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言夫卡
菩元子苦笑连连,摇头?道:“施主对老衲实在误会?太多,老衲连在定陶镇救人都得换一张脸,行为实在鬼鬼祟祟,生怕被人知晓,又哪有这种?雇凶的本事。此事老衲是真的不知啊!”
说话间,定陶镇已在眼前,菩元子再次试图告别:“时候不早,老衲在这镇中也没有歇脚之处,有缘自会?相逢,该说的我也说的,诸位施主,有缘分自会?再相逢。”
“既然上师心?中还有再相逢,我等自然要让上师如愿。”谢晏兮一手?有意无意搭在剑柄上,云淡风轻道:“歇脚之处简单,上师如若不嫌弃,这几日便与我们?同?吃同?住,直到?案情了结吧。”
菩元子还有话要说,谢晏兮已经道:“报国寺。”
菩元子:“……”
菩元子闭上了嘴,老实跟在了几人身后,却还是在进镇的同?时,悄然用手?掠过?头?面?,给?自己换了张面?皮,顺带长了些头?发。
*
王家大?院。
那名为阿芷的女子在见到?宿绮云后,疯疯癫癫又满心?欢喜,不等宿绮云出声,就已经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符,熟门熟路往自己脑门上一贴。
符意溢散,她?姿态娴熟地?顺势往地?上一道,两眼一闭,周身便已经渗出了血渍,从她?的身下向?着两边扩散而去,看起来好不凄惨,偏偏阿芷唇角上扬,还带了些解脱之意。
程祈年和宿绮云都还没搞清楚这是闹的哪出,一时之间都有些沉默。
血痕蜿蜒,一路潺潺,阿芷躺下的位置偏高,门框的位置偏低,直到?那血穿过?紧闭的大?门,从没有门槛的门缝里渗出来,沾染到?程祈年鞋底,程祈年才猛地?回过?神来。
是血腥味。
浓烈的,腥臭的,像是腐烂了的血腥味铺天盖地?地?从小院里升腾,是血的味道,却又分明比正常的血味要更刺鼻。
那味道冲天而起,熏得程祈年直皱眉,还没等他反应,便听隔壁院子里有人大?声道:“哎呀,阿芷这个死丫头?又在干什么?有人往窗台上放花了吗?”
另一道声音响起:“没有啊,没收到?要放花的信号啊。”
“那她?没事干死什么死?这味道真是臭死了!”先前的声音骂骂咧咧道,脚步声逐渐向?着院外而来。
程祈年一凛,腾身而起,落在宿绮云身边,两人同?时隐去了身形。
隔壁院门“吱呀”一声被拉开,几名侍女有些气势汹汹地?走了出来。
虽说都是侍女,但?几人身上的衣服却大?有不同?。为首那人头?上多两只玉簪,神色也明显更趾高气昂,明显是管事之人。
几人到?了阿芷的院外,连门都不敲,就这么直接一推,颇为嫌弃地?看着脚下血渍,骂骂咧咧地?避开,绕了出去。
“去叫醒她?。”玉簪侍女显然不愿意靠近血污,指使?道。
一名小侍女凑了过?去,俯身拍拍阿芷的脸:“醒醒,阿芷,醒醒。”
阿芷傻笑一声,眼睛却还紧闭着:“不对,你们?没有喊我死了,重来,重来!”
的确是疯了。
小侍女无奈又茫然地?回头?看向?玉簪侍女,等她?下一步的指示。
却又忽听一人叹了一声:“若非……阿芷也不会?变成这样……”
她?语焉不详,没头?没尾,在场的所有人却都明白了她?在说什么,一时之间都有些安静。
一侍女低声道:“夫人都去了这么多年了,老爷却还没有正妻……”
“少胡说八道。”这话迅速被玉簪侍女打断:“夫人明明才去了一年多!”
“可……”先前那侍女有些委屈道:“可夫人走后,这日子的确变得难过?了起来,外界的传言都变成什么了,好像我们?王家成了什么洪水猛兽所在。若是夫人知道自己生前经营的这些心?血如今被传成这样,指不定要有多伤心?。”
一声长长的叹息后,又有侍女压低声音:“你们?说……夫人她?真的还没……”
“慎言!”一声低低的警告后,玉簪女恨恨道:“夫人生前深明大?义,心?胸开阔,温柔又慈悲,在整个定陶镇都素有美名,怎可能是那传说中的女鬼!死者为大?,谁再让我听到?在背后嚼舌根,别怪我不客气!”
第74章
这?话中的信息量实在颇大,程祈年默默记在心里,又悄悄放出三?清之气在几名侍女身上一扫,确认都是凡体之人,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有了玉簪侍女的警告,大家都不敢再妄议,很是娴熟地用水冲散了地上的血渍,收拾干净,又有人为那阿芷换了一身衣服,那衣服显然是旧衣,虽然不算十分?合身,倒也浆洗得干干净净。
做完这?些,等到阿芷带了点茫然地重新睁眼,玉簪侍女这?才俯身看了过去。
分?明?来的时候就属她最凶神恶煞气势汹汹,全然一副脾气很差的模样,但?真正对上阿芷时,她却竟然反而一副和颜悦色模样。
“阿芷,辛苦你了,饭菜一会儿就给你送来,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一觉,等我明?天再来看你。”
阿芷反手?握住玉簪侍女的手?,想要唤出眼前人的名字,脑中却有些空白,少顷才道:“嗯,姐姐,我都听你的。”
言罢,她就乖乖起身,一言不发地坐去了一边。
众侍女在阿芷这?个样子?的时候,反而不敢多说?,罗贯而出,不多时便真的有人提了食篮来,程祈年探头?看了一眼,内里的饭食尚热气腾腾,绝非苛待。
玉簪侍女看着阿芷拿起筷子?,这?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将小院的门重新合闭。
直到此刻,才有侍女小声道:“阿蓁姐姐,听闻今日有那个什么监的人来,会不会是他?们发现了这?里?”
玉簪侍女阿蓁道:“是又如何?阿芷已经疯了,又不是我们让她疯的。如今我们好吃的好喝的供着她,还要如何?这?事儿与我们无关,做好你应当?做的事情,不该想的少打听。”
“可是听闻嬷嬷说?,就要将我调我去归夫人那里了服侍左右了,过去我毕竟是夫人的人,虽然只是个二等丫鬟,可我怕……”
“怕什么?”阿蓁咬牙,有些恨恨地笑道:“老爷一日没有将归夫人扶正,这?个家,就终究是我们姜夫人的天下!夫人在时这?样,夫人在了以后,也是如此!”
侍女们的声音逐渐远去,距离这?里越远,大家的话越少,神色越是小意。程祈年收回跟着阿蓁的机关木球,转眼看向宿绮云,刚想发表几句关于方才这?些对话的感慨,宿绮云却先?一步开了口。
“这?血的味道,不太?对。”
“应是那种可以生血的符箓。”程祈年道:“味道肯定和真的血不一样。”
“我又不是傻子?,谁会和真的血比较。”宿绮云不客气道:“我是说?,这?血流入地面以后的味道不太?对。”
她说?着,就要从?屋檐下去一探究竟。
程祈年:“……”
程祈年抓紧问了一句:“所以方才那些侍女们的话,你是一个字都没听?”
“人一心一意的时候,只能做一件事。”宿绮云白了他?一眼:“你以为辨味是什么很容易的事情吗?”
言罢,宿绮云轻如一缕烟般一跃而下。
*
“夫君。”一道声音在县衙门口响起,带着兜帽的少妇人提着食盒款款而入,待进来,脱去披在外面的大氅,这?才露出了一张清秀的脸。
“你怎么来了?”赵里正刚刚将元勘和满庭迎了进来,正指挥手?下衙役整理?收拾房间,又恰逢谢晏兮一行人归来,正赔笑招呼,忙得不可开交。
看清来人,赵里正不由得皱眉道:“都说?了有公务,你怎得如此不知轻重?冲撞了贵客可如何是好?”
那少妇人显然便是赵里正的夫人。只是赵里正已经年过四旬,那少妇人虽然梳了妇人的头?,那张脸却极嫩,却分?明?还是青葱少女。
闻言,少妇人福身一礼,柔声道:“妾身在家中听闻夫君今日有公务在身,又有贵客远道而来。下人们总是粗心,妾身总是担心万一怠慢了贵客,所以特意带了些家中小厨房做的吃食来,手?艺粗糙,还望诸位贵客不要嫌弃。”
凝辛夷站得近,亲手?接了过来,笑吟吟道:“有劳里正夫人跑这?一趟了。”
少妇人顺势仔细打量她,那双水盈盈的眼睛又落在了谢晏兮和玄衣身上,最后还看了元勘和满庭,末了才道:“诸位便是平妖监的大人吗?我虽是凡体之人,过去却总听我家阿嫂给我讲诸位捉妖师如何与妖祟搏斗,护卫一方太?平,没想到我活了十几年,直到现在才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捉妖师。”
凝辛夷还没开口,赵里正却面色极差地看了过来:“阿月,县衙不是你这?种妇道人家讲话本子?的地方!别一天天把你阿嫂挂在嘴边,晦气!”
言罢,赵里正冲着凝辛夷赔笑道:“内子?年幼,言语行为之间多有冒犯,还请诸位监司大人不要介怀。”
说?话间,又从?肩头?向后,冲着夫人阿月递了个眼色,要她快走?。
阿月夫人这?才有些依依不舍般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凝辛夷的目光从?阿月的背影上,复又落回赵里正身上:“赵里正真是好福气,夫人花容月貌,温柔体贴,这?食盒还没打开,我便已经隐约闻见了香气,想来里正夫人的手?艺也极好。”
赵里正脸上隐约可见得色,很快又被他?强压下去:“内子?能得监使大人一句称赞,真是不甚荣幸。”
他?揣着喜意,转身去继续安排住宿一事,目光一扫,问道:“可需为其余这?几位也一并整理?出几间房来?”
谢晏兮道:“多出一间为这?位老翁歇脚即可。”
话音才落,菩元子?大惊道:“等等,你之前说?歇脚之处简单,指的就是这?种简单?”
“定陶镇不比其他?郡城,县衙条件便是如此。”赵里正在旁边惴惴不安,一边搓手?,一边道:“这?位……这?位侠士可是有什么不满之处?”
菩元子?哪是这?种意思?,他?一把将谢晏兮拉到了一边:“不是,再怎么样,我也不能住在县衙里啊!”
“上师可是有什么顾虑?”谢晏兮微微挑眉:“难不成是犯了上师什么忌讳?”
“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菩元子?神色渐渐古怪:“既然知道我是佛门中人,还让我宿衙堂,你再这?样,我要怀疑你们平妖监到底有没有遵守与我佛门的约定了!”
谢晏兮既不是平妖监人,自然是真的不知。
但?他?面上不显分?毫,只道:“我还以为,上师遮掩了面容和身份,便不拘小节了。既然上师不肯,我自然也不会强求,左右不过客栈多一间房的事情。”
菩元子?这?才缓缓松了口气,只是眼神里的狐疑始终不散,表面却转身对里正行了一礼,道:“还请里正大人不要误会,这?两?位侠士如今虽然住进了县衙,理?应有正气护体,可那宵小之辈素来穷凶极恶,他?们在此被庇护,同时也是诱饵。这?几夜,我都会在附近相守,看能不能守株待兔,有什么收获。”
赵里正颇为惶惶不安的脸色这?才放下许多,嘴上却道:“这?……这?如何使得……”
“平妖戡乱,本就是吾辈修行之人的职责所在。”菩元子?边说?,边就要向后退去,竟是还未打消溜走?之心。
元勘飞快上前,搀住了菩元子?一侧的胳膊:“守夜这?种事儿,劳心费神,需得分?上半夜下半夜,我与你一道,也好调整顺序,有个休息的时间。”
菩元子?还想婉拒,元勘哪里肯给他?这?个机会,不由分?说?地架着菩元子?出了县衙的大门。
凝辛夷:“……”
凝辛夷默默看了一眼谢晏兮,眼睛里写满了“好本事”三?个大字。
是说?他?御下有方,手?下的人和他?一样,行事多少有些不择手?段,全身八百个心眼子?。
谢晏兮权当?她在夸他?。
一日忙碌,安置好这?两?人,大家也不好拂了阿月夫人特意送了饭食来的好意,简单用了餐,再夸了一番赵里正好福气,这?才回了客栈。
定陶镇总共也就这?么大,整个镇城也就两?条主?街,云福客栈距离欢喜酒楼左右也不过两?个街口的距离。
回到客栈,几人才知,程祈年和宿绮云竟然还没回来。
凝辛夷回头?看向王家大院的方向,还在思?忖这?一趟是否有什么变故,玄衣已经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我去看看。”
他?的身形很快隐入日暮黄昏之中,凝辛夷收回目光,和谢晏兮向着客栈二楼走?去,一边掐了个隔音,这?才道:“说?起来,我们调查了这?么久,接触了这?么多人,却从?头?到尾都还没有出现一个叫老宁的人。你有什么头?绪吗?这?人到底是谁?总不至于这?个人才是幕后黑手?吧?”
谢晏兮跟在她身后,抬眼看着面前少女挽起长?发上插的一只长?流苏簪子?,那簪子?随着她的动作摇摆不定,发出轻微的声音:“或许是,也或许每个人都有不止一个名字。”
凝辛夷若有所思?道:“也是。姓名,字,乳名,若是出世之人还有道号……每个人在不同的环境下,以不同的名字示人,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情。”
谢晏兮不自觉地轻轻挑了挑眉。
木制楼梯不长?不短,本应很快走?完的老旧台阶发出吱呀声响,似是有些不堪重负,这?路却又那么长?,长?到足够谢晏兮的心底冒出许多遐思?。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甚至想问,你真的是这?么觉得吗?若是有一天,你知道了我究竟是谁,也还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