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松雪酥
沈渺明白了。
樊楼是汴京乃至大宋唯一的“万达”。
是古人的综合商场!
是啊,其实后世好多经营的法子,老祖宗们早就在琢磨了,她才没见识呢。
沈渺越看越感兴趣,以前天天听食客们吹樊楼,听街坊拿她的手艺和樊楼的庖厨比,她都没当回事儿,沈大姐儿心里想的樊楼先把她带偏了,她又忙得脚不沾地,便没有实地去看过。
说不定她一直不去樊楼,是因为连自己都没察觉到,她心里其实还藏着现代人的傲慢——她来自的那个时代,距今都发展了上千年,有什么没见过又有什么没有呢?
可樊楼这一瞧,真让她开了眼。
沈渺心里不禁生出些羞愧。
不过,来得好啊!能在汴京城里开这么大的商场,还开得这么红火,这里头的经营门道肯定值得她好好学!
谢祁看着沈渺眼睛亮晶晶的模样,也低下头笑了。他一眼就瞧出来,阿渺的心思又跑到经商上去了,至于今天是不是定亲接聘礼的大日子,好像也没那么要紧了。
他心里轻轻地想,只要她开心,比什么都好。
进去后,跟沈渺之前在外头猜的一样,樊楼就是个大商场。
一进正中间的大门,楼里一楼大厅、二楼、三楼包间,都租给了不同的商户,各式各样的招牌、招子晃得人眼睛都花了。里头卖酒的铺子最多。
到处都是酒香。
“汴京最好的寿眉、旨和两样酒,唯有樊楼能酿出来。”郗氏挽着沈渺的胳膊,与她并肩逛樊楼,“二层与三层便有不少珍馐美食,他们会做出菜样来,端出来给食客们看菜点菜,连器皿都使得是银器。”
沈渺听得若有所思。樊楼的经验模式不仅独特,走高端路线,还有不少自己的看家招牌,怪不得能有这么大名气。
“西楼大多是歌曲弹唱的伶人,听闻先帝都曾来这里与当红乐伎相会过,还有词曲传唱出来呢。”郗氏又压低嗓子道,"北楼专卖绸缎珠宝香料等昂贵的舶来品,三哥儿先前甚至来这儿买了只鹰鸮,还有卖猎犬的。南楼则设立了‘门床马道’,有好些零散座次,卖得东西也便宜实惠些……”
沈渺懂了,这樊楼真的很全面,奢侈品店、宠物店、KTV、小吃金街无所不包了。
“到了,我们定的雅阁在这儿。”
一走上三楼,便有衣帽簇新、面貌清秀的伙计等在楼道口,客客气气、轻声细语地看了预定的牌子后,就把他们领了进去。
沈渺一瞧里头的布置,便暗自点头。
大厅装点得十分清雅敞亮,两边隔成了一间间宴饮厅,门上挂着牌子,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
每一间宴饮厅中间的柱子或是隔墙上,都挂着他们招牌菜的画轴和诗句:“铁釜燎松柴,雪汤浮琥珀——山煮羊”“金齑破玉瓮,菊露染霜蛰——蟹酿橙”“春雷惊玉笋,冰碗碎瑶琴——三脆羹”。
装修得真好,有种五星级大酒店里中餐宴会厅的感觉。
沈渺看得目不暇接。看得多了,心里也慢慢有了一些对自家茶楼如何经营的灵感。
这回来樊楼算是值了。
进了包间,按长幼有序、男女有别相互谦让坐定后,便是举杯庆贺,谢父吟诗,又请了两个唱曲的进来,她与谢家人大多熟稔,说起话来倒不会拘束。
后来酒过三巡,谢父都醉得大舌头了,伏到郗氏的膝上,搂着她死活不肯放手。
郗氏分外觉着丢脸,顾忌着身为父母的形象轻轻推了两下,没推动,最后忍无可忍,使劲把谢父推了一把。他一骨碌滚到波斯地毯上,嘴里还念叨着:“纯钧啊,别踹我了,我今儿不想睡书房。”
郗氏眼皮子直跳,连忙站起来去更衣了。
沈渺连忙低下头,假装正专注地细细品尝菜肴的样子——不过樊楼的东西果然很“宋风”、很精致,那种量小精致的摆盘都令她幻视米其林的神韵了。
但很符合它的调性。
所以规模大一些的铺子要办的好,就得有清晰的定位、符合定位的装修风格、独特有竞争力的菜品、宣传出圈的品牌效应。
这一切樊楼都做的很好。
这其实和后世经商法也是一个道理。
不过这样看来,她做个早茶茶楼说不定真的可行,沈渺摸了摸下巴。茶楼的独特性有了,定位也有了,装修和宣传嘛……装修有后世那么多有名的早茶茶楼可以借鉴,至于宣传。
营销这种事她也还算擅长。
谢祁坐在沈渺旁边的小矮几,在她出神时,已默默替她剥了一碗河虾,又仔细地将羊肉拆骨卸肉堆了一碗,放在了她的桌案上,还将席面上最后一道甜品蜜酿樱桃也一并放了过去。
等沈渺回过神来,自己面前小桌案上堆满了吃食,每个碗盘都冒了尖,满满当当的。
她扭过头,就见谢祁温声说道:“快吃吧,再不吃可就凉啦。”
沈渺无奈,把一半食物分了回去,小声嘟囔:“哪能吃得下这么多,你当我是黑面郎啊。”
“阿渺……好像也是属黑面郎的?”谁能想到,谢祁竟一脸认真地接了这话茬。
沈渺悄悄把手从桌案底下伸过去,带着点嗔怪拍了他胳膊一下。
他红了脸,明明挨了一下,却眉眼弯弯,笑得比谁都更温柔。
在樊楼吃过那顿大餐后,沈渺跟打了鸡血似的,回去连着两三天,白天都在紧锣密鼓筹备自家茶楼的事儿,策划案写了厚厚一沓,里头勾勾画画,涂涂改改,推翻了又重写,来来回回折腾好几遍。
最后可算是定下来了。
就在她准备动工装修茶楼那天,矮子牙保驾着一辆遮得严严实实的青蓬驴车,停在了沈记汤饼铺门前。沈渺正好在铺子里算账,一抬头,就见矮子牙保从车辕上跳下来,笑着对她说:
“沈娘子,幸不辱命。”
第103章 久别重逢(正文完)
天气一热, 蝉声就踩着暑气扬起来了。
日头正毒,热得连雷霆都蔫了,趴在地上直吐舌头。阿桃擎着长竹竿在树荫底下粘蝉, 碎花衫子洇出深一块浅一块的汗渍。
她个头不算高,踮着脚尖也勉强够着枝桠, 偏生麒麟蹿上树杈捣乱,竹竿往东探, 毛爪子就往东扑;竿稍向西挪,猫影又往西跳。
气得阿桃杏眼圆睁, 绾起袖口就要爬树逮这捣蛋猫。那边福兴拎着水桶浇菜畦, 顺手捏了捏架上垂着的丝瓜, 扭头冲杀鸡的唐二咧嘴:“丝瓜正熟, 咱们跟娘子说一声,今儿摘两根煨汤可好?”
沈娘子天蒙蒙亮便与九哥儿上早市了, 两人逛了一圈, 别的没置办, 单拎回三只小公鸡。说是见着今儿早市上的鸡肥美, 便馋了想试试做个大盘鸡。
唐二和福兴憨笑着应承, 头脑简单的人从不多想。独阿桃抿嘴偷乐——哪里是馋嘴,分明因着谢家前阵子来下聘, 九哥儿向书院告了假,如今是最后一日了, 娘子变着法要给他补油水呢。
九哥儿和济哥儿每回休沐归家,刚养出些圆润气色, 待回到书院不出半月, 两颊便瘦平了。待下个节庆归来, 很快又给沈娘子喂得脸颊丰润饱满。娘子总笑这是“每逢佳节胖三斤”。
阿桃虽没怎么读过书, 不懂这里头有什么典故,还觉得这话挺有道理——谁家过节不是七碗八碟地供着?那么多好吃的不胖才怪呢。只有九哥儿听这话笑得停不下来。
“这瓜真的嫩,一定好吃。”福兴还在歪着脑袋端详藤蔓上结的丝瓜,再次问道:“要不你去问问娘子,做个丝瓜汤?”
唐二手起刀落,头也不抬地说:“你起晚了没听着么,哪里用得着你来问,娘子早上起来就看上那丝瓜了,还让咱们记得把苋菜也薅两把,要跟松花蛋一块儿煮呢。”
夏日里苋菜和丝瓜都长得特别好,七月的丝瓜是最嫩的,摘下来,和咸蛋黄一起做成咸蛋丝瓜汤,鲜甜清爽,特别好吃。苋菜一整个夏天都有,四五十天就能收获一次,挑叶片鲜嫩的采摘下来,和皮蛋一起煮,也很美味。
“成,那我这就摘。”福兴把木桶搁下,兴冲冲取了篮子来,开始摘丝瓜、采苋菜,“今年这丝瓜生得匀称又胖乎,比往年都好。你们瞧,这嫩瓜瓜蒂都还青绿。”
唐二一手抓鸡翅膀一手拿碗装鸡血,顺带回头问一句:“要挑硬些的,才嫩。”
阿桃把粘下来的蝉揣兜里,跟着道:“毛也要多的才好吃!”
“知道,这时节也没有多软的,留两个大的、长得歪歪扭扭的回头做成锅刷子就成了,其他的趁着嫩都摘下来吃了。”福兴越说越馋了,他前东家也很会做丝瓜,还很风雅地取名叫“虞思羹”。
三人心思全在丝瓜上,丝毫没留意到前院的动静。
如今正好是午时,铺子里冷清,只留了沈渺一人在前头盘账,阿桃这会子才会难得进来将树上的蝉一网打尽。
这几日它们日日扯着嗓子叫,忒聒噪了,让人大中午都睡不好,实在是扰人清梦的坏虫。
湘姐儿和陈汌都进屋子歇觉了,她正好抽空把这蝉粘了,别叫吵醒了俩孩子睡觉。
尤其陈汌,这两日他跟着邓讼师熬了两夜整理卷宗,前些日子还跟着邓讼师打那桩“牛产官司”。当对面的讼师引经据典把邓讼师堵住嘴时,他竟硬是从《宋刑统》犄角旮旯里刨出条“畜医过误”的律令。帮邓讼师转败为胜,辩赢了这场“给牛接生一尸两命”,究竟是牛主之责还是兽医之责的官司。
邓讼师从此视他为亲子一般,日日带在身边,还说自家两个儿子加起来都不如这徒弟半根舌头灵光。如今连衙门里的推官、司曹都认得这个还没府尹那公案高的小讼师了,所以这两天陈汌累得走路都打晃,可不得好好睡一觉。
至于粘下来的蝉,阿桃已经打算好了,虽然只有几只,但也不能放过。
正所谓蚊子腿也是肉,当然是让娘子炸烤鱼时顺带炸了,她当零嘴吃。
油炸知了,又脆又香呢!
处理这些蝉时,阿桃耳朵尖,好像听见了有马车渐近停在门口的声响,正想出去瞧瞧是不是有客上门,就听唐二喊她:“桃儿,你快帮我把灶上的热水舀一盆来褪毛,快快快。”
“马上来!”她便赶忙放下竹竿子进灶房去了。
拿了热水来,她又熟练地取过个簸箕,把唐二烫下来的鸡毛都收集起来。一会儿洗干净了重新晒干,这鸡毛可以做毽子、鸡毛掸子,还能卖给专门收鸡毛的小商贩。
汴京城有专门替军器监收购鸡毛的小贩——他们将鸡毛贩给军器监做箭羽,还有些军旗上也会糊上鸡毛为标记,用来传递信息。
虽说轻如鸿毛,但和鸭毛一样,这东西一根都不能浪费。
阿桃蹲在沟渠旁用皂角洗鸡毛,之后再用破烂没人用的帕子吸干鸡毛的水分,便摊在通风处晾晒,她仔细忙活着,一时又把方才听见的马车声响忘在脑后了。
直到远远听见沈娘子一如往常地喊了她一声:“阿桃,有客来了!要吃鱼丸汤饼,你来招呼客人,我去灶房烫鱼丸下汤饼。”
阿桃连忙应了,赶忙加快速度将鸡毛都铺平,还扭头嘱咐唐二和福兴帮她看着点,别叫麒麟和雷霆踩了。这才匆匆穿过廊下,先进灶房里倒了茶水、绞了热帕子,才掀开门帘子,走进铺子里。
铺子里立着个头戴幕篱、身形削瘦的中年妇人,她穿得青布褙子洗得泛了白,没有坐下,反倒有些局促地站在铺子里,两只手紧张地攥在身前。
阿桃虽觉着这女子有些古怪,还莫名有些眼熟,但她惦记着院子里的一地鸡毛,便也没多想,只是洋溢着笑脸道:“这位娘子请坐,先喝点茶水、用热帕子净净手,一会儿汤饼就好了。对了,铺子里还有上好的瀌肉,要不要也切一盘来。”
那女子只是站着,半晌,才摇了摇头。
阿桃于是又找着伸手请道:“那您坐吧,我进去给您端汤饼来。”
说完她还赶忙跑回灶房里去。
那女子颤抖着抬起手,撩开了纱,生了细纹的眉眼紧紧地望着小鸟儿似的飞进里头的阿桃,一张与她几乎如出一辙的脸上,早已泪如满面。
阿桃没认出来呢,还跟正捞大鱼丸的沈渺咬耳朵,“娘子,外头那娘子……好生奇怪。”
沈渺险些破功,赶忙把面捞出来还多捞了几个鱼丸盖在上面,浇上汤,便笑着塞给她:“不要编排客人,快端出去吧。”
阿桃出去了,朗声道:“汤饼来咯!”
那女子终于坐下了,两只手习惯性地交叠在腿上,纤细的身姿坐得背脊笔直。
阿桃愈发觉着有些眼熟了,心里却怎么都不敢相信,于是将汤饼放在那女子面前时,她便下意识地放慢了动作,眼睛也不住地往那女子身上偷瞄。
放好汤饼,她抱着托盘走得一步三回头,心里觉得像,但还是没敢贸然搭话,她的阿娘怎么可能会在这里?那可恨的吝啬鸨母恨不得在她身上栓上锁链,怎会放她出远门?
但她的心口还是突然像被热汤泼了似的,烫得生疼。阿桃步履沉沉地走回灶房里,想来想去,还是撅着屁股,偷偷摸摸地抓着帘子两边,把脸藏在两片帘子缝隙里往外窥看。
那女主握起筷子,低头挑汤饼吃,头上的幕篱却也没摘下来。
她有些失望,又不舍得收回目光。
沈渺站在她身后,也学着她样子好奇地往外看,见她看得入神,还故意小声问道:“阿桃啊,你看什么呢?”
阿桃回头把手指放在嘴上嘘了声:“娘子,我指定是眼花了,我总觉着这位娘子这身形与我阿娘好相似,可她还在大名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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