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心碎鸡丁
林挚向来是不信邪的,况且京城周边的小城若是有可堪一战的兵力,也早就被皇帝调到京城救急去了,区区一座榕城,还不至于让整个浔江派望而却步。
“来一队人,和我去看看。”
林挚令大部队留守原地,自己领着一小队人马朝着城门方向走,离城门越来越近,远远看到了城门之上悬挂的尸体。
与其说是尸体,更像是一串串裹着破布条的腊肉,这个时节虽不像暑日那般易腐,但尸身冻得青紫,被疾风反复鞭挞,已经没有什么遗容体面可言了。
林挚眯起眼从一排尸体上扫过去,恍惚间扫过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心头猝然一颤,在一排尸体里看到眼熟的人属实过于惊悚,他一边向前走,一边又抗拒着靠近。直到,他看见了那个尸体头上别着一支摇摇欲坠的玉箫簪。
这支簪他只在军师头上见过。
待到完全走近,行至一个完全可以看清尸体面容的距离,一阵萧瑟的北风呼啸而过,将那硬邦邦的尸体翻了个面,高高抛起又重重摔在城墙上,他的头这才低垂着,和林挚打了个照面。
林挚目眦欲裂——是军师没错。
即便贺成烨曾经骗了他,林挚也是真心奉他为军师的。可他如此敬仰的人,竟以如此屈辱的方式被害,尸身挂于城墙之上被千人议万人瞧,他怎么能不气!
此时此刻,滔天的愤怒上涌令林挚失了心智,他即刻命人入城,登上城墙将军师的遗体解下来,带回去发丧。可没想到派去的小队前脚刚一入城,城门就骤然关闭,门内登时传出阵阵骇人的惨叫声!
林挚傻了眼,愤怒之下都忘记了自己派属下进入的是一个过于明显的陷阱,显然这座城里设置了某种暗算的机关。林挚更为愤怒,从后方驻守的浔江派中又调来了半数的人马,准备攻城,却被身边一个一直还算得力的属下拦住了。
...
林挚面色铁青着,朝沈琴央跪了下来。
“皇后娘娘,在下没能将舒王的遗体带回来,还把他留在那种地方任由风吹雪打,您罚我吧。”
林挚不敢抬头看沈琴央的表情,他把头埋在地上,以为接下来将迎接的是一个失去挚爱而崩溃的女人对他的质问,没想到只听到了沈琴央淡淡的一句“起来吧”。
“你是浔江派的大当家,本就不该拿活人的命去t换一具尸体,我要罚你什么?”
林挚起来,愣怔地看着沈琴央平静的脸,似乎她已经在短短的时间内消化了这件事,完全抛到了脑后,对她而言不过失去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还有什么别的事吗?”她重新坐到了桌边,伸手拿了一盏新的茶杯,不再看地上的碎片。
林挚还有些没回过神来,“没...没什么了。”
沈琴央点点头:“嗯,现在就等赫函入京了,这期间难保皇帝不会加紧宫门处的巡逻,若是没有什么大事就不要再贸然入宫了,或可传信于守在西华门的侍卫,领将是我的人。”
这意思就是说,舒王死了这种事并不算大事,不值得冒险特意入宫禀明。
林挚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一方面打心眼里佩服眼前这个女人,冷静自持,能用最快的速度权衡利弊得失,做出最冷静的判断稳定全局,简直就是天生的上位者,绝佳的执棋手。
令人生畏的同时,也冷血的可怕。
但事到如今他也不是从前那个一腔热血的莽夫了,他们现在所谋之事是何其大逆不道,容不得半点意气用事的差池。这一点,林挚还是懂的。于是他默不作声退下,未失一点礼数。
待到林挚走后,沈琴央才渐渐塌下了一直紧绷着的背脊,手中的茶盏盛着没来得及喝的冷茶,泛着不易察觉细微的涟漪。
这一夜似乎格外漫长。
第93章 劝降
大雪三日, 本该天地一色的皇城内外却是两番光景,从城墙上望出去,白茫茫的一片雪景里, 泼洒的热血如雪地里绽开的大片红梅, 莫名有种触目惊心的美感。
负隅顽抗多日的地方军,全军覆没。
宫城已孤立无援。
浔江派却没有继续顺势攻城, 而是停在弓弩手射程之外按兵不动, 似乎在等什么时机。
沈琴央披着雪貂绒的披风立于墙头之上, 望着不远处伺机而动的浔江派, 风雪之大, 令她不得不眯起眼睛来才能勉强看清。
“娘娘, 此处风雪最盛, 还是让微臣送娘娘下去吧, 凤体重要。”
一旁的进军头领严大将军拱手担忧道, 他实际上是贺成衍的人,这种关头自是不必操心皇后的死活, 但他实在看不下去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倒在风雪之中。
沈琴央却比他想的要坚毅许多。
“无碍, 禁军将士们不一样是在风雪里守着。”
严大将军看着沈琴央脸上淡然的神色,当真觉得是理应如此。他明明是皇帝的人,这一刻却因为皇后的一句无碍心头一热。
他眸色暗了暗,自地方军与浔江派的人于京郊开始厮杀,贺成衍从未御驾亲临来看过一眼, 反倒是皇后在如此关键,也是如此危险的时候冒着风雪登上城墙,与守着城门几日未曾合眼的禁军们站在一起。
“禁军现在能守城的还有多少人?”
沈琴央抬手将兜帽放下, 回头看了一眼城内随时待命的禁军问道。
严大将军如实回道:“不足五百。”
沈琴央皱眉道:“本宫记得留守皇城的禁军足有千人,为何只有五百?四方的宫门分散下来, 一个门岂不是只有一百余人守着?”
严大将军长舒一口气,他发现自己心中竟然十分庆幸皇后发现了这个问题,这个已经令他焦头烂额许久的问题。
“没错。”他沉思片刻,终于忍不住似得补上一句:“其余的人...陛下调至宫内了,养居殿和后宫处需要人,毕竟,陛下和娘娘们的安危也需要保障。”
后面这句话显然带了些怨气,听着也太不真心,沈琴央自然听得出来,怒道:
“荒唐!若城门失守,哪还有什么皇帝,什么娘娘可言!”
严大将军没说话,心里早已巴不得的给沈琴央拍巴掌了。他不止一次明里暗里的劝谏过贺成衍,以现在城门口的禁军兵力,不用浔江派倾巢而出,只派出一支小队就能轻而易举破城。因为人少,弟兄们全都不敢合眼,生怕眼睛刚闭上浔江派就打个措手不及。哪怕有人守着城门望着风,他也一样是夜夜难安。
地方军的实力虽不如朝廷养出来的亲兵,可总归还是训练有素具备一战之力的,但浔江派这些江湖草莽,竟意外的十分有组织性,为首的林挚背后似乎有高人指点,路数完全不像是个大字不识连兵书都没读过的土匪头子。
他站在宫墙之上看的清楚,风雪交加的环境下经历了数日的缠斗,非但没有消磨掉浔江派的精力,甚至浔江派的人愈战愈勇,像一群浑身牛劲没处使的野人。他心里更清楚,多日提心吊胆守城的禁军面对这群野人早已没有战胜的可能。起码在士气上,就已经输了。
这是一场注定的战败,死亡就如同悬在项上的砍刀,你不知道它何时落下,只知道它一定会落下。所有的禁军,不过是在掰着指头数日子罢了,早已没有绝地反击的心气,就连狗急跳墙都没有那气力了。
这还打什么仗?有的时候严大将军闭上眼都盼着浔江派的人快些打过来,他想不明白从浙北千里迢迢一路杀上来的浔江派为何到了皇城根下反而踌躇不前了。
就像...在等待着什么时机一样。
这对严大将军来说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不管浔江派的阴谋是什么,起码留给了他为守城精密部署的时间。可人手不足实在是个棘手之事,恰好这时,皇后娘娘驾临了。
“严大将军,若本宫现在要你将后宫之中留守的所有禁军都调回来,你能否做到?”沈琴央转向他问道。
严大将军心下一震,他一直等着上位者能幡然醒悟做出的决定,最后竟然是从皇后娘娘口中听到的,但无论如何贺成衍才是他的主子,历朝历代禁军的调度大权都是掌握在皇帝手中的。哪怕他多么希望这么做,皇后也无法越权。
“臣...可以做到,但需得陛下首肯。”
沈琴央不再看他,望着城外遥遥相望着的浔江派处升起的白烟,寒冬大雪里他们幕天席地就这么做起了饭,看样子是丝毫不把这几个仅剩的禁军放在眼里。
沈琴央冷笑一声:“先前本宫一直以为,严大将军是个做大事、能果敢决断之人,本该带着雄兵数万驰骋疆场,是兵家计策无双的将才,即便放在前朝,也是不输骠骑将军魏林的。”
严大将军有些遭不住这一番夸赞,慌忙跪道:“臣愧不敢当。”
没想到沈琴央话锋一转:“多年来你囿于皇城这一番天地,本宫怜你昔日才能在皇帝身边消磨,只能做个听凭差遣的猎犬...禁军统领这差事,你做得倒是妥帖,今日才发现,你的魄力顶多止步于此,也并不算屈才。”
听了这一番话,要说心中毫无波澜那是不可能的,他年轻时也曾提刀上阵,以一敌百英姿勃发过,哪怕当时风头最盛的魏林,见了他也是恭敬有加的。后来魏林被逐,他升为禁军统领,众人都恭喜他得了个风光无量的官职,只有他自己心里并不痛快。
沈琴央的话如一记闷棍,算是敲在了他光鲜外表下积年的患处,痛,但也只得忍着。
他垂眸压下眼底翻涌的情绪,拜道:“娘娘不必拿话来激微臣,禁军效忠的只有陛下,还请娘娘恕罪。”
闻言,沈琴央反倒笑了起来。
“倒是个忠心的,严大将军,想必这些日子你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何浔江派明明可以一举破城,却一直在拖延呢?”
严大将军抬起头,这的确是他最想不明白的地方,“请...请娘娘赐教!”
沈琴央缓缓道:“因为他们在等,等西北的人来。”
“西北的人...娘娘是指西北军还是擎栾族?”
严大将军也不同明白人绕弯子了,贺成衍派人去西北调兵这件事,守城的人知道,外面围了京郊被突围的浔江派也知道,皇后没道理还不知道。
“严大将军觉得本宫说的是谁呢?”
他心里清楚,是谁,并不重要,来的人是什么目的才重要。
若是西北军,必然会先在京郊与浔江派冲突,若是擎栾族,那他们究竟是来援助还是攻城的,就不好说了。
他心里倾向于后者。
擎栾必然是先到的,他们是马背上的民族,脚程比西北军快了不止三日,显然浔江派也同严大将军一样,赌定了擎栾族必然会闻讯前来,并且先西北军一步抵达。甚至浔江派可能t比他算的更定,不然他们不会至今按兵不动。
擎栾是草原上的战鹰,这一点,浔江派也颇为忌惮,如果他们先擎栾一步入主皇城,反而恰好给了擎栾一个名正言顺剿匪的名头,顺理成章成了平定叛乱的英雄。
且皇城易守难攻,即便禁军在寡不敌众的情况下负隅顽抗,想要攻破京城的大门必然是要经历大批量折损的。试想浔江派好不容易把城破了,还未能得到休整擎栾就到了,若换做全须全尾的浔江派还有可堪一战的实力,可经历破城的损耗就未必了,到头来岂不是成了给别人做嫁衣?
浔江派在赌,赌擎栾上京第一件事,就是攻城谋反。
思及此处,严大将军不禁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怎么样,严大将军可想清楚了?”沈琴央笑得纯良,严大将军却丝毫没有被这笑安慰到。
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可...可浔江派千里迢迢上京来,难道就心甘情愿将唾手可得的皇城让给擎栾?他们没道理这样做...”
沈琴央点点头:“若是从前有瑞王在手的浔江派自然没有道理这么做,但现在他们不过一支江湖游走的匪类,起义可以,推翻王朝后扶谁做皇帝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严大将军不是蠢人,几乎被沈琴央一点就通透了。不错,当今皇帝已经多次派人南下剿匪,与浔江派算是不共戴天。但最有可能继任的瑞王,与浔江派更是有着血海深仇,当年可就是浔江派绑了瑞王打算控制着他上京谋逆,现在瑞王摆脱了他们的控制在京城悠哉悠哉做起了皇子,眼看着还有望继承皇位,浔江派能不急吗?
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扶谁上位,只要不是贺成衍和贺景廷这对父子,谁都可以。
严大将军终于全明白了,但弄明白了比蒙在鼓里更令人心惊胆战,一个浔江派就已经无力招架,擎栾的铁蹄踏过,京城日后恐怕...就是外族人的天下了。
他看着眼前气定神闲的沈琴央,突然觉得像看到了什么救命稻草,长跪不起道:
“求皇后娘娘救救京城的百姓!救救娘娘的子民!”
沈琴央俯身将这个万念俱灰的禁军统领扶起,严大将军以为她是有法子的,激动追问道:“娘娘可有解法?”
没料到沈琴央摇摇头:“无解。”
“那我们现下该怎么办?难不成就在这里等死吗?”
沈琴央定定地看着他:“我们只能等,但不是等死。”
她的命令掷地有声,这一次,没有人再敢反驳。
“去把宫城的禁军全部调到城门,擎栾一到,不要阻拦,直接开城门迎接。”
第94章 突变
“禁军听令, 所有留守宫中的禁军即刻按指令前往各城门,不得耽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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