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晏央
然而,当他回了咸阳宫,一股无形的压抑氛围,便重新压在了他的身上。
好在,他早已熟悉了这一切,并未觉得这能给他带来什么负担。
如今,嬴政已是说一不二的秦王,又?有谁,能在这咸阳宫中给他带来压迫感?
“王上,华阳太后请您往她宫里坐坐。”一名小宫女低垂着头,不敢直视秦王的面容。
“寡人知道了。”嬴政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他知道今日?在自?己身边伺候的人中,有华阳太后的人,也知道,华阳太后在得知某个消息之后,必定会按捺不住。
就让他看看,他这位祖母,又?想做什么吧。
嬴政对?他的长辈向来宽容,只要华阳太后与夏太后别?踩到他的底线,哪怕是像上次一样为嬴成蟜求情,惹得他心中不痛快,他也不会对?她们如何?。
毕竟,有赵姬种种出格的行为在先,华阳太后与夏太后即便偶尔犯些错,在嬴政看来也算不得什么。
但倘若,她们二人看不清自?己的身份,非要仗着长辈的身份对?嬴政的事指手画脚,甚至干涉秦王立后,那嬴政也只好将她们送去雍城王宫与赵姬作伴了。
嬴政回到寝殿之内,换下便服,穿上了玄色的衮服,并戴上了冕旒。
他其实不是很喜欢这身装束,因为冕冠相当重。但在面见华阳太后或夏太后之时,他通常都?会换上这身装束。
嬴政通过这种方?式,无声地提醒着她们某些东西。
第033章
当嬴政来到华阳太后的宫殿时,发现宫殿中?不止华阳太后一人,还有两?名眉眼精致的楚女。
那两?名楚女一娴静,一活泼,且她们显然出自王侯贵胄之家,举止和仪态都无可挑剔。
性子?活泼的那个楚女有着一双漂亮的杏眸,她一见了秦王,便殷勤地凑了上来,杏眸中?盈满了笑意,让人瞧着,心?中?也跟着舒坦了起来。
而性子?娴静的那名楚女则含蓄一些,但一双剪水秋眸也望向了秦王,美眸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期待。
华阳太后对嬴政道:“老身在宫中?深感寂寞,便接了两?名侄孙女来陪伴老身。这两?个孩子?,性子?倒还算乖巧。”
说着,她又对那两?名楚女招了招手:“阿衿,阿琼,来见过王上。”
二女得了华阳太后的令就?要上前,却听嬴政冷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看样子?,寡人来的不是时候,倒是打扰大母与娘家人的聚会了。”
这话一时让她们怔愣当场。
她们设想过自己如何讨好秦王,也设想过她们若是无法讨得秦王欢心?该如何补救,但她们没有料到,秦王竟这般不给华阳太后面子?。
嬴政淡淡的目光从两?名楚女身上扫过,令那两?名楚女打了个寒颤。
见状,嬴政嘴角挂上了一丝讥诮之意,转身欲走,回过神来的华阳太后赶忙派人拦住了他。
“你?这孩子?说的哪里话。你?是秦王,身份何等尊贵!若你?不喜她们在场,该让她们下去才是,哪有你?亲自避走的道理?”
嬴政才来华阳太后的宫殿,便沉着脸离开,这要是传出去,旁人只会道秦王与华阳太后不睦。
作为手中?已?无多少实权的太后,华阳太后并不愿见到这样的情形。
只是这两?名楚女是华阳太后精心?准备多时的,她并不愿看见这两?枚棋子?就?这样废了。
华阳太后还想做做最后的挣扎,便朝着两?名楚女使了个眼色。
那两?名楚女赶忙调整了一下姿容,可怜巴巴地瞅着嬴政,似乎生?怕嬴政会将?她们赶走。
嬴政却半点儿不为所动:“那便让她们离开吧。寡人与大母说话,岂有她们旁听的余地?”
自始至终,他都不曾把这两?名楚女放在眼中?。哪怕她们容色姝丽,是难得的美人。
两?名楚女未料到秦王竟这般铁石心?肠,面色渐渐变得苍白。
华阳太后见状,叹了口气,对她们道:“没听见王上的话么?还不退下!”
待她们离开后,嬴政终于把目光投向了华阳太后。
他还有很多政务要忙,无意与华阳太后兜圈子?,径直道:“大母提携母国之心?,寡人明白。只是,大母不觉得自己越界了么?我秦国王后之位,由不得任何人觊觎!”
各国王后代表的可不只是国君的妻子?,她们也是有参政之权的。若是寻个愚蠢的王后,对于国君来说,简直等同于多了一堆麻烦事儿。
当初齐国君王后,也就?是齐王建的母亲,便曾执掌齐国朝政多年。丈夫在时,她行使王后的权力,丈夫没了,她还可以行使太后的权力。
这便是赵王偃近日立了一名娼女为后,会被人如此?鄙夷的原因。
各国国君的妻子?,通常为他国公主,再不济也得是本?国贵女,得有一定的见识和政治素养。这娼女做个寻常姬妾也就?罢了,让她做一国王后,她做得好么?见了外国来宾,她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么?
对于嬴政来说,他不轻易立后,则是又多了一层思量。
他有气吞山河的雄心?壮志,在不久的将?来,他必会吞并六国,如若他娶了六国公主做王后,到时王后反对他的大计,他究竟是给自己寻了个妻子?,还是给自己添堵呢?
至于本?国贵女,嬴政亦未觉得有哪个人配站在他的身侧,与他共掌权柄。
从前在提及王后这个话题时,嬴政从未有过任何想法,如今,嬴政的脑海中?则映出了李令月的身影。
若有哪个女子?能够如李令月一般,既能安邦定国,又能令他心?中?欢喜,他不介意许以对方王后之位。
可他心?知?,如李令月这般的女子?,有且只会有这么一个,而李令月绝不会甘心?留下来做他的王后。
华阳太后先?是被嬴政下了脸面,而后又被嬴政戳穿了心?思,面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
她长长叹了口气,瞧着似乎有些伤心?:“政儿,大母只是关心?你?……你?是一国君主,自然该明白继承人的重要性。你?如今身边别?说王后了,连个伺候你?的人都没有。这样下去,老身何时才能见到我秦国下一代小?王孙?”
华阳太后越说,思路便越是清晰。那两名楚女若有幸能得秦王看重,一跃登上秦国王后之位,自然最好。
倘若不行,那暂且跟在秦王身边做个寻常姬妾,抢先?为秦王诞下子?嗣,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在无嫡子?的情况下,长子天然便占据一定的优势。
届时,楚人在秦王后宫的影响力,便得到了进一步增加。华阳太后本?人也可借此?增加她对嬴政的影响力。
“阿衿与阿琼那两?个孩子?,老身瞧着都是极好的,你?若是瞧不上她们,只让她们在你?身边做寻常姬妾就?是。有她们伺候你?,老身也放心?。”
“她们二人样貌尚可,却蠢笨不堪。寡人的子?嗣,如何能由这样的女子来生?”
嬴政一脸嫌恶地道。单是她们处处受制于华阳太后,嬴政便不会考虑她们。
“那陛下欲让何人为你?诞下子?嗣?”华阳太后提高了声音:“那位大唐太女吗?”
嬴政顿了顿,道:“这就?不劳大母操心?了。寡人近来十分忙碌,就?不来大母这里了。大母若觉得无趣,可与夏大母作伴,或是去雍城王宫看望看望……赵太后。”
在提及赵姬之时,嬴政对她的厌恶溢于言表,他甚至连一声“阿母”都不愿再叫。
华阳太后听了嬴政的话,浑身一颤。待她回过神来之时,只看到嬴政离去的背影。
咸阳宫很大,从华阳太后所居住的宫殿到秦王所居的宫殿,要花费不少时间。
嬴政在回到自己所居宫殿的路途中?,想了很多。
他回想起李令月与他说起大秦王朝二世而亡时,始皇帝那些子?嗣的表现。
在如今还是秦王的嬴政看来,始皇帝子?嗣数量虽不少,但在关键时刻能够站出来,担起重任的,却无一个。
他们或许孝顺,或许仁义,或许讨人喜欢,但作为继承人,他们无疑都是不合格的。
始皇帝的长子?扶苏与其他诸子?相较,算是比较有才干的那个。可想要成为大秦的继承人,仅仅只是有才干是不够的。扶苏的政治嗅觉不够敏锐,达不到始皇帝的要求,也达不到如今尚且膝下空空的秦王政的要求。
这也让嬴政不怎么追求子?嗣的数量——生?再多有什么用呢?若是没个能顶事儿的,在他看来还不如从老嬴家旁支里寻个能耐的子?弟继位。
更何况,嬴政刚与李令月确定情侣关系,如何能令对方伤心??
李令月虽未对嬴政说过不许他纳妾的话,但想也知?道,若嬴政寻了别?的女人,她定不会再理会嬴政。
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子?,而与李令月闹僵,着实划不来,也并非嬴政所愿。
眼下,嬴政只想先?把那些在他看来十分紧要的事务一一处理妥当。
至于往后的事如何发展,往后再说吧。
……
变法之事仍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此?次变法较为温和,只是放宽了对黔首的部分限制,将?先?进?的农学知?识教导给黔首,并将?先?进?的农具交到了农人的手上。
除此?之外,嬴政还加强了对吏治的监督,禁止官吏随意解读秦法,坑害黔首。
此?项工作由秦锐士来完成,一旦秦将?发现官吏随意解读秦法,戕害黔首,必将?重罚。这些负责巡逻的秦锐士还会顺道将?简易版的秦法告知?沿途的黔首们,并向黔首们宣扬秦王的仁德。
这在过去,简直不可思议,秦国与秦王向来以“虎狼之国”与“暴君”的面目示人,他们几时需要“仁德”这种好听但无用的名声了?
可眼下,秦王与李斯就?是决定这么做,其他秦国大臣虽困惑不解,但此?事反正?也没有损害到他们的利益,他们自然不会跳出来反对新法。
由于此?次变法没怎么侵害秦国现有阶层的权益,李斯的新法推行的颇为顺利,没遇到什么大的阻力。
不过,秦国朝臣们对李斯的感观仍然不怎么好。
究其原因,《垦草令》当初限制的不只是黔首,也对朝中?官员及王公贵族进?行了限制。
譬如《垦草令》中?规定,官吏不准将?当日的政务拖延到次日,这便限制了官吏们的行事作风。
权贵之家需要根据人口数量来增加赋税,以此?来限制这些人家养门客。
卿大夫与贵族之家,除嫡长子?外,其余的子?嗣需要承担徭役与赋税。倘若他们想要免除家中?子?弟的徭役,需要花费比黔首家更高的代价。
……
商鞅不仅对黔首们管头管脚,对官员及贵族们也管头管脚,剥夺了他们的诸多特权,限制了他们的自由。
也难怪许多人明知?商鞅变法对秦国意义重大,却仍对商鞅恨之入骨。
当自身的利益受到侵害之时,又有几人能真?正?做到一心?为公,毫无怨言?
李斯所变的新法放松了对黔首们的许多管制,却没放松对官员和贵族们的管制。
两?相对比之下,秦国大臣与贵族们对李斯的印象自然好不起来。
哪怕李斯为人圆滑,在变法的过程中?已?经尽可能争取这些人的好感,也仍然效果有限。
毕竟,这之间的落差实在是太大了,他们甚至有种自己比不上黔首的错觉。
况且,李斯现在所变之法没有损害到秦国大臣与贵族们的利益,不等于未来不会损害到他们的利益呀。
他们可是听秦王透过口风的,变法不会只有这么一次,之后还会有第二次甚至第三次。
如今,秦王政视李斯如“商君”,而对于“商君”这类人物,秦国大臣们皆是心?中?尊敬,却难以与之亲近。
他们生?怕哪一日,自己与自己所在的家族就?成了李斯杀鸡儆猴的典范。
李斯在见到秦国的王公贵族们对待自己的态度之时,也只能露出一声苦笑。
其实,在他接下变法重任之时,就?明白,自己多半要做秦王手中?的一把刀,秦国朝堂上只忠于秦王的孤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