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松雪酥
像捕猎的山兽,正蹑着脚慢慢靠近。
“谁?”荣大郎心头一紧,下意识回头看去。
刚扭过头,他眼前便一花,兜头罩过来一只又臭又脏的麻袋,结结实实把他套了进去,他顿时挣扎大喊大叫,却立马被当胸两脚踹倒在地,疼得他撕心裂肺的嚷叫堵在喉咙眼,眼珠子都快噎得瞪出来了。
紧接着便是雨点儿般密集的拳脚,打得他头昏脑涨,鼻血流了满脸,两颗牙都叫打掉了。之后,他只能蜷在地上打滚,一面呻吟着,一面爷爷哥哥爹爹您行行好地求饶着,回应他的却只有那人更重更硬的拳头,他被打得眼冒金星,仰面倒地,罩着他的麻袋有几个窟窿眼,他隐约还看到一簇簇不断飞到夜空中,绽若繁花、灿如流火的烟火。
四处都是人,却无人察觉篙草中的动静,人人仰首望天,惊叹声声,也无人能听见他的惨呼。
瓦子里乐声高扬,真好个喜乐满人间。
顾屠苏最后一脚,狠狠往他第三条腿里踩去,踩了两脚生怕踩不碎,还用脚尖左右碾了碾,直到那两个囊袋如碎裂的鸡蛋,在他脚下彻底变得扁平了。
他这才慢慢地掀起眼看去,方才还在打滚求饶的人,此时已疼死过去,不动弹了。
踢了两脚,确信不是耍诈,他这才将麻袋扯出来。
荣大郎满脸青肿血污好似烂猪头一般,软绵绵躺在那儿,裤子中间似乎被碎掉的蛋液染深了一块儿。
顾屠苏把他衣裳脱了,随手折了几根草搓成绳,拴在他身上,略微等了等,瞅准远处来了艘货船的机会,便将他一同拉入水中,悄无声息地潜到了船尾,将光溜溜的他两只胳膊栓在那船尾端的挂网上。
这样他身子倾斜,若非遇到大浪,口鼻大多时候都在水面上,死不了。
很快,他便被那平底货船随波带走,沉沉浮浮的,一眨眼便出了汴京外城的水道闸门,只怕天一亮叫人发觉,那船都不知到哪个州府的码头了。
顾屠苏知晓他此时只是疼昏了,还有的是气儿呢,且看老天愿不愿意让这恶人得救吧。
他几乎整个身子都沉在黑乎乎的夜河里,只露出了眼鼻,就这般冷冷望着那船劈开水波远去。
顾屠苏套他麻袋时,本想着为大姐儿多打几拳出出气便算了,如今大姐儿过得挺好,也算给她积积福。可不知为何,当他的拳头狠狠打在荣大郎身上时,心口却猛然涌起一阵几乎要将他击垮的痛楚。
像有一把刀子捅进他心里,将他血淋淋刺了个对穿。
他仿佛又看见了大姐儿出嫁时那双盈盈的眼眸,她弯弯地望着他,温柔与他道别。她曾那样喜悦地期盼着,她将自己的余生都托付给了这个泼才杂碎,可是……却没落得一点儿好。
他甚至疼得还出现了破碎的幻觉:他似乎瞧见大姐儿背着比她人还高的脏衣背篓,步履蹒跚,寒冬腊月在河边搓洗衣裳,手冻得流脓;他瞧见她半夜被婆母叫起来为她倒恭桶,还指着鼻子骂她懒,扯起她的头发往墙上撞;他还看见她已瘦成薄薄一张纸,蜷在柴房的地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深陷空洞的眼,望向北面……
她想回家,可是回不去。
顾屠苏心口如锤击,双眼赤红,下手再不收着劲了。
等货船再也瞧不见了,顾屠苏上了岸。他把荣大郎的衣裳和掉落的牙齿包了石块扔进河里,又将自己那湿哒哒的褂子和裤子脱下来拧干,重新穿在身上。夏日他只穿苎麻的薄褂子和短裤,脚上也是草鞋,叫风一吹很快便干了。
他站在风口吹了会儿,因生得太黑,他几乎在夜里隐了形,哪怕有人在桥上往下望,也只能瞧见青纱帐般的篙草投下的层层叠叠的阴影,烟火一停,下头黑得更是只能看见河面微弱的波纹。
顾屠苏悄无声息地爬上河堤,重新推起那藏在桥墩阴影中的土车子,混入人流中。
回了家,家里人早都睡了,只给他留了一盏油灯。他便也随意汲水冲了个凉,还将草鞋上的泥、车轮上的泥仔细冲干净,便躺在了床榻上。
他枕着双臂,空落落地望着,他也不知自己在看什么,梁木上有只就着月光结网的蜘蛛,一圈一圈,不知疲倦地吐着丝。
他本以为自己会今夜无眠,没想到很快便睡着了。
梦里连阳光都是朦朦胧胧的,蝉声鼓噪,巷子口的大柳树丝丝缕缕垂下细辫子一般的绿枝条。好似他又回到了小时候,大姐儿的糖被巷子里其他混小子抢了,他拔腿便冲上去了,打了一架回来,鞋都掉了一只,他一跳一跳,蹦跶到脸上还挂着泪珠的大姐儿面前,伸出手,咧嘴一笑。
掌心里躺着他抢回来的糖,被他攥得有些化了,黏黏的。
大姐儿破涕为笑,拉过他黏糊糊的手,脆生生:
“顾二哥,多谢你了。”
他的心便也像那颗糖,软软地融化了。
可一转眼,幼时大姐儿的身影与声音都被一阵大风吹散模糊,不过一揉眼的功夫,站在巷子里的他们瞬时被吹得拔高长大。这次,迎风站在他面前的,又成了那个还未出嫁时柔婉美好的大姐儿。
她对他露出笑来,还是他记忆中那样温柔的、眉眼弯弯的模样。
耳畔还是曾经她与他的最后一面、最后一句。
— —顾二哥,多谢你了。
——顾二哥,我走了,你好好的。
分明是这样难得的好梦,心却酸得很,顾屠苏沉睡着,却有一滴泪从他闭上的眼角缓缓滑了下来,洇进了枕巾里,染出了一块难以磨灭的泪痕。
***
郑氏与荣大娘起先未曾察觉不对,在茶肆里苦等了荣大郎一个时辰,之后越等越晚,有些回过神来了,便又四下苦苦寻了一整夜,却都没找到荣大郎的踪迹。她们与家仆问遍了路人,没人瞧见,都说指定是找不着了,昨夜人这般多,被挤得掉进河里淹死的也不少。
荣大娘立即坐倒在地上哭爹喊娘,还发了狂似地撕扯郑氏,说她是丧门星,若非她让荣大郎去寻簪子,如何会有这样的祸事?
这下好了,郑氏被荣大娘原形毕露的狂态吓得哭了出来,幸好她身边还有几个亲娘留下的老忠仆,连忙操起棍棒,将郑氏团团护住,又呵斥道:“你这当婆母的好生无理!如今事无定论,如何能这样败坏自家媳妇的名声,难道是要逼媳妇也去死吗?休要说些没道理的鸟话,当我郑家是好欺负的吗!”
一团混乱后,荣大娘讨不得好,只能眼神淬毒似的瞪着郑氏,嘴里还又咒又骂个不停。
郑氏吓坏了,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她实在惧怕荣大娘,只觉着天旋地转,一瞬间好婆婆成了母夜叉,好郎君不知所踪,这美好的世道全变了狰狞面孔似的。
她身边有个老仆人是明白人,观荣大娘那模样,立刻对荣家先前的说辞有了疑心,于是一面为荣大郎失踪报官,一面找人到内城打听那荣家那被休的前儿媳妇的事儿,想两厢应证应证。
这打听的郑家仆人好巧不巧,遇上推车去给沈家买鸭子的李婶娘。
李婶娘立即抖擞精神,滔滔不绝地讲了半个时辰。
沈渺前段日子办存鱼摇签,常让狗儿去帮着看签上的字,还给狗儿发了银钱送了烤鱼吃,这些日子卖起烤鸭来,也不忘帮衬邻里,她不仅优先买光了巷子里各家自家养的鸭子,后来还托擅长挑选家禽的李婶娘替她去各大鸭场寻买好鸭子。李婶娘这下立刻成了沈渺的好婶娘、好邻居,从此她那张碎嘴里再也没有一句沈渺的坏话了。
喊沈渺,也从“那沈大姐儿”变成了“我们家大姐儿啊”。
见郑家人大老远来打听,李婶娘那是嘴上火力全开,把恶婆婆如何欺辱沈氏添油加醋说得亲眼所见般,还把荣大郎如何不要脸日日与母苟合都编得活灵活现,仿佛当时她就站在床边看似的。
听得那郑家仆险些要昏过去。
打听到了荣家先前休妻的真相,郑家仆面色铁青地回到客店,他知晓自家姑娘性子弱,便先按捺不发,只是劝郑氏不要逗留汴京,速速回明州:“元娘,你留在这人生地不熟之处,帮不上什么忙,你那婆母又疯又癫,与先前判若两人,令人信不过!奴不管他人,只担心元娘有什么不好。总之已报了官,官府自会追查荣郎君下落,是生是死总有定论,总不能一日找不到便在此耗一日,一年找不到便耗一年吧?回家去等,也是一样的。”
郑氏是个没主心骨的人,但她知晓自小在后娘手里护着她长大的家仆是好的,看荣大娘每天污言秽语的也实在心里惴惴不安,于是便听从了老仆从的话,当即便打算雇车雇船回明州去。
荣大娘自然不肯,但她如何跳脚也抵不过郑家好几个五大三粗的仆人,人家撂下话了,她要留下等便等,请她自便,但郑家人是绝不会再滞留在汴京了。
当初,荣大郎思虑荣大娘折磨儿媳的名声已在金陵传了出去,为了能与郑氏成亲,便让荣大娘将金陵的宅子田地卖了,搬去明州重新置了个小宅子。买宅子花光了身家底细,这俩母子便如先前吃沈大姐儿嫁妆一般,如今吃穿用度全靠郑家。现在好了,没了儿子,她一个孤老婆子身边没多少银钱,哪里敢一个人留在汴京?
最后也只能哭天喊地、咒骂不断地跟着回明州了。
郑家人与荣大娘一路吵骂回了明州,仆人一回家便将荣家休妻的内情揭出来,郑家又派人去金陵再打听,两家很快又闹起和离,荣大娘寡不敌众,还被郑家棍棒打了出去,这便是后话了。
至于荣大郎……那货船疾驰了一天一夜,终于停靠郑州一处码头,泊船时,市舶司来查船验货,船老大才惊觉自己船后头不知何时坠了个光溜的人!瞧着有胸口还在起伏着,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什么,下头还血肉模糊,都被水泡得生白发肿了。
“晦气!怎缠上了河里的水鬼?”他赶忙让手下解下来,既然还有气儿便不扔水里了,他把人往码头上堆烂木头烂渔网的角落里一扔了事,省得官衙的人瞧见过问,耽误他做生意。
之后又点头哈腰给市舶使缴了税银包了厚实的大红包,补了船上柴炭米粮,忙开走了。
再之后,便无人知晓荣大郎的行踪了。
***
这惊心动魄的观莲节之夜,沈渺一点儿也不知晓。
她美美睡了一觉醒来,李婶娘已推车一早便送来了三十只嘎嘎乱叫的活鸭子,唐二和福兴蹲在地上宰鸭子放血,灶房里炉火已生,羊肉与猪骨高汤的香气丝丝弥漫到前铺。
阿桃一边往外走一边咬着发带挽发,随意扎了个圆顶髻,便开始卸门板开铺子。
隔了会儿,清晨第一位客人都已进来了,坐在窗边喝热腾腾的羊肉汤。
陈汌和湘姐儿还睡着,两个孩子盖着凉被,乍一看睡姿挺端正的,结果去他们屋子里把被子一掀开,湘姐儿身子跟腿已经扭成了麻花,陈汌也睡得对角线斜歪的。
这么睡真不难受么?
沈渺将湘姐儿的脚从咯吱窝下拿下来,不由感叹,孩子就是软啊,这韧带真好。
洗漱完,沈渺照常开始一天的生意。
辟雍书院里,沈济愁眉苦脸地刮着咸菜罐子最后一点儿底。
阿姊带给他的好东西,刚一进学舍,便被他同住的这群双眼发绿的饿狼瓜分了,蜜桃干和蛐蛐饼当天便阵亡,速食汤饼两三日也吃了个精光,之后同窗们各家带来的存粮也很快告急。
他只好用小炉子自家煮点粥饭,配腌笋和腊肉吃。
幸好又要熬到休沐的日子了。
沈济就着咸菜稀饭,满脸都写着归心似箭。
与他一般满心等着休沐的还有监生学舍中的宁奕与谢祁。
蝉鸣阵阵,芭蕉叶荡,正是午后静谧的时辰,尚岸与学舍里其他学子都在歇午晌,唯独犯馋的宁奕、抱猫合衣浅眠了一会儿已起身的谢祁还清醒着。
谢祁起来后便默默拿了书来读,宁奕……宁奕在自己塌上打滚。
自打前几日从谢祁手里抢了些烤鸭肉吃,宁奕便跟中了毒似的,一直对烤鸭魂牵梦萦,已经快要茶饭不思的地步了。
滚了几圈,他气若游丝歪在塌上,掀起眼皮看向窗下,谢祁坐在窗边的书案边,案上左侧垒了数本书,最上头的书上还搁了个藤编浅圆筐,麒麟卧在里头,尾巴垂下来,一甩一甩的。
书案另一边置了个精巧袖珍的竹节陶香炉,里头点了崖柏香,轻烟袅袅,香气幽微而散。谢祁手里握着半卷书看得专注,竹帘半卷,和着窗外明媚的仲夏,好似兰芝生于室中一般。
宁奕望了会儿谢祁、望了会儿猫晃尾巴,又无聊地掰着指头数——还剩两个时辰便能离开书院了。
他已经决定了,休沐先不回家,先去沈记点上一只鸭!
他刚数完,就见麒麟忽然从窝里站起来了,抻着前爪伸了个懒腰,轻巧地跳下书堆,抬起圆溜溜的猫眼窥了窥谢祁,见那人类没注意到它,它便迅雷不及掩耳,将猫头伸进了谢祁的钧瓷茶杯里喝水。
宁奕看个正着,正要出声提醒谢祁,却见谢祁头都不敢转过去,生怕惊扰了猫,只轻微对他摇头。他便闭了嘴,没一会儿麒麟喝够了水,跳下桌子在屋子里溜达起来,顺带还在谢祁绑了麻绳的椅子腿上磨了磨爪子。
谢祁这才转过身来,无奈地道:“麒麟不爱喝水,那杯子如今已给了它了,今日便是刻意放在那儿给它喝的。”
也是奇了,好端端放了清水在它的水盆里,它死活不去喝,瞧也懒得瞧一眼,但只要谢祁在桌上放了茶杯,它即便只是路过也会把头伸进去喝一口。
“狸奴之心难测矣。”宁奕大为摇头,“但你也无可救药了,如今算是彻底成了狸奴之奴也。”
“为狸奴之奴,吾心乐之!”谢祁义正言辞地反驳,不理会他,伸手招呼麒麟来,搂住毛茸茸的猫咪,先挠了挠它下巴,又取了檀木梳子来,给它梳理一身金鳞花斑的毛,梳下一大坨浮毛,也没丢,团了起来,收在囊袋里去。
回头带回家里,问问家中绣娘能否用麒麟的毛纺线,顶好再用它猫毛绣两只猫头小屏风来,便能将麒麟幼时憨态可掬的模样永远地留下来。
做好后,便一副摆在他书房中,另一副送去沈娘子家中……
沈娘子。
秋毫说沈娘子收了那炙鸭图很开怀,连声说谢。可她怎么不再回个信呢,哪怕上头只写几个字也好呀……也不知近日沈娘子可好,昨日有没有出去看灯?
谢祁一下一下摸着麒麟油亮光滑的背毛,心思却早已不在猫上了,麒麟享受得眯起眼,他满脑子却都是“沈娘子如何,沈娘子又如何……”
宁奕见他抱着猫怔怔出神,压根不理人,心里更觉孤独,于是干脆也爬起来,一叠声叫书童研墨来:“受不了了,我要写烤鸭颂!回头我必要集一本食事杂录,将吃过的美食都写进去,再刊刻成书,独馋馋不如众馋馋!”
哇好远大的志向,若是叫家中郎君得知,只怕又要气得厥过去。
宁家书童无言以对,默默铺纸,滴水研墨。
等到书院里上课的敲钟声响起,众人拖拖拉拉去学堂里上了最后两堂课,总算挨到了散学休沐,悠长的钟声中,学子们真如一笼放飞的鸟雀,迫不及待地扑腾回了各自的家中。
沈济出门时正好遇见谢家马车,谢祁便邀他同坐,将他捎回内城,省得去城门边挤长车了。
谢家的马车很大也很高,沈济进去了才发现以他的身量甚至只需要低头便行了,中间摆着桌案,两边都能坐人。他道了谢坐下,才发现对面还有个“猫座”——原本谢祁用来放古籍的小木架子,书已经不翼而飞,如今缠上了麻绳,铺上了织锦的软垫子,还有条丝绸小凉被。架子上还挂了绘有猫咪扑蝶的小布帘子,吊着个刻有“麒麟”二字的漆木小木牌,猫咪便躺在里头,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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