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活 第569章

作者:御井烹香 标签: 布衣生活 励志人生 基建 轻松 穿越重生

  第一年的扫盲班成绩,惨不忍睹,三家村的人大感羞惭,其实是在如铁城意料之中的。白茂才根本不会教成年人,只一味死守那套针对记忆力好,脑子活泛的孩童的教学规范,还当这是自己有操守,自以为清高。第一年的成绩,也算是在磨合吧,柳十一那会儿也刚接手村子,忙分田都忙不过来呢。

  到了第二年,三家村的粮食产粮提上来,开始有点亮眼之后,如铁城的高层,这才开始对三家村的情况多留意了几分,把数据看得比较仔细,而不是随意一瞥,就锁到办公桌里去了,还是会细看总数字底下的小项,发掘出里头的亮点来。

  别的不说,就是这扫盲班的成绩,除了总人均成绩之外,其实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数据是‘重点人群合格率’——这数字划分得也很简单粗暴,以四十岁为一个槛,四十岁以上的人,也干不得多少年活了,上了五十岁还有体力干重农活的那是凤毛麟角。

  而有个冷酷的数字是黄金地的人均寿命——在这缺医少药的地方,人均寿命是很低的,能活到六十岁的都少,这样的人,是否能被扫盲,其实已经没那么要紧了。

  如铁城更关注的是三十岁以下、二十岁以下的年轻百姓,他们融入买式规矩的速度。十岁以下当然就更重要了,不过在北官村子里,这样的孩子基本没有,能过来垦荒的肯定都是当打之年的壮劳力。

  要说总合格率,三家村在北官村子里也还是不能排第一,没有办法,他们是以族为单位迁徙来的,必然携带了很多有威望的耆老,但要说到重点人群合格率,这就很亮眼了,居然达到九成五以上——这个数字,那是远远把其余村子都甩在后头了。

  其实,就算是买地本土的村子,要说一村人两年内都考过扫盲班,也有点难,周老七在叙州做过类似的工作,他是有心得的,摇头晃脑地说,“首先就要去掉一多半的傻子,心不在读书上的,再要去掉一小半老人,学什么都慢的。

  最开始第一年,就能把聪明的都挑出来,这些人走了以后,留下的就全是笨的,和聪明人比较起来,那简直就像是两种脑子!这些人,五七八年内,都能学会说官话,这就不错了,拼音能学会的,脑子便很好使,再往前走一步,能认得字的,在村里就算是能人啦。”

  要这么说,北官村子,其实多数还少了一个官话的障碍,他们本来说的就是官话,只是需要学习拼音而已,但即便如此,在聪明人合格之后,余下那些差生的表现,仍然不是简单能用时间去填平的。

  可能第一年的合格率,在第二年能往上再提个百分之十,就算是很不错了(第一年合格者第二年也可以参加考试来提高通过率,这也是为了激励他们别放下学问),而三家村这里是直接翻了两三倍。倘若不是作弊,背后定有因由——

  “这要不是今年的这个考核形式,很难作弊,且那白茂才人缘又不好,我都要这般猜疑了。”

  周老七也是笑道,“我猜,柳十一他们必定是在背后使了手段,把成绩和什么绑定在一起了,这才让大家玩了命的读书,其实你说这些人,笨也不是真的笨,真要说学不会就性命难保,那也都能学会,只是眼界有限,很难把自己的努力,和村子的将来联系在一起罢了,听着是这个道理,转头就又从心上滑开了,留不下什么痕迹来。”

  “世间庸人往往如此,所以才要用种种利益来诱惑约束他们——或者说,你我岂非也一样身在局中?”

  万义呵呵一笑,也是揭开了谜底,“白茂才在信里说了,他和柳十一一番合计,是说起了村里的婚事问题,以婚事为诱饵,把扫盲考试成绩,作为村里做媒拉纤的顺序——”

  说到这里,周老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也是朗声长笑了起来,“明白了,明白了!原来还是这酒色财气,人生常态!如此倒也说得通了,别的什么吃食享受,什么田地火铳,哪里比得上这婚事两字。他们俩人,也算是拿捏到了这些单身汉的命门啊!”

  “然则。”他也很快好奇了起来,“如今黄金地整个北官移民也好,就是我们如铁城百姓、鞑靼移民甚至是黑大汉都是一般,只要是移民,那就是男多女少,比例非常悬殊,甚至可以达到男七女三——想要婚配,在黄金地比买地还更难得多!他们打算怎么去兑现自己的诺言那?”

  的确,这话也是说出了黄金地的一个隐患——当然,在现在要说之后会如何发展,那还为时尚早,但起码在现在来看,如果这个趋势不改变的话,眼下这批拓荒者都有极大概率会单身终老,把自己辛苦一辈子开垦出来的田地留给陌生人——如果是留给族里的血脉,那都说明情况比预想得好了,如今的男女比例来说,一个村,一个家族通通绝种都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如果只是北官移民无法成亲,这也就罢了,这个现象之普遍,其实令章叠翠已经开始忧心了——除开别的考量之外,还有一点是她不能不考虑到的,那就是女性稀缺对于女子就业率的影响:以如今女子少见的程度,在如铁城之外的地方,女眷几乎成为了一种能招来觊觎的贵重资源,就说三家村的年轻女子,基本也从不离村太远,只在近田做活,甚至有些杂姓女眷,根本都不出门,就在家做做饭,不敢抛头露面,越是年轻就越怕惹来村里那些单身汉的注意。

  百姓度日有百姓的考虑,但往上报数据的是章叠翠,这种因为人数过于稀少,反而在女子就业上形成倒退的现象,也让章大姐很有些无奈,却又无计可施,因为女眷愿意渡海来黄金地的比例的确就是很少。连章大姐都无奈的事情,柳十一他们倒有办法解决了?

  周老七也是好奇,“他们要想出什么辙来,能缓解此事,我看章大姐倒要给他们记一功!这要只是提出要求,那就只能让他们等着去了。”

  “白茂才为人虽然太古板,但并不是傻到家,他也知道,如铁城都缺女眷,要给三家村这二百来男丁都说上亲,肯定是指不上我们。”

  万义也是有点儿匪夷所思的意思,把信递给周老七,“要不说别惹老实人,这老实人一开了窍,胆子倒是比谁都大!白茂才给柳十一出了这么个主意——让我们给他们派个向导,带他们去找那些对我们不太友好的本地生番部落,或者去南边四大总督的种植园也行……”

  “如今,他们也顾不得什么肤色、族裔了,汉人里没有媳妇,那就在番族里找,他们想要用土豆和白糖,去挖这些地方的墙角,把这些地方的女子给引诱出来,到村里来过好日子!

  不管来的人有多少,反正只要有数十人来了村里,他们做过媒,就算是履约了,能不能成,那得看他们自己,白茂才说,保证不会发生强迫之事。只有学晓了买地规矩,通过扫盲班考试的男丁,有资格接近这些女子——这简直是异想天开!”

  万义说到这里,也是笑着摇起头来,“反正,他们就一个意思,黄金地男多女少,一定有人成不亲的,那这成不了亲的人,只要不是他们三家村的就行——这是一点大局观没有啊!这样公然诱惑别族女子过来生活,不就是公然挑衅,要和四大总督区乃至那些生番区直接开战的节奏了么?”

  对于三家村的这个要求,很显然,两个高级吏目都感到荒谬,并没有答应下来的意思,万义直接就把信封锁到了抽屉里,并且在心里把三家村的将来评级又调低了几个级别:这么荒唐的想法,还是先斩后奏,如铁城怎可能会配合?

  而这些村民被柳十一和白茂才联手‘骗’了一次,许诺成空,心中必然极为不满,三家村的杂音,在之后可能会比之前要更大起来,内部一乱,发展前景也就堪忧了。当然,该给的,考核达标之后,如铁城也会给,但他对于三家村的未来,期望已经很有限了。

  以他的权柄,处置三家村这点细务还是不在话下的,也不必跟谁上报,本以为这事就这么了了,却不想,这柳十一大概还有点儿运气,过得几日,如铁城召开例会时,章叠翠又提起了女子比例问题,大家面面相觑,都是束手无策时,却是周老七神色一动,想到了什么似的,眼望着万义道,“其实,城外有个北官村子,倒是提起了一个主意,给万兄写了一封信……”

第1195章 竞争中的底线

  “扫盲班上得七零八落的, 要分家,比杀了他们还难,新民俗基本落不了地——嘿, 你猜怎么着,说到讨媳妇的大事儿,这融入得一下就快了, 别说本地的土番了, 便连黑人农奴的女眷都不嫌弃了,倒比我们本土的百姓走得还前面些!”

  针对柳十一和白茂才的天才想法,章叠翠给的评论虽然不免带了些讽刺,但大致来说也还不算过于负面, 没有牵连到这两人的品行上, 大概是她也认识到了, 每一个领导者的主意其实都代表了底下的滔滔民意。

  这么着打趣了几句,她也正经起来,眉头微皱, 手指在桌上轻敲了起来, “这个主意, 本身不算什么,但折射的现实是要引起重视的——我们当然不会因为一个村长的几句建议, 就主动破坏眼下勉强维持着的和平, 但恐怕和平本身已经在不断地被破坏之中, 平衡早已经岌岌可危, 要做好彻底开战的准备了。”

  这……应当是不至于吧?也不是小瞧了北官移民的村子,但实话说, 一帮子几代都在耕田的农户, 移民过来, 想的肯定也还是定耕种田,这样的人群,其实是有一个固定的画像,根深蒂固地存在于大家心中的:勤劳肯干、安土重迁、泥古不化。一旦安顿下来,就很难挪窝,在保护自己土地的时候,能爆发超群的战斗力,甚至很有为群体牺牲的精神,可一旦关系到对外开拓、漫游什么的,热情就显著下降了。

  这样的人群,在黄金地才刚扎根没多久,要说他们就开始频繁地出外游荡,自行尝试去吸引生番部落的妇女回家婚配,那就有点超出想象了。周老七先是讶然,但很快就转过弯来了,“啊——章姐你是说,那帮鞑靼人——”

  这就让大家一下都醒过神来了:的确,汉人的村子也只是移民的一部分,现在甚至不能说是占大头。只是因为完全依附于如铁城生活,在掌控之下,所以被讨论的次数很多。

  实际上,现在黄金地北部,游荡着的鞑靼移民,近乎是完全不受控的,连数量都难以肯定,他们虽然生活在荒野中,但也会和原住民产生交集——以他们游荡的范围来说,这种交集肯定要比汉人移民更多。而且,他们当然是没有任何顾忌地,会想尽一切办法去诱惑生番部落的妇女跟他们一起离开,和他们组建新的家庭了。按照鞑靼人的风俗来说,他们可能还会毫不犹豫地下手抢婚,因此和原住民部落发生严重的摩擦呢。

  虽然,在亚洲这块,发现并且打通航路的是汉人,但也很难说汉人就是黄金地西岸的主人了,在这片土地上每天都或许发生着惊人的变化,而如铁城的大家却对此一无所知。

  章叠翠现在心烦的,还不是妇女的流向,而是疫病问题,“如果只是贸易、摩擦和强行婚配的话,也就算了,但是,这些鞑靼人都没有打过天花疫苗……”

  这句话又敲响了不同的警钟:的确,虽然华夏移民的疫苗率也不是百分百,比如北官的移民船,可能接种率不到50%,但只要有接种,就能大大降低传染病传播的效率。但这些未经控制的移民,接种疫苗的可能性非常低,谁也不知道和原住民的接触中,会不会传播出去什么病毒,或者说从原住民那里得到什么病毒。

  在北方的旷野中,或许已经有疫病在静悄悄的流传着,只是因为极低的人口密度,尚未为人所知。这和平衡的失去,原住民的敌意一样,都是完全的未知数,如铁城现在既不知道是否有什么战争正在酝酿,也不知道这种激烈的互相接触,会不会给这边的百姓带来疾病。

  当然同样的,他们也不会知道,当柳十一等人的手段,在北官村子里流传开去之后,为了解决村民的婚配问题,这些村子会不会私下偷偷地派人出去,到处探索地图,寻找部落,进一步加剧平衡的失去。

  “正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说到找媳妇这回事儿,当然是上下一心了,不然,你让三家村怎么办?再过二十年,大家都老了,种不了田了,一起手拉手到地里上吊去?活这一辈子,就留下了那么些熟地和粮食,白送给我们如铁城?”

  在如铁城城主李魁芝看来,这事其实压根都不必讨论,百分百会发生,如铁城需要的,只是做好战斗的准备,因为战争随时可能因为各种原因而爆发。

  他有些讥讽地说,“人只要还能喘气,就得为自己谋划。六姐不也说了么,所有的规定,都不能只有违反人性的一面——还是怎么说来着的,所有违反人性的规定,都要让受约束者见到更多的,符合人性的好处!

  他们没媳妇,这和如铁城关系不大,可如果限制他们去找媳妇,还是在鞑靼人自由自在爱怎么找怎么找的情况下,那他们谁听你的?你这话就等于是白说!

  再说,你限制这个做什么?黄金地这里总是要有后代的,不是在本地找,就是从本土弄过来,那我觉得还是在这找吧,这还或许能成事,从本土弄人来吃清水煮土豆,一年也难得开一次荤,人家图什么?

  还是说,我们章大姐看不惯汉番通婚?这不至于吧,华夏一家,不都是这么宣传的么。再说了,这些生番受了教化之后,又广泛和汉人通婚,下一代都落地之后,才能算是完全消化不是?

  第一代,总有点儿夹生,到了第二代,基本都能遵循我们买俗,成为彻底的华夏百姓,这也是历年来观察的结果呀,这个结论,连我都知道,你不会不知道吧?”

  他提到的‘反对汉番通婚’,的确是社会上也有的一种思潮,或者说一种偏见,虽然官方从没有这样说过,但主流总是认为,汉人内部通婚,才是最理想的选择。

  不论男女,能在本族能结婚,并且在婚书上占据主动地位——如今有人把这种定位简称为‘婚主’——能在本族结婚,且做婚主的,那是真有本事,如果上婚,做了依附者,那也还不错,倘若要和外族人婚配,就算还是婚主,有些人心底还是嘀咕,如果是平等婚,那就简直令人有点看不起了,并且会对这样家庭中,保有的一些异域风俗指指点点。

  而如果倘若一个汉人胆敢和番族成亲不说,还把婚书中的地位,写成了依附者,那可就不得了了,一旦露出端倪,简直就成了耻辱似的,周围的汉人家庭是不屑于和他往来的,哪怕婚主都会因此被人冷眼、排挤。

  这样的新习俗,也不知道是何时成型的,起码官方是从未提倡过,但也不知为何,俨然就成为了大江南北的一种普遍认识。《周报》上倒是发过几篇文章,抨击过这种习俗中的偏见。

  李魁芝说章叠翠也是这种思潮的拥护者,算是一个不大不小无伤大雅的攻讦,章叠翠当然不会认了,立刻瞪了李魁芝一眼,以攻代守道,“老李头,你这是把你自己心底想的,套用在我头上了吧——你的心思我还看不透么?

  你这是闲出屁来,又想着打仗了,怎么,一步接着一步,这要是我们认可了你的话,接下来你想说什么?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既然大势如此,我们无法扭转,迟早都要开战,倒不如先下手为强,先把南方的四大总督区给干了?”

  李魁芝被她一语揭穿了心事,也不害臊,嘿嘿一笑坦然承认了下来——会议桌四方的高层,见到他这副模样,也是都摇着头发出无奈的叹息:这都已经是知天命之年了,却还是如此热衷于战事。

  荒疏政务不说,平时的一些行为,说不好听就是四处撩架,说实话,要不是如铁城、立志城的天价债务,总需要有人来承担、担保,估计城中早就有人兴出篡位夺权的心思了。

  这也是没奈何的事,不是下脚料,谁来黄金地呢?在这里,要求不可能和本土那样高的。李魁芝甚至还有几分自得呢,“这不好吗?迟早有一战的,不如我们先动手,现在非洲掳掠黑奴比以前要难太多了,四大总督区也很难获得人手补充。

  他们的种植园,如果不维持对黑奴的生命剥削,利润必定大大下降——也就是说,在没有补益的情况下,人手还是会持续损耗,我们都知道,在没有热兵器的情况下,缩减生存资源,进行充分竞争的话,最早死去的一定是妇女和小孩,再晚上几年,就算四大总督区被我们打散了,种植园里的妇女恐怕也没几个喽。”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流氓学了文化,如果李魁芝只是头脑简单的好战分子,那还好应付些,损就损在,这些年城主当下来,他这满口的买地官腔,也有模有样了。被他这么一说,大家甚至也觉得有点道理,都有点心动起来了,只是犹豫于战争的巨大支出,“要我们出兵的话,那不可能,没有钱了。但如果总督区内乱的话,我们这边倒也不是不能策应……”

  “哎,也不说战争目的有没有功利心在,我们是占据了大义的啊,把种植园的农奴给解救出来,有什么不对的么?至于说那些女子,被解救之后会不会选择汉民婚配,那就完全是她们的自由了——不过,从本土的经验来看,尽管我们不干涉,但结果其实也是可以肯定的。”

  的确,一旦能有机会利用婚姻来改善自己的处境,其实人群的选择几乎都是没有悬念的。面对把他们解救出来,并且几乎掌握了一切的统治者,想要融入最好的方式当然就是通过婚姻,大家都丝毫不怀疑,黑奴女眷绝对会更乐意选择汉民成亲,哪怕只是为了更靠近这个陌生的文明。

  这也是为何北官移民中少有女子——一个是担心旅途遥远,妇孺支持不住。第二个,这些有能力把人带来黄金地的京官,多少也都有点见识,他们会知道,女子在本土要活下来太容易了,根本不必为了寻求活路到黄金地来。

  愿意上进的,机会之多就不用说了,那些不上进的,哪怕就是随便找个人嫁了,也能在江南腹地,或者更次一点的地方,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吃穿用度毫无疑问会比来黄金地好得多。

  猛虎尚有舐犊之情,这些北官的人心也都是肉长的,对于族中的未婚女眷,总也希望她们能发展得好,因此,几乎都是将人留在本地,很轻易地就能交托着从前的相识,给她们寻找到出路,不至于带来黄金地,占舱位不说,来了受苦还不能做活——

  甚至可以这么说,倘若有些人把女眷带来了,那也不是说亲情就厚重得放不下了,或许还要考虑一种可能,那就是此人比别辈多了一点儿远虑,知道黄金地必然男多女少,把未婚女子带来,起码自家的男丁就多了一点婚配的可能:

  现在,黄金地村落,各家之间的通婚,几乎都是事实上的家族换亲制,你要没有出一个女眷嫁给我们家,我们的女儿也是不可能许婚过去的。

  又是一个直接违背了买地原则的现象,婚姻自由荡然无存——或者说,对于这些直接从敏朝迁徙过来的移民来说,等于是完全没建立起来这样的概念。女眷们也没有丝毫的反抗意识,认为这才是常态。

  一提起这个,章叠翠就是头疼不已,心力交瘁,她觉得自己现在面临的所有问题,其实都是在为完全不是由买地造成的问题还债:黄金地的婚姻问题,其实就一个原因,世界上广泛的男多女少,而女人作为珍稀资源会本能地向高发达地区流通。

  婚配难度完全是根据地区发展程度而递增的,现在,全世界最容易结婚的地方,应该就是买活军老地,而在全世界最不发达的地方,黄金地的高婚配难度注定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持续到大家把债还完,让女人的数量提高几个层级为止。这需要的时间至少是三五十年,只有等人口比例失衡的上一代纷纷老死了,整个数据结构才会好看很多。

  但这个认识,对她现在的治理一点帮助都没有,但她又不得不去解决这个问题,否则黄金地的稳定就完全是奢求了,连如今的治理效果都无法保证。章叠翠敢说,自己在黄金地的这几年间,的确也是得到了飞速的成长。

  且不论谢芳主任派她来,是否只因为没有别的更合适人选了,就她自己来说,是改变了不少的。她心中和‘我’相关的念头,少了很多,看问题的视角变得更大了,不再只是从自身的利益出发。

  章叠翠发觉,这种‘我’视角,在很多时候是决策的一种干扰,如果仅仅希望某事的发展对自己有利,那么反而难下决断,因为很多时候,事态的发展似乎和自身并无直接关系。想要考量到后续变化对自身利益的影响,那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甚至,‘我’之利益,有时也是一个很含糊的点,‘我’的利益到底是在于丰厚的物质生活,还是更多的权力,又或者能让周围的事物向着‘我’引导的方向去发展?

  如今,她已经明白过来了,一旦抛下了‘我’字,很多事似乎也都更加的分明了,在黄金地这样的一片大陆上,似乎所有人都只能活得无我,仅能在现有的局势之下,在非常有限的道路中进行挑选。黄金地的生产力,还远远没有旺盛到能滋养出‘自我’来。

  这不但意味着更低的道德底线,更少的治权,更弱的影响力,也意味着更符合自然规律的社会变迁,如铁城对整片大陆的变化是完全没有引领能力的,它也正深陷于自身带来的巨大变化之中,如果说眼下是欣欣向荣、太平安乐,那也完全说明不了什么,或许,如铁城也只是在飓风的中心点享有片刻的安宁。

  一旦拥有了清晰的定位,对于眼下如铁城衙门那匮乏的治权所带来的焦虑,也就随之消退了。章叠翠能更清楚地看到自我能力、衙门能力的局限,一件事拿在手里,会更清楚地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至于个人的想法,则完全无关紧要了,她干净利落地否决了李魁芝的提议,“一件事情虽然极有可能发生,但这不意味着我们可以反过来推动它的发生——或许在等待其发生的时间点中,事情又会迎来新的转机呢?”

  “什么转机,天上突然掉下来几万个女子?”

  李魁芝的反问是不悦且嘲讽的,章叠翠也知道他的心思:李魁芝渴望战争,除了闲居无聊之外,还有一层利益上的考量,是希望通过对四大总督区的搜索,平一平如铁城的财政赤字,老头年岁上去了,也要为日后考虑。

  他自己背了巨债倒无所谓,只要还担当着城主的职位,停留在权力中心,就没有人来追他的债。可现在,如铁城是否世袭,六姐没给准话,而李魁芝之子,并不如郑家的郑大木一样,出类拔萃,似乎成就有望比父辈更高,那他就不得不考量,如果后代离开权力中心之后,会否有被追债的可能。虽然大概率,六姐做事不会这么不厚道,但把柄留在这里,总是令人心底不安。

  这其实也可以理解,可怜天下父母心么,然而于章叠翠来说,站在她眼下的位置上,不论是北官村落,还是李魁芝,她都是一般看待:无非是买地开发黄金地的筹码而已,必要的时候,都可以随意丢弃,更谈不上为了他们来使自己陷于不利的境地。

  她的立场依旧非常的坚定,对李魁芝的话,犹如未闻,“同样的,我们也不会阻止它的发生。告诉柳十一,如铁城对生番的态度,是早就亮明了的,只要不侵入我们的村镇,那就互相友好,井水不犯河水。想要我们派出向导,带他们去找那些对华冷淡的生番部落,这办不到。除此之外,事先说好该给的东西,我们也会给他的。”

  她的话也就说到这里为止了,至于说李魁芝听了之后,是怎么给万义做眼色,万义又会不会派一个追随着张宗子、徐侠客等大师出外丈量过地形,很熟悉附近生番部落分布的吏目,过去三家村送物资,这个章叠翠也并不打算过问。

  倘若柳十一真有勇气出去招揽女村民,而这样的举动传播开来,生番部落,人口流失惨重,番民因此被触怒,联手攻打如铁城,又或者和东岸的英吉利人,南面的四大总督区联手,要把如铁城从黄金地驱逐出去……那到时候,恰好就把主谋抛出,以平民愤,不是也正好吗?

  就如同她始终也没有过问三家村周围的马匪,是怎么回事一样。归根到底,如铁城是李魁芝的家底,她不过是被派来协政之人,虽然身份特殊,但章叠翠在恰当的时候,也总会突然间想起自己的‘本分’。

  表面上,她的神色有几分凝重,情绪也不算太高,可回到自己的小屋中,动笔给六姐写报告时,章叠翠多少还是带了几句自己的真实心情:在这样资源紧缺的充分竞争环境中,底线会被拉得很低,可等到将来,情况缓解,资源充足起来之后,需要把底线抬高之时,可以一脚蹬掉的污点人选,也已经在培养之中了。

  “竞争总是残酷的。”

  在信中她写道,“资源的短缺,必然会引起战争。虽然经过多方努力,我们结束了最典型的战争形式,但它依然以各种方式继续着,收割着性命。在如今的世道上,凡是资源匮乏的地区,竞争都会变得极其赤.裸,令所有人都陷入深度的窘迫和挣扎之中。

  甚至我可以这样大胆地推测,除了买地老区,那么一小片江南乐土,依然在乐享繁华之外,所有其余地区的日子也都不太好过。黄金地所面对的这些问题,和其余地区比起来已经是最为轻微最为缓和的矛盾了,那些人口更多而资源更少,受到买地崛起影响更大的国家,所陷入的混乱竞争必然是更可怕更残酷的,战争将以多种方式存在,甚至不能不去考量其衙门,为了转移内部矛盾,调整对外政策,把仇恨的矛头指向买地的可能。

  是的,我说的就是南方总督区的主人弗朗基,以及它的老巢所在的欧罗巴,就如同黄金地的三方势力,可能会因为如铁城带来的影响而放下仇恨,联手对外一样,欧罗巴在前所未有的困窘面前,或许也会产生类似的决断和呼吁,并且形成一股不容小觑的合力,也未可知……”

第1196章 果阿风云

  “哎哟嘿, 都卖点力气嘿,东方的船已经靠岸,城里的好时候就要来了, 你们这些懒汉,还不快些拿起你们的头巾,跟着我去码头上, 今晚是吃鞭子, 还是吃蜜水,就看你们今天的表现啦。我们莫哈西老爷,可是个慈悲人儿,和之前的官员都不一样, 只要卖力干活, 就有你们的甜头尝!”

  “呜呜呜——”

  苍凉遒劲的号角声, 贯穿了日出前藏青色的天空,晨星在海边闪烁着最后一丝光芒,而月亮不知什么时候, 已经从西边沉了下去, 苦力们懒洋洋地掖着自己的裹腰布, 往身上抹着防晒用的白灰,陆续跟在管事身后, 前往码头。

  他们中有一些勤勉的人, 已经把头巾给戴上了——这也是泰姬玛哈这里的奇观了, 在这样的气候之下, 本地身份低下的百姓,是经常赤身裸体, 寸缕不挂地去干活的, 因为哪怕是一块粗麻布, 对他们来说都是贵重的财产,没有道理冒险在繁重的工作中把它磨破。

  但即便身上什么也不穿,他们也一定会戴一种特制的的帽子或者头巾,因为本地的苦力,喜欢用头顶着重物搬运,如果没有一块布隔着,头皮受伤,那就不能干活了。

  光是这块每天吸收着汗水油脂的布料,散发出的味道就相当可观了。更别说身毒这里的土著,普遍拥有浓烈的体味,配合着本地的美食,使得身毒的码头相当具有辨识度——一旦离开华夏,港口就不仅仅只有水腥味了,每到一个国家,几乎都会有当地特色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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