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晏央
赵王偃顿时就对他不满了,将他召到跟前询问:“廉老将军准备何时主动出击?”
廉颇道:“再等等。那支军队,似乎有些古怪,老臣再派斥候去侦查一番。多一些准备时间,赶到邯郸的兵卒更多。届时,咱们对付那支军队的把握更大。”
他虽自负,却也是个谨慎的人。作为主将,他要对这场战事负责,也要对他手底下的兵负责。
到目前为止,那支队伍的表现出来的实力只能说是稀松平常,中规中矩,但不知为何,在面对那支队伍时,廉颇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危机感。
这种危机感,是他多次游走在生死边缘锻炼出来的,他绝不会轻忽。
赵王偃正畅想着自己赢了秦军之后如何风光,听了廉颇这话,不高兴地道:“寡人从前听说廉老将军英勇善战,没想到,老将军竟然胆小如鼠。果然是人老了,胆气也消了吗?”
“你若畏战,便留下兵符滚蛋,寡人换乐乘来。”
廉颇是历经几朝的老人,他见赵王偃对他这样不客气,顿时大为光火。
“大王既然这样看不上我,那您愿意用谁就用谁吧!”
乐乘也配与他相提并论?真是气煞他也!
眼见着廉颇将兵符甩在桌案上,拂袖而去,赵王偃不由皱起了眉。
宠臣郭开趁机在一旁道:“大王,廉颇实在是太嚣张了!他仗着过去的功劳,丝毫不把您放在眼中啊!”
廉颇的傲气,并不仅仅是针对赵王的,在郭开面前,他也同样如此。
即使如今郭开深得赵王宠幸,位高权重,廉颇依旧不把郭开放在眼中,只当他是个巧舌如簧的小人。郭开怎么可能对廉颇有好感?
郭开逮着机会,自是要在赵王面前给廉颇上上眼药的。
“寡人知道!”赵王偃冷冷地道:“寡人知道,寡人上位没几年,还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功绩,所以他们看不上寡人。”
越是这样,他就越要做出些功绩来不可!他要让廉颇这样的老臣知道,他并非离了他们就不行!
就这样,乐乘接替廉颇担任本次攻“秦”主帅。
他知道廉颇是怎么下台的,自然不会违逆赵王偃心意。
廉颇当日甩脸子给赵王看,本是存了几分赌气的心思。
他见赵王偃说要让乐乘来替代自己,就当真找来了乐乘,这下才真恼了。
战国之时可没什么忠君爱国的说法,许多有才干的人都是合则留,不合则去。在这个国家得不到重用,换一个国家游说该国君王,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廉颇虽事赵数十年,却也没打算彻底把自己绑在赵国的大船上。
他紧咬牙龈,心中发了狠。既然赵王有眼无珠,不肯用他,为何他不能去别的国家试试?
他的功绩摆在那儿,总有国君有识人之明!
廉颇离开邯郸,前往魏国大梁的那一日,恰逢“秦”赵开战。
他莫名对那支“秦军”有些在意,因此停下了脚步,远远站在一边旁观。
然后,他看到了一副惨烈无比的画面。
赵王的准备时间多了两日,又多召集了两日的士兵,最终抵达邯郸的士兵共计十万人,与“秦军”相当。
这十万赵国兵卒在乐乘的带领下,雄赳赳气昂昂地冲出了邯郸城,将“秦军”打得节节败退。
正当赵军春风得意之时,准备收割敌人性命时,不知从哪儿冲出三万骑着高头大马的士兵,将他们的阵容完全冲散!
不少赵国兵卒对此毫无防备,摔倒后被马蹄践踏而死。
一些侥幸存活下来的赵兵,也被轻骑兵分割成一块一块,各自为战,重骑兵则反复对他们进行冲击。
赵国兵卒在敌方规模庞大的骑兵面前,柔弱而又无力。
几乎每一刻,都会有赵国士兵死去。由于骑兵们穿着防御力极高的甲胄,赵兵能够对他们产生的伤害微乎其微。
当赵军伤亡人数达到一成时,有人开始溃散而逃。当赵军伤亡人数达到两成时,赵军几近崩溃。
然而,没有人敢投降,长平一战,赵兵的投降,却换来了秦将的坑杀,没有赵兵敢心存侥幸。
当赵兵的伤亡人数达到三成时,这场单方面的杀戮终于停止了——赵军余下的七成士兵,都被早就埋伏在一边的“秦军”步兵五花大绑,成了俘虏。
李令月立马打开翻译器,命人给赵王去了一封口信。
她要那么那么那么多的粮食,才肯答应放了这些士兵。赵王要是还想留住这些士兵的命,就赶紧拿粮食来换!
那名被李令月放回去给赵王报信的士兵想要让李令月亲笔写一封书信,他好拿回去给赵王看。口说无凭,要是他说的话,王上不信该怎么办?
李令月表示,写书信什么的是不可能的。
她如今就一文盲,无论是七国文字,还是周朝雅言,都不会写。
那名赵国士兵却不相信“秦国”将领会不识字,他私底下脑补了一堆,想着是不是秦王对这名女将还有别的吩咐,所以她不肯这么轻易放过赵国。
赵王偃听说自己派出去的军队全部败落于秦军之手后,面色苍白,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一旁的郭开对他道:“王上,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那队秦军在打败我赵军之后,既然没有直取我赵王宫,说明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也许咱们割些土地给秦国,便能过了眼前这一关……”
“对,你说得没错!来人,快快去咸阳为寡人送信,寡人要给秦王献城!”
第006章
起初,当咸阳王宫方面收到来自赵王偃的谴责信时,他们是懵的。
他们派没派军队去攻打赵国,难道他们自己还不知道吗?
这赵王为什么铁了心的认为是他们秦国派了人去攻打他们?
虽说他们秦国以军功制晋爵,秦国大臣想要获得爵位,就必然不可能安分下来,但那也是以后的事啊。
至于现在——他们要先解决长信侯嫪毐叛乱带来的后遗症。
长信侯嫪毐是太后赵姬的情人,本身没多少才干。若非秦王年少,嫪毐笼住了太后,借着太后的名义干政,怎么也轮不到他出头。
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嫪毐不甘心仅仅做个权臣。大权在握的滋味儿实在是太美好了,他忍不住想将这期限无限延长。
秦王尚未亲政之时,他还可以凭着太后对他的信任执掌大权。待秦王亲政了,他还能像现在一样风光吗?
嫪毐忘不了年少的秦王看向他时,幽深的黑瞳中闪过的杀意。
既然秦王容不下他,那么,他就先下手为强!反正比起秦王,太后赵姬的心早就偏向了她与嫪毐生的两个小儿子,赵姬定会帮他的。
若是失败,他风光这么久,也够本了。
若是叛乱成功,那么,他便可再进一步,成为强秦的国君……
这个诱惑,让嫪毐无法拒绝。
他一个底层最低贱的人,有朝一日居然能够肖想那无上尊崇的王位,多么不可思议啊!
可惜,嫪毐与赵姬都不是什么能成大事的人。他们这头才商议完谋逆细节,那头就有人将他们的对话详细告知了秦王政与相邦吕不韦。
吕不韦虽有野心,但自认与嫪毐不是一路人。嫪毐只想着如何掌权,吕不韦想的则是如何用手中的权利,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
要是秦国落到嫪毐和赵姬的手中,吕不韦都不敢相信这个国家会乌烟瘴气成什么样子。
于是,吕不韦找到了秦王政,将嫪毐准备联合赵太后叛乱的事告知了他。
至少在这件事上,吕不韦愿意与秦王政站在同一战线。
本以为,秦王政在得知生母的背叛后,定会怒不可遏。
谁知,他只是淡淡扫了吕不韦一眼:“寡人知道了,相邦暂时莫要插手此事,寡人倒要看看,有多少人会按捺不住上了嫪毐的船。”
吕不韦并不知晓,王宫中的宫人已经见识过年轻的秦王情绪失控的模样了,只是,秦王显然不会让一个外臣看到他软弱的一面。
尤其,这个外臣还是吕不韦。
他尚未亲政,却已成为了连吕不韦都无法轻忽的存在。
朝中武将曾不止一次称赞这位年少的秦王,一些年轻官员与从他国入秦的人才也愿意听候秦王的差遣。
若说前些年,吕不韦还自认能够看透秦王政的心思,近些年,他便看不透了。这个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让他觉得陌生无比。
这也让他对自己的未来感到越发忧虑。
随着嫪毐小动作不断,被牵扯进来的官员越来越多。朝中的高官并不愚蠢,不会把宝压在嫪毐身上,但一些中低层官员,就没有这种眼界了。
嫪毐原是吕不韦举荐给赵姬的,他与吕不韦的交际圈,本就有一定的重合。
当吕不韦发现,一些为他做事的官员居然也与嫪毐往来密切时,他顿时坐不住了。
“王上,臣,臣……”
向来能言善道的吕不韦,竟破天荒地在秦王面前犯起了结巴。
“仲父的忠心,寡人自是知道的。”
年轻的秦王穿着一身玄色衣衫,俊美无俦的面容上一派淡漠之色。
明明还是个十七岁的少年郎,他却已经学会了收敛自身的情绪。
若说在此之前,吕不韦还能偶尔从秦王的神色中得知他真实的想法,那么现在,秦王的眼底就好似一片沉寂的荒漠。谁也不知,这荒漠的底端,究竟是一派恬静,还是流沙暗涌。
“忠于寡人的,寡人不会在意那人微小的错误。不忠于寡人的,寡人自会让那人尝到苦果!”
秦王幽深的黑瞳直直盯着吕不韦,一层细细密密的汗从吕不韦后颈渗了出来。
吕不韦见过不少国君,昭襄王,孝文王,庄襄王……在外行走时,他也见过其余国家的国君。
除了老而弥辣的昭襄王,没有一个人像年轻的秦王一样,给他带来如此大的压迫力。
兴许,秦王政当真是一位天生的王者。
吕不韦依然是大权在握的相邦,可他不知,自己手中的权,还能握几天。
他只知道,他往后,再不能以秦王“仲父”自居了。
在这个已经逐渐褪去了稚嫩面容,露出锋芒的少年面前,他要小心行事。
随着嫪毐叛乱的时间临近,秦国所有知情人都暗自绷紧了神经,等着大干一场。
然而,嫪毐的叛乱,平息得远比想象中更快——几乎是刚起了个头,就没了下文。
吕不韦经多方查证,方得知,嫪毐刚刚动手之际,他身边就有人倒戈相向。
原来,嫪毐自认为买通了秦国旧都雍城内的护卫队,可护卫队凭着军功便可名正言顺地得到晋封,他们又怎么可能看得上嫪毐给的这点赏赐呢?
跟着嫪毐,想要得到晋封,就得媚上,可他们既能凭本事得到晋封,又为何要去讨好嫪毐这种小人?
至于能够被嫪毐轻易拉拢的小人,本也没什么真本事,关键时刻,自然指望不上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