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剑匣 第182章

作者:言言夫卡 标签: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重生 正剧 先婚后爱 穿越重生

  面对分明放弃一切,付出一切都想要复活她的夫君,她却竟然仿佛毫无感情般直呼对方的名字,那样的语调和话语,和方才她让亲生儿子?去弑父一样,让人只觉得毛骨悚然。

  谢尽崖手指痉挛地捏着那一只收妖袋,口中还在疯魔般喃喃:“妖丹……我的妖丹珠子?……说好的八颗呢?我的第八颗妖丹呢?!就差最后?一颗,只差最后?一颗了!”

  明德英也不急,她先是愣了一愣,在听清楚谢尽崖的呢喃后?,脸上有?了一种很是古怪的愉悦,她近乎欣赏地看着谢尽崖这样歇斯底里崩溃的模样,唇角的弧度逐渐难以?抑制,直到终于忍不住,“哈”地一声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谢尽崖,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哈——”

  这一连串的笑,终于将所有?浮于表面粉饰太平的面具全部撕碎!

  谢尽崖所有?话语蓦地止住,他慢慢转过头来,用?一种极为空洞,也极为可怖的目光,死死摄住了明德英。

  可他越是这样,明德英就笑得越是大声,越是肆无忌惮,眼角眉梢都是止不住的快意和幸灾乐祸:“谢尽崖,我此前想过很多种怎么才能?折磨你至死的办法,你之所为,罄竹难书,纵万死也难平我心?中之恨。更不必说那些因?为你荒唐的一己私欲而死的累累白?骨。我且问你,这些年来,你敢合眼吗?!”

  谢尽崖的眼底密布血丝,那些血丝像是早已与他融为一体,他低声笑了起来,竟是极坦然道:“的确不敢。我这副残躯,早就该为我所犯下的一切罪孽万劫不复。”

  他的声音徒然拔高:“可那也是在我成功之后?!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功亏一篑!为何偏偏要差我最后?这一颗妖丹——”

  凝辛夷微微拧眉。

  在宁院时,姜妙锦也曾被真的返魂一瞬,却飞快如镜花水月般碎裂开来。如今明德英的姿态,比之姜妙锦,除却脱离肉身,几乎像是已经真的回到了这个尘世间。

  可她看向谢尽崖的眉目间却全都是怨毒,没有?一分夫妻之间应有?的爱意,甚至没有?任何爱恨交织,只剩下纯然的恨和分明像是……早就知道谢尽崖在做什么!

  她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是三年前谢府尚未灭亡之时,还是……之后??

  谢尽崖机关算尽,天良丧尽,最后?关头却差了一颗妖丹,功败垂成,那么……面前被召出来的如此全须全尾的明德英的神魂,又算是什么?

  谢尽崖说,只要她与善渊动,谢玄衣便?会有?性命之忧,凝辛夷有?心?趁着此刻谢尽崖心?神动摇之时,先以?鬼咒召神破阵,错眼时,却见善渊正单膝跪地,一手撑在阵线上,掌心?的离火明灭不定。

  他脸色并不算好,如此寒冬,他的额头却有?汗珠隐约沁透。谢尽崖到底曾是谢家家主,修为深不可测,在这别院经营如此之久而设下的阵,哪里是好解的。

  可他在注意到凝辛夷望来的目光时,分明按在地上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微微颤抖,他却还是在抬眉的同?时,向她微微勾了勾唇。

  凝辛夷猛地收回目光,神色平静,手却在袖下微微攥紧。

  她已是凝神空渡,除却鬼咒召神,能?够破开这个大阵的方法其实还有?很多。可这里距离神都太近,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悄悄盯着这里,她不想这么早就暴露自己的力量。

  善渊唇边的弧度变成苦笑,他悄然抬手,将唇边的一丝血迹若无其事地抹去,重新?垂眼看向面前的大阵。

  另一边。

  谢玄衣一直一言不发地听着自己阿爹和阿娘的交锋,他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撕裂开来,这样言辞激烈状似疯狂的两个人和自己记忆中的爹娘相差太远,让他如坠地狱。

  为何阿娘会如此恨阿爹?

  他有?些理解,却又觉得自己的理解绝对不是全部。他乖顺地听从明德英的话,若是如此也没有?睁开眼,可无论他怎么想,都想不出答案来。

  终于,他嘶声大喊道:“够了!都够了!!都给我闭嘴!”

  他跌跌撞撞从自己站着的位置向前走,因?为闭着眼而不知几步之遥便?是台阶,于是他猛地跌倒在地,可即便?这样,他也没有?睁开眼,只是狼狈地爬起来,可这一别院的大阵都以?他为阵眼,所以?他的每一次动,都牵动整座大阵,这让他全身如同?被碾碎般痛,连牙关都浸出了一丝血,他却还是在向前。

  “你们给我说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什么意思?我阿娘已经在这里了,为何说功亏一篑?什么自欺欺人,什么折磨?为何阿娘得知阿爹或许不能?成功,却反而这么……高兴?”他的声音和身体一样颤抖,可他的神色却极是坚定,好似倘若不知道这个答案,他宁愿不死不休:“以?我为阵眼又是什么意思,是杀光了所有?谢家人还不够,斩草要除根吗?是要用?我的命,来换阿娘的生吗?若是如此,何必多此一举,我……”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好孩子?,不是这样的!”明德英看着摇摇晃晃的谢玄衣,猛地打?断他的话,“是你阿爹他……他……”

  真正的原因?就在嘴边,她可以?当着任何人的面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可当着自己儿子?的面,她却竟然张口结舌。

  “你们说不出口,那我来问。”谢玄衣踉跄站定,以?剑撑地:“阿娘,你知道爹在白?沙堤养了外室,连女儿都十来岁了吗?”

  明德英闭了闭眼:“知道。”

  谢玄衣脸上幻灭一瞬,旋即露出了嗤笑:“原来我阿娘阿爹的琴瑟和鸣,真的是一场只骗到了我的笑话。既然如此,你又为何故作深情,不惜杀了满门?上下足足三百四十一人,也要复活我阿娘?”

  “白?沙堤之事,是我所为。”谢尽崖像是在功亏一篑后?,倏而苍老?是十来岁,连背都变得佝偻了些:“但谢家满门?……实非我所愿。”

  “实非你所愿,而你却甚至不愿意为他们敛尸。”谢玄衣的声音变得出奇地冷静:“明知我还活着,却任我蹉跎人世间,愿意献上自己的生命来找到复仇的对象。阿爹,你的心?中,真的有?一丝一毫的,对我和阿兄、阿娘的爱吗?阿爹……你爱过我们吗?”

  谢尽崖想过他会问什么。

  他想过谢玄衣会在他面前歇斯底里涕泗俱下地问为什么,想过他向着自己拔剑,也想过他痛苦不堪的模样。

  却唯独没想到,最后?的最后?,他却竟然问了这个问题。

  他在问自己为人之父的爱。

  谢尽崖轻声道:“这很重要吗?”

  “很重要。”谢尽崖执着道:“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谢尽崖蓦地沉默下去。

  明德英眼中的哀伤越来越浓,越来越烈,魂体无泪,她的眼角却几乎要有?泪水流淌。她宁可谢玄衣心?怀仇恨地在这个世界上寻觅一个或许永远也找不到的仇人,也不愿意让他对过去有?关家的所有?美好回忆,都彻底被粉碎。

  他没有?回答,谢玄衣却已经知道了答案。

  他低低笑了起来,笑得又平静又绝望:“那么阿爹,你献祭全家,陪葬整个白?沙堤,甚至让王家大院都变成一片废墟,想来双楠村的背后?,或许也有?你的一臂之力……所有?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你想要复活的人,究竟是谁?”

  谢尽崖宁可谢玄衣歇斯底里,宁可他失去理智地质问自己,那样他还可以?冷漠以?对,可以?如从前那样挑拣他的毛病,甚至训斥他的一言一行。

  可谢玄衣却如此安静,他甚至没有?睁开眼睛,就这样静静站在原地,一针见血地问出了连明德英都难以?启齿的事情。

  “阿满,不用?闭着眼睛了。”明德英倏而道:“事已至此,就算闭上眼睛不看,捂住耳朵不听,也没有?什么用?了。阿娘总觉得这样就可以?不让你受到伤害,却忘了,我的阿满,已经长大了。”

  “你想的没错。我不过是一个幌子?,一个被你爹从沉眠的死亡中拉扯回来,作为他检测返魂丹效用?的试验品罢了。我不能?活,也不能?死,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枯萎,却不能?逃离。这样的折磨,从我死的那一年起,已经足足十年了。”她慢慢向前,站在谢玄衣面前,注视着他缓缓睁开的眼睛,道:“最开始的时候,他引出的我的魂,不过一缕碎魂。我的魂魄被一片一片抽回人世间,每一次的返魂,我都会变得更完整一点,可神智越是清晰,我便?越是痛苦,越是绝望。因?为我无法逃离,我只能?任他摆布,直到他目的实现。”

  谢玄衣眼瞳骤缩。

  十年。

  她的阿娘已经过了十年这样的日子?。

  难怪她会怨毒,会大笑,会恨极,会见到他,就迫不及待地让他杀了谢尽崖。

  “一开始,我也曾当真以?为是他爱我入骨。可渐渐的,我开始不明白?,为何我痛苦至此,为何我的残魂跪在地上,求他给我一个解脱,他却充耳不闻。直到我终于发现,他不是为了复活我,从来都不是。”

  风只会穿过魂体,可明德英抑制太久的情绪终于宣泄出来,于是她的衣袂和碎发都一并开始狂舞,她的眼中开始有?了真正的讥笑和疯狂之意:“他真正想要复活的是——”

  “明德英!”谢尽崖终于断喝出声,他本?就在与明德英近在咫尺的地方,闻言,他的掌风已起,就要将明德英的魂体彻底打?散:“我不许你说出那个名字!”

  掌风让魂体变得飘摇,可那一掌,却最终也没有?落到明德英身上。

  因?为谢玄衣面无表情地挡在了自己阿娘的魂体面前,他手中的尽欢剑没有?出鞘,但他还有?一柄匕首。

  一柄被他认认真真磨了一晚又一晚,涂了一层又一层剧毒的匕首。

  利器没入血肉,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

  那柄匕首深深没入了谢尽崖的胸膛,鲜血崩裂的同?时,谢玄衣也被谢尽崖的这一掌拍得呕出了一口鲜血。

  父亲的血和儿子?的血混杂在一起,向着地面滴滴答答,而母亲凄厉的声音则响彻在冬夜腊月的寒风之中。

  “他想要复活的人,名叫明舜华。”

  刚刚烧毁了终于找到的阵线破绽,将悬于谢玄衣身上的大阵解开的善渊倏而顿住。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不可置信的事情般,眼瞳微缩,甚至连离火与大阵的事情都忘却了一瞬。

  便?听明德英如泣如诉的声音在风中继续响起:“谢家曾有?谶言称双生龙凤为不详。于是那一年,降生于谢府祖宅中的那对龙凤胎里的妹妹,被秘密送出了谢府,成为了谢氏旁支琴川明家的嫡女,也就是我的阿姐。因?为明家与谢家本?就是血亲,虽然相隔已远,可偏巧明舜华的长相与我也恰有?五分相似,这一切便?显得更加天衣无缝。这世间知道这件事的人极少,可你们兄妹早就在相见以?后?相认,我同?情你们兄妹二人出生之后?便?分离,甚至还体贴至极地为你们打?过掩护,遮掩许多。可我万万没有?想到——”

  说到这里,明德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从谢尽崖的伤口流出来的血。那血因?为剧毒而显得色泽奇诡,匕首刺穿的刀伤也狰狞,她却看得极认真,极解脱。

  末了,她终于在谢尽崖痛极也怒极的眼神里,嘶声痛斥。

  “谢尽崖,你娶我,竟也是为了我与明舜华的这五分相似!你这个畜生,你居然肖想自己的亲妹妹!”

  漆黑如墨的夜里,天边蓦地响起了一声凄厉冬雷。

第172章 “请你杀了我。”……

  谢家的血百毒不侵,但这不代表,毒对谢家人毫无用处。

  若是真的如此,那么谢玄衣就不会在双楠村因为?蛊毒陷入幻境,只是谢家血的解毒速度很快,那些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几可致命的毒,对于他们来说,并不会有性命之?忧。

  可毒总会让血的色泽变得奇诡,如此一层复一层涂了几日的剧毒,混入血中?,即便不致死,刀入胸膛的痛是真的,剧毒将皮肉腐蚀的绞痛,也是真的。

  谢尽崖已经很久都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了。

  在谢家满门在他的面?前一夕皆亡的那一刹,他的神魂早已片片碎裂,他以为?那便已经是人间最剧烈的痛。

  可此时此刻,他的胸膛被自己的亲生儿子捅穿,他埋藏心底最深也是最卑劣不堪的秘密被大白?于天?下,他最不想让谁知道,偏偏这字字句句便落入了谁的耳中?,一股难以言喻的、他此生从未体验过的痛,像是一柄利斧般将他劈开来,让他忍不住佝偻身躯,浑身颤抖。

  他的脑中?蓦地想起了谢玄衣方才?的问?题。

  ——“阿爹,你真的爱过我们吗?”

  他以为?没有的。

  所以他沉默。

  ……真的没有吗?

  对着谢玄衣满是仇恨、厌恶、甚至恶心,再无半分对父亲的孺慕之?情的眼,自己发妻字字如泣的控诉和状若癫狂的破碎神魂,他突然有了一丝的动摇。

  谢尽崖从来都自以为?是一个绝对冷静,也绝对愿意承担自己所作所为?造成的一切后?果的人。

  他可以冷静地分析所有人,包括自己。

  为?什么会痛?

  此时此刻,他为?何会觉得痛?

  他明知自己所做之?事,乃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做好被所有人唾弃不齿的准备,正可谓他不下地狱,谁下地狱,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万死难辞。可为?何此刻看着谢玄衣充满了厌恶与不齿、仿佛在看什么脏东西的眼神,他会觉得痛?

  就像是有什么他过去并不在意、从未看在眼里过,可其?实却?弥足珍贵的东西,已经无可挽回?地失去了。

  谢尽崖喘着粗气,尽力调整自己的呼吸,脑中?却?如惊雷般一遍遍问?自己,想要找到一个答案。

  ……

  谢玄衣也在大口大口喘气。

  谢尽崖的那一掌下了狠手,他扑过来时,将掌风接了个十全十,此刻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生疼,这一掌若是真的搭在明德英的身上,怕是连她的魂体都要被打散。

  直到此刻,他终于相信谢尽崖方才?的话了。

  若非对他和阿娘真的毫无感情,殊无爱意,又怎么可能会出手如此之?重,杀意如此之?浓!

  他倏而又想到了什么,吐血之?余,抬眼时正看到了明德英露在外面?的双手和一截手腕。

  肌肤之?上的纹路细碎,除非这样仔细盯着,绝难看清,那双手……宛如陶瓷冰裂。

  谢玄衣握着匕首的手在抖,他明明杀过很多人,见过许多血,可当这血是自己亲生父亲的血时,意义却?又变得不一样。他明明幻想过许多次挥动这柄匕首的模样,可当他为?了保护阿娘,真的挥刀之?时,却?只觉得沾染在自己手上的血变得格外彻骨又格外滚烫,他几乎想要将匕首直接扔掉。

  可阿娘手上的那些细碎的裂纹,分明昭示着……这样的掌风,她已经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她那样爱美的人,因为?阿爹的一己私欲,死后?尚不得安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枯萎腐烂,再到如今,连魂体都残破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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