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松雪酥
沈渺道:“您家要办喜事?恭喜。金梁桥往北有一家魏家糕饼铺,开了二十年了,做得味道很不错,您可以去问问。”
中年男子又笑:“多谢。”
便转身要走了。
沈渺实在觉得他面熟,尤其笑起来的样子,心里一冲动,便追了两步问道:“方便问郎君的名姓吗?回头郎君若是再来,奴家万一不在,也好交代伙计们送棉菜给您。”
那中年男子刚回过头还没回答,沈渺却听见身后有脚步声,随后是砚书忽然变得万分吃惊的声音:“沈娘子我还想吃一碗……哎?郎君你怎会在此啊?”
第91章 豌豆颠儿
春时春味, 除了香椿、春笋与棉菜,还有一味万万少不得——前世沈渺便听过一句话叫:“豌豆尖,云贵川的心尖尖。”
川渝地区似乎十分偏爱豌豆尖。
不过沈渺的四川好友一般管豌豆尖叫“豌豆颠”。作为一个地道的四川人, 她唯一爱吃的清汤锅, 便是“豌豆颠火锅”。即便不吃火锅,只是拿豌豆颠往清水里一烫,只需抓少一点盐和几滴香油,就能把那种鲜嫩脆甜原汁原味地保留下来。
吃一口鲜掉眉毛,说是连烫了豌豆颠的清水都好喝。
沈渺喜欢的吃法却是拿“豌豆颠”涮生滚牛肉锅, 羊肉也行。嫩嫩的叶片挂上锅子里丰富浓郁的动物油脂,和肉一起吃下去, 每一口都清香滑嫩,好似能把肉带来的荤腻之气全都降解了一般, 有了“豌豆颠”的加成,肉都能多吃两盘。
总之,似乎怎么吃都让人舒服。
吃豌豆尖有几个绝佳的时候:早春播种的春豌豆,八月上旬播种九月吃的秋豌豆, 还有十月播种,十一月吃的冬豌豆。
不过,因着当下的种植技术所限, 秋冬豌豆尖儿在此时还较为严寒的汴京不大多见。
宋人也吃豌豆尖,常见做法便是做汤、拌豆腐,甚至会用来包豌豆尖包子, 涮锅子倒是少见。
豌豆尖长得快, 一月左右,便能长到四到五寸。这时候顶端嫩芽鲜嫩、叶片翠绿,立刻便要将其采收, 否则再长大些便没有资格做“豌豆颠”了。更别提开花之后,完全丧失了口感,老得塞牙,那时还是让它留在土里继续长豌豆吧。
托那位好友的福,沈渺也成了一个识别合格“豌豆颠”的行家。
寒风呼呼地吹动着街上各色幡子,沈渺裹上厚实的棉褙子,戴上毛帽子,把手揣进袖子里,正和同样这般打扮的谢祁,双双蹲在街边卖菜的小摊前。
两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农户兜售的那几大篮子青翠嫩绿、刚从地里掐下来不久的豌豆尖。
前几日难得的晴天一过,倒春寒便来了。
一场春雨,一夜寒风,又把这汴京彻底冻成了个冰疙瘩。只好又把家里刚刚收起来的冬衣狼狈地翻出来重新穿上,沈渺昨夜里被这湿冷阴寒的天气冻醒了好几回,横竖睡不着,干脆早起去逛早市。
没想到她刚起来,就瞧见院墙顶上探出个脑袋来,只听那人说道:“沈娘子早。”
沈渺仰头一看,是谢祁,正扒她家墙头呢。
长得高就是方便,她家院墙高五尺七寸(1.8米),这人光脚站着都比墙还高出一小截。他要是再踮踮脚、使使劲儿,说不定都能直接翻进来了。
“你也不怕扎了手。”沈渺赶忙过去开门,把他迎了进来,问道,“怎么起这么早?”
“我爹他……一晚上都在梦里作打油诗,吵得我睡不着,便起来了。”谢祁今日也披上了厚实的皮毛大氅,一脸苦闷地走了进来。
沈渺听了,忍不住偷笑。
自打那日谢父来铺子里吃香椿拌面后,便顺理成章地住进了九哥儿西巷那小宅子里。
可惜西巷的宅子没几间房,平日里就主仆几人住着,更没预备多余的房间,又不好让谢父住下人的屋子,如今父子俩只能挤在一处睡了。
谢父自然是受郗氏的嘱托前来为儿子过六礼的。庚帖他都带来了!
最重要的,更是要来见见儿子的心上人。这个市井出身的小儿媳妇,据说全家都见过了,唯独他没见过,单为了这个,他还生了好几日闷气呢。
“你们一个个的。只瞒着我一人。我不是九哥儿的爹吗?这样的大事儿为何不告诉我?你们偷着乐,唯独把我当做傻子。”说着都快抹泪了。
他气的只是临到要定亲了才知晓这事儿,完全没嫌弃门不当户不对。
这也在郗氏的意料之中。
当年,阿虫在高门士族的骄傲还未被打破之前,就已顶着旁人的冷眼和嘲弄,娶了她这个粗鄙武官的女儿。
郗氏一边打算盘算账,一边敷衍又熟练地哄着丈夫:“郎君何必如此介怀?这事儿可不是瞒着你,而是想着要把行六礼这般重要的事儿专门交给你办呐。你是九哥儿的爹,自然该由你为他操持,这样的大事,非你莫属。”
谢父一听,那哀怨立刻烟消云散:“原来如此,纯钧你放心,这事儿包在为夫身上!事不宜迟,明日……不,今日我便启程回京城,为九哥儿寻个顶好的官媒人!”
他便是这般风风火火地来汴京了。
连封信都没提前给儿子送,到了之后还让宁娘子替他保密,别泄露谢家这边的主事人是谁,自己偷偷摸摸地来铺子里吃汤饼。
为此他还换上了家里绣娘新做的衣裳,修剪了胡子,装得温雅稳重的样子。
谢父端着架子出现在了沈记汤饼铺,一进门就看见了自己儿子的字迹和画作,他还从头到尾看完了,并认真评判了一番。
谢氏诗文之清绝闻名于世,书法虽不如王家出名,但也自成一派。
谢祁书画自然也不错。
尤其这贴在铺子里的这几张,许是写的时候心中有情,便显得格外温柔动情,让人望之都不禁想要微笑。怪不得家人或迟或早都知道了九哥儿的心思。
见过这些字画,谁人会不知呢?
谢父读完、赏完这心中都泛起了点点涟漪,真是明目张胆、毫不掩饰啊。
少年人啊。
这让他即便只有局促老旧的小宅子住也欣然接纳了,当即便拍了拍九哥儿的膀子说:“不必另外准备屋子了!自打你大了,你我父子二人便甚少有秉烛夜谈、抵足而眠的机会,这会子正好。”
结果谢父倒是睡得很好,却苦了谢祁。
“你爹梦里都会做诗啊。” 光看外表,还真瞧不出来,这外表清风朗月的美大叔,没想到内里性子却截然不同。
沈渺没忍住,笑得肩膀直抖,“都说李太白醉酒能诗三百,可还是比不上谢家叔父梦中挥洒做诗的本事厉害。”
谢祁神色无奈地望着她。
砚书买来的眼药还挺管用的。谢祁这眼睛滴了三四日的药,已经消肿,也不再流泪了,只是眼睑还有些泛红,就像被手揉红了似的。他这会儿不说话,就拿那双泛红的眼睛盯着人看,天然就带着几分委屈的模样。
沈渺被他这么一瞧,心跳漏了一拍,赶忙把笑给咽了回去:“我去热粥来。”
她赶忙溜走。
家里其他人都还在酣睡呢,砚书也没起来。两人挨着简单吃了些热粥小菜,见天色还早,便一道出门买菜去。
没想到,才出来没几步,便幸运地与今年春天的第一茬豌豆尖碰上了。
汴京这天气,二月末开始种豌豆尖,到这会儿采摘,正是最嫩最嫩的时候,就连最底端的那叶柄都能嫩得一掐就断,这意味着整株豌豆尖都鲜嫩,不用只掐那尖儿了。
沈渺抓起来称的时候都得小心翼翼的,因为这豌豆尖嫩得都能出水,稍不留意就容易折断。沈渺仔细挑拣确认都是新鲜的,便把这菜贩子今日所有的豌豆尖都买了下来。
多买点,今日自家能吃、铺子里能卖豌豆尖面,下午做团膳的时候也能派上用场。
这时节,韭菜也正嫩,与芋头一起煎着吃,特别香。昨日便有不少衙门小吏点了韭菜煎芋头配腊肠饭。沈渺原本还正琢磨着今日的汤品该做些什么,如今看来,用这味浓鲜香的腊肠饭,配上豌豆尖豆腐汤便很好了。
谢祁拎了两大篮子,沈渺也拎了两小篮子。
两人便又踩着清晨的寒露回家去了。
一路上谢祁没说话,或许是因为眼睛不舒服,又没睡好,他整个人显得安静又恍惚。沈渺在边上瞥他一眼,只觉着他硬撑着眼皮,走路都要睡着,实在困得不行了。
回到家后,沈渺便把麒麟抱给他,温声劝他去睡会儿:“你屋子不是被谢叔父占了么?就在济哥儿屋里歇一会儿吧。现在天还早着呢,你看砚书都还没过来,他指定还在睡。让麒麟陪你好好睡个回笼觉。”
谢祁被塞了猫,又被沈渺强硬推进屋子里。
他愣愣地被仰面推坐到塌上。
“济哥儿的床套褥子他走后我都换洗过的,你放心睡。” 沈渺转身将窗上挂的帘子卷了下来,合上门之前,又板起脸补充了一句,“去睡吧,不睡够一个时辰不许出来。”
谢祁怀里抱着麒麟,无奈地笑了笑,目光温柔地随着她的身影转悠,轻轻应道:“是。”
沈渺关上门转过身,便瞧见阿桃正搂着廊柱子,朝着她无声地窃笑。沈渺没好气地走上前,轻轻弹了她一个脑瓜崩:“快去开铺子了,傻笑什么。”
“好好好,我这就去。”阿桃抬手捂住额头,却笑得更开怀了,蹦蹦跳跳地去开铺子。
听着门板一块块被卸下来的声音,沈记汤饼铺的一日便也十分平常地开始了。
年婶娘和有余紧接着到了。
一同来的,还有壮实得像小山般的丁五石。按照阿桃的说法,他是刘豆蔻那未过门的大官人。
前两日,丁五石过来试工,沈渺一眼瞧见他那魁梧的身形,心中便放下了一半的心。丁五石个头只比九哥儿矮一点,但却有两个九哥儿合起来那么壮实,往灶房门口一站,几乎能把那门都堵住了。
果然,丁五石这身板炒菜颠锅都轻松自如。
刘豆蔻那天不放心,也跟过来看了,还跟沈渺小声道:“阿姊,五石以前是在康记食肆里当帮厨的,但康记经营不善,过了年没多久便辞退了两三个厨子和跑堂,五石便是其中一个。”
“不过,他倒不是手艺不好或是犯了什么错被辞退的,而是因为年纪最轻又不善钻营才被辞了。康记如今只留了两个老师傅。”刘豆蔻接着解释道,“阿姊你可知晓,那康记也在做团膳,说是供几个大作坊、烧窑口的餐食,但我听五石说,康记根本没有外头传得这般兴旺,如今做得也不是很景气,估摸着也做不长久了。”
沈渺微微点头。
康记学着弄团膳的事情她早知道了。
但康记好似为了控制成本压得太狠了些,沈渺上回听她雇佣来的闲汉说,衙门里也有人买过康记的团膳,都说很多蔬菜送过来都炒得黄了,有些菜也炖得太烂,语气间便多有嫌不好吃的。还有嫌康记的餐盘不好的、配菜单一的。
沈渺生意未受影响,如今已接到一日一百五十份餐了,便没怎么放在心上。
那天,沈渺试了试丁五石炒的几样菜,就把人留下了。他基本满足了沈渺对快食店厨子的要求:力大,有基本厨艺,为人老实,做事勤勉。尤为难得者,丁五石极爱洁净。
沈渺看他做饭做菜时,动作虽不算特别快,但他一边做一边顺手擦灶台的动作,立刻就虏获了沈渺的心——她就喜欢这样爱干净整洁的厨子。
有很多厨子做饭好吃,但是做一顿饭下来,灶台杂乱不堪,菜叶子、血水、各种渣滓满灶台都是,锅边黏着油腻,令人生厌。这时的庖厨没有卫生局督促,还能养成卫生洁净的习惯,很难能可贵。
御街的半间铺子已装修完毕,今日铁匠铺便将送锅具前来。沈渺想着今日便带丁五石、年婶娘及两名送餐闲汉,将菜蔬、调料等物搬至新店,在那生火试做一番,没问题的话,日后团膳就在那里经营。
沈渺也会每天过去看,还会提前一晚把菜单上的菜肴与汤品需留意之处告知丁五石。如烫青菜前,锅中略加盐与油,如此烫出的青菜能长久翠绿不变黄;蒸米饭时,提前倒入几滴醋与油,蒸出的米饭也会更加美味。
细节关乎成败,她的快食店虽无特别多新奇菜品,但口感一直不差,缘由便在于此。沈渺所定菜单中每一道家常菜,烹饪时其实都有一些独特窍门。
趁唐二、福兴早上售卖甜沫、馅饼与烤鸭,没啥需要沈渺的地方,她便牵出家中的十一郎,与丁五石一同将今日团膳所需食材搬上驴车。
豌豆尖最怕受压折断损坏,还放在篮子中,挎在手里带走。
丁五石捆扎好箩筐中的菜肉后,便自觉驱赶着驴子向外走去。
今天十一郎换了新帽子:是一顶两边帽檐向上翘起的西部牛仔帽,还带着防风绳,系在了驴下巴上。这帽子是沈渺画的样子,阿桃拿麦秸编的,看着还挺像这么一回事的。脖子上挂的铃铛,还系了个小小的红领巾。
西部牛仔驴十分英姿飒爽地拉车出发了。
沈渺所赁的半间铺舍已大变样了。原来他的主人是卖獐子肉的,铺内地面墙面都有陈年的秽污油腻。
后来用木板隔成了两间,药罗葛让原店主清洗了一番,但沈渺这边里头也还有残留的肉腥味。沈渺当时打扫了好几遍,又让泥瓦匠重新粉刷了墙面,地面也铺了水磨地砖,这才渐渐像样起来。
虽然是租的,沈渺还是铺了砖。她的快食店离衙门很近,所以她不想弄得太粗陋了,等下小吏们逛着逛着发现每天吃的团膳是从这么个脏兮兮的灶房里做出来的,指定不高兴了。
她就是要弄得整洁、漂亮又香喷喷的,让人家路过看了都直点头,挑不出毛病最好。做家常小菜,尤需用心、精细,这便是留得住客户的关键。若因做简单的菜轻忽了这些,便很容易被取代。
沈渺也问过蔡瓦匠了,说日后若不续租也无妨,这地砖还能撬起带走。此时的砖大多是石砖夯土而成的,并没有后世贴的瓷砖那么易碎难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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