京城人士,要么就是港口城市的住民,云县码头需要面临的风险他们是一个都不少,而且还多了一桩——如今北面的天花发得可比南面要频繁多了。按报纸上的说法,若是空气便能传播病毒(病毒、空气的概念都是报纸上解释的),那封城也一点用都没有,也难怪每每北面起大疫时,京城也一向都有天花流行了,差了不过是二百多里,只要有一个人带着天花病毒走到了京城外头,城里人都免不得染疫的风险!

  若是没有牛痘,也就罢了,只能接受自己活在这般的危险里,并且设法习惯。但现在既然知道了牛痘这东西,那不种上能安心吗?别说五十文一个人,哪怕是一两银子一人都是值得的!哪家没有个幼子爱女的,便是大人愿意去拼这个命,但孩子呢?怎么能不给孩子打?

  在此前的几个月,牛痘虽然也经由码头往外扩散,但范围还是相当的有限,只集中在几种人群里——对牛痘的发明有贡献的人群,他们的故乡,譬如诸暨、泉州等地,还有便是在地理上和买活军接壤的地盘,也自然地扩散了出去。而在这些地方以外,一些收到消息的城市,人们私下谈论着牛痘,对它的态度也各自不一、半信半疑,接种的态度总的来说还是相当的犹豫。

  但这期报纸发行之后,情况刹那间便扭转了过来,不但雷家、宋家、王家在各自老家大肆收割着邻州邻县的人望,多少人辗转亲戚关系,请托他们登记接种,便是京城中也有许多人托熟识大商铺的门路——既然能买买活军的俵物,必然就是有关系的,那想必也能弄到牛痘干苗罢?

  一时间,京中上下无不议论此事,御史台仗着自己能够风闻奏事,便有一二胆大的御史上书,请禁京中骗局——如今城内的确有许多招摇撞骗的青皮,号称自己有牛痘,一剂卖到十两、百两银子的都有,实则根本只是一些黄豆粉而已,上当的人家还不在少数。

  不论什么时候,拿疫苗来骗人都是人神共愤之事,虽然这上书的御史和阉党并无干系,厂卫也意外地一改和御史台对抗的姿态,在京城中好一通扫荡,颇杀了几十人的头,这才止住了骗局的泛滥,同时一并行文各要紧港口,勒令厂卫并三司扫荡骗子。这份钱阉党没有赚,官府也还没有赚,如何轮得到骗子来赚?

  问题暂时解决,而需求也因此更加凸显,毕竟骗局的流行便说明了民众对于接种牛痘的需求是多么的焦切,而内阁诸老也逐渐暗示门生上书,将买活军的身份问题摆到了台面上来——如果想从他们手里买牛痘,那么买活军就不能是反贼,因为没有和反贼做买卖的朝廷。

  但要说招安买活军,这显然也是梦话,如何你去招安人家就愿被你招安?这买活军连报纸都发了,最次也是图个裂土封疆,想和木家一样,世袭罔替,永远镇守福建,想让他们招安无疑是做梦!

  为今之计,第一是要找能人来研发牛痘——买活军倒没说如何蕴养牛痘,但民间既然久有人痘一说,便可寻访擅长种人痘的大夫,再找了发痘的病牛来,如法炮制。因此这便是太医院的活计了,只内阁也好,厂卫也罢,对于太医院的办事效率都没有信心,欲要再拨钱找干员去做,还要通晓医务,这人选仓促间也是斟酌难定。

  便是定下人选,要捣鼓出牛痘还不知要多久,因此对买活军的定性也不能耽搁了,但要说为买活军说话,将其定义成‘义军’,却又是谁都不敢开这个口,因为除了牛痘之外,买活周报上还刊载了大逆不道的文章,公然预言往后的天气将会越来越冷。

  没有人喜欢这样的预言,便是大部分官员都不清楚这个预言代表着什么,也本能地以为这种言论绝不该流传出去,尽管这或许有助于‘指导生产’,但也毫无疑问会动摇朝廷的权威和正当——天人感应,在此时的朝廷还是毋庸置疑的学说,说低温会继续,便等于是指责皇帝不贤明,暗示着国运的衰微。

  除此以外,买活军带来的麻烦远远不止这一处,来自榕城府的密报现在还被厂卫压着,而内阁虽然陆续收到消息,但也心照不宣地保持着沉默,没有公然上疏——朝廷实在是禁不住多一些的折腾了,已经是内忧外患,如同蜡人坐火,北边建贼越发强大,西边的闯贼、西贼也是动辄作乱,朝廷兵力三分,已然捉襟见肘,要再出兵去剿青头贼实在是力有未逮,而既然不能剿,那就根本没必要再动摇藩王的信心,让他们知道延平郡王的遭遇。否则一场众王上书为延平郡王张目的闹剧是少不了的。

  除了这个考虑之外,还有延平郡王离城的经历十分丢人的关系,朝廷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叙述,方才能维系宗室尊严,再加上还有辽饷当头,如今已是秋后,草木凋敝,建贼行军阻碍减少,路线也因此更加莫测,各边塞都要进入战备状态,对粮草的需求也就更大,运送辽饷这是头等大事,延平郡王如今倒成了个烫手山药,只能暂且让他住在榕城,不论是皇帝、阉党还是浙党、楚党、西林党,都罕见地对此视而不见。

  至于说秋后长溪县告急,言道买活军频繁前来骚扰的事,此时反而都根本不是重点了。自从买活军崛起以来,周围的州县就不断往上汇报,不是前来骚扰,军情紧急,就是自己神机妙算,退敌而去,把买活军打得大败,请上峰派人来点验人头。

  这些套路都是中枢所熟悉的,前者无非便是为了少交税赋,而后者也无非是想要升官了,给自己多造一些功劳。长溪县既然没有少发这样的奏折,那么现在这收到骚扰的奏报也就不太会被当真,便是真的被取了又如何呢,总归比不上辽饷事大。

  想要种牛痘,这是眼下所有呼声中最为突出集中的一点,而这样的民意非但没有随时间平息,还因为天气逐渐变冷而越来越旺盛,因为买活军的报纸说得很明白,每年春夏都是天花流行的季节,所以要在秋冬多接种疫苗,用三个月的时间来形成免疫力。所以今年秋冬便是很好接种的机会。

  随着买活军辣椒号在津港的靠岸,对牛痘的渴望而最终形成了一封奏折——终于有一名六科给事中站了出来,请以防疫大局为重,暂将正邪之争搁置,晓以大义,请买活军售出牛痘疫苗,由朝廷官中出人,试行无误后向全国推广。否则‘今疫不休而后疫又至,十室九空,国中无人,乃大不祥之始矣’。

  话还算是说得委婉的,并没有提到津港边停泊的辣椒号,但意图很明显,民间的反映更轰动得多,很多京城百姓赶往津港,想要直接向辣椒号祈求牛痘——百姓们可没有什么对反贼的操守,买活军就算欺男霸女那也是在南边他们自己的地盘,来京城就是为了做生意。一边打仗一边做生意这属于敏朝的常态,天子脚下油子多,他们对于买反贼的货物心理负担并不太大。

  但大多数百姓们都扑了个空,只见到了浩浩荡荡往京城搬运货物的车队,还有那些走在最前头扛箱子的苦力‘窝脖’,这些人常年歪头承托重物,久而久之,在脖子上长出老茧,形似驼峰,也有叫‘骆驼’的,因为是人力,落脚知道择选轻重,凡是精贵的物事都交给窝脖儿们来搬运。买活军这一趟大贸易可是给窝脖儿们过了个肥肥的中秋。

  窝脖儿顶的箱子里,一看就知道那都是要进上的好东西,说不得便有去年起流行的大穿衣镜,还有怀表闹钟,这东西黑市里能卖上二万多两,出价的都是洋船贩子,想要带回自己国家去的——就这还很少有人倒手,因为能买得起这些物事的人家都不缺钱。

  后头的车队,运的就都是一车车的煤球了,上头都搭了白布防尘,仔细看能瞧见,那黑黝黝亮晶晶的煤球垒在一块,后头是一个个煤炉子,看客们瞧着都羡慕,“哦哟哟!这叫蜂窝煤,那是梅花炉,你瞧这俏式!千辛万苦运来这里,不知要多少银子一斤呢!”

  去岁从河运来的蜂窝煤,市价是二三百文一斤,这不是平民百姓能承担得起的。今年看这车队的长度,蜂窝煤的运量要比去年的多,但高门大户你分一些我分一些,平民家庭也很难轮得上,最多精打细算买个几十斤,给老人小孩使用。至于其余货物,都装在箱子里,并看不出有没有牛痘疫苗。

  辣椒号和伴从的鸟船,运完货补给完,也是悄然扬帆而去,只在港口停泊了不到两日,可谓是低调至极,当百姓们极度失望,从津港缓缓回京时,近一两年来深受双方宠信的锦衣卫黄谨,早已来到了九千岁府里,在这里,他见到了九千岁、奉圣夫人以及微服出宫的皇帝——他们第一句话都问起了牛痘,但黄谨却是在叩头之后,说起了另一件紧急的大事。

  “什么,他们准备去娘娘宫送粮草?”九千岁惊得声音都变了。

  “是,”黄谨满脸的沉重,“属下也是在津港下船后方才得知,按船长连豪生所说,此为谢六姐示好之举,因上回三十万两银子都被送回购买商品,算来眼下这些的账目还不够抵的,因此六姐便送了十吨粮草,欲捐赠辽锦前线。”

  “此事实在过于荒唐,因此六姐问计于属下时,属下便说到这十吨粮草便是运到了天港,再去娘娘宫也是路途遥远,恐怕其上折损不少,还不如换乘别的奢物。六姐听了,当时并未再说,直到前几日方才得知,其性子一向执拗,也并未打消念头,索性用海船决意将粮草直送到娘娘宫去,言道海运十分便宜……就算是……交易的赠品……”

  饶是奉圣夫人一向不过问政事,此时也不由得瞠目结舌,九千岁更是许久说不出话来,唯有皇帝已迫不及待地坐直了身子,追问道,“十分便宜?究竟有多便宜?十吨粮草运到娘娘宫耗费多少?”

  黄谨嗫嚅片刻,仿佛也对这个数字不可置信,片刻后才道,“从云县过来,折算重量……这粮草运到娘娘宫不过是二百两!”

  “什么!”

  “二百两?”

  非止皇帝,连九千岁都由不得站起身子,“你……你可勿要狂言虚饰,蒙骗圣听!”

第122章 代差战争

  以此时陆运90%以上的折损率来说, 只有货物总价2%的运费,这是一种怎样的改变?黄谨完全了解此时座上二人的心理状态,他跪在地上连连叩头, 虽姿态卑微, 但心下却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底气,仿佛在对话中还占据了主动。“愿以性命担保!绝无虚言!”

  他也知道,皇帝履极未久,先帝去得极为突然, 皇帝尚未接触政务,便接手朝廷, 九千岁发迹还要在这之后,也不是什么饱读诗书的老吏,对于海漕这样的陈年旧务已是一无所知, 当下便口说手比, 为二人解释了起来, “海漕花费特少,这是前朝也验证过的事实,实际圆朝并无河漕, 而是多以海漕为主, 便是因为海运的消耗比河运还要更小得多……”

  考量到人丁畜力的嚼口, 陆运是损耗率最大的粮草运送方式, 这一点是不必论述的, 九千岁和皇帝都懂。河漕的折损量大概在十分之三左右,这包含了围绕着漕运上上下下所有人丁的收入, 以及途中的折损, 已是一个很可以被接受的数字, 至少要比陆运好得多了。

  海漕和河漕都是水运, 为何这里就相差了27%呢?原因便在于纤夫。黄大人道,“从运河启航往北,许多河段水浅、水急,必须要用纤夫拉船前行,久而久之,此辈的花销都要从漕运中出,而海船免了这一遭,便等于是免去了一项极大的成本。”

  除此以外,从武林一路往北,运河所经之地,无不想从漕运身上获利,这类的‘漂没’是难以制止的,已成官场积习,和本地的财政收入捆绑在了一起,任何一个官员都不敢撼动,朝廷也是心知肚明,属于半公开的收入,一旦完全制止,则运河上处处生变,漕运都要因此停顿。这两样加在一起,使得漕运途中的损耗达到了三成,其中约有二成是分润给了纤夫,进入了州县的财库,让他们给吏目开发一些生活费,又或者在灾年时有了腾挪周转的本钱,余下的那些,才会进入运河官员的腰包。

  而从海运走呢,这些损耗便完全没有了,海运从云县到天港,走得顺利的话一个多月,期间只需要补给二到三次,但可以补给的私港很多,私港是没有‘议价权’的,“属于完全的买方市场!”

  接话的竟是皇帝,他双目闪闪发光,有丝兴奋地道,“我明白了,如此,海漕船给付的便是补给的实价,其并无纤夫的支出,也无沿途港口勒索的损耗,借的是自然的海风伟力,所有的消耗,只是数十百多船员途中的食水与报酬!怪到能低到百分之二!”

  看他的表情,已是心动到了十二万分,九千岁不得不问道,“这么好的事,为何祖宗们还要将之废止?此事必定有极大的弊端。”

  “不错,海漕虽然消耗极低,但也有风险,最大的风险便是海运要比河运不稳得多,”黄大人在买活军治下待久了,现在回到京城,说话中总是不由带出买活军的腔调,‘不稳定性’这四个字几乎脱口而出,不过他比王至孝好,还知道出口前一一地改过来,“东海夏日多飓风,若船只被卷入其中,恐怕尸骨无存,又有海盗横行,一艘船出海后,或许只损耗了2%便到达天港,也或许便永远都不会抵埗了,而朝廷也很难得到确切的答案,究竟是为何没有抵埗。”

  “这哪怕是别的任何物资,也是值得去冒险的,但粮食却是不同,漕运一日未达,京中众官的心便一日不能落地。相较起来,河运又无飓风,也无巨匪,固然耗费高些,但船队离港时便知道大约会在何时,携带多少粮草到港,这都是可以算出来的,于行政来说,尤其在粮草此事上,不怕耗费太高,只怕太多的不确定,因此从海改河,倒不能说是倒行逆施,反而是先人的大智慧所在呢。”

  九千岁和皇帝只是执政时间太短,底蕴不足,但要说基本的道理那还是懂的,听黄大人此言,都不由得点头称是,皇帝迫不及待地道,“那六姐又是有何神通,能避开这两点,走海运运粮呢?”

  黄大人叹道,“她有仙器在手,如何与旁人相同?属下此前来信中也提到,六姐有‘传音法螺’,便是千里之外,也能和属下沟通如意。只是此物属于重器,毕竟六姐对我等尚有防备,也无缘得见,这次登船,方才在船长连豪生手中一窥究竟——”

  刚说到这里,三人都是一脸关切,奉圣夫人甚至闭目喃喃念佛,也不知到底是敬拜六姐,还是厌恶她装神弄鬼,皇帝兴奋至极,几乎一跃而起,叫道,“千里传音!哈哈!果然《蜀山剑侠传》所说是真!”

  自从黄谨进京,大消息是一个接着一个,九千岁都有些跟不上了,在一旁揉着太阳穴没有说话,而皇帝已暂时忘却海运的事,迫不及待,令黄谨将传音法螺备细描绘。黄谨道,“那东西也不是法螺的形状,相当的小巧,不过小臂长,是个黑匣子,上头有亮银色的天线,在天气好的时候,只需要拉出天线,在船上变换几个地点,便可收到云县的‘信号’。”

  “云县那端,是六姐传信童子,叫做‘总台’的说话,其会为我们预报风浪,尤其是在南海时十分准确,因为夏季的风浪总是先从南发生,经过一段时间再到北面,因此只要南面有飓风,北面的船只便可躲避。此次出发之后,经由指点,我们离开海宁港之后,又调头返回,在海宁港躲了七日,躲过了一场暴风雨,这才继续调头北上。除此之外,船上的食水配给也能随时汇报回去,总台会往接下来预计停靠的港口发信,这样到港就能补给,比往常要快捷许多。”

  “据微臣所知,买活军的商船往外贸易时也是如此,船未到港,已经开始竞价货物,在上一港口的价格也跟着报了过来,让各商家心中有数,可以拿货多少。又该如何定价,且自己的备货也比往日从容,先从买活军的报纸上看了求购信息,备货之后,再根据商船的播报安排生意,一笔本钱可以周转两次,要比平日更赚了不少。”

  这里小皇帝便不解了,倒是九千岁在民间混迹多年,一听就懂,为小皇帝解释道,“譬如我有一百两,已知道青头贼要棉花,便全买了棉花,青头贼来了以后,我先将棉花卖给青头贼,存在仓库里,又将得了的一百二十两全买了青头贼的糖,一百二十两糖在青头贼北上期间,我都卖完了,得了一百五十两,这一百五十两等青头贼从北面回来之后,我又全买了青头贼从北面带来的老山参、药材又或是其余什么北方特产,最后得了一百八十两的利。青头贼则将棉花装舱运走,这里一百两银子我做了两次买,两次卖,这便是周转了两次。”

  “倘无报纸,或者没有传音法螺,不知道仓储和价格,那便不好事前安排生意,打探销路,三个月时间只能做一次买卖,里外里便少了四五十两的利,因本钱只有一百两,这其中就差得多了。”

  皇帝性喜营造,这对算学也是有高要求的,在心中略一盘算,便道,“这实在是差得多了,怪道谢六姐有钱,十吨粮食说送就送,有仙器傍身,不赚钱都难。”

  说着也是嗟叹起来,大有恨不得一见神器,甚至一见谢六姐的意思。九千岁可不敢接腔,忙问黄谨,“飓风的事体,我已懂得了,那海盗呢?现如今倭寇、西洋人的船只都在外海横行无忌,结成船队横冲直撞,辣椒号就只有一艘福船,一艘鸟船,难道就没有被欺负吗?”

  说到这事,黄谨的脸色也凝重了起来,点头道,“是有的,辣椒号共遇到三次敌袭,第一次是出海不久,被一支海宁县的小船队盯上了,这都是不到一千料的小福船,很是灵活,船速要比我们更快……”

  但凡是位高权重的男人,就没有不爱武事的,哪怕不可能亲自领军,也是兴致勃勃,唯恐黄谨说得不细,又让人取了船模来,让黄谨上手摆布演练,奉圣夫人听得一脸无聊,却也不敢催促,只见黄谨拿着船模,在桌上摆了开来,口中说道,“这种船可进可退,在海上相当难以应付,始终逡巡不去,是为了给我们施加压力,也是为了摸清我们的底细,因还不知道我们有没有炮,水手又有多少——他们是没有炮的,只能打接舷战,因此事前要好好估量,看看能否吞下我们这块肥肉。”

  “被这种小苍蝇周旋骚扰,对一般船只来说,虽然或许无惧接战,但也相当烦人,因主动完全在彼,而且这种船长都极为老练,只要船身还有一处蒙着厚布,他便一定停在射程之外,让人无可奈何。”

  说到这里,九千岁不免怒道,“实是不爽利,这般狗贼,一炮轰杀都不冤枉。”

  又问,“那辣椒号是怎么做的?”

  黄谨拿起代表辣椒号的福船,往桌面深处直直开了过去,道,“辣椒号问过这段时日并无飓风,便往深海开去,就是要甩开这些苍蝇,免得他们使信号烟火传信,惹来更多海盗,以多欺少,抢掠了辣椒号上价值连城的货物。”

  茫茫大海,孤船上载着至宝,在群狼环伺之下向前航行——哪怕已经平安抵埗,珍宝也都送入内库,皇帝还是战栗起来,又接连问道,“为何不一开始就驶入深海?那些船不敢追上去吗?”

  这就又要牵扯到海上的定位和航路问题了,黄谨说了近半个时辰,教了皇帝无数概念,皇帝和九千岁、奉圣夫人才意识到原来此时朝廷已根本没了远航的能力,甚至连从前的牵星术都完全丢了,哪怕是那些私船海匪,航海技术也远不如西洋商人,仅仅只掌握了近海的有数航线,不像是西洋商人,能够通过牵星术和自己的星盘,进行远距离的跨洋航行。

  “天下之富,无有富过港口者,如微臣刚才所言,财富之计在于开港,而开港之计又在于自己要有一批海船水军,否则开港也只是为海盗积累方便。”

  黄大人详尽地解释着,九千岁听到这里,眼神一闪,道,“除此以外,开港之计还在官营、收税,否则还是损公肥私,富了海商,与朝廷财政无补。”

  这是对的,但这摊子烂账黄谨不打算多提,也知道朝廷是根本收不上多少商税的,除非能将‘新巫觋’杀上一大批,但如此一来,朝政的崩溃一定在收税之前。他点点头,沉默了一会,见九千岁和皇帝都不说话,方才续道,“六姐掌握了一种叫做六分仪的仙器……因此可以在海中辨明方位,确定航程……便有了驶入深海的底气……”

  又是仙器,三名听众都有些麻木了,奉圣夫人忍不住说道,“俺们是妇道人家,也不懂事,只是一向听大人们说着,奇技淫巧不过玩物丧志,修身修己方能弘扬大道。可怎么今日听着,这一桩桩一件件的难事,都被青头贼的奇技淫巧所攻克了去。有了这六分仪,此后船只遇敌则驶入深海,再无航路一说,那些海盗可就没那么好过活了!”

  黄谨冲她行了一礼,略过了所有关于奇技淫巧的争议,只道,“夫人明鉴,这也尚还不足的,因船只到底是要去港口补给,海盗也可在港口附近的海域逡巡,寻找对手。辣椒号第二波遇到的敌人便是来自青岛港附近,以微臣的一点浅见,这海盗显然和当地大户有一定的牵连,事前便收到了消息,是专在这里埋伏的,约有三艘大海船,形成包夹之势,不让我们靠向近海,维持在炮击角度之外,显然就是逼着我们补给耗尽,接舷之后,杀人越货来的。”

  虽然有炮但却不肯发,明显是觊觎船上的货物,九千岁怒道,“要说此事和鲁王无关,我是不信的,多数胶东布政司也牵扯其中,一帮狗崽子!——那六姐是怎么脱身的?”

  不知不觉,他也忘记用青头贼这称呼了。小皇帝压根没有留意,已是期待地望着黄大人。黄谨略顿了一下,道,“倒也没什么,辣椒号的炮是可以移动的,而且射程也比他们想得要远,发弹更为精确,在船上拉好角度,一炮轰断了主桅杆,那船自己就沉了一艘。另两艘刚要转帆逃跑,也被轰烂了船身,这次敌袭就这么完了。”

  别说皇帝,就连九千岁也没反应过来,都张大了嘴,不可置信地望着黄谨,倒是奉圣夫人抱着暖囊道,“又是奇技淫巧,怎么听起来,有了奇技淫巧,这打仗好似很简单么!”

  皇帝这才回过神来,反射性地擦了擦嘴,似乎要擦干唇边的口水,又猛然咽了一下,这才叫道,“姆姆,这还叫奇技淫巧呀?这么多奇技淫巧堆在一起,就不叫奇技淫巧啦,应该叫——应该叫——”

  仓促间,他很难找到合适的词汇,不免就望向了黄大人,黄大人叩首道,“属下不才,曾听六姐用过一个词,叫做‘技术代差’——”

  “她说,这种技术层面胜算达到百分百的战争,就叫做……代差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