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言夫卡
之前凝辛夷还能咬咬牙,请擅医的神鬼相助,但此刻经历了种种后,她?也的确已?经力所不能及。
就算谢晏兮再借她?点三清之气,也不能。
没了里衣,但凝辛夷手上的那串三千婆娑铃里,其实什么都有。
之前她?不愿拿出来,现在是不愿也别无他选。
听了这话,谢晏兮面上浮现了一瞬古怪,但旋即他便松一口气,仿佛之前问的话真的是在担忧自己?被扔下:“那么接下来,就要仰仗凝小姐了。”
他又环顾一圈,眼?神里流露的意思很明显。
除了他的伤口,他们?现在还面临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
白沙镜山不高,但说到底也是一座山。
而?今这山被鼓妖闹得房屋倾圮,山路全断,方才凝辛夷走上来时,有好几处都无从落脚。
她?独身一人尚觉得艰难,更不必说还要再带一个?了。
凝辛夷看懂了他的意思,有些迟疑地问道:“真的已?经严重到连下山的力气都没有了吗?”
谢晏兮道:“准确来说,应该是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两人面面相觑片刻。
凝辛夷沉默片刻,诚恳问道:“我倒是有一良策。不过,你?介意我先?把你?打?晕吗?”
谢晏兮难得露出了茫然:“为什么要打?晕我?”
凝辛夷摸了摸鼻子,眼?神飘忽:“这样我直接把你?拖着?走的时候,你?会比较不尴尬。”
谢晏兮:“……”
谢晏兮:“???”
怎么她?的良策就是拖着?他走吗?
是打?算从这里走下山,还是打?算就这样从这里直接把他拖回谢府?
谢晏兮忍不住冷笑道:“我怎么知道你?会拖着?我,还是想要直接把我从这山上滚下去?”
岂料凝辛夷竟然真的目测了一下山高:“倒也未尝不可?……”
“不可?。”谢晏兮面容沉沉,抬手去够自己?的剑,还不忘将那柄血淋淋的无色剑也捡了起来,试图撑剑站起来:“我还是自己?……”
结果话音还没说完,谢晏兮就已?经坐了回去。
凝辛夷叹了口气,重新顿在了他面前。这一次,她?出手如风,再也没有顾及谢晏兮的拒绝与否,将他伤口周围的大穴彻底封住:“都这样了,还想逞强,你?们?这些世家公子啊,还是太要面子,宁可?死,也不愿意狼狈。”
谢晏兮拧了拧眉,想要反驳什么,凝辛夷已?经不容置疑地轻声道:“闭眼?。”
面前的满身是伤的少?年却显然不打?算乖乖听话,反而?稍提了一下眉尾,就差把一句“为什么”写在脸上。
凝辛夷却不打?算再和他多说,干脆伸出一只手,直接遮住了谢晏兮的眼?睛。
这不是两个?人第一次有肌肤接触。
那只看起来实在柔弱无骨的纤白小手如玉石般冰凉,之前被他的掌心灼到的那一抹红早已?褪去,如今却再度触碰到了他炙热的体温。
谢晏兮什么也看不到,凝辛夷的手不怎么客气,彻底盖在了他的眼?皮上,指缝紧闭,隔绝了大部?分?他的视线,只有几缕微光从掌侧流淌进来。
他不喜欢黑暗。
因为黑夜到来时,万物沉眠,只有他独自清醒,夜不能寐。
但这一刻,却竟然是他难得享受的黑暗。
那只覆盖在他眼?瞳上的手的温度实在太过让他舒适,仿佛能将他没日没夜灼烧的体温纾解一瞬,他紊乱不堪的三清之气仿佛被安抚了的乖顺小猫,收敛了所有的张牙舞爪,甚至好似想要透过他的皮肉,与那只手更接近一点。
彼时她?向他借三清之气的时候,她?的手也曾落于他的掌心,那时他便已?经有所察觉,却只觉得或许只是错觉。
直到此刻。
在她?的手将他的视线隔绝的这一段时间,他甚至没有去想,凝辛夷为什么要蒙住他的眼?睛。
凝辛夷从三千婆娑铃里取包扎伤口用的细麻布的速度很快,她?盖住他眼?睛的举动,也不过是某种聊胜于无,虽然他的确已?经见过许多她?的手段,但她?也还不至于真的毫无顾忌。
哪怕是这样手动遮盖一下呢。
她?这样明晃晃地表示她?有秘密,让他不要看,想必以后让他闭眼?,应该他也会听话。
但她?万万没想到,她?将手拿下来的时候,谢晏兮竟然反手将她?的手重新按了回去。
凝辛夷:“……?”
她?有些迟疑地看着?他:“你?干什么?”
谢晏兮自己?动作快过脑子,但这并不妨碍他飞快为自己?的行为找到理由:“要遮就多遮一会,否则岂不是很容易看到我不该看的。”
凝辛夷沉吟片刻。
很快,谢晏兮的眼?睛上就被蒙了一层厚布,隐约还有一个?影子在他面前晃了晃:“还能看见吗?”
谢晏兮:“……”
谢晏兮第一次体会到,说话找理由的时候,还是要过一下脑子的,否则很容易被有脑子的人反过来噎住。
他不知道的是,在遮住了他的眼?睛后,凝辛夷这才第一次放下所有的试探、打?量和戒备,认真地看了他一会。
他的束发发带有些松散,长发逶迤下来一些,批落身后。他身上的那些血污伤口可?以用狰狞来形容,却丝毫无损他的风华。他素来剑气纵横,显得坚不可?摧,这些血色与伤,倒是给?他平添了一分?脆弱。
他安静地坐在那里,敛去了所有的气势,而?他那张脸纵使以一层太过普通的细麻布蒙住了眼?,剩下的轮廓也足够惊艳。
素来所向无敌之人,倏而?露出如此易碎之态,实在容易惹人心底一颤。
一颤,也足以让人警觉。
凝辛夷倏而?回过神来,垂眸。
谢晏兮这次的伤比上次还要更重,要处理伤口,衣襟拉开?得便也更大,之前缠绕箭伤的里衣嵌在血肉中,已?经被他撕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了绕过肩胛的那一片,待凝辛夷将这些都清理出来,便露出了鸦黑里衣下,肌理漂亮的手臂和小半胸膛。
穿着?衣服时,只觉得他劲瘦挺拔,但这样去看,他的肌肉线条绝对称得上是赏心悦目。
可?惜很快,凝辛夷就给?他上好了药,细麻布一圈圈从他的肩胛和胸膛缠绕,硬是将他的这一片肌肤都裹了个?密不透风。
凝辛夷垂眸将谢晏兮的伤口包扎好,这一次,她?手稳又快,谢晏兮还在思索方才自己?的感觉和三清之气的骤然平和究竟到底是怎么回事,便听凝辛夷道。
“好了。”她?犹豫片刻,还是抬手将谢晏兮垂落的衣襟重新拉拢,交错的月白麻布透过鸦黑里衣与靛青色衣襟透出来,明晃晃昭示着?他伤势的严重:“你?自己?去掉眼?睛上的布,还是我来?”
谢晏兮下意识抬手。
结果手都抬到一半了,又落了回去。
凝辛夷:“?”
便听谢晏兮沉吟了一会儿,慎重问道:“若是我同?意你?将我拖下山去,你?打?算是什么拖法?”
凝辛夷:“……??”
……啊?
认真的吗?
她?刚才不过一时兴起故意胡诌罢了,哪能真的拖?
谢晏兮被蒙着?眼?,看不到凝辛夷脸上露出的匪夷所思,他翻腕,露出血污也无法遮掩的、骨相漂亮的一双手:“是想抓着?这只手拖,还是这只手?又或者交替着?来?”
凝辛夷:“……???”
她?垂眼?盯着?谢晏兮的掌心,一时半会有点没反应过来。
什么意思?
怎么这会儿他还反过来真的考虑起这事儿的可?行性了?
这无色剑上的毒,是伤到他脑子了吗?
凝辛夷没说话。
谢晏兮等了会儿,没等到回应。
但他睁开?眼?,也只能看到一个?在自己?面前的影子,确定凝辛夷没有离开?,他再接再厉,还想要再说什么的时候,一只冰凉的小手抚上了他的额头。
旋即而?来的,是凝辛夷极尽疑惑的声音。
“没发烧啊?怎么净说些我听不懂的胡话呢?”
第29章
神都。
神都有长街名朱雀。
朱雀长街宛若神都的中轴线,一路笔直宽阔,向北直至九重宫阙外的第?一扇朱雀门下,向南则自伽蓝护城河起,将整个神都分为了泾渭分明的东西两侧。
朱雀长街的路中又有青龙道?纵横贯穿,于是神都近乎平整地被分割为了田字四方。
神都宫城以西北向为尊,因为这?里不仅有皇家?苑囿,铜雀三?台,玄天高塔,还有一条有名的巷道?。
巷道?名为百花深。
百花深处没有百花,只有如黑玉般洁净剔透的石板铺就的巷路。
虽是巷路,在寸土寸金的神都中,这?条百花深巷却?极宽,宽到足以容纳两辆极宽敞的马车错身而过,路也极平,平到坐于马车上时,感觉不到任何颠簸,从朱雀大道?一路行至百花深处,都如履平地。
落雨时分?,酥雨绵密沾湿世间,百花深处的黑玉石板路面自然便倒映出两侧的高墙铜门与张牙舞爪的镇宅狻猊。
百花深处虽然没有百花,却?住着举手抬眉便会影响到整个大徽朝命运的那些?世家?与权贵们。
而最深处的那一座最大的宅院铜门上,御笔亲提的一个大字,正是“凝”。
分?明是最普通不过的一个字,但位于百花深处,便自然有了最特?殊的意味。
因为这?是龙溪凝氏的凝。
而这?里,便是侨姓世家?之首,如今官领中书?监的凝家?家?主凝茂宏的宅府。
铜门紧闭,天色一片雾灰,过铜门,再过层叠角门,风雨连廊,栉比屋檐,一重一重向内,直至一片繁花似锦。
深秋时分?,万物凋零,这?里的花却?依然娇美如春,倒映在被微雨激起涟漪的湖中,将被天色映得微灰的湖面到底多了一层雾蒙蒙的绚丽。
湖心有亭。
还有一局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