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朝 第142章

作者:晏闲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重生 爽文 复仇虐渣 穿越重生

  楚清鸢垂眸,凝着地上的墁金砖,看上头他与谢澜安挨在一起的影子。

  他想,一定是前尘中他发现了对方女扮男装的秘密,他们才闹得不愉快。

  他如今有些把握的猜测是:谢澜安也知道这些前尘,所以她才会对他含有莫名的敌意,以致从来不拿正眼看他,还拿一个下等出身的挽郎来打压他。

  那声在雪里听到的“你背叛我”,楚清鸢尚未想起对应的场景,他内心深处有种冥冥感觉,也不愿想起来。

  左右不过他与他的“郎主”之间起了些矛盾,也许是他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所以惹来女子家的羞愤……又也许是前世谢澜安不愿出仕,而他又有上进救国之心,二人意见相佐,便产生些分歧……

  一定是这样。

  不算不可解的死结。

  这样想着,暗夜中的楚清鸢忍不住向前一步,想将谢澜安的脸看清。

  蓦地一道破空声,“咄”,一枚物什比着楚清鸢的咽喉射过去。东西弹在楚清鸢身侧的石栏上,落地骨碌几下,荡出清脆回响。

  胤奚问:“说完了吗?”

  楚清鸢咽喉前寒毛竖立,方才他若行快一步,必然被那物什打中了!

  他怒然看向胤奚,他进宫还敢携带暗器不成?

  谢澜安神色稍缓,朝楚清鸢身后送他出宫的小公公轻点下巴。

  小公公反应了一下,连忙蹲到石柱子下探手去找。没多一会儿,摸到一枚五铢钱,不太确定地奉给谢中丞。

  谢澜安接钱在手,拇指轻轻向上一弹,待铜币下落轻扣在手背上,转身边走边道:“你一个没授官的官威比他还大呢。”

  胤奚跟上去,闷闷说:“还给我。”

  “还有私房钱哪?”

  “……没有了,以前听人说留一枚钱母能生钱。”

  二人就这样旁若无人地走远。

  “郎君……”楚清鸢身后的小公公,正是上回领他入宫觐见的小韦子。察觉气氛尴尬,小韦子搜肠刮肚地奉承,“郎君不日便可出入宫闱,行走御前,奴才在此提前恭贺郎君……”

  楚清鸢盯着那两道相谐并行的背影,头痛欲裂。

  出了宫门,星野愈发岑寂。

  谢逸夏招呼澜安:“含灵上我的车。”

  来程时是谢逸夏父子一车,谢澜安与百里归月、高稼一车。谢澜安依言登上二叔的车架,胤奚望了一眼,自觉去给后一辆马车驾驶,被谢策拉住。

  “状元郎驾什么车啊。”

  谢策见胤奚一离开阿妹便不言不笑,转念便知,胤奚心里定然还在想父亲举荐他去荆州之事。

  说实话,谢策当时听父亲那么说,也颇感意外。

  待到褚啸崖发难之后,谢策又觉得父亲料事在先。

  谢家大郎强将胤奚拽上车与自己同乘。

  前面车中,谢逸夏拂平大袖的褶皱,在氤氲的壁灯下打量侄女,说:“受委屈了。”

  “哪儿的话。”谢澜安打个哈欠,指间翻动着铜钱,“若非叔父忽出奇招,这擂台我还没和姓褚的打够。”

  “这是怪我了?一个,痴心妄想我家含灵,一个,直接把你的婚事归为国事,”谢逸夏自嘲,“谢二经营西府二十载,在这些人眼里,我倒像是死了。”

  “叔父!”谢澜安拢掌扣住铜钱,眼底倏生澜雾。

  她是真见过二叔的死,听不得这个字。

  谢逸夏不以为意地看着谢澜安,忽然笑了,认真地问:“含灵,你想再进一步吗?”

第106章

  谢澜安瞬间就领悟了二叔的意思。

  元日不设宵禁, 城中设了鳌山灯会,一直热闹到秦淮两岸。谢家的马车从灯火幢幢的楼台古寺前掠过,这种话, 也只有在跑起来的马车上才能说。

  谢澜安神情古怪地忍了半晌, 终于忍不住一乐:“家里的谋士娘子暗示我改天换命, 二叔你又问我想不想再进一步……我谢澜安, 就那么像乱臣贼子?”

  昔日蜀先主听见这种试探, 尚且惊雷落筷, 也只有她,天大的事也当成玩笑听。

  谢逸夏唇角含笑,肯定地点头:“你不是做臣子的料。”

  这是个不能折腰屈膝的天之骄子,又教出另一个十足十像她的桀骜之徒。

  她那份狂,是打心眼里觉得“天老大,她老二”,横行于世无顾忌。后头那辆车里的小子呢,有样学样,今夜只差把“女郎老大, 他老二”写在脸上。

  这样的人,肯对谁俯首称臣?

  他家侄女有将皇权宗亲放在眼里过吗?历观含灵入仕后的种种作为, 不是她在依附皇帝, 而是皇帝在依附她。

  没有她出山, 皇帝至今还蜷缩在太后与庾氏的阴影下, 惶惶不可终日;

  没有她献策, 江左到今天还是士庶之隔如天渊,门阀林立、世家专政、寒族庶子无出头之日的浮靡气象;

  没有她制衡,今夜宫宴上,纵使除掉了外戚、斗倒了丞相, 也不过是换个人来欺负小皇帝。

  可皇帝却如此天真,自信于与生俱来的高贵与权力,才过上两天好日子,根脚都没立稳,便想过河拆桥,拢一拢他谢家的羽翼。

  皇帝在筵间,又想打压他又想拉拢他,黠雏手段,有如儿戏。

  或许权臣愿意侍奉这样一位愚主,好腾出余地让自己为所欲为。然而以含灵的骄傲,能忍受屈居于蠢物之下吗?

  谢澜安不由失笑。

  这手握重兵的,果真没一个纯臣啊。若说“不是做臣子的料”,她和二叔彼此彼此。

  她有一下没一下捻着铜钱,没有先回答谢逸夏,反问道:“且不提谢家,二叔,假如今夜褚啸崖带进皇宫的府兵不止于此,蓄意宫变,会发生什么?”

  谢逸夏怔了瞬息,伸出一根手指:“皇帝若遇险,以会稽王为首的诸位藩王,必群起而攻北府,争夺皇位。褚啸崖不会让皇位旁落别家,自会大开杀戒,血染金陵。谢家在这种情况下难弥多方之难,也只能择机加入这场变乱,争取最好的结果。”

  谢逸夏看着谢澜安,又伸出第二根手指,“皇帝若侥幸脱难,那么他必治大司马死罪。北府向来只认褚家旗,届时全力反扑,与金陵开战,结果……大差不差。”

  无论臣弑君,还是君杀臣,都免不了一场血海漂杵。

  “而换成我谢家先动也是一样,需要在降服北府势力之后,才能顺利入主。”谢澜安随口列出第三种可能,轻淡的语气,仿佛只是谈论今晚的菜色。“退一步说,即便我们能兵不血刃拿下褚啸崖……”

  谢逸夏负手敲指:“你是想说,一旦北府对尉人的震慑丧失,北尉便会趁着南朝的内变反攻。”

  “那么——”谢澜安不知何时已敛起玩色,嗓音微沉,“‘八王之乱’的惨祸就可能重演。朝中才捋顺的治政方略、初见成果的寒族策举,以及方见清明的公田税赋、土断黄籍,都将在变乱中付之东流。”

  公室内乱,衣冠南渡,是所有大玄臣民心中的痛。

  他们的洛阳,他们的长安,他们的中原,至今还染着胡虏的膻腥之气,在胡茄异音中被涂脂抹粉,不曾回归汉家的怀抱。

  而今北尉好不容易被豁开一条口子,发生了兵乱,南朝不说一鼓作气荡平胡虏,至少要保证内政修平,国库充盈,不能步北尉后尘,自毁长城。

  治大国如烹小鲜,怕油锅煎碎了鱼皮,就要谨慎翻动。

  这话对于心志磅礴无涯、恨不得一日就能展翅凌宵的豪杰来说,未免太温吞太无趣,可是对治国而言,谢澜安认可这个道理。

  谢逸夏沉默了片刻,“是以,吾女非不想也,非不能也,实是不愿?”

  “一声万岁值几钱?”轻薄的五铢钱在谢澜安春葱般的指间灵活翻动,她目光缥缈,仿佛想起一些极久远的事。

  “叔父问得坦诚,侄女今日也说两句心里话。与上古明君相揖于千载之上,魂晤神交,共列青史,吾所愿也;使百万黎民不知万岁而能平安度过百岁者,亦我所愿也,二者若只能择一……

  “宁弃死后万古名,不舍眼中万物春。”

  她重活一世,是有恨怒,是含不甘。

  可踩着白骨废墟君临天下,不是她想要的痛快。

  谢逸夏神色动容。

  他坐在马车里,恍惚回到了两年前的新枰斋中,当时含灵与他也有过一场豪气干云的交谈。

  那时她才换回女装不久,用那双英丽的眼眸直视着他说,非女子不如男子,而是世道从未给女子同等公平的机会。而她所行之事,她所到达的高度,便是“女子”可以到达的高度。

  她当时放言:中原久失,克在我辈。

  也是那一日,含灵劝他戒了五石散。

  比起当年的锋芒初露,谢澜安此夜表现得冷静沉澹,随口谈论着天命所归,仿佛还不如手上那一文钱吸引她的兴趣。可是谢逸夏分明觉得,今时今日的谢含灵,就是当年当日的谢含灵,没有一丁点的变化。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因为一个人不论老少贵贱,经过两年时间,身上总会有些改变的痕迹。比如丰年这两年个头窜高了,神略更显沉稳了,他自己虽然尚不觉筋力衰退,酒量相较于两年前却也浅了。

  而含灵这两年不断开拓新法,官阶连年高升,这对她心性的磨炼不可谓不大,她本该是成长最明显的一个。

  可是没有。

  她当初立足在什么高度上,今日仍在那里。

  她的原则没有降低一分,这谢逸夏能理解,然而她的心在光阴的洗礼中也不曾升高一线,内核不曾偏移丝毫,这就十分不可思议了。

  就好比世上人人心境如水,随事浮沉,唯有她的心像玉石般稳定,不受人性好恶的偏倚干扰。

  谢逸夏唯一能想到的解释是,除非含灵从一开始的着眼点,就在至高处!

  因为至高无上,所以不会更高了。

  谢逸夏在隐微的觳觫里默默一笑。

  过去两年戒除五石散的过程,他没跟任何人提起过。旁人目中所见的,无非是谢刺史从前颇嗜此物,一朝决意不碰,便说到做到,再次现身人前依旧是大袖飘摇的风流名士。

  其实过程中的痛苦,远非一般人能够想象。谢二爷多少次在榻上打着摆子,津涎干燥地想要再服一剂,只因想到他承诺了含灵,自己总不能输给侄女,才一次次挺了过来。

  过去他以为自己的毅力是出于信诺,却不曾深想过,为何他从心里不愿忤逆含灵。

  帝王之心。

  便是天地之心。

  天之高高于皇权至尊,地之厚重于九重宫室,使人伏首而不违。

  也许连含灵自己都忽略了一件事,见过了她,谁又会甘心匍匐于稚子脚下?

  “二叔?”谢澜安伸手在他眼前轻挥,不知叔父自得其乐在笑什么。

  谢逸夏板正了脸,姑且隐下心中所想,说:“既是眼下不能轻动,那让胤奚去荆州就没有错。”

  酒到醉时见浓,话到这里才算进了正题。谢逸夏发现含灵听到这名字时,目光微起涟漪。

  便似千古不移的玄铁磐石,独独被这一缕春风惊动,裂开了罅隙,有风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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