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晏闲
荀尤敬揣着小手炉,微笑着抿了口酒葫芦。他这些日子紧着在贡院审卷,把眼睛熬得发红,而今尘埃落定,人也能得几分松散。
“白纸糊得住名,糊不住文风。”荀尤敬憋了这许多日子,不由与学生说了几句实在话,“撤纸前我也不能十分确准,何则?那篇议兵之论初看有楚清鸢文风之壮,却又含楚堂行文之密,还兼具含灵之丽,神略之实……评议家总说,自成一家的文章才是一等佳作,可这世间就是有起点低却又想上进的人,他们只能从模仿开始,杂糅百家,吃进一切自己能学到的东西。”
荀尤敬说到这里,又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之前我低估了这后生。以至敏之才做至钝功夫,他背地下的苦功绝对不浅。老头子我平生只见过一个半‘天才’,一个是你小师妹,另外半个便是他了。”
之所以说半个,是因为夺魁只是胤衰奴的开始。
此子能否慎终于始,还待再看。
华羽听了老师的话,沉思须臾,也跟着高兴起来:看来这位胤郎君无论在看得见,还是在看不见处,都在拼命地想要配上小师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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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申时下值时分,贺宝姿、何羡、与朱家子侄陆续登门,也来给状元道贺。
朱家小辈是奉御史台朱公之命,看的是谢澜安的面子,贺宝姿与何羡却是同胤奚有交情的,各自给胤奚与百里娘子备了贺礼。
府里重换筵席,再上珍馐。
百里归月因午宴上破天荒饮了半盏酒,已回院中歇息,楚堂和文良玉在席间做陪。
胤奚中午时已被主家人敬了一圈酒,才有些醒酒,又到了下一轮。
不过他早已不是当年一杯即倒的胤奚,酒晕染秾眉,人还是醒的,趁回房净手的功夫,换上了那件最宝贝的白荷花宝相纹直裾。
他本生得肤白,再配这身衣服,在灯下当得上是春露濯花,玉魄冰魂。
谢澜安望见,多看了两眼。
她从前隐藏性别,没有浮艳的衣裳,然而穿在他身上却件件合衬,就像量身为他剪裁的一般。
胤奚仿佛知道有视线落在他身上,隔着过道回望,桃花眼里荡着清妩。
宴散后已经很晚,管家将来客一一送上马车。胤奚眉梢的酒意向下漫弥了半张脸,站起身,宽大雪袖像笼着两团云雾,说:“我送女郎回房。”
二人明明一道,这般说出口,倒似欲盖弥彰。
谢澜安想起在宴席后半程就见他坐不住,眼神直往她脸上飘的事,压住嘴角说:“我不要醉鬼送我。”
胤奚说:“没醉。”
“啊,登科之喜都不纵情酣饮?太无男儿意气了。”
胤奚就用无奈的神色瞧着她,在谢澜安迈出厅门时,展开羽氅披上她肩头。
画廊上的六角灯笼散着橙红光晕,霜夜无尘。回到上院,屋中薰鼎与热汤齐备。待束梦敛着眼色退出去,胤奚立刻拨开那氅衣抱住谢澜安,软糕似的热唇贴上她眉心。
“女郎,我高中了。”
直到这让他贪恋的胴体贴合胸怀,清雪与梅子酒相混的香气浮荡鼻端,胤奚心中方有实感。他闭着眼轻喟:“女郎,我真的高中了。”
谢澜安被蓬勃的热气罩个满怀,眼眸弯起,回啄一下他的侧脸,不再吝惜夸赞:“嗯,我家衰奴好厉害。”
“赏么?”
“你家女郎大方着呢!”
“要什么都给?”
“这个,”谢澜安眨眼,“别看有的人表面上是正经读书人,聪明神颖,鳌头夺尊,妙才与绝色并举……别笑,其实是个滑头小贼,也得听听他想要什么。”
胤奚忍着胸膛的笑颤睁开眼。
他的眸光顺着谢澜安笑晏晏的眼睛向下,吃掉她唇上的胭脂,视线落在女子襦衫的刺绣镶边上,脸忽然有点红。
胤奚声若蚊蚋:“今天是红色的么?”
谢澜安莫名抬眼,看清他的目光所在,转瞬领悟,未语心尖竟先痒了一下。
她咬牙弹他脑门:“休,想。”
“唔。”胤奚被敲得在谢澜安耳边喘了一声,双手未离她腰畔,商量着说出他的诉求,“上回在山中夜下,我没看清……这回还是隔衣,只求让衰奴看着,行么。”
第99章
他还想看!
立冬那日束梦伺候谢澜安沐浴, 曾无意间提了一嘴:“娘子近来的抹胸似乎窄紧了……”
当时谢澜安用“喝药调养所致”搪塞了过去,心里却比谁都清楚,这点隐秘的变化与那十根灵巧的手指脱不开关系。
谢澜安并不在意自己的身材如何, 她不需要取悦任何人。腴美或瘦削, 都不过一层皮相, 还不如她对胤奚那身细腰紧背、肤腻如瓷来得关注。
池畔观花, 本是她的享受, 可如今有人竟想反过来这般看她。
灯明如昼, 谢澜安对上胤奚眼尾上挑的桃瓣眸,看似干净得不染纤尘,却又被浓黑的贪欲占满,口里微微发干。
花怎能乱水,她却错觉要被那放浪不驯的眼神叼住了……
被她清冷双眸盯着的胤奚呼吸急了起来,却温柔地低头,掠走她的呼吸,再将甜津反哺给干渴燥热的唇舌。
“女郎喜欢我吧……”为了得到她的回应,他极力卖弄服侍, 鼻尖不着痕迹地下拱。
颈侧却倏忽一凉,一根微凉的手指揩在他颈脉的位置。
“急什么?”
谢澜安水泽的唇线轻碰, 指腹抵住胤奚饱含野心的动作。
无论身处多温暖的屋子, 她的指尖永远像沁着一点化不开的霜雪。胤奚轻轻一抖。
她笑了一声, 抬眸, 啄了一口她的确很喜欢的仰月唇, 兰气吐在胤奚面门:“女郎女郎,还从没听你叫过我的名字。唤一声。
“唤一声,我便允了。”
胤奚明显愣了一下,涣散的眸子闪过一道晦光。
他下意识追着谢澜安难得主动的吻, 却被重握了主动权的女子仰头让开。
谢澜安直直注视他,含着蛊惑放慢了语速:“唤一声啊衰奴,澜安、含灵,什么都行。”
薰笼蒸腾出燥闷的热气,胤奚单手扯了下衣领。
他喘息促重,靴子在地板上蹭了下:“换个别的叫法,比如,你一直想听衰奴喊的……那个。”
他不允许任何人冒犯女郎的名讳,他自己也不行。
不是故意装乖不敢,而是不愿。
谢澜安听见他的讨价还价,想起来了,姐姐吗?那不就真成对他的奖励了。
谢澜安公正地摇头,贴住他的耳根慢慢说:“粉色的,绣着鸾章卷草。”
说完,她自己脸先热了。胤奚蓦然僵硬,直接溢出一声进退维谷的哼吟。
箭就在弦上,诱人的香饵就在嘴边,他摁在谢澜安腰窝的手掌紧绷,被热汗濡湿个透。
张了张嘴,胤奚又凶又委屈地看她。
胜券在握的女郎,赌定了他叫不出口。这招反客为主,真高明。
别的什么都行,唯独姓名尊讳,他若为了猴急的私心,便怀着昵玩之心唤她闺名,胤奚自己都想给自己几巴掌。
他不会为了要亲近她,便踩低女郎哪怕一等,平起平坐都不行,她永远是高于他的。
“我不要了。”胤奚忽如泄了气皮球枕在谢澜安肩上,抱着欺负他的人闷声说,“考中状元本就是衰奴份内的事,怎么能讨赏呢?背书背个彻夜通宵,练字练到手指抽筋,也都是为自己学的……同时还不能落下功夫,每日睡觉的时辰,能有两个更次么……不过这都没什么,是我应该做的。”
他说着吸了吸鼻子。
“跟我耍赖啊?”谢澜安失笑抚他发顶,心却不由柔软。
苦肉计的好用之处,在于那些苦都是真的。
胤奚眼睛埋在谢澜安的肩窝,闷声说没有,睫毛轻轻扎人。
谢澜安说:“要不然……”
胤奚左眼悄悄抬起一条缝。
同一时间,谢澜安的手被他带起,按在男子不时何时松了衣带的胸膛上。细腻又紧实的肌理一入手,胤奚便颤声在她耳边喘息出来。
活色生香。
“要不然女郎灯下看我,怎么看都行。”胤奚直起身,无辜地抬起双手,在谢澜安爱不释手的时刻,往后退了一步。
那松开的直裾下一片荼蘼浅香散逸而出,若有似无,不是刻意熏出的调香,只能出自天然。
体香经了酒气,酿出成熟的韵味,无声缭绕在这具漂亮的年轻躯体上。
谢澜安移不开眼,察觉手里将空,下意识跟上一步。
梅蕊迅速在雪地间开得更艳红,胤奚学会了隐藏呼吸起伏,唇边荡着坏笑,举着双手再退一步。
他的女郎从未完全为色所迷,无论醇酒美人,她在濒临沉迷之前,体内总有一根弦绷起来提醒她抽身而退。
这份本能与理性之间拉扯后胜出的冷静,像烈焰中一颗永恒的冰种,如此迷人,让他为之着魔。
也让他忍不住生出恶劣的念头——如果将这根绷到极致的弦,拨断呢?
谢澜安看他一眼,潮红的光晕随着眨得微快的睫毛渡上雪颊。
明知该停下了,否则便又失了先机,可手指缩了缩,到底不想离开温热的肌肤,抚着他又上一步。
一退,一进,如胶漆难离。胤奚的后腰碰到妆台,他眸光一闪,反手托抱女郎坐上妆台。
身体抵上去,低头叼住女子的襦衣腰带,含糊不清地哝笑:“说好只是看,怎么欺负人呢?”
他歪头看着她一拉,谢澜安外衫散开,下面是白绫中衣,如一捧洁雪。
谢澜安遽惊,捂住他眼睛要下妆台。然而胤奚卡在她腿间,双手控着她的腰不让动,即使不看,也能精准地找到中衣系带,以齿叼开。
谢澜安身体僵了僵,胤奚抬手拉下女郎的手,景色入眼,也僵住了。
铜镜前女子襦衣半褪,香肩胜雪,粉红的彩练横于玉峰,一对鸾鸟在金线镶边下振翅欲飞。
“转过去!”谢澜安夺回手抓拢衣襟,慌乱之下,峰峦起伏越发明显。他眼神锋亮,扣着她的手锁住自己脖子,在她的钳制下亲吻上去,笑叹哑急:“女郎没骗人。”
他喜欢她卡住他的命脉,听血流的汩跳声窒息震颤的快感。
只要她觉得不适,收紧缰绳,便可以随时让他停下。
可谢澜安不舍得,那纤柔的颈子在她掌心里,喉结不住地滚动着,她怕自己控制不住,重一点会伤了他。
自古以来第一个因闺戏被掐死的状元郎,岂不冤么?她只是恼,上回在马上,这次在妆台……是不是都是小狐狸事先设计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