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藤鹿山
“您一走,她们还不窜上了天?您临走前偏要叮嘱叫我充聋做哑当作没看见,我如今听了你的话是又聋又瞎,日日眼睁睁瞧着她们往自己口袋里昧东西。再过几日,好东西只怕都要被糟蹋完了去!”
盈时不做声。
她原以为叫这些老狐狸一个个上钩咬住饵不肯松口至少也要些时日,看来自己这段时日扶灵叫她们一个两个放开了胆子。
这些人多是梁府家生奴婢,比旁的半道买进来的自然地位高了许多,又有当家主母的庇护,小打小闹只怕根本拿不住她们。
今日自己因这个丫鬟偷了二两茶叶去告状,明日又逮了另一个嬷嬷偷了两个果子去说理,纵使真能惩罚了偷鸡摸狗的婢子,传出去别人笑话的只是盈时自己。
一回两回,回数多了还会有人觉得奇哉,怎么旁人院子里都没事,就昼锦园事儿多?只怕都会觉得是盈时自己窝囊,才纵容的手下如此?
且就算自己赶走了这些人,韦夫人才是当家主母,她若是要再送旁人来伺候自己,盈时一句拒绝都说不了。
盈时叹了一口气。
她其实并不想如此早的与韦夫人撕破脸皮,纵使自己心里厌恶着她,可表面阳奉阴违也不是不可。
可如今看来,还是越早越好——
盈时收回思绪,笑着唤春兰将她带回来的好东西拿给桂娘。
她道:“您瞧瞧我给您带回来了什么?”
过了不一会儿,春兰从箱笼里捡出一罐香盒,递给桂娘。
“您闻闻看。”
桂娘嘴上虽然责怪,却也极为给面子打开盖嗅了嗅,只见一盒子浅褐色的香粉,也不知是什么香,闻着心里凉凉的,倒是舒坦。
“这香据说闻之百病莫侵,您不是常年心肺不舒服?心悸心闷?您每日入睡前点一息,闻着说不准就好了。”
这药后世传的神乎其神,百病莫侵自然是假的,可盈时知晓有一点儿并不做假,那便是应付心悸之类的病症。
盈时前世自打患上伤寒便终日里断断续续,几乎引发她五脏六腑都染了病,严重的时候心悸,咳喘都争先恐后来了。
那时她就是靠着这香日日熬着,倒是叫病情控制了下来。
虽后来还是病没了——那是心病,倒是怪不得药了。
桂娘前世后期总是乏力疲惫,心慌心悸,身子一日差过一日。
郎中诊治也多是说她身子疲惫的毛病,说不出所以然来,盈时想起这药来,只想死马当活马医一回。
既然前世这香对自己病情有用,那对桂娘是不是也有用呢?
桂娘心中触动,却不可收:“我怎值得这么贵的好东西?好东西也该您拿去自己留着用去。”
盈时却摆摆手,佯装生气骂:“我身子康健,何需这些!给你的你就拿着!你成日里省吃俭用,舍不得用这个舍不得用那个,叫梁府的人瞧去了才不会笑话你,还不是背地里笑话我!笑话我是个丧父的破落户!”
桂娘一听,当即红了眼眶,不敢再说了。
……
绿槐高柳,熏风入弦。
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便是清晨,也热的紧。
连风中都似乎燃烧起一把把火,吹过来时叫人面上滚烫。
卯时三刻,盈时被掐着点儿梳洗,领着婢子往容寿堂而去。
一路所见,四处门框上原先的丧条都被撤下,门窗刷上了新漆。
婢子们纷纷穿绸戴缎,一个个浑身上下颇为精贵,再也瞧不见前些时日梁冀过世时满府悲戚的气氛。
也只盈时身为遗孀,与旁人不同,依旧一袭素裙,不施粉黛,在众多人群中显得孤芳不群。
女眷们一个接一个过容寿堂里来,多是与盈时相互见礼问安,却是无人问起她扶灵的事儿。
想来也知,怕是不想在人前问起,惹得老夫人又想起孙子来空伤怀。
不一会儿韦夫人领着婢女进门。
一月不见韦夫人只觉这儿媳好似又长开了些,面上不似离府那般清瘦,脸上好像长了些肉,云鬓丰泽,更显明艳动人。
韦夫人忍不住蹙眉。
盈时当即就要起身给她请安。
韦夫人人前倒是温和,叫她继续坐,不用起身请安。
“昨儿晚上听闻你们回来了,还想等你过去咱们娘两个好好说说话的,却不见你来,可是累着了?”
盈时拘谨回道:“儿媳一回府本就想去您院子里给您请安,奈何浑身都是灰尘,总不能风尘仆仆地见您,沐浴完天都黑了!便想着今儿去夫人房里再请安呢。”
韦夫人听闻颔首,淡淡夸赞:“你当真是有心了。”
韦夫人话少,后边进来的萧夫人却是个比韦夫人能说会道许多的。
她领着儿媳进来一会儿功夫就将老夫人捧的眉开眼笑,气氛热络。
甚至无意提起老夫人秋日里寿辰的事儿,今年才赶上梁冀过世,想来也不会大办,几桌应付了事。
可那日便是她们不想办,赶来送礼的人只怕也不少。梁府往来都是皇亲国戚,显赫氏族,总不能叫那些贵人们来了干坐着吧?务必还是要大办的。
老夫人辈分高,寿辰这等喜庆的事儿不好落在才失了儿子的韦夫人头上,自然今年就由着萧夫人暂且接过去操办了。
所有人都抢着这些活儿,因为只要有银两进出就有的是油水可捞,这已经是各房心照不宣的事儿了。
梁府姻亲错综复杂,办得好了没奖赏出了一点儿差错就要倒霉,盈时前世为了这些劳心劳力,这辈子自然对这些一点兴趣都提不起来。
是以旁人说着,她只是静静听着,面色严谨的走着神儿。
在一片说话声中,一炉香很快就燃见了底儿。
立在窗边的一粉衣女婢瞧见,轻手轻脚取来香篡往炉里重新添香。
盈时这会儿才像是想起来,她给桂娘使了一个眼色。
“我这些时日时常心悸不宁的,听人说起蝉蚕香的神奇便买了一些回来用,用了几日效果甚好。听闻祖母苦夏,便想起给祖母和两位夫人二嫂子各带了一盒回来。”
语罢,桂娘便将早准备好的香盒递给各房主子身后伺候的丫鬟们收着。
蝉蚕香近年来名声渐起,说是南越传来的安神香,于香道颇有研究的萧琼玉自是听说过的。
她难得起了几分新奇,亲自动手接过。
老夫人近来苦夏,身子弱又用不得冰,被这热天惹得心烦意乱,听闻便睁开了眼与身旁伺香的婢女道:“就烧老三媳妇儿大老远带回的东西。”
婢女‘哎’了一声,接过身旁婢女递过来的香盒,伸手打开。
里头盛着茶褐色细腻的香粉。
她边往香炉里布香,引火点燃。一缕缕紫烟顺着香炉氤氲而出,慢慢消散。
众人不免屏气凝神,闻了起来,可是这味儿却是怎么闻都觉得不对劲儿。
萧琼玉脱口而出一句:“这闻着倒有点芜香味儿……”
盈时凝起眉头,显然有几分不开心:“嫂嫂怕是闻错了?”
芜香不过五钱一两,蝉蚕香却是翻了百倍不止。拿着好东西给了你,却得了这般一句。
谁听了心里能欢喜的?
萧琼玉自觉失言。
谁知等香燃起,越往后闻,满屋子越是藏不住的芜香,便是不懂香的人也能闻出不对劲儿来。
这哪里是什么一两千金的蝉蚕香?分明就是芜香!
守在香炉旁边填香料的婢子尚未走开,却见那赠香的三少夫人已是白着一张脸急急走过来。
盈时一把掠过婢女手中自己方才才送出去的香盒。
韦夫人跟着眉头拧紧,眼皮微跳,冲着身后嬷嬷使了个眼色。
萧夫人瞧着这番阵仗,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她看戏可不嫌事儿大,当即问道:“这是怎么的?可是侄儿媳妇早晨出门的急,拿错了香不成?”
盈时紧咬着唇,缓缓点头:“怕是我的嬷嬷着急出门拿错了去。”
说着,她看向桂娘,语气重了几分:“你回房再去找找!看看是不是出来的急拿错了?”
桂娘一脸的惊愕,急上前两步接过盈时手中的香辨认,一息过后脸色漆黑,朝盈时耳畔低声道:“奴婢还没老眼昏花到拿错了香,只怕就是那群婆子们昨夜里给私换了去!”
她这声是压低了几分,可也没压低几分。
满室寂静,一个个都支起耳朵来听呐,总有耳灵听见了的。
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萧夫人心里就早有了定论。
她眸光瞥向一旁面容僵硬的韦夫人,转头便朝着上首老夫人走过去,附耳过去说:“侄儿媳妇院里这些婢子还的了得?竟是敢偷换了主子的香!”
老夫人似乎没听见,又问:“什么?”
韦夫人心跳到了嗓子眼里,起身便欲打断萧夫人的话,萧夫人却比她更快,一副震惊模样:“方才母亲怕是没听见那嬷嬷的话,说是侄儿媳妇房里出了贼,私底下偷偷换了香呢!”
老夫人听过后偏头去唤盈时:“你过来说说,此事可真?”
盈时身段纤弱的站在香炉边上,手里紧紧攥着自己前一刻才献宝一般献出去的香,眼里氤氲着水光,一副不敢怒不敢言的窝囊模样。
老夫人见此,便绕过她去问桂娘:“你替你主子上前来,细说是怎么回事。”
老夫人当了几十年的老封君,国夫人,身上的威严气势极重。
桂娘跪朝她脚边有些害怕的垂着头,叫屈道:“我也是胡乱猜的,只怕当不得真,昨儿晚上我就听见厢房里有声儿,许是……许这香就是被她们昨夜混了去……”
老夫人可不好糊弄,她端坐在塌上,显得居高临下。
“怎就纵的她们犯下这事儿?”
桂娘还没开口,萧夫人却是接过了话:“母亲只怕不知,这府里婆子们一个两个沾亲带故的尾巴都翘上了天!我做了这么多年梁家的媳妇儿时常被她们糊弄了去,更何况是才入门的侄儿媳妇?”
老夫人并非是不知她们这些大宅深院的阴私,只是不相信这事儿会出现在自己府上,出现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当家的往日仁慈,养大了胆大包天的奴才来。沾亲带故?沾谁的亲带谁的故?谁家不要脸的奴才与主子沾亲带故上了?”
韦夫人听着这话,再想装聋作哑也不成了,她连忙坐起身努力表现出自己也被蒙在鼓里的气恼模样:“媳妇儿这就去抓出这些手脚不干净的,打出府去……”
萧夫人却恨不能将这摊浑水搅的更浑:“大嫂!依我看谁也别通气,你身边那些老妈子们跟侄儿媳妇院里的连枝同气,只怕那些老货耳目多的是!你一去她们转头提前就知晓了风声就将赃物藏了起来,如何还能搜到?不如这就偷偷差人去搜!这个时辰主子不在身边,一点风声没传出去的,还不知她们在园子里如何作威作福!”
老夫人一听萧夫人这般言辞,也觉得可行,当即便亲自发令自己院里的仆妇嬷嬷:“你们都听见了二夫人的话,事别闹大叫人看了笑话。”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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