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小面馆 第75章

作者:松雪酥 标签: 种田文 美食 市井生活 成长 日常 穿越重生

  这白老二心想,不愧是打汴京城特意请过来的厨娘,这手艺比好些老师傅都强,真中!

  有宾客过来敬酒,也要提一句这羊肉好。白老二喝得脸上两坨红,骄傲得挺胸叠肚,坐下后便对白老三道:“还是你厉害,把沈娘子请来了,这下全村人都知晓我闺女嫁得好了,连出门的席面都是顶好的!”

  白老三嘴里塞满了油滋滋的烤全羊,只顾着点头,没空答应了。

  这烤羊刚一端上桌,那香味便好似“嗖” 一下就钻进他鼻子里头去了,勾得人肚子里直叫唤。咬上一口,俺的老天爷呀,这外皮焦香酥脆,跟那炸麻叶儿似的,在嘴里“咔嚓”响,听着都得劲;再往里,那羊肉鲜嫩多汁,软乎乎,一咬一包汁水,香得很,还一点膻味儿都没有。再蘸蘸那小料,滋味更上一层,从舌尖一直美到他心窝里了。

  白老三心里佩服着呢,他去后院给沈娘子送过茶水,见她烤羊的步骤也没什么特别的,怎的烤出来就是那么不一般呢?真是奇了!

  等吃完了席,白老三还提出要给沈渺额外送只鹅做回礼,白老爹也多给了一贯钱,嘴里还念叨着呢:“沈娘子不管做什么菜,这手艺都是独一份的。中,真中。”

  沈渺也没客气,笑着收了。

  天晚了,回去要坐三个时辰,于是几人便干脆在白家借住一晚。

  白老三已收拾好好几间干净屋子,备好了新晒的被褥,沈渺领着湘姐儿住一间屋,谢祁、陈汌、济哥儿挤一间屋子,唐二跟砚书住。

  隔天起来,白老三又派自家媳妇来问:“沈娘子若是不忙,回去前要不要在我们村子里四下逛逛?我们村有三条河经过,湖多,池塘也多,这景致还不错呢。”

  湖?池塘?沈渺一听,起了兴致,便答应了。

  外头天色刚转青,日光浅淡,湘姐儿还睡得像烙饼似的两面转,她也不叫她了,让她多睡会。

  自己起来挽发洗漱,走到窗前,刚用木棍支起一半,却发现谢祁一身挺拔的窄袖劲装在院子里练武——他好似是练棍法的,又没带长棍,此时手里拿着的是白家的细条扁担。

  一开始瞧了只觉有点滑稽,但再看便知晓他果真有功夫在身上,竟把一根扁担挥得迅猛凌厉,带起烈烈劲风。

  九哥儿还会武呢!沈渺此时才知道,惊讶地蹲在窗边偷偷看。平日里见他多穿些宽松的大袖衫,说话行事慢条斯理,浑身都是书卷气,没想到竟还是个文武双全的呢!

  只见他移步换形,扁担也随身走,或挑或刺,或劈或抹,风吹来卷起了衣衫,那劲装下摆猛然扬起,露出一截腹部的肌肉。

  哎呦。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沈渺脸红红,想蹲下去不看了,结果还是没舍得,于是趴在窗沿,两只手挡着眼,又从叉开的指缝里悄悄露出一双眼,目光炯炯地看完了全程。

  心里还在默默评价:

  好生劲瘦的腰,一点儿赘肉都没有,这肌肉薄薄贴在身子上,线条刚硬,一用劲又现出紧实腹肌的明显轮廓,还真不能小瞧九哥儿呢!

  但很快,随着他的动作,那一截腰,很快又被落下的衣料遮蔽。

  这风也真是的,怎么不知再往上吹呢……

  见他打完了,额前发丝被汗水浸湿,几缕贴于脸颊,反倒显得更与往日衣衫齐整的模样不同,此时,竟格外有那种明朗飞扬的少年郎味道。

  她看得愣愣的。

  谢祁一抹汗,转身便要让砚书取衣裳,沈渺也连忙心虚地蹲下。

  等谢祁进了屋子,外头没人了,她才假装若无其事地出来,汲水往微烫的脸上拍了拍。这时白老三媳妇端着朝食进来了。

  但孩子们都还没起来,唐二竟也还在打呼噜。

  沈渺便单独与谢祁先吃了。

  谢祁捏着个素白馒头,往边上微微瞥了眼。

  沈娘子今日怎好似有些局促安静?还有,她脸怎的好似也有些红?

  没睡好?

  沈渺察觉到谢祁似乎在悄悄打量她,连忙三两口吃完馒头,便提出要与白家媳妇去外头逛逛,结果谢祁也跟着站了起来,正了正衣襟道:“我与沈娘子同去吧。”

  沈渺:“……”心虚地应了。

  幸好没走几步,沈渺满脑子腹肌的心思终于被白家村田野的景色转移了。美是其次的,她发现白家村的确是好多池塘与桑树,这里地势平坦,微微有些坡度的地方便容易淤积出一个池塘来,几乎沿着河,走几步便能瞧见一个。

  还有好些池塘连着一大片无主的荒地,竟这么白白撂荒了,塘水面上浮着浓稠的绿藻,池塘边长满了芦苇和菖蒲,田里也满是杂草。

  这样沿河连着池塘的肥沃田,竟然无人耕种?沈渺心里生出疑虑来,又往前走了几步,手搁在眼前搭了凉棚,张目看去,好似荒了好几亩地呢。

  白家媳妇见沈渺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似乎对这样的田地很有些意动的模样,连忙道:“这是先前官家下旨要清丈田亩清出来的,以前是镇上郭大官人的隐田,如今收为官田了。但……我们白家村的人都惧怕郭大官人,不敢与官府买来耕种,这便荒了。他们家行事很霸道,沈娘子若是想买地,还是买旁人家的好。”

  沈渺好奇:“为何?那郭大官人又是什么人?”

  倒是谢祁知晓,在旁默然了片刻,接过话道:“是郭废后的娘家,颍川郭氏。”

第66章 过桥米线

  沈渺小心地提起裙子, 走到池塘边观望四周。

  眼前这废塘约莫有一亩大小,周遭满是荻草,这个时节已大多叶枯茎折, 风吹过, 荻花瑟瑟纷扬,飘落在岸石和泥淖之间。沈渺只站了一会儿,身上便沾了不少。

  塘边的浅水,杂物浮泛,还浮着几条翻了肚的鱼尸, 藻荇交缠,显得了无生气。

  沈渺的确想买几亩地。

  汴京城郊的地不敢肖想, 她便将主意打到了周遭村镇之中。

  这也是白老三一来相请,她明知去白家烤全羊挣不了几贯钱也一口答应的缘由之一。

  “老燕州烤鸭”上市这么几个月, 已点燃了汴京人对炙鸭的热情,但沈渺每日只能烤二十只,有一个原因是烤鸭炉子暂时只有一个,她已经去定了第二只, 还没出窑;但炉子不是最紧要的,主要是没鸭子了!

  汴京城周边鸭场能供应的“小白鸭”不足,李婶娘这些日子把腿都跑细了, 才勉强凑齐一日二十只符合要求的鸭,已向她抱怨好几回了,问能不能买本地那绿头麻鸭。

  汴京城里外, 养猪羊的要比养鸡鸭的多, 而且,此时本地的鸭多为从野鸭驯化来的绿头鸭或是麻鸭。这俩种鸭子飞行能力强,生长慢, 肉质更硬,水分少,烤起来不如小白鸭好吃。

  沈渺刚开始试烤北京烤鸭的时候就用李婶娘家养的那些麻鸭烤过了,烤出来那肉干巴巴,香虽然也香,但那肉嚼得打渣,还塞牙,完全不是她记忆中烤鸭的滋味。最后都是自家吃或是给街坊们试吃了,一只都没卖。

  再后来沈渺给李婶娘描述了小白鸭的样子,托李婶娘去外城找了几家大鸭场,才寻到的。

  小白鸭虽在后世得了个“北京鸭”的大名儿,但实际上人家的一部分先祖是南京湖鸭。历史上顶顶爱吃烤鸭的朱家人,哪怕迁都北京都不忘将南京的鸭子带上,直接来了个南鸭北调。

  相传便是明成祖朱棣将这种白鸭带到北京南苑饲养,之后又与北京的白河蒲鸭杂交后,才彻底成的北京鸭。

  想想真实历史上,咱八百壮丁起兵从北打到南的永乐大帝声势浩大迁都守国门,这辎重车上还得捆几百只嘎嘎叫的活鸭,也怪好笑的。

  宋朝因漕运海运兴盛,如今这小白鸭还叫金陵湖鸭呢,前几年才由南边的商人千里迢迢带到汴京,起初因白鸭漂亮还当宠物卖,此时还只有少量几家专门养鸭的鸭户人家有养殖一些,数量稀少,每斤还比麻鸭贵五文钱。

  沈渺为何就看重这小白鸭呢,单看人皇帝搬家都非要带上这鸭鸭便知道它一定有优势了。

  小白鸭在金陵是用谷壳和蚯蚓虫子喂养的,不仅肥嫩多肉口感好,它还长得快、体型大,肌肉丰满、羽毛白皙,它那么漂亮还不矫情,不管是南边暖和的天气还是北方干冷的气候都能适应。

  从里到外,都赢了那长得灰朴朴顶个绿帽、肉少还老的野麻鸭子不是!

  不比烤鱼货源充足、草鱼也便宜,汴京城养这白鸭的人太少了,每每听有些食客抱怨烤鸭太少连着好几日买不着了,眼瞅着接预定也供不上,沈渺便渐渐生出自个养的心思。

  她之前便开始让李婶娘收小白鸭的鸭蛋了,有多少收多少,再让李婶娘家那些爱抱窝的老母鸡来孵蛋,如今已出壳十几只了,但这样也不是个事儿,自己院子里家养,也养不了多少。

  沈渺在冯家做了几回饭,又攒了好些金子了,白白藏在地窖里不安全还没利息,不如拿出来买地、养鸭,开自个的养鸭场。

  一家餐馆想壮大,必须要有自己稳定的肉源地。上辈子沈渺也承包了一个小山头,弄了个养猪场,专养跑山黑猪,产出的黑猪肉除了供应自家几个饭馆,还能做成腊肉、腊肠直播售卖,她还弄了个年猪预定,从小猪便开始订出去,让客人自个挑,再在猪耳朵和猪背上盖章,写明“某某的猪”,隔年猪长大了再帮忙屠宰发货,生意极红火。

  肉源稳定,菜品便不会因肉质问题出现品控问题,能长期稳定客流,名声和招牌会越来越响。

  听闻樊楼便有自个的羊场、牛场和猪场,占地十几亩,养了几千头。

  沈渺不敢自比樊楼,也没此等钞能力,但为了烤鸭弄个小规模的鸭场还是能行的嘛。

  风拂动了她的衣衫,让她从鸭场的畅想中醒了过来,她瞟了眼提起郭家神色变得有些小心的谢祁,还是没忍住心里的好奇,于是先走下缓坡,听着脚下衰草随之发出断裂之声,她压低声问那白家媳妇:“那郭家隐匿的田地既然已归官家所有,凭什么还能使坏不让你们租种?租种官田的人他们都敢闹,不怕官府追究怪罪么?”

  白家媳妇也小声地跟沈渺说明原委:“郭家不好惹,他们便住在陈留镇呢,镇上那占了整条街的便是郭家宅子。官家下旨清丈田亩,他家隐匿的四千顷田地全都被登记在册,要多交好多好多税呢!于是他们家便将附近村里一些薄田、山田、塘田都舍了,充作官田,听闻在官家跟前还换了个不错的名声呢。

  但他们舍了这么多田,便如自家割了肉,明面上不提,哪能不怀恨在心?

  村子里有个刚搬来的外姓人不听我们本地的劝,不信邪,跟官府租了这片田和水塘,想着养鱼种稻发家。他却不知,那郭家人在上游还有一大片田呢!他们家一到抽穗的时候便将水截断,那外姓人先去郭家讨说法,被郭家的佃户打得鼻青脸肿,他又报了官,官府来了人,郭家人却已接信,提前将水通了,死活不承认。但等官府一走,他们又故技重施,还偷偷往这池塘里投鼠药,毒死了一大片鱼。那家人没证据,又耗不过,一年下来精疲力竭,鱼死了,苗枯了,去年那家男人欠了一屁股债,便在梁上吊死了。”

  沈渺睁大了眼:“都闹出人命了?”

  “可不是,若不是我们白家全族十几房人家聚居在此,人多势众,每到夏日水少时,我们全族都合起来守在水渠上游,几乎彻夜轮班不眠,我们白家又将铺子开到了汴京城,有了些能耐,那郭家人才不敢欺负我们,否则他们只怕连我们也想要赶走。估计便是打着等田荒久了寻机占回去的心思。”

  谢祁听得脸惭愧通红,他明明姓谢,此刻却也觉着无地自容。

  沈渺立即打消了租买这地的心思。

  她也是“外姓人”,争不过这阴损的郭家,还是另外寻地吧。她便托白家媳妇帮她留意些,她专门要连着水塘的地,鸭子是水禽,需要充足的水源。

  白家媳妇点点头:“回头俺让俺男人帮沈娘子留心。”

  又逛了逛,不止这一片,白家村如今的荒地大多都是曾经郭家的,沈渺便遗憾地准备打道回府了。谢祁一路陪着沈渺走遍了本应是沃野的荒田,心里沉沉的,像是坠了个石头。

  官家是以“经界法”清丈田亩的,无论官户、民户均自报田地面积、位置、来源,由保正长担保,再由县令派胥吏照自报的册子清丈核实,都要依式造“砧基簿”。县令经勘查属实后,朝廷还要选拔其他在异地为官的,有才能、清廉的官吏再核。之后以砧基簿为准,只要人户田产对不上砧基簿者,虽有契书文约,查出也要没官。

  大族自然不愿交出隐田,有贿赂官员的,也有得了消息提前做假的,但大多都没落得好,正好给官家递了把柄,或是流放或是贬谪或是密诏处死,那一阵闹得腥风血雨。

  谢家、冯家经历过先帝时期的宫变,族中儿孙子侄也受了不少苦,是最老实的,乖乖交出一部分隐田,乖乖多缴一部分税,又有边关的舅舅写信来求情,最终平安度过了。

  当时郭家的反应也极激烈,还曾写信来骂谢父没骨气,说他无胆匹夫,膝盖尽是软骨,奴颜屈膝。结果呢?回头郭皇后被废出内廷,郭家家主的节度使一职被撸了,他们也老实了。

  但没想到他们明面上老实却没完全老实,竟还能这样憋着坏呢!

  谢祁也是头一回听到郭家背地里干的这些缺德事,心想,那外姓人真是吃了亏了,他怎么没去汴京诉苦,只怕他没听过官家寻猪的传闻,若是他豁出去往御使台和开封府衙递状子,闹大了捅到官家面前,以如今的形势,恐怕倒霉的只会是郭家。

  官家正愁没借口抄家呢。

  沈渺没买成地,回汴京的路上一直心绪不高。谢祁坐在牛车上,身子跟着车在摇晃,他瞥了好几回沈渺,见她一直蹙眉沉思,心里也万分挣扎。

  世家相互联姻,他三婶的妹子的表哥的亲闺女,便是嫁去了郭家。

  谢祁在是否背叛自己的阶级与亲戚中挣扎着,可又骗不了自己的心,不仅仅是为了帮沈娘子,而是他读了书、明了理,见过这人世间许许多多事,对错是非,他明明知晓,终不敢挥出那一剑。

  他鄙夷自己白读了书。

  还是孩子没有烦恼,湘姐儿和砚书两人在车上玩拍手游戏,你拍一我拍一,没拍着手还会一同大笑,惹得陈汌背书都背不下去,济哥儿也嫌他们俩吵闹,又挪到白老三边上坐了。

  等回了内城,牛车停在了沈记汤饼铺门前,阿桃忙笑着迎出来:“娘子回来啦!”还骄傲地邀功,“今儿的二十只鸭子,我与福兴都卖光了!还卖了十三碗羊汤!”

  沈渺也松开眉头笑了出来,下车先谢了白老三,又转身对阿桃赞道:“好阿桃,你这样厉害,下月你定又能拿双倍工钱了!”

  “谢娘子!回头娘子有事尽管出去,铺子自有阿桃守着呢!”阿桃脸喜悦得红扑扑的,她也美呢,她也没什么烦恼,一心努力挣钱,便能早一日将阿娘赎买回来了。

  谢祁怔怔地看着沈娘子与阿桃的笑容,阿桃的身世,他也听沈娘子说过,此时便更有触动。

  舅舅曾教导他,为人当作坚直的松柏,做个“凌风知劲节,负雪见贞心”之人。他念着这句话,心里慢慢生出了一点坚决与凄凉:既然世家大族已如大厦将倾,与其这般软刀子割肉,一刀刀凌迟,不如让他们果断些,置之死地而后生吧。

  何况,谢祁担忧的是,士族背地里这些伎俩官家真不知道么?还是刻意留着不发,是为清算积攒罪证么?再想到今年仓促增科取士,便有些令人胆寒了。

  清田、增科、激起士族不满、悬而不落的铡刀……谢祁脑中好似瞬间有闪电掠过。

  他好像猜到官家要做什么了!

  郭家有这样阴暗之事,谢家难道没有吗?冯家没有吗?谢祁细细思量了起来,即便谢家家风严正,但家族大了,总会有些瞧不见的地方,滋生些不好的事。与其等待官家挥刀,不如先自家揭发自家的那些不法事,先自断一臂,肃清家中蠹虫再说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