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松雪酥
另外两位叹了口气,羡慕地往旁边另一波小娘子身上呶了呶嘴:“……可是我好想要她囊佩上的鲛人绢衣娃娃,可是总也抽不中。”
“我想要木雕小鱼钥匙挂,可也抽不中。”
岑志顺着那小娘子的目光也看过去,这才发现有些小娘子身上所佩戴的锦绣囊佩上,竟挂着个小而圆胖的绢人玩偶,圆脸圆眼笑容可掬,且上身为人,下身为翘起的鱼尾,倒是缝制得有几分精巧。
除了这个,还有人刻意将腰间一大串钥匙露出来,钥匙边缀着条细绳穿过的圆形木雕,上面雕了红头鲤鱼,还刻有“鸿运当头”的字样。
那几个小娘子犹豫了会,又商议道,“要不咱们再存几盆烤鱼,再换几回摇签吧?我今儿非抽中不可!”
“有理,我也再存些,反正沈记的烤鱼最美味,又能存着何时来吃都成,但是过了节庆便抽不得签了,而且那贵宾卡如今还是九折,往后便成了九五折,多存些,更实惠!”
“走,等会别被人抽完了,咱们再去交两贯钱!”
岑志竖着耳朵听得心痒痒,纠结再三,还是将骆驼栓在柱子上,嘱咐那桌边的汉子帮着看顾,便也跟着进去。
铺子里大多人都是来排队换签数的,岑志排在最末,与前头的食客问了才知晓怎么回事——
原来这沈记汤饼铺在做观莲节的节庆,弄出了个新销路,听下来约莫便是:沈记制了批“贵宾卡”,只要曾在沈记吃过东西,哪怕是一碟炒黄豆,也能无偿入会。
沈记的店家沈娘子会将入会人的姓名住址与生辰日皆登记在册,这两日里持那“贵宾卡”来铺子里花费便打九折,但仅限今明两日。
而这两日节庆之期,每人每次花费二百六十文可抽签一次,抽签也不落空,每个签子都有礼:有的是赠送小菜,有的赠酒水茶汤折价券,有的是赠小扇子、木雕、绢人娃娃,也有送陶盆的。
岑志踮起脚去看,方才那黑漆漆的大汉已经兑来了奖,他提着一个莲茎提炼、莲叶嵌盖的刻绘陶盆正好挤过人群,满脸高兴地出门去了。
这陶盆虽是陶的,但也做得别具一格,刻绘得很有些慕古趣味。
等岑志随着人流排到了柜台边,便见柜台后有一模样美貌的小娘子立着,言笑晏晏地问他:“郎君,欢迎光临,您是来存鱼还是来兑签子?”
岑志便虚心地问道:“何为存鱼?”
“咱们家一份烤鱼九十八文,您若是贵宾,只需一次性买三份,便能抽签一次了。咱们小店对贵宾有专属服务,您买了好几份鱼,一人吃不下,或是一次吃不完,都能先暂存在咱们店里,我给您记上,日后再想吃的时候直接过来就成了。”
原来是这么个存鱼法。岑志恍然大悟,又钦佩地将眼前这貌美的小娘子上下打量了一遍,这是个天生的商人啊!好厉害的卖鱼法子!
正经来说,人家来铺子里买吃食,大多便是买一顿吃一顿,这小娘子倒好,用这抽签的法子诱着大伙儿先买了后吃,不少人为了抽签,提前将鱼存下,玩得上了头,存了十几份的都有了,这之后得吃到猴年马月?
岑志刚冒出来这想头,便好似被那小娘子识破了似的,她又笑眯眯地添了一句:“您在我家存的鱼,不仅您自个能吃呢!你若是存了鱼,一会儿我会给您鱼票,您想转赠给友人、家人,让他们拿鱼票来兑鱼吃,我们也是认的。而且这票限期一整年呢,只要不在铺子的休息日,您想什么时候来都成。”
这话一出,倒把许多人的顾虑打消了,反正有一整年的光阴,自个慢慢地吃,或是转赠他人都无妨,甚至转卖想来也成,那多存些又有什么干系呢?
岑志心想,他头一回来,也不知这铺子好吃不好吃,贸然存了好几条鱼,回头只怕到了要离开汴京走货的时候还没吃完,岂不是亏大了?
罢了罢了,还是走吧……他想着就要转身,没想到那小娘子忽而微微一叹:
“不过奴家这小店做这存鱼摇签的促销也就这两日,您也瞧见了,我这店小,勉力做这节庆,其实尽数是亏的,若非为了回馈每位客人常来光顾的恩情,我只怕咬牙也做不下去呢。但这些东西都是好的,您看这陶盆、这折扇,这木雕,做得多精细呐!而且旁处都买不着,都是我专门定的。所以啊,回头您再想来存鱼,可就抽不着这些好物啦。我说这话倒不是为了多卖些鱼,只是觉着这样有趣的热闹您没凑上,可惜了不是?”
岑志心头一颤,他最不能忍受的便是凑不上热闹了!于是想了想,便一咬牙掏出一小串钱来:“存三份……这……烤鱼?”
“好嘞,您叫什么?家住哪里?几月生人?回头到了您的生辰月,您记得来光顾,届时小店会送您一碗长寿汤饼呢!”
岑志细细地答了,便看着那小娘子在一本奇怪的、画了一道道横竖条格子的“贵宾会员簿”上,将他的姓名“岑志”,填在了“贵宾姓名”一栏,又在“入会日期”上写了“宝元三年六月十四”,又在“住所”一栏写下了他寄居的客栈,还在“生辰月”一栏写下了他的生辰“九月十八”,最后在“存鱼数目”中写了个“叁”。
登记完,那小娘子便给他撕了三张木浆做的硬纸片,用浆糊糊上一头,咔嚓盖了个“沈记汤饼铺”的印章在鱼票的字迹上,背面也盖了一下,还又在三张纸片的侧边也盖了个骑缝章,这鱼票上除了写了铺子名、数目之外,还有好些看不懂的潦草符号,东一个西一个,好似蚯蚓,想来是这小娘子的防伪手段。
“岑郎君,您拿着这个鱼票,便能去门口摇签了。”小娘子笑着拱手,示意下一位上前来。
岑志还未回话,排在他身后有个脖子上驮着女儿的壮汉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一把将他搡开,财大气粗地在柜台上拍下整整三贯钱:
“存三十份!”
岑志吓了一跳,三十份?这么多!
连那店家沈娘子也跟着劝呢:“这位官人,能吃多少存多少,您还是别存那么多了,量入为出,适度而存,知道您信得过奴家,但您得理性消费啊。”
结果越劝那人越要存,斩钉截铁道:“就存那么多,不信抽不着那绢人娃娃。”
说完还轻轻地拍了拍正抽泣的闺女,安慰道,“不哭啊,爹有钱,这就再给你抽!准给你抽到那最美的鲛人,可不哭了啊!”
那沈娘子只好叹着气给他存上,登记完后,又给他找了零,数出三十张鱼票,也是这般前后左右骑缝都盖章,便笑眯眯地将鱼票递给了壮汉:“您拿好。”
那壮汉立刻驮着闺女出去摇签了。
岑志也跟着出去抽签去,但他只能抽一回,手气也黑,只抽到酒水折价券。
但他还是没离开,拉着自己的骆驼专注地看旁人摇签。如他一般自己不舍得抽却要看旁人抽签的人不少,于是桌子旁一直围着人,便也一直有不明所以的人发觉这里热闹而凑上来,问明白后也去存了鱼。
有人如岑志般较为理智,只存三份抽一回便停了手,有人却生性倔强不信自个是倒霉蛋,一连抽四五回、十几回都有。
有人很快抽中了什么“隐藏”大奖,听闻是一套绢人娃娃里穿紫袍捧元宝的,几十个里才出一个!引得旁观者都为他欢呼,好似自个抽中似的高兴,也有人屡抽不中,气得将一堆折价券签子往地上砸,于是众人也在旁边跟着哀叹运数不济。
岑志竟然这般站在那看了一整日,好几回看得旁人摇签摇得尽兴,他也心中蠢蠢欲动想再存三条鱼,但是都被他忍住了——他行商在外路途艰辛,每一文钱都挣得极不容易,而且家中还有嗷嗷待哺的妻儿等着他回去,他思来想去,终究没有再挥霍。
但看了一日也极为过瘾,有趣,好玩得紧。
等到夜幕降临,这沈记汤饼铺便要招待食客了,于是那摇签的桌子被抬进去了,想再摇签玩的食客,只得遗憾地等明日铺子开门了。
众人大多也没有散去,反正存了鱼,干脆进去支取自个今儿存的烤鱼,先吃一顿再说。
岑志也支取了一条,兴冲冲地坐下等着时,他又瞧见那黑黝黝的大汉了。他领着妻儿,满面春风拎着今日抽中的精美陶盆,声如洪钟,特意让沈娘子用这莲叶陶盆为他烹煮烤鱼,不要用普通陶盆,然后便选了张正中间的桌子,胸膛高挺地坐着。
不一会儿岑志的烤鱼上了,那大汉的也端上来了。
他更是志得意满了,这满铺子里,唯有他的烤鱼陶盆最为不同!
他吃得与岑志一般,是新口味,酸酸辣辣的金汤藕带烤鱼,那汤呈金黄,浮椒点点,鱼身底下卧着细细的藕带,装在那莲叶盆里头倒十分应景,更显得色香味俱全了。
好些一整日抽签都没抽到这陶盆的食客顿时围了上来,有人夸好运道,有人夸这莲叶做得逼真,还有人夸刻绘刻得好……总之没得到的东西,哪怕原先没觉着多好,如今见旁人有,便也一切都好了。
陶盆本身不如瓷器昂贵,甚至以往是低廉的贱器,但这沈娘子却用摇签才能得到的“独特”为其赋予了物以稀为贵的价值,于是这陶盆本身的价值再也没人提了,只记得它“不易得”,使得它也变得昂贵了。
岑志本为商人,很容易便看穿了这其中的门道,但也不可否认这沈娘子的巧思的确能吸引人一头栽进去。他低头看向自己的烤鱼,辣油漂浮在上头,鱼的鲜香之中有浓浓的酸辣味冲鼻得很,但却叫人口舌生津,欲尝之而后快。
他挟了一口,鱼肉很鲜嫩,挟起来不会软绵稀碎,还带着弹性,有些鱼肉与骨刺剥离,甚至还能看见白嫩的鱼肉纹理之间那微微泛了粉色的血线,说明的确是鲜杀的活鱼,食材不差。
岑志点点头,又喝了口汤,酸辣之感瞬间在舌尖爆开,辣而不燥,酸且适度,他顿时胃口大开!
鱼肉鲜、汤汁浓,尤其底下那藕带,脆嫩若笋,浸泡了那酸辣的汤底,嚼之嘎嘣作响,汁水迸溅,极为入味。再配上一碗蒸得干爽颗粒分明的稻米饭,舀一勺酸汤在饭上,那吃起来便更爽快了!
一顿鱼吃下来,岑志周身暖热,畅快淋漓。
他擦了擦汗,满足地呼出一口气,心想,他终于明白为何这么多食客都愿来沈记存这么多鱼了。沈娘子吸引食客计谋百出,但众人愿意上钩,也是因为她手艺好啊!
这样美味的烤鱼,提前花费银钱存上几条,又有何妨?何况存了还能摇签,且的确比平日里实惠不少,不存白不存嘛!
连岑志都边吃边盘算着,这沈记的烤鱼共有三种口味,自个明日、后日还要来吃,他又正好存了三条,便能将所有的口味都尝一遍了。
否则,他竟都觉着不够过瘾了。
嗳?这莫非这便是那沈娘子为何“三条鱼一抽”的缘故?果真是精明之极。
岑志后来还兑了他的酒水券。原本他只打算买上一壶小酒慢悠悠地配鱼吃的,没想到,沈娘子指着那酒水券上一行小字说,得要买满三壶酒才能用!
他本来有些生气,觉着这沈娘子也太奸猾了一些,谁知她又道,这酒喝不完,也能存,平均下来一壶酒比单买便宜三文钱呢!酒还是您的酒,只不过提前买了,这不好么?
于是他又被说服了,老老实实交了四十五文钱,今儿喝了一壶,又存了两壶。
他吃着鱼,心想,毕竟他还有两条鱼,配上两壶酒,正好……后来,岑志喝得酒酣耳热,已经没有意识到,哪怕自己身为老道的行商,也还是“噗通”掉入了这看似合理,但又名为“提前消费”的陷阱里了。
他慢腾腾地吃完了一锅鱼,喝了一壶酒,脚步虚浮,打着饱嗝走出了店外。
骆驼还栓着呢,他醉眼朦胧地看着自己的骆驼,瞪着眼认真地辨认了好久,拿手指来回地数,还是闹不清楚:“嗝,我……我怎么有三头骆驼了?不不,这骆驼……怎么有三个脑袋?”
被主人栓了一日早已遗忘的骆驼正饥饿而暴躁地刨着蹄子,那醉醺醺不识好歹的主人还想爬上来骑它,骆驼倔脾气立刻便发作了,猛地扭过头,怒目而视,用力地喷了他满头满脸的口水。
“你这畜生!想造反不曾!”岑志怒骂。
回答岑志的,仍旧只有骆驼那喷射而来的、臭烘烘的口水。
***
夜深了,沈渺终于送走了最后一桌客人。
她头一回忙得腰酸背痛,一边合上门板一边琢磨,好似这活动办得还挺成功的?原本她以为没人愿意存呢,毕竟这得拼信任度,否则你关门卷财跑了怎么办?要打消这等顾虑,必须拿出硬实力。
她要让大伙儿相信她不会倒闭,鱼做得好不好,便是关键了。
做得好,生意好,人家爱吃,便也愿意来存。
所以这活动只能这时候做,刚开铺子时不成,刚上新菜没累积客源时也不成,正好其他铺子也上了烤鱼,算歪打正着帮她宣传了一把,毕竟人人去吃了,都会说:“某某铺子也有沈记一样的烤鱼了!”、“某某铺子的烤鱼与沈记相较如何如何”。
她总归是头一个做这个的,吃过她的鱼大多都忘不了她,就算有了别处“新欢”,也会暗自与她这家“旧人”作比较,这时候再办活动,便如鱼得水了。
沈渺关了店,先回后院看了眼,有余刷陶盆刷得都打瞌睡了,顾婶娘也捶着老腰回去了,湘姐儿和陈汌两人脸都没洗,挨着躺在前廊便睡着了。
幸好如今天热,不然两人这么睡得着凉。
沈渺拿了被褥给他们盖上,今日关店实在太晚了,幸好沈渺料到了,提前便与年婶娘说了,让有余“加班”完便在她这里睡。
她把有余赶去歇息,剩下的陶盆明儿一早再洗。
雷霆和追风也趴在院门边睡了,追风睡觉还打呼噜,高高低低好似拉锯一般,吵得雷霆用两只前爪使劲扒拉住耳朵,睡得眉头紧皱。
沈渺把院子里的灯笼熄灭了,自己一人举着烛台,搬了两趟,才把今日收的银钱搬到地窖里去,然后便美滋滋在地窖里算账。
今日她吸纳的会员约莫有百余人,这里头,又大概有三分之一的人只是小试牛刀,存个三条,即便没抽上什么好东西,也不会再存,这一波人便是精打细算过日子的。
还有三分之一,是手里有不少余钱,日子富裕的,便会存个十条二十条,抽到什么算什么,容易满足,尚有理智,也不会存太多;
还有一小拨人,便是传说中一掷千金的“土豪”了,不仅要抽,还要集齐!沈渺记得存最多的是位胖乎乎的大官人,一共存了八十条,直到抽中了那紫袍的美人鱼盲盒娃娃,这才善罢甘休。
守着一堆铜钱,算来算去,沈渺算得手都酸了,还没数完,且这里头还有不少碎银子,回头得拿称称一遍才知道具体有多少。
不过这不算是利润,毕竟大多数人往后来吃鱼都不付钱了!回头还得核一核账,看看还有多少条鱼没有支取,才能将成本扣除,得出毛利。
沈渺把银钱收好,才又累又美地回去歇息了。
她这抽签的活动明儿还有一日,所以得养足精神,今日大伙儿刚学会玩抽盲盒,明天只怕来客更多。
因为她已经贴出告示了,后日要休店半日,请食客们都别跑空了。所以只有最后一日节庆摇签了。
她得去谢家参宴了,她在心里又将想了多日的拉投资说辞想了好几遍,确保有礼有节、有理有据还有说服力。
而在沈记铺门口绝望地旁观了一日的康掌柜,此时也已心如刀绞地回到了自己的铺子里,坐在柜台后头,撑着额头,不住地唉声叹气。
他这心呐,拔凉拔凉啊。
铺子里有个机灵的小伙计,凑上前来,小声建言:“掌柜的,您叹什么气啊?那沈娘子玩这花招,咱们也可以玩啊!咱们明日起,也发什么……什么贵宾卡,让大伙儿来存鱼不就好了?”
康掌柜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拿手指将他凑上来的麻子脸戳远了一些,有气无力地道:“我问你,若是你在沈记存了好些鱼,你还会去旁的铺子吃么?”
小伙计语塞:“这……”
“更何况,咱们明日能变得出来这么多奇奇怪怪的厚礼来赠客么?你当那么容易呢,两片嘴上下一碰便成事儿了?”康掌柜气不打一处来,“平日里看着还机灵,没成想也是个蠢货!”
小伙计不敢说话了。
康掌柜烦恼地抓了抓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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