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松雪酥
不过她没说,只是收回目光,了然地抿嘴一笑。
等沈渺梳好头出来,她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了——娘子梳了时新的歪髻,白玉簪子下多插了一支桃木菖蒲小剑,剑端坠了五彩丝编就的长命缕,和九哥儿头上的是一样的编法。
这一定是昨日娘子和九哥儿在灶房里煮粽子时,娘子偷摸送给九哥儿的!
沈渺今天穿得也是青艾色的衣裳,上身是交领鹊尾短衫,下身系茜草色棉布裙,腰上系的五色丝线编网状腰封,挂着铃铛、五毒钱、桃核、香囊……虽然挂了不少,但阿桃还是一眼便看见了那个一模一样的艾草球。
她笑容便愈发灿烂了。
看来……昨日娘子给了九哥儿她亲手编的五色丝,九哥儿回的便是这艾草球吧?
阿桃心满意足,顺便把手里剩下的两只赤灵符塞给唐二和福兴:“你们自己挂身上吧。”
便哼着小曲回屋子里给自己打扮去了。
沈渺默默地刷完牙掬水洗脸,她也一眼便看见了谢祁头上的丝绦,不禁笑了。
谢祁看见沈渺笑,耳尖又有些生热了,低头走进来,先弯腰揉了揉过来蹭他腿的麒麟,捞起猫抱在怀里时,那彩色的丝线便随着他动作先落到他肩头,又垂到胸前。
系在他腰间的艾草球,也不住晃动着。
今日谢祁腰带束得紧而平整,于是从肩头、胸膛往下,原本宽而阔的线条便忽然往里折了去。
沈渺盯着谢祁勒得紧窄的腰间,忽然想起昨晚在灶房,两人雾气腾腾中讨论“轻薄”时,迷迷糊糊好似还攀住了他的腰。
她赶忙把脸浸在水里,井水森凉,脑中顿时被冻得一片空白。
再抬起头来,她用帕子将脸抹干,便又恢复了以往模样,笑着挽起袖子:“今儿朝食咱们家也吃五色水团吧?吃完关了店一起出门看龙舟。顾婶娘说了给我们在河边茶棚里留了好位置,让我们都去给顾二哥和顾叔壮壮声势,他父子俩都被坊正抓了壮丁,今儿也要上场赛舟。”
湘姐儿立刻道:“那我去刘豆花家借个镲!到时咱们吆喝起来绝不会输!”
说着拔腿就跑了。
陈汌也追出去:“再拿个鼓吧?阿宝家有个手鼓!”
“哎?”砚书左右一看,忙扶着头上的幞头,也不想被落下:“等等我。”
孩子们吵吵闹闹地冲出院子去了,不一会儿又听见他们敲刘豆花家门的声音。谢祁坐到了廊下,手无意识地揉着麒麟的胖脸,眼却一直追随着转身进了灶房的沈渺。
麒麟的脸一会儿被挤得牙都龇了出来,一会儿又被拉成了饼。
“喵!”它急得用爪子直扒拉谢祁的手臂。
谢祁从怔然中回过神,看着麒麟那张被他揉得毛乱糟糟的胖脸,赶忙歉疚地给它顺毛:“抱歉抱歉,方才…方才晃了神。没弄疼你吧?”顺了毛又赶忙抱起来亲了亲它脑门。
麒麟这才不叫了。但它还是从谢祁的怀里挤出来,再轻巧一跃便跳到他肩头,然后摇了摇屁股,又往他头上跳。
它猫屁股朝前地蹲在他头上,伸长爪子捞他脑后垂落下来的丝绦玩。
阿桃也戴好艾草涂好胭脂出来了,却见院子里只有九哥儿一人,便问道:“谢郎君怎么没过来?”
“我爹一早已回陈州接聘礼去了。”
阿桃惊喜道:“太好了!之后是不是只要请人算好婚期便算定亲了?”
“嗯。”谢祁耳朵尖微微动,他垂下眼,又开始抬手不住地揉麒麟落在他眼前的大尾巴。
“我说今儿怎么听麻雀直叫唤呢,原来是应到这件喜事上了!太好了,以后你们定了亲……”阿桃没说下去,但是脸上洋溢的窃喜笑容已经暴露了她心中所想:哎呀呀,以后娘子和九哥儿即便是亲近腻乎也不用再背着人了!真好啊,那她很快就能看个够了!
而且,定了亲后,成亲难道还会远吗?她都想好了新婚洞房那夜她定要趴在门外偷听个够……
阿桃喜滋滋地哼着曲,又到前头看铺子去了。
谢祁不知阿桃在心里甚至连他和沈娘子的孩子名字都想了十几个了,他只是一边玩猫尾巴一边目光依依地望着灶房。他倒是有些想跟进去帮着烧火,但是沈娘子昨日便嫌他不如有余烧得好,说陶瓮里的水都差点被他烧干了。
而且…他也有点不敢进去。
昨日他坐在炉膛前的小凳子上,腿麻了,缓了好长时间才能站起身来。
可……他也有些想待在沈娘子身边,即便只是坐着,不说话,也不“轻薄”。
不…不能想轻薄的事了!哪有日日轻薄的!
谢祁唾弃自己,心里却像有蚂蚁啃咬,他不得不用两只手把麒麟的尾巴摁在了渐渐生热的脸上。
沈渺表面也很镇定地走近了灶房里。
但迈过门槛,她便望见了那张炉膛前的凳子,不大自然地挪开目光,又瞥见昨天没吃完的烧肉粽用绳串起来吊在了窗子下,肉粽的香味浓浓,萦绕在鼻尖的粽香似乎又要将她拉回昨日的傍晚。
她也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真不知在紧张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排除杂念,专心揉面做五色水团。
这其实是一道宋时端午特色冷面,不算很难,只是做五种颜色的面有些麻烦。
要提前用艾草、胡萝卜、黄米、黑豆准备出带颜色的汁子:胡萝卜切丝用纱布包裹挤出橙红色的汁液;菠菜洗净焯水加水后一红石臼捣出绿色菜汁;黄米煮烂,舀取上层的黄油米汤;黑豆泡发后打成豆浆取黑色的汁。最后一种白色就是麦粉本来的颜色。
之后将面粉分成五份,分别加入这些汁水,在加盐、油揉成团面,醒发后擀成细面便行了。但水团的汤底是梅子汤,加水将梅子、红枣、山楂、陈皮、罗汉果同煮,熬到汤色澄凉焦黄,晾凉后加上蜂蜜就行了。
这梅子汤昨日便熬过一次,密封好放进背阴处凉了一夜,如今冰凉凉的正好。
之后就将煮熟后过了凉水的五色面,团得整齐放进井水冰镇过的白瓷碗里,再倒入凉的梅子汤里。
汤底晶莹微黄,里头卧着彩色面丝,再往汤面上放一朵洗净的蜀葵,吃起来酸甜清凉、滋阴生津,像吃冰碗子。
后世似乎很少见这样的吃法了,但此时还有这种端午食甜面的习俗[注]。而且端午吃这个也是有些中医讲究的,春日里回暖潮湿,很容易生湿热痰淤,吃一碗五色水团,应景的同时也能食疗。
这种梅子汤不加面其实也很好喝,沈渺喝起来觉得格外润喉,下肚还助消化。
日后铺子里的春日汤饮便决定再加上这一种了,让梅三娘做了送来。
沈渺把五色水团一口气做完了,在上头点花时,忽然听见院子里湘姐儿问谢祁:“九哥儿,你今儿怎么不带我跑步了?”
只听九哥儿结巴道:“腿这几日不好,明儿再跑吧。”
湘姐儿又关心道:“你腿怎么了?摔了?崴了?”
九哥儿支吾了好几声都没答出来:“嗯…差不离……”
沈渺脸腾地便红了。
昨日,灶房的窗浸着夕阳熄灭时迸发出来的那种蜜蜡色,灶房里又太热了,谢祁浓黑的眉骨下洇出一层薄汗。他身后是黄昏,面前是跳动的炉火,两处光亮一前一后,将他浑身都笼进雾蒙蒙的橙金色中。
他隔着雾向她倾身过来。
沈渺没有躲,只是目不转睛地看他。
看他高挺鼻梁右侧投下晃动的金边,看从他背后涌进来的余晖将他脖上那颗小痣也映得格外清晰。
外头济哥儿和湘姐儿几个在喝刚熬出来的梅子汤,不知谁跟谁抢汤里的梅子,兄妹俩又大呼小叫地在院子里你追我赶,手里的瓷碗瓷勺碰得叮当响。
谢祁下意识屏住呼吸,顿了好长时间,才又慢慢地挨过来。
越来越近,呼吸纠缠,沈渺的睫毛都已碰上他的颧骨,旁边炉灶里被烧断的柴却突然一响,吓得本就青涩紧张的谢祁鼻尖一下撞在她脸上。
他捂着鼻子退开,也一副丢脸极了的样子。
还说学会了!沈渺又气又好笑,没忍住侧过头憋笑,越憋越想笑,最后漏出了声。
谢祁却像被她这一声笑惹恼了。
下一刻,沈渺的后脑便被一只紧张得掌心濡湿的手按住了,她被强硬地扭过头来,这一次谢祁终于贴上了她的唇角。
他拥住她,热热的唇瓣软得像细腻的缎子。
沈渺没有闭上眼,也没躲开,静静地看着他鸦羽般的睫毛在他眼下投下的影子,还有他两颊上的潮红。
但她的心里像是被文火慢慢煨融了的糖。
唇角吻过后,他又退开,试探着用鼻尖蹭过她泛红的脸颊,他的手捧起她的脸,睁开眼看向她。
炉火将他们两人的眼眸都映成了琥珀色,他睫毛轻动,眼眸定定地望着她,似乎在确认她的态度。
沈渺只是抬起手,将他脸颊边的碎发掖到耳后。
第二次,他不再只是试探,用唇坚定地碰了碰她微凉的唇,闭眼的瞬间,含住了她的上唇。
唇齿微涨,急促的气息与舌尖轻触,炉火投在地上的影子里,两人已融成了紧紧的一团。
炉膛里松木燃烧的焦香里透出一点粽叶的香。闻着食物的香气,沈渺也安心地闭上了眼,配合地微仰起下巴。
窗缝漏进的最后一线橙红突然暗下去,蒸笼缝隙不断窜出的白雾却愈发浓稠。
谢祁托住她后脑的掌心滚烫,绵长的深吻结束,他们鼻尖相抵,那还未平复的短促呼吸也交错在了一起。
之后沈渺也有些晕乎乎的。
只记得,他吻了她一次又一次,像个孩子似的,吻里全是喜悦得无法掩饰的情动。
“阿渺。”他会贴着她的唇呼唤她。
有时又温柔而痴迷地望着她,被炉火与蒸汽蕴得湿热热的眸子像要滴下水来。
暮色终于吞没了最后一缕天光,灶膛里偶然爆开的火星映亮两人贴紧在一起的身子。分开时,火光几乎将谢祁绷紧泛红的下颌与沈渺濡湿的唇珠,染成会跳动的暖金色。
“我真的……”
“好喜欢你。”
“好喜欢,好喜欢你。”
在迷蒙与昏暗中,他重重复复地在她耳畔呢喃,诉说着心里抑制不住的爱意,可说着说着,他又会像一只粘人的小狗似的,蹭蹭她的鼻尖,一下一下轻轻咬她的唇。
他那样子,人是炙热的,心是炙热的,掌心和唇也像带着火,连沈渺都定不住心了,招架不住地回应着他,渐渐放任自己,让自己彻底淹没在他的吻里。
今日再回想起来,都令人脸热。
沈渺默默又舀了一瓢水洗脸。
之后么,陶瓮里的铜钱不再响了,粽子也煮好了。沈渺当时与谢祁已经默默在凳子上呆坐了好久,她终于有了借口,表示要站起来查看粽子煮得如何了。
谢祁埋头小声地应了一声,但没动弹。
理所当然的、意料之中的。
他腿麻了。
沈渺回想到此,再听他与湘姐儿的对话,便知道了:九哥儿估摸着腿还麻着呢……沈渺忍笑,平复好心情,端着五色水团出去了,又剪了几个煮过的不同口味的熟粽子配着吃。
昨天婶娘们在她家一起做了蜜枣粽、蜜豆粽、白粽子、碱水粽,沈渺都用肉粽交换了一些,家里现在甜咸粽子都有,想吃哪个都行。
一人分了一碗五色水团,粽子包得个头都不小,每人按口味分一个就饱了。
湘姐儿不太爱吃五色水团,把梅子汤喝光了,就抱着粽子大口地啃。她和陈汌是家里肉粽子的坚实簇拥,但济哥儿却头一回对她做的吃食反应平平,他爱吃顾婶娘裹的白粽子,蘸着白糖吃,一口气能吃仨。
砚书一如既往什么都爱吃,吃了一个碱水粽蘸蜂蜜,还吃了个肉粽。吃完还惊喜地和沈渺说:“沈娘子,我还是头一回吃咸粽子呢,没想到也这样好吃,里头馅料好丰富,吃得好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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