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言夫卡
她透过泪眼?去看他,摇头道:“不后悔。从未有一刻后悔。”
善渊于?是笑了起来:“没关系,至少我们试过,尽力?过。大不了是一场从头再来。”
她泪如雨下,他侧身弯腰,吻去她脸上泪珠。
“阿橘,我愿为你,千千万万次。”
火海刹那倾覆。
……
凝辛夷猛地醒来。
这的确是她前世的记忆。
可?是有哪里不对?。
或者说,不对?的地方太多了。
且不论最后在火海中那一幕,倘若她真的在此前与善渊形同陌路,相见两厌,他怎么会知道她的乳名是阿橘,她又怎么会叫他阿渊?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是她还没有想起来的。
凝辛夷仔细回忆着梦境,洞穴之外晨光熹微,篝火已经燃尽,只剩下最后的一点火星。她倏而感觉到了什么,抬手去摸,发觉自己的眼?角竟然沁出了一滴泪。
到底是什么样的悲伤,才可?以?穿透记忆,穿越今生前世,让她直到如今,还会在梦中为他落泪?
她轻轻转头,看向如碑石般静坐在篝火边石壁一侧的青年,他的脸庞比初见时要?更瘦削,本就极优越的五官愈发立体,似是感受到了她的注视,他的睫毛翕动一下,慢慢掀开,露出一双色泽浅淡,如冰雪初融般冷冽的眸子。
四目相对?。
前生今世的无数画面交错。
这个人?,她在前世的生死关头,心甘情愿逆流而上,只为与他同生共死。今生再遇,她与他并肩而行,纵疑窦重重,依然交付真心。
为什么是他?
凝辛夷看着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却十分古怪,像是在透过他看另外的人?。却也?像是想要?穿透他的所有伪装,触及他的灵魂。他曾经最怕凝辛夷从此不会再将目光落在他身上,可?当她真的这样看他时,他却没由来地心颤。
凝辛夷慢慢开口:“如果有一个人?,你前生愿意与她同生共死,可?今世再遇,却发现他谎话满篇,一次又一次地骗你,你会原谅他吗?”
善渊听完,很仔细地想了想,才道:“这世上总不会有无缘无故的谎言,但?是欺骗就是欺骗。我会依然相信她,但?或许也?不会真的原谅她曾经的欺骗。”
凝辛夷倏而笑了起来。
她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一遍又一遍地爱上这个人?,心甘情愿交付真心了。
因为他确实是这个世界上最懂她的人?。
她的确依然相信他,只是如今,她也?已经没有真心了。
洞口倒灌进来的风将最后一点火星吹灭,拂动她的发,将她的笑容吹得近乎模糊。
少顷,凝辛夷慢慢站起身来:“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
这一刻,善渊的脑中闪过了许多。
他的真实身份,他与公羊春的交换,离火灼烧的三?清之气,巫草之下必死的三?卦。
但?他终是神色平静地摇了摇头:“除了我的身份,我没有什么事情瞒着你了。”
凝辛夷注视他良久,就在他以?为她要?继续发问时,她却道:“好。”
然后,她走过去将司空不迟踢醒,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漠:“出发了。”
跃出洞口前,她开口道:“先去救阿满。”
*
谢玄衣脑中纷乱。
没有人?可?以?在得知自己追寻了苦苦三?年 ,放弃了自己过往的一切,甚至于?他最是骄傲的姓氏,下永嘉长?水深牢,隐姓埋名入了平妖监,甚至让人?顶替自己的阿兄,放弃了自己为之动心的女孩子后,一夕得知自己所想要?复仇和?追寻的一切真相,居然或许都是子虚乌有的泡影时,还能保持冷静。
谢尽崖还活着。
这几个字只是滚过他的脑海,就像是几乎能摧毁他般的天崩地裂。
阿爹还活着,他本应高兴的。
他也?可?以?骗自己,或许阿爹与他一样,甚至比他更惨,这些年来也?饱受折磨,卧薪尝胆,只为了复仇。
可?他的阿爹,是扶风谢氏的家主谢尽崖,是只差一步就登临凝神空渡境界的大修士,更是南地世家之首。他多智近妖,运筹帷幄,若非他在其中斡旋,大徽朝不会这么平稳地南渡入神都。
这样的人?物?,又怎可?能一点风声都不知道,就这样任凭谢家灭门,倘若真的是什么泼天灾祸便也?罢了,他认,这仇纵抽筋拔骨,他谢玄衣来报。
可?但?凡有一丝可?以?喘息之机,以?他爹谢尽崖的本事,又怎可?能缄默三?年,沉寂三?年,却仍无任何动作?!
连谢家暗卫都还存世,谢尽崖若是想要?告诉他一点什么,哪怕透露一丝音讯,都易如反掌。
可?他没有。
他甚至在一直抹去自己存在的痕迹,让谢家暗卫直到如今,才觅得一丝痕迹。
这样的谢尽崖,让谢玄衣连骗自己都做不到。他以?为自己的泪早就流干了,可?这一路驰骋,风却将他的泪水从脸上一遍又一遍吹落。
为什么?
为什么—— ?!
他苦苦追寻了这许多年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谢玄衣双目赤红,一路在驿站换马疾驰,风雪劈打在他脸上,割出细碎的伤痕,他却似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痛。
直到神都门下。
入神都的楼门高耸入云,他望着上面笔锋凌厉雄丽的两个大字,蓦地勒马。
他强自按捺下自己想要?直接冲去谢尽崖面前,问他一句为什么的心情,下马匿踪,在谢尽崖的别院周围潜伏下来。
因为他已经猜到,与谢尽崖的这一次相见,真相揭晓之日,或许便是他与自己的父亲不死不休之时。
那么他至少也?要?让自己的剑气养得更足一些,刀磨得更快一些,才好去赴这一场生死局。
第167章 “朕答应你的事情都做……
大徽朝南渡以来至今,徽元帝勤政却不喜兴师动众,故而前朝三日一次的大朝会该为?一旬一次,其余日子,则在御书房的外书房议事,朝中皆称之为?小?朝会。
天才蒙蒙,一辆辆马车已经从?金明门和建春门踏上?东西向?的青龙大道,在路口汇集,调转车头向?左或向?右,踏上?朱雀大道,逐渐汇集成去往皇城的碌碌动线。
马车经过?太学,途径太庙,太社,终于到?了巍峨明红的朱雀宫门前,便是天色再冷,路再难走?,走?到?这里便也已是终点?,不得再进。
穿着不同色官服的臣子们忍着冷,哆哆嗦嗦从?马车上?下来,整理官服,踏在早已被宫人扫干净的宫道上?,再踏向?前一步时,已经腰背挺直,仿佛纵风雪难遮官威。
却见一顶软轿停在了一人面前。
那人一身绯色山龙九章平冕服,身材并不多么高大,相?貌周正堂堂,面上?温和,眉眼含笑,看向?面前之人。
竟是徽元帝面前最得力的大太监梁倚公?公?亲自相?迎,这位公?公?自小?便在徽元帝面前伺候,徽元帝登基后,亲自给他赐了一个?“倚”字为?名,言下之意直白浅显:都说太监乃是无根浮萍,无依无靠,如今朕便来做你的倚靠。
由此可见这位大太监在徽元帝心中的地位。
能令他在这等寒冬腊月的清晨亲自相?迎的,如今满朝上?下,也只有一人。
梁倚公?公?拱手笑道:“中书监大人,陛下口谕,天寒路滑,中书监大人乃国之栋梁,不得有失,特?赐软轿至御书房。”
凝茂宏微笑道:“劳烦梁公?公?跑这一趟了。”
又遥遥向?着御书房的方向?撩袍跪地,行了一个?大礼,这才上?了轿。
软轿起轿时,他身边的随侍不动声色地和梁公?公?衣袖交错,已经递了一张轻飘飘的银票过?去。
梁公?公?心安理得收了,知道轿中这位爷素来礼贤下士,出手阔绰得很?,他小?步跟了上?去,凝茂宏果然侧身下来,道:“昨日陛下……”
“平北候在御书房停了小?半个?时辰,陛下批了奏章后,歇在御书房,多用了一碗三白粥,还吃了两块糕点?。”
凝茂宏颔首:“赏御膳房。”
梁倚公?公?微笑回道:“陛下已经赏过?了。”
凝茂宏扫去一眼,仍是含笑:“陛下是陛下,我是我。”
梁倚公?公?只觉得自己周身像是被剑风刮过?,恭谨应道:“是。”
两人的身影没入官道后,目睹了这一幕的大臣们虽然早已熟悉这一幕,也早就心知肚明当今对凝家家主的器重和信任,却依然有人垂眸,默不作声压下眼中异色,也有人忍不住,轻啐一口,低声骂道:“呸!如今满朝都在他凝茂宏的掌心,这朝堂,都快要成了一言堂了!”
“慎言!”一旁同僚扯了扯他的袖子:“你既知道,怎能如此大声!就不怕……”
同僚用手在脖子比了比。
那人眼中也闪过?一丝惧色,口中却依然道:“吾等御史,本就应该直言谏君!我当然也怕死,但总不能真的就任凭他一人独大!我这一本,今日就是要参他的!”
同僚闻言大惊,愣在原地,等到?那人昂首阔步走?向?前,这才忙不迭追了上?去:“留步,三思,三思啊我的郝大人!你还有一家老小?呢!况且,你倒是说说,他做事素来谨慎,你能参他什?么啊?”
……
“臣郝云,今日想参凝茂宏凝中书监——”郝御史出列,朗声出声。
话才出口,满朝已经像是被掀翻了桌子,倏而寂静,又热闹起来。
“他要参谁?是我幻听了吗?”
“嘶,年纪大了,耳朵也是不好了。不如明日我便告老回乡吧……”
“哈哈哈哈,居然有人要参凝大人?”
“说什?么呢?搞得好像咱们凝大人参不得一样。”
“也是,御史台那帮疯狗,逮着谁不咬两口?我倒要看看,他们今日要参什?么!”
凝茂宏微笑站在百官最前,面无异色,像是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般平静。
便听龙座之上?,一道沉稳威严的声音响了起来:“郝爱卿,你确定,你要参的人,是凝中书?”
正是徽元帝。
郝云御史深吸一口气,踏上?前一步,一字一句道:“陛下明鉴,古制有云,唯诸侯三公?可用山龙九章。可今日凝中书监所?着朝服之上?所?绣,赫然便是山龙九章,与礼不合,实乃殿前僭越失仪。我大徽以礼治国,若纵容之,长此以往,礼制将废,国本不保啊陛下!”
凝茂宏轻轻掀了掀眼皮,然后故作惊愕地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揉了揉眼睛,大惊失色道:“这是山龙九章?我这上?了年纪,眼神实在是不好,想来定是家中下人拿错了衣服,绣错了花样!真是多谢郝大人为?我指出,回家之后,我定当狠狠责罚这些办事不力的下人!”
郝云御史冷哼一声:“笑话!凝中书治家之严,御下之能,我大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以下人搪塞,凝中书骗别人也就罢了,我大徽满朝朝臣在此,有谁能信?!”
凝茂宏一脸苦笑,连连摇头:“郝御史此言真是……真是让人百口莫辩,行罢,就按你说的来问,满朝……有谁不信?”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笑意盎然,可站在百官最前之人负手而立,纵轻描淡写,也足够落入所?有人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