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小面馆 第19章

作者:松雪酥 标签: 种田文 美食 市井生活 成长 日常 穿越重生

  方家家传了三代的手艺,不会就此砸他手里吧?

  等沈渺今儿前来,他见到的又是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年轻小娘子,更是打心底觉着愤懑——这样的年轻妇人,只怕手上功夫都未曾到家,能烧出什么美味?

  庖厨是积年的手艺,案板上的活计没个十几二十年怎么能练得出来?

  方厨子原是不服气的。

  如今沈渺握刀切菜,不仅游刃有余,还又快又好,这刀工倒让他服了一半的气了。

  沈渺切完菜,又割下来一条肥瘦相间的牛眼肉——方才在谢家菜窖里瞧见半头牛,可把她惊到了。宋代的耕牛唯有倒毙才会拉到菜市上出售,售价比天价也差不离了,寻常百姓可能一辈子都吃不上一口牛肉,但在谢家,这却是日常所备的肉食一般。

  他们家定然在哪里圈养了不少牛。沈渺不禁揣测。

  牛眼肉很适合烧烤,肉质细嫩,油脂多,用来做春卷馅儿实属有些奢侈,但用这样的牛肉做馅儿,与荠菜便格外相得益彰,一口咬下去脆嫩嫩的,香甜多汁。

  沈渺左右张望,又当着方厨子的面从另一张砧板上找到一把刀,双手持刀左右开工,瞬间便将牛肉剁成沫,放下刀不忘打一瓢水吹洗干净再放归原位,转身时顺带取酱油、盐、油、姜片、料酒一同研制,之后再与荠菜混合搅拌均匀,这春卷的馅料便预备好了。

  方厨子捏着面团,呆呆地看着她做菜,手起刀落,转来转去,却不出一点儿错,一个人做出了三个人的声势。

  这没一会儿馅也好了,火也生了,油锅也起了。

  沈渺做起菜来很专心,压根注意不到方厨子的目光。她爷爷说过了,三心二意的人不能进厨房,别说火候把握不好,就是切菜都能切到手,这样的人想头也多,长久下来也吃不了苦头。

  就是要一根筋的人,容易做出好菜好饭。

  当然,沈渺并不愿意承认自个是一根筋的人。

  她开始做春卷皮。

  春卷皮也好做,边上已有了方厨子醒发的面团,沈渺都不必麻烦了,转头去问他,却见他直挺挺地站着发愣,直到她喊了他两三遍,方厨子才蓦然回过神来,点了头让她随意取用。

  沈渺便直接取了来,将面团分成小剂子时,她摸到面团劲而光滑,还转头夸了一句方厨子:“方庖厨,你揉的面团真好,不懂厨事之人不知和面要和得好也是一门学问,您这和面的学问啊,我一摸便知晓,显然是家传的手艺吧?”

  方厨子另外一半不服气,也因这话全然消散了。他红了脸,却骄傲地重重点头:“我家祖孙三代,皆为谢氏庖厨,家学代代相传。幼时,我还未有灶台高,我便开始学如何和面了。”

  沈渺一边取过饼铛,将面团摊成薄饼,用小火慢慢煎至透明,一边也有些怀念,低低地叹笑道:“巧了,我也是。幼时踩着板凳,力气又小,时常揉面揉得胳膊都抬不起来了也不敢歇,一旦歇了,没揉够面便发了,我爷爷擀面棍便要敲下来了。”

  幼时学厨,厨房里总是鸡飞狗跳,爷爷举着擀面杖能从村头追到村尾,她后来长大了体格子壮、力气又那么大,都是自小揉面、抬水、颠勺以及逃命练出来的。

  可惜啊,那个她已死了,爷爷都九十了,也不知他知道了,会多伤心呢。

  “是啊,学厨的,哪有不挨打呢!”

  他们谈话的声音轻轻的,仿佛带着沉沉地回忆滞留在他们之中,这份共鸣无法被他人知晓。方厨子心头泛起一点酸涩,便也低下头去,感叹着应声。

  谢家的庖厨代代相承,如今轮到他主厨,便是因他爹爹与阿爷都没了,因此语气里不免也流露出浓浓的缅怀与心伤。

  再看这利落地煎春卷皮的沈娘子,他心底甚至升起了一些感动,大有引她为知己之感。

  他已然忘了方才是如何戒备人家的了。

  几句话的功夫,沈渺将春卷皮也做好了,另一边方厨子自告奋勇替她拉索条。

  索条实际便是手拉面条,只是大宋对食物分类实在精细,汤面叫汤饼,馒头叫炊饼,轮到拌面又改了名儿,又改叫干拌索条。好好一类面条,多了好些称谓。

  沈渺刚穿过来时,倒因这些五花八门的称谓好生适应了一段时日。不过她嘴上不出错了,但在心里还是时常将汤饼与索条叫做面条,这后世带来的习惯,或许也很难更改吧……

  有人帮忙自然好,沈渺冲他一笑,于是便转头专心伺候着春卷——先将馅料均匀地放在春卷皮上,然后轻轻卷起,再将两边对折免得露馅儿,然后继续卷至尾部,用面糊封口。

  做好后,另一头提前准备的油锅油温正好。

  一锅热油,滋滋作响,这薄如蝉翼的春卷皮瞬间炸至金黄。

  没一会儿,香味便飘了出来。炸好的荠菜春卷外皮酥脆,内陷也格外鲜美。沈渺装了满满一盘子,让方厨子替她端出去。而油锅里还剩仨个,做到最后面皮有些少了,因此这仨个春卷头小,能一口一个,她便眼疾手快地捞出来,拿了一个趁机塞济哥儿嘴里。

  沈济被烫得险些跳起来,可嘴里太香了,张着嘴直哈气,又舍不得吐。

  何况沈渺还小声道:“是牛肉馅儿的!”

  沈济长那么大压根没尝过牛肉味,忍过那烫,忙嚼吧嚼吧,这春卷在口中越嚼越香,荠菜的香,牛肉的嫩,包裹住了他的口腔,让他都不舍得咽下去了。

  沈渺又悄然给湘姐儿也塞了个。回来后自个吹了吹,也吃了一个,吃完不由点点头,怨不得古人总说:“四季更迭,适时而食,不时不食”。

  土生土长的时令菜,那股子鲜美清爽,果然是大棚菜比不上的。

  好吃!

  接着,她又洗了一遍手,便将方掌勺替她拉好的面条下入锅中。转身还在碗里提前倒好酱油、盐,香葱碎;备好后,再取一些香葱,切成长段,不要葱白,另起一口锅,煎至干黄。

  沈渺抽出些柴火继续慢慢炸制,中途还用筷子将完全变黄、微微变黑的葱仔细地挑出来,不然变黑的葱会让葱油带上苦味,便影响了这面的口感。

  葱油的味儿带着浓浓的葱香和微微的焦香,做拌面,除了酱油,最少不了的便是一勺热热的葱油,刚刚炸好的葱油趁热泼下去,面香、油香、葱香相互交织,这面才算有了灵魂。

  沈渺将那炸好的葱油直接浇在方才先调好的酱料上,这时锅里的面也熟了,盛进碗里,将热油泼过激发出香味的调料倒在煮好的面条上,搅拌好,这样便得了。

  葱油拌面做法简单,但做得好的,味道却也不简单。

  等面好了,最后一锅红豆排包也出炉了。

  沈渺听见济哥儿唤她的声音,忙走过去一看,先用铜钳将铁制底托,把炉子里的红豆排包拉出来。

  炉子里的热气扑了出来,将沈渺都扑得往后一仰,连连摆手将烟气挥散。等热气散了,眼前的红豆排包膨发得刚刚好,个个金黄蓬松,闻起来麦香浓郁还夹着红豆香。

  沈渺满意地搁在桌案上,伸了伸懒腰,她今儿的活圆满完成了。

  放了心,沈渺把端着面出去时脸上都挂着笑。

  灶房外那条小径旁有个石亭,她走过去时,谢祁正挟了个春卷细细品味,而一旁的砚书另外盛了一盘子,蹲在亭子外头,已经快吃完了。

  见她又端了两碗喷香四溢的面来,砚书更是两眼放光。

  沈渺笑着递了过去。

  谢祁难得胃口大开,吃相虽斯文,却也不动声色吃了好些春卷下肚,他抬眸望了沈渺一眼,不由喟叹:“时隔多日,沈娘子的手艺又精进了。”

  沈渺实话实说:“是谢家的食材好。”

  当时在漕船上哪有这样好的条件,菜都是放了一两日的了。

  谢祁不赞同:“好食材也得配好手艺。”

  沈渺便笑着谢过了这份夸奖,抬头看了看天色,一会儿门子闫七该来接她们了,于是便欠身与谢祁告辞,预备回去收拾自己那八个大蒸屉。

  砚书嗦着面,露出满脸期待,问道:“娘子明儿可还来?”

  这春卷、这面好吃得他舌头都快吞下去了。

  谢祁举起手里的筷子,作势要敲他的脑袋,无奈喝止:“砚书!回去定要让郑内知罚你!”

  郑内知在外头和气,对主子们也是笑脸相迎,但对他们这些年纪小的僮仆可是个罗刹鬼,他总用竹篾教训僮仆,那玩意儿细细一条,又有韧性,打在身上可疼了。

  砚书闻言身子一抖,缩起脖子,再不敢说话了,低头专心嗦面。

  好吃好吃,真好吃!他呼噜呼噜吃得嘴边一圈都是油亮亮的葱油和酱油。

  沈渺见他这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模样,抿了抿嘴才没笑。

  那头,闫七已如约而来,正在灶房门口探头探脑,瞧见沈渺在石亭里,亭子里还有主子在,实在不敢过来,只好远远地瞧。

  沈渺瞥见了,忙道:“我该回去了。”又看了眼谢祁,替砚书求情,“九哥儿,你可别罚他了。”

  谢祁也是说说而已,否则砚书怎会养得这样性子,叹口气算是应了。

  他起身相送,叉手道:“今日劳烦沈娘子了,对了,方大,你去取些肉菜与沈娘子带回去。”

  谢祁本想多给银钱,却又觉着有些不尊重,于是便改了口。

  沈渺连忙摆了手道:“您家大娘子已付过酬金了,还多给了不少,九哥儿万不要再送什么了,不过两道简单的饭食,我只是出了些力而已,不惜的什么。”

  谢祁一笑,指了指桌上的春卷:“权当是谢沈娘子让我尝到这春日荠菜别样风味的谢礼。”

  沈渺看着他,他轻轻颌首,面上仍旧是微笑。

  她只能惭愧地接受了。

  这谢九哥儿人生得温柔,说话也温柔,却似乎很难让他改变主意,尤其他这样站在春日的黄昏里,对你微微笑着,正应了那句“君子如玉,触手也温”的话来。

  砚书端着面碗,眼睁睁看着沈娘子与闫七都进了灶房,不一会儿,闫七便替她挑着扁担出来了。

  这外院的方厨子难得没有吝啬,在沈娘子竹蒸屉里塞满了各色菜肉,因塞得太多,最上层的蒸屉都盖不上了,盖子下还露出了一截鲜嫩的羊腿,随着扁担一上一下地晃动。

  沈娘子离开前扭头又望了过来,她屈了屈膝,算作道别。

  砚书忙捧着碗站起来冲她挥手,谢祁也走到了亭外。

  她笑了,转头牵上那小女孩儿,便跟着闫七走了,她身后与她一同来的,那年长一些的男孩儿也冲他们躬身行礼,三人很快便一齐离开了。

  谢祁静静地望着他们姐弟三个。

  那杏黄的身影慢慢地走入夕阳里,光拢得她鬓角的发丝都发亮,侧脸的肌肤几乎被光打得透明,慢慢地,她又走到了夕阳的尽头,光从她身上一点一点褪出来,鼻梁、下颌与细长的脖颈,都被阴影修饰,照得整个人线条明晰又柔美。

  最终,夕阳化作了斜长的影子,被小径深处的花木一点点遮蔽。

  终于瞧不见了。

  “若是沈娘子能日日来家中烤制馒头该多好啊。”砚书望着手中最后半碗葱油拌索条、两条春卷,怅然若失,“这索条,瞧着不过只加了酱、盐与油,怎会如此美味呢?”

  谢祁转过身来,终于忍不住屈起手指敲在他只装着吃食的脑袋上:“适可而止。让人家日日来家里烤馒头,祖父这法事难不成要做七七四十九天不成?念这么多日的经,这可是要助地下的祖父超凡升仙去?”

  砚书歪了歪头,心想,不行么?

  “你呀,这脑袋里除了吃的,能不能想些旁的?叫你读书习字你倒不学,否则我去书院时不就能带你去了?”谢祁端起盘里的春卷,抬脚便走,“走了,去太婆院子里问安。”

  砚书两三口扒拉完碗里的面,赶忙跟上。

  他擦了擦嘴,冲着谢祁的背影做了个鬼脸,读书习字有什么好玩的,他才不要去书院里受苦呢!秋毫每回跟九哥儿去书院读书回来都能瘦上个五六斤呢!他都说了,书院里的饭菜全是蒸菜,从早蒸到晚,极难吃。

  他心里已经在期盼明日。

  砚书打算好了,他要算好时辰,偷摸着来寻沈娘子。

  沈娘子脾性好,他届时便请沈娘子额外做些好吃的,他便独自留在灶房里吃光光。

  就不告诉九哥儿!

第27章 羊肉刀削

  吃过那一顿荠菜春卷, 谢祁腹中饱暖妥帖,竟连夜里都睡得好,一夜黑甜无梦。

  隔日一早, 他竟是被外头下得愈发紧的雨声才吵醒的。他支起窗子一瞧, 雨势颇大,檐声淅沥不绝,他的两个书童:砚书与秋毫,及其他僮仆一块儿坐在廊下看雨,相互伸出手去接雨水, 你泼我,我泼你, 玩闹不休。

  他便这样隔着半开的耕读镂雕支摘窗,静静看了会儿嬉笑的僮仆与雨。

  这雨下到午后还没停, 四下皆是湿漉漉,风也凉了起来。谢祁读了半日的书,又练了数十张大字,顺手将博士们留下的诗文、策论皆做完了, 望着这无休无止的雨,竟十分无所事事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