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剑匣 第152章

作者:言言夫卡 标签: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重生 正剧 先婚后爱 穿越重生

  凝辛夷蓦地睁大眼。

  谢晏兮竟然就这样平淡地说?出了玄衣的真?名,像是不留任何退路,也不留任何余地。

  又或者说?,难道程祈年其实早就知道?

  可程祈年的脸上,却写?满了惊愕:“可你?……”

  他想问谢晏兮,他分明?是前朝大邺的三皇子,又何来谢家血脉?他这样是作态给谁看?是给凝辛夷吗?

  可对上横在自己?面前的手腕和跳动的血脉时,程祈年竟是一个字也没能继续说?下去。

  片刻,他终是摇了摇头,将谢晏兮的胳膊推开,有些?颓然地摇了摇头,硬是露出了一个苍白的笑?:“不过是中蛊罢了,我也未必坚持不到神都。宿监使的应声虫我也听?了,双楠村这么多人都中了挑生蛊,还?能活这么久,没道理我身为捉妖师,身体却还?不如他们凡体之人好。”

  见他这样,谢晏兮只深深看了他一眼,并不强求,而是起身,一步跨过了他自己?燃起的离火,站在了那?些?村民面前。

  他的目光很冷,这样扫过面前摇摇晃晃形容分明?极惨的妇孺老幼时,也没有任何温度,只像是在从?这些?人群中寻找着什么。

  末了,他才道:“高大柱,你?要在所有保护你?的人身后躲到什么时候?”

  高大柱是谁?

  凝辛夷正在往程祈年嘴里倒止血的药丸,闻言回忆了一瞬,才想起来方才刑春花被她以洞渊之瞳相问的时候,曾经说?过什么高家的大柱哥回来的事情。

  刹那?间,她已经明白了谢晏兮的意思。

  蛊与妖并不完全相同。

  挑生蛊附身于人,寄生于人,最初也只是虫的形态。

  换句话说?,最初招来……亦或者说中了挑生蛊的那?个人,才是面前这一切的源头。

  按照宿绮云所说?的意思,这挑生蛊在服用后,会招来所思念之人的魂魄寄生,再与他们共享身体,再结合他们此刻所见到的无?数寄生的男子面容,和昨日初来敲门?之时,每个人口中的语焉不详,一个说?自家夫君今日来,一个说?自家男人过几日才能来……所有这些?汇聚在一起,已然隐约勾勒出了一个真?相的轮廓。

  在叫出那?个名字后,所有看向谢晏兮的面容上,都浮现了更浓厚的怒意,甚至有人已经踏向前了一步,俨然露出了意欲与谢晏兮同归于尽的神色!

  谢晏兮却仿若未见,等了片刻却听?不到任何动静后,他脸上浮现了一抹讥诮之色:“在战场上的时候,你?也是这样躲在全村人的身后,所以才捡回来了一条命吗?”

  这一次,一直沉声静气?隐匿在人群中的男人终于忍不住了。

  “放你?娘的臭狗屁——!”

  粗曳的声音从?斜侧方响起,高大柱扒开拼命拦着他的人群,喘着粗气?,面红脖子粗地看向谢晏兮:“你?他娘的懂什么!你?这种小?白脸上过战场吗!知道什么是尸山血海吗!老子他妈的拼着一身的伤,好不容易捡回来了一条命,谁躲了?!谁他娘的躲了?!谁躲谁是孙子!我呸!”

  立在谢晏兮面前的男人身形高大,却有些?佝偻,这样的佝偻让他看起来像是背负了一座大山,山上布满了一张张的脸,那?些?脸上正在露出与他同出一辙的激动和愤怒神色。

  对于一名老兵来说?,他可以悍不畏死,可以为了自己?的家园和活下去付出一切的尊严,做出所有的努力。

  却唯独不能容忍对他在战场上的羞辱和质疑。

  双楠村的那?些?妇孺们身上所挂的面孔已经足够惊悚,凝辛夷却没有想到,竟然还?有人的身上,有着比她们还?要再多数倍的,密密麻麻的脸。

  那?些?脸看上去……与其说?像是挑生蛊附体,倒不如说?像是一整面的、触目惊心的墓冢。

  就在高大柱出现的几乎同时,凝辛夷看到程祈年腰间挂的罗盘剧烈地转动了起来。

  而半空中还?未散尽的神鬼虚影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一般,也居高临下地将实现投落在了高大柱的身上。

  高大柱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他的目光在程祈年的官服上落了一瞬,瞬间变得复杂至极:“你?们是平妖监的人?是……是朝廷让你?们来的?”

  程祈年想要直起身,很是努力了片刻,终于让自己?显得稍微正式了一些?,再将腰间的腰牌露出来:“在下的确来自神都平妖监。不过,此次并非是朝廷让我们来的,只是我们在陵阳郡城遇见了一位来自双楠村的说?书?人。此次来,也只是想要问问诸位可认识这位说?书?人,无?意冒犯。只是如今在这里见到了妖祟,而我们身为捉妖师,本就是以保护百姓为职责,拔剑除妖,乃是我们的分内之事。”

  高大柱的脸色变得说?不出的复杂,他死死地盯着程祈年身上的官服,似是有话想要说?,却又被这些?想说?的话堵住,垂在两边的手不知不觉间,已经捏成了拳。

  他在看程祈年,谢晏兮却在看他。

  高大柱身上的衣服是再普通不过的麻布粗衣,但他所用的腰带却并非普通百姓所能用的。

  那?是前朝大邺的军中才能用的皮质腰带,那?腰带上有些?歪斜地刻着高大柱此前所隶属的军队,上面的字被垂下来的布料褶皱遮住大半,但谢晏兮想看,三清之气?拂过,自然便也能知道上面的内容。

  他不关心,却并非不知道。

  所以在知道上面的字时,他微微拧眉,倏而问道:“你?是何呈宣的旧部?你?们全村人战亡的那?一场仗,是在哪里打?的?哪一年?”

  高大柱下意识断喝道:“大胆!竟敢直呼将军大名!”

  但说?完这句话,他自己?却先愣住,然后自嘲般低低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嘲讽,像是在笑?天地不公,又像是在笑?自己?下意识反应的愚蠢:“叫便叫了,什么将军大名,我呸!就他这样的三姓家奴,也配当将军?!如今大徽若是再重用他,大徽迟早也要亡国!何狗一日不死,我一日难消心头大恨!”

  凝辛夷的心底却猛地漏跳了一拍。

  无?他,只是这个名字,对她来说?并不陌生。

  何呈宣,昔日大邺宣威将军。在徽元帝逼宫的关键时刻背叛了大邺,兵围长德宫,如今徽元帝能够上位,至少也有他一小?半的功劳。

  后来,何呈宣与徽元帝一并南渡下神都,待得一切尘埃落定之时,何呈宣被封平北将军,如今正率十六万大军镇守北境,与北满隔江相望,互相震慑。

  如今的平北将军何呈宣大权在握,虽少不了被人在背后骂成是三姓家奴,却哪里有人敢在他的面前有半点放肆。

  可凝辛夷却知道,最初说?动何呈宣站在徽元帝这一边的,正是凝茂宏。

  换句话说?,何呈宣这人,从?一开始,就是她父亲凝茂宏的人。

  造成双楠村的这一切,竟然难道……与何呈宣有关?

第144章 我们不是本来就一直活……

  高大柱口中的浑话越来越多,他像是想要将这些年来都憋屈在心的愤懑都骂出口来,又或者说,此时此刻,和?他一起对如今的平北大将军宣泄心中憎怨的,不止是他,更?有他全?身背负的这一张张人面背后,那些已经战死沙场的英灵。

  就连那些已经被挑生蛊虫左右了神智的妇孺们,眼中也有了一丝带着惊愕的恍惚。

  “大柱,你……你为啥要这么骂何将军咧?”距离他最近的老妇人死死抓住了他的胳膊:“之前怎么从来都没听你说过?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们不知?道的?”

  高大柱所有嘴边的话顿时凝住。

  程祈年身上的官服激起了他最不愿意回忆起的记忆,他可以对着这些官府和?朝廷的来人大骂三天三夜不重复,却绝难对着自己家乡的人说半句重话。

  让她们为了在前线的他们担惊受怕朝不保夕已经足够,他对于战场上的苦难和?血腥从来都只?字不提,他只?说那些哪怕只?是须臾的笑?脸,挖破自己的记忆也要回忆起来那些苦难中间只?字片语的插科打诨,再说来逗大家开心。

  好似他这样说,大家这样信了,那些死亡便也会变得不那么沉重,那些将双楠村每一寸的土地都染湿的泪水便也不会那么苦且涩。

  “大柱哥,你怎么不说话?”一道年轻的声音响了起来,少女的声音有些怯生生:“是不是我爹和?我阿兄也受过何将军什么欺负?他们、他们以前过得,是不是其实并?不好?”

  她话音落,更?多句“大柱”的呼唤声堆叠响起,大家心头惶然,忍不住都想要问一个究竟出来。

  高大柱的身形摇晃了一下,原本就佝偻的身躯更?卑微了许多,像是要被这一声声的呼唤压塌。

  他张了张嘴,却回答不了这些问题。

  他甚至做不到搪塞。

  那些他日夜难忘的血肉模糊和?尸山遍野重新浮现在他脑海中,几乎要将他重新压入那暗无天日的血色地狱中。

  “别问了!”却听游家二?娘一声断喝:“非要个究竟出来吗?知?道他们过得好或是不好,又有什么意义?!”

  “当然有!俺、俺好歹也能有个念想!”有村妇大声反驳:“俺想知?道俺男人生前过得到底好不好,俺还不能问了吗?!”

  “知?道又怎么样?”游家二?娘闭了闭眼,止住了所有人的话头:“我们知?道了又怎么样?难道真的有人相信在刀剑无眼的战场上,也能活得很?开心的这种谎言吗?”

  高大柱的身躯一颤。

  “你们想听什么,不必大柱哥告诉你们,我来说。”游家二?娘深吸一口气:“我们和?北满打到最后,丢盔卸甲,溃不成军,战场之上,尸体遍野,血腥冲天,连澜庭江的江水都被血染红。那些血里?面,有你我不认识的其他将士们的血,也有我们的父亲,丈夫和?儿?子的血。血里?还浸泡着残肢……”

  “别说了。”一道低低的声音响了起来。

  游家二?娘却仿若未闻:“那些残肢,有的是断手,有的是断腿,白骨露出来,又红又白,那将我的鞋底染湿,再染到我的袜子上,我不知?道那是谁的血,我只?知?道,要从这么多的尸体里?找到我的男人,我的儿?子,就算过去一年,两年我也找不完。更?何况,那些尸体,才过了短短三五天,竟然就开始腐烂了,你们知?道翻开一具具腐烂的尸体,是什么感觉吗?”

  有一声抑制不住地干呕响起。

  “这就吐了?”游家二?娘眼神尖利地看过去,冷笑?一声:“我只?是随便这样说说而已,你们就已经接受不了,竟然还想让大柱哥说出前线战场的真相?那只?会比我看到的这一切还要更?血腥,更?恶心!”

  高大柱终于受不了了,崩溃般嘶声大喊道:“别说了!我他娘的让你别说了!”

  “凭什么不让我说?!”游家二?娘的声音里?终于拖了哭腔:“你们不都想要知?道我当年去澜庭江边寻亲后,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不敢在夜里?睡觉吗?这就是你们想要知?道的战场,你们想要的真相!还想听吗?还有人想要听吗?!活在谎言里?不好吗?!我们不是本来就一直活在谎言里?吗?”

  一片鸦雀无声。

  只?有游家二?娘大口大口喘气的声音回荡。

  凝辛夷的心中也至撼无声。

  她没有想到,这样荒芜的村子里?,竟然还有为了寻到自己亲人尸首而亲自去了战场前线的坚韧女子,原来这才是这位游家二?娘成为了这村子里唯一的女更夫的原因。

  ——因为她不敢睡。

  她一闭上眼,就会被战场上那样惨烈的场景惊醒。

  她的人生被毁了两次。

  一次是一轮轮地征兵役时,她送走了自己的大儿?子,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小儿?子,最后是她刚刚满十三岁的小儿?子。

  一次是她克服了所有的困难,拼着要为家人敛尸骨归乡的倔强,深一脚浅一脚地终于走到了战场上,却发现横尸遍野,秃鹫横飞,她被血腥气冲得睁不开眼,胃里?翻江倒海,吐了又吐时,那些支撑她这一路走来的倔强终于开始土崩瓦解。

  那是一种觉得活着还不如就这样死去的绝望。

  支撑她向前的信念消失,她近乎麻木地辨认那一张张死去的脸,将那些尸体用尽全?力翻过来,一次次失望,再失望。也曾想要为将士敛尸,可她挖了一整天的土坑,连一个人都埋不了,更?不必说这漫山遍野。

  一天,两天,三天。

  天上的雨冲刷过血渍,尸体开始腐烂,无数的虫卵被孵化,血腥的气味里?更?多了腐臭,更?可怕的是,她开始感觉到了恐惧。

  恐惧让她颤抖,让她从麻木中惊醒,让她夜不能寐,也不敢寐,终于有一日,她双膝颤抖着跪倒在了尸山之中,昏了过去。

  她因为这场战争而真正?意义上地失去了所有。

  回到双楠村的游家二?娘没有找到自己亲人的半块尸骨,她甚至失去了回忆那一段寻亲之旅的勇气。

  再后来,双楠村多了一个女更?夫。

  “那又怎么样?”一道声音却轻盈平直地响了起来:“难道大柱哥就应该一个人承担这一切吗?我们都已经选择了为大柱哥分担蛊虫,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游家二?姐,变成如今的模样,是我们村子里?所有人自己选择的,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到底还有什么苦难,我们都不会后悔,也不会害怕的。”

  说话的女子大约二?十三四岁的模样,她的身上也有两张人面正?在成型,看起来应当是她的父亲和?丈夫,依照她的年龄,他们上战场的时候,或许刚刚新婚燕尔,还来不及有孩子。

  “所以,告诉我们吧,大柱哥。”女子继续道:“那位让我们全?村的男人都为之效力的何大将军,到底做了什么,才让你怎么愤怒?”

  *

  神都。

  百花深处。

  雪落在青石板上,只?留下了薄薄一层水渍,踩在上面的时候,靴底会微微被沾湿一片。

  走在路上的皂靴鞋底也不能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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