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小面馆 第54章

作者:松雪酥 标签: 种田文 美食 市井生活 成长 日常 穿越重生

  她便开始着手煎鱼了。

  将鱼身上的水分擦干,加上淀粉。宋朝制备淀粉的手艺已经很精湛,他们会将蕨根粉或是大米浸泡水中,使其吸水膨胀。然后通过研磨磨碎过滤,去除杂质,最后沉淀便可得淀粉。

  比如汴京有名的“重阳糕”,便是加了许多淀粉做的。富裕的贵族人家还会用淀粉浆洗衣物,他们把淀粉制成浆糊,用刷子给衣物上浆,这样有些娇贵的衣料穿起来便不会那么容易皱,还显得挺括。

  沈渺自打开了铺子,用的便也是外头杂货铺子里买来的现成淀粉,虽不如后世的雪白细腻,但用起来也足够了。

  鱼准备好了,便开始起油锅,煎鱼的锅一定要锅底与锅四周都要热,否则是煎不好的。等锅底热了,沈渺便把锅抬起来,四周转了几圈,直到锅底已经微微发白,才加上一勺油润锅。

  润锅的油润过就倒出,重新下一勺凉油,等油温微微热,便先下鱼尾煎成金黄,鱼尾若是不先煎好,便容易粘锅,将鱼尾煎到定型翘起,便能慢慢把鱼上半段滑下去。

  一面煎黄,将锅里的油倒在小碗里,翻过面,再将油倒回去煎另一面,这样煎出来的鱼金黄酥脆,不油腻,肉还细嫩。

  她将煎好的鱼放入铺了蔬菜的陶盆里。

  锅里留着剩下的煎鱼油,就用这煎过的油最香,调上豆酱、花椒、酱油以及其他香料一起煸炒,炒到发亮发红,香味溢出,下两大勺骨汤,滚沸后,便能将这辛辣浓香的汤底浇在烤鱼上了。

  点上小炉子,陶盘放在小炉子上继续小火慢煮,香味便持久不散。

  顾屠苏手里拎着一坛子这几日新酿成的青梅酒,慢吞吞地跟在爹娘身后推开沈家虚掩的门,便被满院子的烤鱼香味扑了满脸。

  他抬眼望去,大姐儿挽着袖子,露出半截精瘦有力的胳膊,正端着个大陶盘从灶房走出来。

  她就这般自然地走进了晕成一团暖黄的灯影里,弯起眼睛笑着招呼他们:“顾婶娘、顾叔、顾二哥,快来,都准备好了,我做了新菜,来尝尝。”

  “哎呀,刚进门便闻见了,太香了!这还没吃呢,我这口水都冒出来了。”

  “是啊,大姐儿,你这做得是什么?哟这煎的鱼怎么底下还有汤水?汤里还有那么多菜呢?我这可真是头一回吃。”

  “何止头回吃,连见都没见过。”

  “托你的福,我们也是大饱口福了。”

  顾婶娘与顾父都已笑眯眯上前寒暄夸赞了。

  顾屠苏却忽而有些恍惚,脚步顿了顿,才略微低了低头,攥紧酒坛的提绳,默默地跟了上去。

  她在灯下,好似还未出嫁时,笑得这样温婉。

  真如隔世一般。

  顾屠苏原本怀着这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惘思,还有些难过了起来,可走近以后仔细一瞧——

  沈家小院之中,两张桌拼在了一起。桌上的炭火小炉正旺,里头的炭火慢慢煨着,烤鱼锅里的汤汁咕嘟咕嘟响,冒着热气,鱼肉散发出的焦香气便随着这热气,弥漫在每一处角落。

  于是莫名有些悲春伤秋的顾屠苏,便被这香气蕴藉萦绕。他屈着长腿坐在小板凳上,望着眼前正对着他、被煎出金黄脆皮的大鱼头,忽然就忘了自己方才究竟在难过什么。

  那什么灯下笑意温婉的女子也飞了。

  他暗自咽了口唾沫,满脑子只有面前的鱼了。

  不独独是他,湘姐儿更是已经拿好筷子捧着碗,早坐得板正了。孩子们自己坐一桌,吃的烤鱼口味也不同,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满满一大盆铺满了葱花胡荽与豆豉的鱼,只等长辈们开吃,她便也要下筷子了。

  她已经被香得直咽口水了。

  这时,济哥儿拿来了四五块速食汤饼,用干净的筷子将汤饼埋在鱼身下,浸泡在辛香浓郁的汤汁里,让其吸饱汤汁,慢慢地烫熟。

  沈渺则最后进灶房了一趟灶房,炸好了一大勺热腾腾的青花椒油,飞快地跑出来,热热地淋在顾家人面前那盆烤鱼上。烤鱼滋滋作响,这花椒味霎那间便和着鱼香冲了出来。

  沈渺满意地点点头:“这便齐活了。顾婶娘、顾叔、还有顾二哥,别干坐着了,快动筷子吧,都尝尝,这青花椒脆皮烤鱼,可合你们的胃口?”

第51章 书院开学

  面前那陶盆中的烤鱼鱼皮煎得焦黄油亮, 诱人的香味不住地往人鼻子里钻,顾婶娘也不客气了,她实在也被香得都说不出什么客套话了, 便笑着举起筷子, 道:“大姐儿的手艺,我是早知道的,一定好吃。”

  于是她和顾叔几乎同时下筷,两人分别夹起一块鱼肉放入口中,咬下去, 第一口先吃到的便是已经炸得酥脆的外皮,轻轻一咬, 便发出 “咔嚓” 一声。但这脆又不是那等干口的脆,鱼早已浸满了浓汤, 因此咀嚼起来是又入味又焦香。

  第二口吃到的便是鲜嫩的鱼肉了,鱼肉是先烤后炖,早已被花椒以及其他的佐料腌制入味,在鱼肉本身的清甜之味上头, 堆叠出的是浓郁无比的料香和热油泼过之后的独特焦香,竟一点儿鱼腥味都吃不到了。

  他们知晓沈大姐儿手艺好,因此顾婶娘和顾叔对这烤鱼也有些期许, 但没想到那么好吃。

  “咱们都先吃鱼,鱼在里头咕嘟久了总难免老了,吃了鱼, 再吃底下的配菜与汤饼, 若是吃汤饼还不过瘾,我还蒸了米饭,用这烤鱼的汤汁浇在米饭上吃, 也极为美味。”沈渺笑着挟了一大块肥嫩的鱼肚子肉放进顾婶娘的碗里,“婶娘,顾叔,顾二哥,你们都多吃点啊,别客气。”

  沈渺说得寥寥几句,倒又把大伙儿的馋虫勾了起来。

  “这样边烤边炖鱼肉,竟这么香。”顾叔吃得一口接一口,都不用谁劝,筷子压根停不下来,他无意中还夹上来一筷子豆芽菜和白菘,那吸饱了汤汁的蔬菜,已经煨得软趴趴,但却一点儿也不失口感,吃起来辛辣中混着淡淡的甜——那是白菘与豆芽菜本身所具有的甘甜味,竟随着咀嚼,在辛辣之中一波一波被激发,脱颖而出。

  顾屠苏一句话没有,只管埋头吃,鱼肉好嫩,又因被煎过多了几分紧实与弹性,轻轻一抿便将肉骨分离,顾屠苏时不时吐几根细骨,只觉着连这鱼骨都炸得脆了,用牙齿也能咬断。他甚至来不及如何回味,只顾着一口接一口。

  尤其这烤鱼一直煨在炉子上,热热吃下肚,满腹都是香气。鱼这样的食物,只要一直是热乎的,便不会腥,还沾染上炭火独有的烟火气,更好吃了。

  因太过美味,顾屠苏埋头吃了好一阵,才忽然想起来,赶忙将手里的酒递给刚坐下来的沈渺:“大姐儿,这是今春刚酿的青梅酒,你拿去。”

  “来就来了,带东西作甚?”沈渺笑呵呵接过来:“正好!青梅酒酸甜又清爽,我给你们都倒上一杯。这下喝酒吃肉,岂不是更惬意了?”

  湘姐儿听到了,匆忙咽下嘴里的鱼肉举手:“阿姊,我也要喝。”

  沈渺微笑且拒绝:“小孩儿喝酒会变傻,给你们额外煮了锅鱼汤,喝那个吧。”

  湘姐儿做了个鬼脸,重新坐回去吃了。

  沈渺趁着倒酒的功夫,顺带把灶房里和豆腐一块儿咕嘟的鱼汤端了出来,特意放得离陈汌近一些:“小汌多喝汤,烤鱼的鱼肉还是咸了点儿,你腿还没好,少吃。”

  几个孩子自己在旁边的一桌,守着一大锅不辣的烤鱼,他们这一锅没有放花椒,沈渺还特意用干锅煎的,也就没怎么放油,几个小孩儿吃不了太辣,也是怕陈汌吃不了。因此这一锅做出来是豆豉味的,干煎出来后酱香极浓,又是另一种鲜美风味了。

  沈渺只嘱咐了他们一句别烫着,仔细骨头,便由着他们自个吃。沈济自己先挟一筷子,烫得哈气,又忙给湘姐儿、陈汌挟一筷子,还记得给俩弟弟妹妹挑鱼刺少的鱼肚肉。

  湘姐儿也是吃得着急忙慌,烫得一边“哈哈”地张着嘴,又忙不迭要去挟下一筷子,屁股有一半都悬在半空,捧着碗里的馋着锅里的,一个劲问:“阿兄,汤饼熟了吗?”

  她好想吃一碗这满是汤汁的速食汤饼,把汤饼往里头拌一拌,每根汤饼都裹着汤汁,闻着就觉着好吃极了!

  沈济另取了一双筷子,搅动了一下鱼身下的汤饼,挑出一根来试了试,汤饼吸饱汤汁,香溢齿颊,好生入味,煮得正好!他赶忙咽下去,招呼妹妹将碗递来:“好了好了,给你盛。”

  湘姐儿飞快递上了自己的碗,顺道伸手帮陈汌的也拿来递过去了。两人很快得到一碗吸饱了鱼汁的汤饼,沈济还给他们每人又挟了一大块鱼肉,铺在汤饼上。这样烫熟的汤饼爽滑劲道,吃一口汤饼,再吃一口鱼肉,皮焦肉嫩,油脂微渗出后又融在那一根根汤饼上,鲜醇交融,两个孩子都吃得头也不抬。

  陈汌一直没吭声,筷子下得飞快,舌头熟练飞快地抿掉骨头,吞下去后也忍不住露出满足的神情。

  湘姐儿好吃惊:“陈汌你剔骨头好干净啊。”

  她很努力了,可吐出来的刺上还总是会有鱼肉,给她心疼坏了。

  陈汌愣愣地热气氤氲中抬头,竟不知怎么回答。

  在还没被沈家救下之前,他被装在麻袋里,捆扎住手脚,每天仅有吃喝拉撒时才会被解开一会儿,那时他一日只能吃一块饼子。他实在饿了太久了。后来,那拐走他的络腮胡之所以不捆着他了,是因为他的腿已经断了,连跑也跑不了多远。

  络腮胡不止拐了他一个人,他有好几个麻布口袋,里头装着有男孩儿,也有女孩儿。他时常会凶狠地问他们自己叫什么、家在哪里,若是他们能说出来,便会狠狠地打他,直到他们下次因害怕挨打而再也不敢说。

  他还会给他们取新名字。

  后来真的有些孩子,慢慢不记得自己原来的名字了。这时候,络腮胡便会哼着曲把他们卖了。

  陈汌是里头最倔的那个,他每回都仇恨地看着他,清清楚楚地把自己的名字说出来,也就挨了更多的打。所以他成了里头唯一被打断腿的、也是最后一个被卖掉的。

  等到了汴京,终于有了逃命的机会,他拼死滚下排水渠,拼命往里爬往里钻,他也不知自己为何有这样的勇气。他年幼懵懂,却天生是个硬骨头,不肯妥协也不肯放弃。

  所以直到今日,他虽然也忘了许多,却仍然记得家大致的模样,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他家住在水边,他自小便会吃鱼,阿娘时常会买来几条小小的稻花鱼,家里每人蒸一条,他与爹爹每次都能完整地剔下一整副鱼骨。

  他的亲阿姊与弟弟吃鱼都不如他。

  陈汌又垂下头去,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在沈家这几日,是自从离家以来,他过得最好的日子,能吃饱能穿暖,不会挨打,夜里也不必害怕随时被提着脚卖掉。

  陈汌其实还是会被开门声惊醒,但他已不会吓得缩起来了。

  因为,他已能听出沈家阿姊的脚步声。她夜里忙活完,便会轻轻地推开房门。沈家的木门是新做的,门轴只会发出十分轻微的“吱”声。这样的声音是吵不醒人的,但陈汌不知为何,即便睡着也总能听见。

  之后,沈家阿姊会蹑手蹑脚进来为他和济哥儿盖被,还会担忧地轻轻摸一摸他的额头。她似乎很害怕他因腿伤而发热,总要摸了摸,确保没问题,才肯放心回去歇息。

  这些他都知道。他只是闭着眼,假装睡熟了。他下意识觉着,这样或许能让沈家阿姊更放心一些,少为他操心,于是他哪怕时常疼得睡不着或是夜里疼醒了,也不想让人知晓。

  他出神时,湘姐儿正和济哥儿抢一块儿煎得最焦香的鱼皮。湘姐儿生得胖嘟嘟的,扒在济哥儿身上嬉笑打闹,最后把济哥儿都压趴在桌上。

  济哥儿被她闹得笑得浑身都没力气了,认输地把那块鱼皮放进了她的碗里,她才善罢甘休。

  谁知,湘姐儿转手便将那块鱼皮挟到了陈汌的碗里。

  陈汌看了眼碗,又看了眼湘姐儿。

  湘姐儿眼睛很大很圆,像黑葡萄似的,笑起来却又弯弯的,和沈家阿姊特别像。但沈家阿姊的笑更多像温柔的水波,像家门口那平静的河流。湘姐儿因生得更圆乎些,笑起来是甜丝丝的,像多加了一勺蜜的酪浆。

  “我好不容易抢到的,给你吃。”湘姐儿得意地左歪歪头又右歪歪头,然后挪动着屁股蹭到他身边来,伏在他耳边小小声地说,“陈汌,你是不是想你爹娘了?”

  热乎乎的气息,还夹着一股烤鱼味,拂在他的耳边。

  陈汌被问得又是一呆。

  湘姐儿却又一字一句,自顾自的,贴着他的耳朵轻轻地说:“我也好想我爹爹和阿娘。可大伯娘说,他们早就去天上了,这辈子都见不着了。可是你不一样,你爹娘还在,指不定他们也在找你呢,总有一日你还能见到的。只要还有相见的希望,就比我们三个都强多了。”

  她声音软软的,挠在耳边痒痒的。

  “所以你别想家了,多吃点,我们一起快快长大吧。”湘姐儿伸出她满是烤鱼味的胖手,抓住了他又瘦又满是疤的手,“等我长大了,我会变得像阿姊一样厉害,我变厉害了便再不会偷偷地想爹娘了。等你长大,你爹娘说不准也找到你,把接你回家去了。”

  “不过……你爹娘日后若是来接你了,你可别把我忘了,要记得给我写信。”湘姐儿捏着他的手指,黑葡萄般的眼睛饱圆,她认真地注视着他,“拉钩。”

  胖而白的小指头勾住了他的手轻轻地摇晃,他的心猛地窜起一股压抑许久的酸涩,那酸意熏得他喉咙发紧眼眶发涩,他拼命地眨着眼,才把眼泪憋回去。

  慢慢的,他总算把那股想哭的劲忍过去了,低低地“嗯”了一声,他也笨拙地蜷起了自己的小指,搭在湘姐儿柔软的手指上,“我不忘,我给你写信。”

  “我在跟阿兄学写字了,以后我也会给你写的。”湘姐儿咧开嘴,又笑了。

  两个孩子稚气地许下约定,更因此紧紧挨在一块儿,肩抵着肩,手拉着手。那些隐藏在心底,平日里不会时常想起、也似乎不好意思对兄长、对大人述说的沉重思念,便在这热气腾腾的夜色中,像是两根相互依靠的藤蔓,全勾在了彼此的指间。

  ***

  沈渺起初并没有发现两个小孩儿之间有什么变化。自打那天烤鱼得到顾家人的一致好评后,她便开始忙活在铺子里上烤鱼这个新菜的事。

  她反复试验斟酌了烤鱼的配菜、调料、汤底的用量和搭配,连着做了好几次,把一家人吃得连打嗝都全是烤鱼味,好悬没吃上火,她终于试出了最完美的比例,算是完美复刻了后世夜市大排档的独特味道。

  之后又比对了好几家鱼铺子,最后还是选择了狸花猫所讨食的那家鱼铺子作为供货源。不得不说猫猫严选还是有道理的,在汴京城中打下那么大江山的它知道哪家鱼最新鲜,也知道哪家鱼铺子的店主心地最好、最厚道,后来沈渺与那家鱼铺子谈好了长期供应的批发价钱,鱼铺老板很高兴,因为铺子里一直是花鲢鲈鱼之类卖得好,他塘里好多草鱼长得又大又卖不出去,如今正好能供给沈渺,便按比平常售价便宜三成半的价钱出售,他能多卖鱼挣钱,还能清掉一个鱼塘,双赢!

  还包杀鱼。

  搞定了供鱼商,她又核算了一下成本:鱼、辅菜、调料、陶盘、炭火等等都要算进去。她琢磨了好几个晚上,最终还是决定做成九十八文一份。毕竟这是一道大菜,加上辅菜很丰富,适合好几人围桌一起吃,独特的烹饪方式和丰富的食材,值得这个价。

  且从经营上谈,这价格已算是利薄的了。

  之后,陶窑送来了陶盘和配套的小炉子,一切都准备好了,沈渺便让济哥儿按照后世宣传海报的形式,画了一幅巨大的围炉烤鱼图。

  图上一家人围着一张大桌,大桌上一口巨大的锅,锅里卧着一条炸得金黄的大鱼,鱼身下也满满当当,刻意画得各色菜肴都要满溢出来似的。

  顶上还写上了广告词:“一炉烤鱼,一场欢聚”,并且附上火辣辣的火焰,火焰上标着“限时特价,一百八十八文(划掉)”旁边再用更加巨大的红字写上“惊爆!限今日!九十八文!”。海报底端再附上“金梁桥杨柳东巷,沈记汤饼铺”的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