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小面馆 第67章

作者:松雪酥 标签: 种田文 美食 市井生活 成长 日常 穿越重生

  这俩泼皮是欺软怕硬的,见阿桃不好惹,唐二、福兴也举着擀面杖追出来了,赶忙合上腿跑了。他们还以为耍荤招能镇住阿桃这样的小姑娘,没想到阿桃一点儿也不害怕,直接用魔法打败了魔法。

  后来牙保去衙门办好了身契送过来,沈渺才晓得,阿桃是在勾栏瓦子里长大的,嘴厉害着呢!她娘是大名府的歌伎,偷摸着生下她,养到三岁,结果叫老鸨发现了。那老鸨瞧阿桃生得还成,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娘把她养到十五。但阿桃娘知道老鸨的打算,她自个掉泥里了,不能叫闺女也一辈子落在这儿。于是趁老鸨有一日不在,她抢先一步将女儿卖给了知底细的牙保。

  “我是常来大名府买人的,勾栏瓦舍都相熟,却没见过这样的。人家卖女儿是为了得银钱,她卖女儿倒贴钱,还塞给我二两银,求我一定要把阿桃远远带走,寻个正经的好去处。”

  牙保接过沈渺送他的一杯桃子冰茶,畅快喝了,又叹了口气,“我怕她是逃妓,还悄悄着人打听了。阿桃娘没骗人,她回去以后被老鸨打得下不来床呢,险些命都没了,也没把阿桃的去处吐出来一点儿。旁人或许不在乎,但我重信,不少穷苦人家愿意将儿女托付给我,便是因我答应了便会践诺。

  之后,我便将阿桃一路带到汴京来了,沈娘子听了可别笑话,这一路上辗转经洛阳、郑州,真有好几处勾栏的大买主要高价买她,我咬牙没卖,生生白养了她仨月呢!”

  直到遇上沈渺,他才将阿桃脱手。

  因此,阿桃才不肯签终身契,她冷静地对沈渺道:“我娘顶多再唱十年,老了,嗓子不成了,定然也要被鸨母转卖,我要攒钱将娘赎出来。”

  沈渺摸摸她的脑袋,笑道:“好,有志气,那你定要好好干。你放心,我家不是那等干三五年不涨月钱的人家。咱家有‘底薪跟提成’,回头忙完观莲节,我好好与你们说。”

  她如今有了好几个员工,也准备把她这小公司管起来了。

  顾婶娘算借调,有余、阿桃、福兴、唐二都算正式员工。她手底下满打满算都有五个人了,夸张点都能成立支部了,那人事档案、绩效管理还有薪酬办法可不得跟上么?

  沈渺岗位也已经定好了,她自个主厨、福兴是副厨,他要熬汤烤鸭还要兼管冷菜。唐二是切配和打荷,转帮忙切菜切肉之类的活。有余还是她烧火洗碗砍柴挑水的原岗位。前头,阿桃负责迎宾点菜倒茶水,顾婶娘帮着传菜换碗筷收拾桌子。

  这样人手正好,如今三人刚来,再相互配合一段时日,便能运转得更加顺畅了,和她原本预估的差不多。

  沈渺也暗中观察了他们好几日,阿桃和唐二适应得极快。福兴原本被沈渺买走,还有些沮丧悲戚,那副怀才不遇的模样,好似大厂程序员跳槽却莫名被电商小公司录用了似的。

  但他见了沈渺布置得很独特的大灶房,便有些肃然起敬了。之后沈渺手把手教他怎么处理鸭子、怎么烤制后,福兴态度便立即转变了,对沈渺也毕恭毕敬了起来。那副神情,又好似突然在开某宝店铺的电商小公司里遇见个隐世扫地僧似的。

  而且他对沈渺单独传授他烤鸭秘技感激涕零,深觉受到器重,莫名诞生了极强的荣誉感。自打学会了怎么烤鸭子,福兴转转杆转得手都抖也毫无怨言,恨不得能抱着挂炉睡,警惕地瞪着每一个接近炉子的人,脑门上就差系个带子,写上:“我福兴誓死守护烤鸭儿。”

  沈渺乐得很,随他去了。

  这烤鸭做起来麻烦,因此沈渺也卖得不便宜,包黄瓜、葱、酱和荷叶饼,半只八十文,一只一百五十九文。如今已经超过烤鱼,成了她店里最贵的单品。

  不过烤鸭本来一日也做不来多少只,这东西不好做,沈渺原本便知道,起初便打算做成限量的,烤几只卖几只,目前以福兴处理鸭子的速度,每天顶多固定二十份,卖完拉倒,也加不上量。

  扩店之后,沈渺原本一共想上两道菜,本应先上市的麻辣小龙虾,却因暂无人养殖蝲蛄而中道崩阻,只能偶尔上新。

  沈渺跑了好几家鱼铺子,有养青虾、河虾的,单单没人养蝲蛄,都说难养得很,有鱼贩子试过,虾苗下下去,只要下一场雨,水浑了,就能死一大片。

  如今只能靠捞,沈渺便与日常给她送鱼的猫猫严选鱼铺子店家说好了,每日帮她去外城捞一捞,捞到多少她都要。所以,她的夏日小龙虾啤酒大排档便无奈成隐藏款菜品了,得运气好才能吃上。

  这几天铺子刚重新装修好,又恰逢观莲节,客流量极大,沈渺主打的还是烤鱼和店里本就有的各类面,新菜便只上烤鸭,这东西一人半只能卖四十份,比一日可能仅有一两份出售的蝲蛄能满足需求。

  “砰——”

  金梁桥上也有烟火骤起,似流星划过,很快又绽于天际,光影流转,恍若天河倾落,铺子里不少人端着碗筷便出去瞧,荧荧璀璨的光将所有驻足观看之人的脸都映红了。

  此时的烟火造价不菲,能这般大肆燃放的都是大富户了,也不知是哪家豪富的手笔。

  阿桃倚在柜台边小声跟顾婶娘嘀咕:“幸好吃鱼的大多是存取的,点烤鸭的也早先收了银钱,否则就此趁乱跑了都追不上。”

  顾婶娘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日后也当如此。”

  但铺子里也有沉醉美食、压根不好这热闹的人。王娘子夫妇俩身着朴素的细布衣裳,很不起眼地坐在角落的桌上。俩人因早年流浪逃荒过,穿上这样平民老百姓的衣裳竟比穿锦绣华服还要合身,浑身上下都透着敦厚质朴之感,半点也没引起人额外注意。

  谁也料想不到,这开封府尹竟会在街边的小食肆里闷头大嚼鸭架子。

  王娘子豪气地点了一整只烤鸭,又加了三文钱,让沈渺将那片下来的鸭架用盐裹了在热油锅里炸了,还额外还点了两杯桃子冰茶配着喝。

  王雍一边学着墙上的炙鸭图,一边小心地掀开一张温热的、比纸还薄的荷叶饼放在手心里,再用筷子夹一块带皮烤鸭沾上那熬得浓郁的酱,搁上黄瓜条、葱丝,卷起来,再往嘴里这么一塞。

  这鸭子是现烤的,还热乎,不仅有鸭肉的香,还有果木的香,鸭皮脆得咬下去会发出声响,皮下的油脂被牙齿挤出来,淌进了鲜嫩的鸭肉里。

  鸭肉沾上那特制的甜面酱,肉嫩味醇,汁水丰足,大多炙鸭肉柴得很,这沈记的鸭子吃起来却一点儿也没有这份担忧了。王雍忍不住与王娘子一般,好吃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咽下去了,嘴里都还留着咸香清甜、肉腴皮香。

  “好鸭,好鸭!”王雍捋了捋自己沾了油的胡子,又开始小心地从边缘掀起面饼——这面饼太薄,又软,若不小心,便会一举掀出两张来。

  王雍虽然穿着常服,却还有些开封府尹的包袱,吃得斯文而慢,王娘子可不同,她甩开膀子闷头吃,一不留神便吃了快半只鸭了。这厢才稍稍喘口气歇歇,她取过手边的竹筒杯子,就着拿芦苇管子吸了一大口茶汤,冰凉清爽的桃子茶顺着喉咙直滚进了肚子里,鸭肉吃多了的油腻与夏日的热气顿时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冲刷得一干二净。

  “好舒坦啊!”王娘子惊喜地又喝了一口,喜欢得不得了。

  原本铺子里这样一杯茶要卖十二文,她还觉着有些贵了,但如今喝了却又觉着这么好喝的香饮子竟然才才卖十二文?再次小嘬一口,砸吧砸吧嘴回味,又想,原来果子与清香的茶底同煮,竟然这样好?

  还有这装茶汤的竹筒也颇具巧思,竹筒外头还罩了麻绳网兜,能让人喝不完提着走,竹筒上还贴了不同形状的红纸,写了吉祥话,她杯上写的“喜乐”,她见还有其他人的杯上有“万福”、“嘉节”;或是“千龄”、“无恙”;更有“发财”、“暴富”。

  有个商贾正好拿到了“发财”,顿时笑得合不拢嘴,还说借沈娘子吉言了!喝完了也不舍得丢弃这有好兆头的竹筒,提溜着便回家去了。

  还用这芦苇管吸着喝,也有趣。

  王娘子正好还剩一些没喝完,一会儿正好拎着带走,去桥上看烟火,渴了还能吸着喝呢,多好呀。这十二文钱花得值,又好喝又吉祥又便利。

  沈渺也不知铺子里来了大人物,客流高峰期过了,好多人吃饱喝足又去河边放灯或游船了,铺子里还剩四五桌客人还没吃完,时而要些酒水,但沈渺后厨已经闲下来了。

  阿桃正帮着顾婶娘收碗筷,送进去给有余刷碗。

  沈渺到后院看了会儿,有了新员工,陈汌和湘姐儿便不用当小工了。他们俩此时正在陈汌屋里认字,一张张字卡铺了满床。沈渺先前将济哥儿以前练的大字挨个剪了下来,这样他们便能一张张照着认,比一大张的方便些。

  俩孩子趴在床榻上,头碰头地你问我一个字我问你一个字,乖得令人心软软的。

  屋子里的小桌上还洗了切好的甜瓜、去了核的腌桃子,还细心地插上了竹签子,湘姐儿说是唐二抽空瞧见了,便给他们俩切了送来的,让他们俩读书读累了吃。

  沈渺将这些都记在心里,微笑着嗯了声,又叮嘱他们一会儿先睡,不许再熬夜了。他们俩贪玩不肯睡觉,有一回湘姐儿还把雷霆牵进屋子里来玩换装游戏,给它穿她的鞋子、她小时候的裙子,又拿了沈渺的胭脂和螺子黛,把雷霆一张威武的狗脸涂得粉粉白白,粗眉红腮,狗嘴也涂得鲜红。

  陈汌身上堆了山一般的小衣裳,帮着递——那都是湘姐儿一会儿要给雷霆换装的。

  偏偏雷霆性子温顺,真就安分地蹲坐在那儿随便湘姐儿怎么折腾都成,第二天它转过头来,差点给沈渺吓得摔了个大屁墩。

  所以今日沈渺还特意交代:“不许折腾雷霆和追风了,好好睡觉。”

  顺手将灯芯拨亮些,便又回铺子里。

  顾婶娘和阿桃刚把几张桌子收拾好,沈渺便自己拿了笤帚来扫地,恰好身边一对夫妇吃完了鸭子,满足地打了个饱嗝,看着要走了的样子。

  阿桃有眼力见,立马送上热帕子,那眉目憨厚的中年男子擦了擦脸,还把胡子也一绺绺擦洗梳好,才从怀里掏了十文赏钱给阿桃,出声道:“这炙鸭子还剩几只?一会儿全都包给某,某要带走。”

  好生阔绰啊!阿桃笑得见牙不见眼,将铜板揣进怀里,忙进后院去问福兴,福兴正专心转杆子呢,抽空看了眼火,回道:“还得等一刻钟才能出炉呢。”

  于是遗憾地出来答复了:“郎君,鸭子还得烤一会儿呢,约莫一刻钟,您看您是出门逛逛再回来取呢,还是在店里坐坐?”

  那夫妇倒也不急,又坐下:“那我们便再等等。”

  说着,那郎君目光又落在那炙鸭图上,还背着手站起来欣赏了片刻,扭头对沈渺称赞道:“这炙鸭图画得传神,神韵毕肖,很有当年范立老先生的风范嘛。可惜老先生故去几年了,没想到……”竟然在这样一间铺子瞧见了。

  赏完图,他在角落瞥见了落款。

  落款只写了谢九两个字,但盖的压角章却是小篆体“关山”二字,他便恍然了。

  姓谢之人不少,但是排行九,又字关山,还师从范老先生的却只有一家了。

  原来是谢家人,怨不得了。听闻当年范立老先生收的最后一个弟子听闻便是谢家公子,只是听说那孩子志不在书画一道,多年来几乎没有画作流出。

  沈渺随着他目光看去,九哥儿这鸭子确实画得光看便觉扑鼻香,真得神形兼具,好似鸭子要从纸上跳出来落进盘子里似的,笑道:“是啊,这位画师画得好,您瞧,我们铺子里都是他的画。”

  那郎君捻须一笑,也没多说,只是又踱步去看那泡面图示了。

  沈渺当初铺子弄好,瞥见空荡荡的墙,其实也想得简单,反正铺子里都是九哥儿的墨宝,便干脆统一风格呗?正好装修好正式开门之前,试着烤了一炉烤鸭,她便让唐二包了十文钱、两只鸭,跑腿送去了书院,跟九哥儿求画。

  后来,当天晚上,秋毫便捧着这幅炙鸭图来了,还捎来了九哥儿的回信,上头写了短短两行字看得沈渺直笑:

  “十文润笔费收下了,望沈娘子下次再惠顾。”

  一旁还盖上了麒麟油汪汪的猫爪印,看来那烤鸭,它也没少吃呢。

  等那对夫妇取了鸭子走了,沈渺又等了等,客人终于渐渐走光了,暂时还没客人上门,她便提前关了铺子的门,准备休憩。

  观莲节要持续三日呢,沈渺准备明日开久些,后日济哥儿便休沐回来了,她便也准备关门歇一晚,给阿桃他们发点过节费,让大伙儿都能放假出去逛逛去。

  她虽然自己卷,但却不卷员工。

  咱好好的社会主义接班人,怎能染上那资本家的邪恶本性呢?其实,即便是谈利润,她上辈子在她那餐饮小公司也实践过,不设置考勤,只要能把工作按质按量完成,几点回家都成,结果工作效率还挺高呢!这正好说明了让员工们能丰衣足食、快乐工作,其实能比压榨他们创造出更多的价值。

  她关了门,把人都轰去睡觉去。如今沈家六间房满满当当,唐二和福兴住一间,沈渺找杨老汉打了三套大学宿舍那种带柜子的桌床,用得坚硬的好木料,价格虽不便宜,但结实舒服,给他俩中间拉了帘子,一人一半,互不打搅。

  阿桃单独住三间房里最小最边上的那间,沈渺特地给她换了把好的锁,剩下那桌柜床便是给她的,还给她挂了绣着小桃子的窗帘和床帘。

  大伙儿也累了一天了,沈家院子的灯火很快熄灭了。但外头还是很热闹的,时不时便有放烟火的砰砰声,路上桥上皆是人挤人。顾屠苏大老远去外城给东楼送了一批酒,这往内城走时都格外费劲,来往人太多,险些没把他的车挤倒了。

  幸好车上已没有了酒,他擦了把汗,把车子扶正了。

  就在这混乱之中,他猛地在人堆里瞧见了个自己一辈子都难以忘记的脸。

  油头粉面,头上还簪花,穿个大袖衫子,还摇着扇子。

  顾屠苏在人群中看了又看,确信自己没看错。

  荣大郎?他怎会在此?

  只见他匆匆下了桥,似乎丢了什么东西,一头钻进河边茂密的篙丛里去了。

  顾屠苏眯了眯眼,转了转手腕子,一把拿起土车子上用来垫酒缸的破麻袋,悄然跟了上去。

  大姐儿被休孤身回京,在他们家受了三年鸟气不说,还得睡这没人伦的东西和他那老咬虫亲娘中间!这欺辱人也得有个限度!顾屠苏嘴上虽从没有提过,但早在梦里将他子孙根踩断好几回了!

  他竟还有脸到汴京来?

  既然他自个送上门来,非狠打他一回不可!

第61章 随波去了

  汴河畔篙草蓊郁, 高过人顶。

  荣大郎满脸晦气不耐,用力拨开这些割人的草叶,脚重重地踩进松软的泥地里。

  他与郑氏进城来看灯, 才走到外城的济民桥便挤不动了, 他故作体贴地单手护着郑氏,另一手又牵着老娘。心里生埋怨地想,他也是苦命,顾着俩拖油瓶,这般举步维艰地往前挪。

  若是生在富贵人家, 哪用得着机关算尽?

  忽然,不知哪儿来的冒失鬼大呼小叫地举着被烧着的灯迎面冲撞过来, 吓得人人惊叫避退,这混乱之中, 也不知谁的胳膊将郑氏的发髻撞得散了,连头上金簪都被撞得掉下了桥。

  郑氏顿时哭得不成样子,哭嚷着要去找,说那是她亲娘留给她的陪嫁, 丢不得,无论如何也丢不得。

  这不缺心眼么?知道是这样的日子还戴这样贵重的东西出来!真是个没用的棉花棒槌。

  荣大郎满心不情愿,尤其今夜出来看灯, 荣大郎为了省些茶水钱,没让郑家几个碍事儿的老仆跟来,否则也不用他亲自去寻了。

  但他面上还是瞬间忍住了不快, 拍着胸脯道放心, 一定给娘子寻回爱物,替她擦泪又多多温言宽慰了,便让荣大娘先领她去边上那家清静些的小店坐着等, 他自个下去寻。

  荣大郎一心想着,下来做做样子,薅两片叶子贴身上,脚下沾沾泥,消耗些时辰,便推说实在寻不着再回来。明儿叫郑家那些当奴仆的,自来寻。

  风一阵阵拂过,激得这些巨大的篙草四下摆动,投射出来的阴影像一片片风中涌动的黑雾,沙沙作响。

  荣大郎心里嘀咕渗人得很,低头钻了进去。

  正想寻个石头坐着,略挨个两刻钟便回去,谁知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轻得几乎难以察觉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