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剑匣 第153章

作者:言言夫卡 标签: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重生 正剧 先婚后爱 穿越重生

  只?是鲜少会有被沾湿鞋底的皂靴一路不停地向着最深处走去,那人甚至没有撑伞,身形魁梧巍峨,布料遮掩不住蓬勃的肌肉,这样的寒冬,他甚至没有多穿一件外袍,雪远远地便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三清之气驱散开来,蒸腾出肉眼可见的些许热气。

  三五小厮遥遥跟在这人身后,不敢离得太近,也不敢真的很?远,几人脸上都写满了畏惧和?小心翼翼,显然生怕自己稍有不慎,就引得身前那位生气。

  被沾湿的皂靴就这样一路走到了凝府面前。

  有早就候在凝府外的管家毕恭毕敬地行礼:“平北将军,请。”

  何呈宣面色高傲地踏入凝府中,走路的姿势不急不慢,与其说像是跟在引路的管家身后,倒不如说像是信步闲庭地走在自家的后院之中。

  行至书房,何呈宣连门?都不敲,就这样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打断了正?在运笔书写的凝茂宏的下一个字。

  “老凝啊,你真把你家闺女送去铜雀台了?”何呈宣直奔来意:“就这么不想让她来做我老何家的媳妇儿??”

  凝茂宏的眼中极难觉察地闪过了一丝对这等?粗俗武将的鄙夷和?厌恶,再抬眼时,脸上已经挂上了温和?的笑?意:“圣意难违,何兄莫要拿这件事来说笑?。”

  “少拿那些屁话来搪塞我。”何呈宣随手拽过一把椅子,椅腿与地面摩擦出一声长长的、刺耳的响:“没有你我,哪有他姬睿的今日?他有脸强占你的女儿??说说吧,老凝,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何呈宣用手向上指了指:“天下人都说这皇位有你凝中书一半,我却知?道,你一直都没有取而代之的意思。不过现在看来,难不成你打的是更?长远的主意?”

  凝茂宏看向自己方才落笔太重而废了的一页纸,叹了一声“可惜”:“就差最后几个字了,平北将军再晚来半刻钟,我这一页字就写完了。”

  言罢,他又摇了摇头:“什么平北将军,还未来得及向何兄道喜。”

  何呈宣愣了愣:“何喜之有?”

  “圣上念你镇守边关有功,意欲加封你为平北候。”凝茂宏笑?道:“大徽建国以来,还尚未封过候。凤弘兄便是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这是何等?尊荣,难道不应该恭喜吗?”

  凤弘自然便是何呈宣的字了。

  时近年关,何呈宣才刚刚从北境归来,对于凝茂宏所说的事情,的确是第一次听说。

  闻言,他眼角眉梢的那些杀伐冷意才如冰雪消融般散去了不少。

  至此,凝茂宏才继续道:“凤弘兄不该一回神都就来寻我的。朝中人多眼杂,那些言官说话素来难听,明日大朝会上,圣上提及封侯一事,怕是有人又要旧事重提啊。”

  何呈宣当然知?道凝茂宏指的是什么,他剑眉倒竖:“一群毛都没长齐的黄口小儿?,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倒要看看,明日大朝会上,谁敢弹劾我!”

  言罢,又向着凝茂宏抱拳一礼:“多谢蔺文兄提醒。不过我来都来了,蔺文兄总不至于吝啬到一顿饭都不留我的吧?说起来,你家那个漂亮小女儿?呢?该不会被你偷梁换柱嫁去谢家了吧?”

  他大笑?起来,重重拍了几下凝茂宏的桌子:“还得是你啊蔺文兄,这一场买卖做得可太值了。左右不过赔一个庶女出去,赚得简直盆满钵满啊哈哈哈哈哈——”

  刚见面时,他上来便喊他一声老凝,然后又称他凝中书,直到此刻,才笑?吟吟喊了凝茂宏的字。

  这位看起来粗鲁暴脾气没头脑的平北将军,能从前朝到如今都手持虎符,盛宠不衰,自然绝不可能像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

  凝茂宏深知?这件事,便是朝中其他人提及何呈宣,便要忍不住骂一句“三姓家奴”,觉得若非当初凝茂宏提携,哪有他何呈宣的今日,他也从未看低过他。

  他不会去问何呈宣还知?道什么,也不会深究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知?道的,只?是恍若不觉般接了他的话,两人再一并?笑?了起来,好像彼此言语之间从来都没有过什么试探和?交锋。

  酒至酣畅,将何呈宣送上马车后,凝茂宏在雪中静立了片刻,直到那一辆马车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鲜少有人知?道,百花深处的青石板下,常年以符阵描绘,每日都要更?换倾注了三清之气的符箓,冬日则暖,夏日清凉,只?为了让住在这百花深处的达官贵人们在经过这一段路的时候感受四季如春。

  可事实上,真正?用脚去走这段路的,都是这些达官贵人家中的下人奴仆罢了。

  便如此刻,百花深处的青石板路上,来去匆匆,被沾湿了鞋底的,从来都不会是真正?的贵人,而是那些行色匆匆的小厮与侍女罢了。

  小厮和?侍女们的鞋跟上,还有尚未融化完全?的雪痕。

  因为从这片青石板路向外,漫天是雪,满路是雪,雪压塌了不甚结实的房屋屋顶,压弯了树梢,也压在天下千万百姓的肩头。

  许久,凝茂宏才折身回府,一边走,一边道:“若是阿橘没死,凤弘兄就也该去看看他的那些旧部了。”

  说到这里?,他似是又觉得有趣,驻足看向了某一个方向。

  那里?,通体雪白的玄天塔静静矗立在雪色之中,像是永远都不会倒塌。

  凝茂宏看了许久,直至肩头都落了雪,才收回了视线。

  “老爷,风雪厚重,加一条大氅吧。”许管家道。

  凝茂宏没有拒绝,他拢了拢柔软暖和?的大氅,倏而道:“老许,你跟了我多久了?”

  许管家低眉顺眼:“老奴六岁入凝府,从十三岁时便跟在老爷身边,如今已经三十六年了。”

  “已经这么久了啊。”凝茂宏轻声道:“活得越久,就越是容易知?道太多秘密。”

  “老奴这条命都是老爷的。”许管家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老爷若是哪日看不惯了,只?恳请老爷看着这些年的情分上,给老奴留一个全?尸。”

  凝茂宏却哈哈笑?了起来,拍了拍跪在自己面前头发半白之人的肩膀:“老许啊,告老回乡吧,我许你安享晚年。”

  *

  “说出来又怎么样呢?”许久,高大柱终于哑声开口:“我所说的事情,前朝都没了,这天下早就改朝换代了,我说出来又能如何呢?难道这世上还有人能为我们讨一个公道?”

  “我连让大家尸骨还乡都做不到,我、我……”高大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这位官人说的也没有错,若非躲在大家身后,贪生怕死,躲躲藏藏,我又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高家大娘脚底一颤:“儿?啊!你胡说八道什么!你满身都是伤,娘看了心疼啊!你怎么可能是贪生怕死之人!娘将你拉扯到这么大,你是什么样的人,娘还不清楚吗?!”

  高大柱听着自家娘的话语,面上已经止不住的流淌下了泪水,那泪水越来越多,将他本就沧桑麻木的一张脸填满,他抬起头,怔然看着天上庞然雄踞的蛊妖片刻,再慢慢扫过周遭的一张张面孔,终于噗通一声跪在了高家大娘的脚下,慢慢地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头。

  “阿娘,是孩儿?对不起你啊!是孩儿?对不起全?村的父老乡亲啊!”随着他的哭喊声和?向上拱起的背,他背后的那些人面显得愈发清晰且邪异:“是我招来了挑生蛊,是我害得大家变成这样的!”

  他这样说着,心里?已经做好了被唾弃和?厌恶的准备,哪怕是被全?村的人都毒打一遭泄愤,他也觉得自己是最有所得。

  可他等?来的,却是轻轻抚在他身上的一只?手。

  那只?手的掌心粗糙,却很?温暖。

  旋即是更?多的手。

  所有的村民们静默无言,相顾无语,但所有人都俯身,将自己的手轻柔地放在了他的身上。

  “傻孩子。”刘婶子颤颤巍巍地笑?了一声:“我们早就知?道了,从你当初回来,一家一户地敲开门?,将那些遗书和?遗物交还回来,再到你只?在晚上出门?,每一次出门?,都会去不同的人家,假装自己就是这家的人……所有这一切,我们一直都知?道。好孩子,你太累了,所以,我们都是自愿为你分担的。”

  高大柱的身躯猛地颤抖起来,片刻,比方才还要更?撕心裂肺的哭声迸发出来,几乎要将空气都撕裂开来。

  “我不是真的贪生怕死,只?是大家都将遗书和?遗物交给我,若是我也死了,我就再也不能将这些东西交到大家手上了!是我没用!我一个人都没能护住,他们怎么就都死了——全?都死了!为什么只?剩下我一个人活着,为什么我必须活着——”他泣不成声道:“娘,阿娘啊——活着好难,好难啊——”

  凝辛夷和?谢晏兮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愕色。

  整个双楠村变成这个如今这个模样的过程,已经很?清晰了。

  那一场何呈宣指挥的大战之前,双楠村的所有将士们不知?为何,都有了必死的预感。于是所有人都将最后的遗书和?遗物交到了高大柱的手中,叮嘱他一定要活下去,照顾好他们的家人,将这些东西带到家乡,便也算是他们衣锦还乡了。

  在战场上,想要死太过容易,可高大柱背负着所有人的遗物和?承诺,他只?能拼命地活,想方设法?地活,就算看到最熟悉的人死在自己面前,他满腔怒气愤懑,却也只?能忍着,忍到所有人都死光,忍到这一场仗打完,忍到北满军来打扫一遍战场,他满心杀意却也要在死人堆里?屏息凝神。

  然后再在秃鹫的声音里?,从死人堆里?慢慢爬出来,头也不回,一步也不敢停地往回跑。

  他以为归乡便是这一场噩梦的结束,可他纵使心有准备,也实在难以面对乡亲们的泪水。

  那些恸哭的面容与战场上倒下的身躯交织在他的日日夜夜,他将所有的遗物都如约送到,白天还能强撑着去试着照顾每一户失去了男丁的人家,可每一个夜晚,他都无法?入睡。

  那些绝望的哭声和?血色像是渗入了他的灵魂,直到挑生蛊的出现,才让他看到了一丝希望。

  他明知?服用了这蛊虫后,他就会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不见天日,只?能在夜晚出现,要与所有被他招来魂魄的战友们共用身躯,再也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一天。

  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吃了。

  那些在战场上牺牲的战友们果然一个个地回来了,他们与他共生,在夜里?与他聊天,他再也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再后来,那蛊虫逐渐可以控制他的身体,他说话的声音也可以与战友们别无二?致,甚至在对着镜子的时候,他看到自己的面容也可以变得与战友有那么几分相似,有夜色的遮掩,当能瞒天过海。

  所以他颤抖着,悄悄地在一个夜里?,敲开了一户人家的门?。

  他听到自己的嘴用不属于自己的声音说:“媳妇儿?,俺回来咧!”

  再看到屋子里?的人带着不可置信的狂喜踉跄奔来,撞到他的怀里?时,他的手不受自己控制地拥住了怀中的人,他感受到自己的灵魂里?有一片不属于自己的部分是喜悦的。

  这种割裂的感觉是痛的。

  但高大柱却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圆满。

第145章 吃下这只挑生蛊吧,魂……

  想要活着的人,已经死去。

  想要死去的人,却还要承载着真正?死去了的人的嘱托和希望,就算身在地狱,也要继续活下去。

  高大柱将深埋心底这么久的话语终于说了出来?,他以为这是自?己一个人的禹禹独行,却没想到原来?他早就有了这么多的旁观者。

  她?们静默地守望,不?言不?语,却始终站在他的身后。

  他吃下挑生蛊,招来?一个又?一个的魂灵落在他的身上,他分别去敲开不?同人家的门,换得他们一夜的欢欣,第二日?又?不?得不?在谎言中狼狈离开。

  他自?以为瞒天过海天衣无缝,可?村子里的人又?不?是傻子,怎么会有人觉察不?到这样只在夜晚出现的人的异样,就算夜再深、再黑,又?怎么可?能认不?出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但没有任何?一个人戳穿这件事。

  大家默契地选择了缄默。

  这像是一个全村人都不?忍心也不?愿意戳破的谎言,亦或者梦境。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他们便是劫后余生的最后幸存者,苦难也好,自?欺欺人也罢,所有这些,形成了他们之间最独特也是最悲伤的羁绊,世上没有别人能插手进来?。

  于是村子开始不?点灯,开始宵禁,开始夜不?开门,形成一个封闭的、只有他们抱团相?守的黄沙孤岛。

  再后来?,有人将手搭在高大柱身上,轻声道:“你太累了,让我为你分担一些吧。”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人,他永坠黑暗的时候,也有人陪伴。

  凝辛夷指尖的忘忧蝴蝶轻轻振翅,再被她?收了起来?,有的时候,有些苦难,或许承受苦难的人并不?想忘记,因为那些恐惧与忧怖也早就成为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那么问题就只剩下了一个。

  “高大柱,你最初吃下的那只挑生蛊虫,是哪里来?的?”凝辛夷轻声问道:“你可?曾想过,这一切的背后,错的本来?就不?是你,而是将挑生蛊带给你、才造成了双楠村如今这一切的那个幕后黑手。”

  高大柱慢慢抬起了满是泪水的脸,他用袖子狠狠地擦了一把被冻得通红的脸:“我当然想过。可?……可?将那蛊虫放到我面前的,压根不?能被称之为人,只是一个影子而已。吃下蛊虫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总不?能让自?己的所有的懊恼和后悔都寄托在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上!”

  “虚芥影魅。”凝辛夷低声道,只需要这样的形容,她?便已经猜到了是什?么带来?了那一只最初的蛊虫:“它给了你蛊虫后,说了什?么?”

  “它说……它说,你相?信人死复生,白?骨亦能生花吗?吃下这只挑生蛊吧,魂归来?兮,你即是他们,他们即是你。”高大柱眼神?渺远地回忆着,旋即因为想起了什?么而浑身颤抖了起来?:“然后那东西就、就像是融化了一样,从?一道人影变成了一地的黑水……”

  他似是想要回忆起更多,比如虚芥影魅时说话时一整道黑影就只裂开了一张血红的嘴,又?比如那道影子其实压根就没有人形,只是一团崎岖扭动的黑色,但这样的回想对他来?说负荷太大,让他刚刚支起来?的身子在一声痛呼后,又?重新佝偻下去。

  凝辛夷却已经蓦地向前了几步,眼神?在刹那间变得锐利:“你确定它说了白?骨生花这四?个字,你确定自?己没有记错吗?!”

  白?骨生花?!

  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在高大柱的口中听到这四?个字!

  她?以为这一道最初的谶言所指的,便是白?沙堤的草花婆婆所化的那一颗菩提树下被埋葬的累累白?骨,可?她?怎么会在这里再一次听到?!

  难道是她?之前所有的推测,所有的判断都是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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