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言夫卡
原来?这才是她?苦苦追寻了这一路的,这句话的真正的释义。
从她?破开长湖的封印,重新?来?到这个人间?,她?的使命和责任,便是看到所?有这些祭树佑苍生?的白骨们,因为她?便是最?初的这一具白骨留给人间?最?后的希望。
她?看到了。
第184章 他为她挡的最后一剑,……
如是菩提树干枯落叶,玄天塔塌,倾圮成了一地?碎石,宫钟鸣丧满神都,可笼罩在大徽上空、护佑了大徽十载的两仪菩提大阵颤颤巍巍,最终却竟依然高悬。
叮铃——
叮铃铃——
急促的的金铃之音从九方辛夷和姬渊的腕间响起,那是一连串的、仿佛风吹风铃般的响动,似乎要将此刻凝滞的气氛彻底撕裂,让尚且有些怔然的所有人?看向天穹。
——羽化?登仙一剑斩退北满的陛下驾崩,又?有国师舍身为万民而祭国,就?连凝司空也已经躺在了一片血泊之中,了无生息。位于大徽朝权势最中心的三?个?人?竟是一夕全部归去?,那破开风雪的紫霞与?剑气余色尚在,可不知何时,却又?悄然染上了其他的色彩。
平妖监檐下的铃铛轻颤,在发出?了一阵急促尖锐的铃音后,竟是难以承受般,蓦地?爆裂开来!
是妖气。
一缕幽微的妖气不知何时浮凸在了神都的街头,上空,蔓入了每个?人?的呼吸之中。
平妖监中,从玄天白塔倾圮开始,所有人?便都已经停下了手上的活儿,难掩惶然惊惧地?站在一起,听得窗外铃音与?爆裂之声?,无数主薄像是被惊醒般,愕然看向檐下,监司们握紧手中的刀剑符箓,有些紧张地?挑开一窗户,看向窗外:“是我的错觉吗?我好像闻见了妖气?神都会有妖气?是铃坏了,还是我眼?瞎了。”
直到平妖监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宿绮云脸色很差地?站在门口,看着愣在原地?的同僚们:“都愣着干什么?妖气都到家?门口了,还不抄家?伙去?平妖,是等着妖祟在神都横行吗?!”
“塔塌了,国师没?了,阵、阵怕是也没?了。”有人?有些瑟缩颤抖地?开口:“靠我们有什么用……”
宿绮云一脚踹翻了那主薄面前的矮桌,扯着那人?的领子,一字一句道:“塔塌了,我们捉妖师顶在百姓头上最后的塔,国师没?了,阵没?了,所以能够从妖祟里面护佑大家?的人?,就?只?剩下我们了!当初成为捉妖师的时候,难道各位所想的,就?是在这平妖监的小桌子面前度过一生吗?!”
她?将那人?扔在地?上,大步走到墙边,拍了拍银钩铁画般烙印在墙上的字迹:“平妖戡乱,护佑苍生,这不是我们平妖监的职责所在吗?!”
常年?行走在外的监司们早就?回过神来,神色一肃,已经运足三?清之气,向着平妖监外而去?,而那些终年?埋首于案卷面前的主薄们虽然战战兢兢,却到底被宿绮云的这一番话说得脸红不已,从桌下身上到处摸平时藏的符箓,然后也开始急急忙忙向外跑去?。
三?千婆娑铃的铃音大震,刚刚回鞘的却邪剑也在不安地?低鸣,姬渊的手按在曳影剑上,只?见那黑剑上的金龙也如被唤醒般,一圈圈一层层地?震荡,好似就?要脱剑而出?。
“神都怎么会有这么浓的妖气?”姬渊拧眉:“就?算两仪菩提大阵真的塌了,也绝不至于这么快就?妖气四起,这分明……”
“像是早有预谋,甚至可能就?在等这一刻。”九方辛夷低声?道:“可今日发生的这一切,又?岂是能被算到的?”
两人?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凝重。
却听一阵车马声?从身后传来,一队神卫军从朱雀宫的方向疾驰而来,为首的神卫军统领下马向前,两人?面前抱拳:“陛下驾崩时,唯有二位在场。太子殿下如今坐镇太极殿中,事关国统,还请二位移步太极殿。”
言罢,那统领抬起眼?的刹那,眼?底竟然有妖气一闪而过!
姬渊的手指一动,曳影几乎就?要出?鞘,却被九方辛夷一把按了回去?,她?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神卫军统领,道:“好。但还要请太子殿下稍等片刻。”
言罢,她?向着那棵枯而未死?的如是菩提树走去?。
她?一边走,单手一伸,掌中已经出?现了一柄巨大的白骨杖。
这一刻,整个?神都的妖风好似都被震慑般,瑟缩停滞了一瞬。
神卫军统领悄然后退了半步 ,眼?睁睁看着身形娇小的少女手持巨大的白骨杖,在高高举起时,掌心有血顺着骨杖蜿蜒而下,一滴滴落在那如是菩提树上,旋即,她?猛地?将那柄白骨杖插在了树前的土地?上!
大地?嗡然,枯败的如是菩提树悄然抬头,在方相血的刺激下,竟是再次生长出?了绿叶!
可与?此同时,那树身之上却竟然像是悲泣般,沁出?了如血泪般的琥珀色汁水。
摇摇欲坠的两仪菩提大阵硬是被这方相之血和白骨杖重新撑住,在满城呼啸、似是要忍不住沸腾肆虐的妖祟们感受到了某种来自上古的震慑,不得不重新瑟缩颤抖,再被已经散入整个?神都城中的三?清观弟子抑或平妖监监司们收入袋中,抑或一剑穿心。
做完这一切后,九方辛夷才折身,甩了甩手上的血珠,额头带着一层薄汗,干脆利索地?上了神卫军统领身后的马车:“既然太子殿下有请,那便入宫吧。”
马车一路沿着朱雀大街向着尽头的太极殿而去?。
如此情势,神都百姓门窗紧闭,隐约还有遥遥的尖叫与哭声传来,虽然有捉妖师很快赶到,却依然让人惊惧不已。
前两日还热闹非凡年味十足的神都大街上,那些对联红花都已经急急忙忙被撕了下来,白缟还未来得及高悬,只?空余了一星半点没?有被撕完全的红痕,看起来仿佛像是繁华和盛大最后的残念。
马车颠簸,姬渊和九方辛夷相对而坐,有血腥的气息淡淡弥散开来。
“抱歉,方才又?用了一次心头血。”九方辛夷看着车外,轻声?道:“很疼吧?”
姬渊却只?是注视着她?:“你疼吗?”
九方辛夷没?有注意?到他眼?瞳中的深意?,只?摇了摇头:“可能是疼多了就?习惯了,只?是辛苦你了。”
“你有想过,太子为什么要让我们入宫吗?”姬渊倏而开口。
“陛下驾崩,他总要有一个?名正言顺接过帝位的由头。”九方辛夷道:“只?是我想不明白,这妖气又?是从何而来。”
姬渊定定看了她?片刻,问:“你心里……可有怀疑过谁吗?”
九方辛夷认真想了想,到底还是摇头:“我在神都这些年?,神都从未有过妖祟出?没?,实在乃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
她?似有所觉地?看向姬渊:“你知道什么吗?”
姬渊道:“你都不知道,我又?能知道什么呢?”
九方辛夷微微挑眉,有些狐疑地?看他一眼?,想要收回目光时,姬渊却道:“阿橘,你怕背叛吗?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最相信,觉得最不可能与?你为敌的人?,突然站在了你的对立面,你会怎么样?”
马车碾过石板路,骤而停了一下,神卫军统领冷声?道:“何人?拦车?!”
“谢玄衣。”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让开。”
有刀剑出?鞘声?传来,九方辛夷在心底叹了口气,扬声?道:“让他进来吧。”
神卫军统领冷冷看了面前的人?片刻,终是让开了身子。
谢玄衣一身黑衣劲装,一言不发地?跃上了马车,在看到姬渊时,微微一愣,坐了下来。
姬渊掀起眼?皮:“你来干什么?”
谢玄衣面无表情:“顺路,杀人?。”
九方辛夷微微挑眉,有心想问,但看着谢玄衣的脸色实在难看,心想大约是这朱雀宫中还有其他与?谢家?有关的仇人?,于是只?看了他片刻,又?收回了目光,并没?有注意?到谢玄衣捏着尽欢剑的手骨节发白,甚至没?有对上她?的目光,只?在她?转过头后,才极其轻微地?用余光看了她?一眼?,又?慢慢闭眼?,掩去?其中的苦涩与?绝望。
马车继续向前,有小太监和禁军上前拦路,言说马车不能过朱雀门,却被神卫军统领呵斥一声?,于是马车竟是径直越过朱雀门,继续向前。
太极殿就?在眼?前。
谢玄衣起身,看也没?看姬渊和九方辛夷一眼?,竟是就?这样一跃而下。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神卫军统领在车外高声?请两人?下车。
九方辛夷应声?起身,但她?向前两步,车帘都掀起来了一半,却又?停下,厉声?对着车外人?道:“都退后!”
神卫军不明所以,但依然在神卫军统领的一个?手势下退开来。
姬渊有些愕然地?看着九方辛夷,却见她?这样说完后,将车帘放下,然后倏而折身回来,俯身看向他:“阿渊,你……是否还有事情瞒着我?”
她?的双手捧着他的脸,车厢狭窄,这样的姿势将两人?拉得极近,她?的呼吸铺洒在他鼻尖,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每一根睫羽,看到她?脸上细碎柔软的绒毛,和她?这样逼视他时,眼?底倒映出?来的他的身影。
目光交错出?无数种光影,她?勒令所有人?都退开,竟然只?是为了问他一个?这样的问题。
她?已经问过他很多遍了,每一遍的最后,他都在骗她?。
这次也不例外。
姬渊想到了在玄天白塔中,自己的阿娘说过的那些关于男人?的话语,不由得轻轻笑了起来,他那双浅色的双眸在看着她?时,温柔又?无奈。
他的眼?睛在说有,可他的嘴却说:“没?有。”
那双捧着他脸的手似是在这一刻褪去?了所有温度,九方辛夷深深看着他,有些咬牙切齿地?开口,连说了三?个?好。
“好,好,好。没?有是吧。”
然后,她?蓦地?放开他,拂袖而去?,在跳下马车的刹那,已经将剑匣背在了自己身上,调整到了最容易反手拔剑的位置,手捏九点烟,抬步向前走去?,完全没?有任何等姬渊的意?思。
太极殿的门大开,神卫军在两侧肃容而立,铁甲反射出?冷冽的光,朱雀宫不用素缟,因为风雪已经将整座神都染成了雪白。
帝王驾崩,要钟鸣三?万下。
钟声?从深宫传出?来,一声?一声?,沉闷而肃穆,像是要敲击在所有人?的心头。
倘若神卫军的身上没?有淡淡的妖气,而此刻朱雀宫的上空没?有被遮天蔽日般的妖气覆盖的话,这的确像是极正常的一场入宫谒见。
又?或者说,如果此刻站在太极殿那九重高阶尽头的,不是一袭盛装明红,华服曳地?,却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熟悉面容的话。
九方辛夷倏而顿住了脚步,仰头看去?。
妖气猎猎,天光却依然不偏不倚地?打落在她?身上,让她?看起来格外雍容,格外威仪,好似她?生来都应该站在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
四目相对。
片刻,她?带着一点恍然和无奈地?苦笑了起来,一只?手已经悄然搭在了身后的剑匣上。
“阿姐。”
凝玉娆也笑了,她?看向自己阿妹的眼?眸依然是含笑而温柔的,就?像是九方辛夷设想过无数次的姐妹再相逢之时的样子。她?们的再相逢,或许是在百花深处的凝府,也或许是她?悄悄翻过铜雀三?台的宫墙,在青梧殿中找到她?,但绝不该是在太极殿上。
她?笑得轻柔又?温婉,可她?的口中却冷冰冰道:“谢玄衣,你还不动手吗?”
太极殿前,有九根盘龙柱,九条骨白色雕龙各自盘踞,怒目利爪,鳞甲须髯,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一道影子从中骤然浮凸出?来,尽欢剑影横斜,如秋水般划破空气,带着养了这若干天和这一路而来的杀气,笔直向着九方辛夷的方向而来!
姬渊神色微变,曳影就?要出?鞘,可九方辛夷手中的那柄扇子却已经横在了身前!
谢玄衣本就?最擅长匿踪而行,他先一步下车,便是为了麻痹九方辛夷的感知,他知道她?的境界已经比他高绝出?许多,他的机会也只?有这一次,所以此刻从影中持剑而出?,起手便是毫不留情的杀招!
尽欢剑揽动太极殿前的风,这一剑出?,也已经将谢玄衣的心彻底搅碎。
九方辛夷如一道轻烟般向后退去?,她?躲开最起初的剑势,蓦地?侧身,九点烟的扇骨沿着尽欢剑身向上划了几寸,连同她?整个?人?都贴近了谢玄衣的身体,再骤停抬手!
扇骨带着婆娑密纹一并击落在谢玄衣的腕骨,她?这一击没?有留力,于是扇下一声?骨碎,尽欢剑铿然落地?。
婆娑密纹锁住谢玄衣的手,也锁住他的所有动作,九点烟的扇尖悬停在谢玄衣的喉前,因为心头淌出?的某种难以言语的汹涌情绪,让九方辛夷甚至没?能在最后一刻收住力,于是扇尖割裂肌肤,一缕血顺着谢玄衣的脖颈流下。
“原来你顺路要杀的人?,是我。阿爹要杀我,阿姐要杀我,如今连你也要杀我了吗?”她?笑了一声?,声?音近乎呢喃:“阿满,为什么呢?”
谢玄衣的眼?底是一片麻木的绝望:“她?的手里,有我阿娘最后一缕魂魄,我……”
他似乎觉得即便是这样的解释,也在这一剑面前太过苍白,倏而止住话头,带着说不清的恨意?,低声?道:“方才在马车上,你为什么不问我有没?有事情瞒着你呢?”
九方辛夷蓦地?移开指着他喉间的扇尖,将上面染的血抖落,脸上带了讥嘲的笑:“我想问的人?,永远不会回答我。我以为会一直对我坦诚的人?,却在等着我问。”
姬渊的神色一顿。
谢玄衣却紧紧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