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朝 第151章

作者:晏闲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重生 爽文 复仇虐渣 穿越重生

  “兵法言形随势动,方如转圆石于千仞之山,不可挡也。臣虽不知陛下与谢中丞之间发生何事,谢氏何以突然生变,”楚清鸢眸色深沉,揖手道,“但禁军至今守宫门而未寸进,谢刺史尚且向宸内请旨,便是谢氏还没有立时变乱的意思。当下最好的法子,是请陛下暂忍心火,遂谢氏之意,方可解困城之围。”

  他说谎了。

  楚清鸢知道这二人之间发生了何事。按他推断,之所以出现这场变故,此前的议和分歧是导火索,而皇上必然对郎主做出了不可扭转之事,方使郎主强横地兵戎相见。

  再结合那日绾妃早产,谢澜安随即调兵封宫,可想而知关节多半在男女之事上。

  陛下对谢澜安生了情,此事楚清鸢早便察觉了。

  他为了澄明忠心,不能在这件事上多嘴,所以一直在皇帝面前装糊涂。但是他曾委婉地提醒过皇帝,用谢澜安的上策,是以她来制衡大司马,这便是暗示皇帝分清公私。因为楚清鸢了解的谢澜安,绝非一个愿意被收入椒房金屋、随便嫁人生子之人,一旦惹恼她,她是有能力将朝堂搅得天翻地覆的。

  可是年轻的皇帝沉浸在自己的臆想里,没有咂摸明白他的意思。

  “放肆!”

  楚清鸢这番话引发了陈勍的震怒。

  皇帝忽然觉得荒诞不解,谢澜安究竟有何魔力,为何他身边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向着谢澜安说话?

  “尔让朕低头,低头跟谢家认错?照你的意思,朕是石,谢澜安是山,朕要滚落何处全由她来主张!”

  陈勍忽然想起上一次,他询问楚清鸢对伪朝是战是和,是何看法,当时楚清鸢虽言辞圆融,但言下之意却也是不赞同议和。

  他满腹邪火一下子找到了由头,重拍书案:“你心中是不是觉得,朕有今日之危,全赖朕咎由自取?你是不是以为朕与北边议谈是错的?你说!”

  楚清鸢跪得笔挺,深黑的眉睫掩着不卑不亢的目光。

  面对天子的雷霆之怒,说两句曲意逢迎的话,当然容易。可楚清鸢自认不是佞臣,他用心考取功名,是为辅弼天子坐稳这大好江山,是想为政通人和尽一份力的。

  楚清鸢镇定自若道:“请陛下息怒静心,听臣一言。自古明君内中国而外四夷,夷狄如同贪得无厌的毒狼,只能以力降之,不可轻纵锁链。

  “陛下执意和谈,是一过;谢氏偏激围宫,亦是一过。然恕臣一句大不敬之言,强臣弱主便是如今大玄的现状,殊不知北尉一纸和书,就是想看到今日江左君臣不和的局面?是以陛下含辱,痛在臣心,却仍望陛下以大局为重,暂让一步,退了今日之危急,方有来日可图。”

  陈勍正值敏感挫败之际,楚清鸢的每一句话,恰恰都戳在他摇摇欲坠的尊严上。

  哪个皇帝不知忠言逆耳的道理,可事到关头怒难忍,便是因为那些话,是当真在为君者的心头上剜肉啊。

  当了皇帝还要向臣子低头求饶,世上有比这更大的奇耻大辱吗?

  出这个主意的人,其心可诛。

  “来人,”陈勍失望地命令,“黄门侍郎御前失仪,带下去,廷杖五十。”

  楚清鸢眉心轻动,背脊没有弯下一寸。

  彧良却听得吓了一跳,这五十杖下去,人还有命吗?此刻陛下身边可用的人本来就少,他忙给楚侍郎使眼色:“陛下连日心烦,正是气头上,楚侍郎,快和陛下认个错啊!”

  楚清鸢心中的失望,并不亚于皇帝。他寂寥地想:遇大节而不明,逢小辱而不忍,这样的君王,能成就中兴之业吗?

  “臣,”楚清鸢铮铮叩首,“谢主隆恩。”

  彧良焦急上脸地“唉呀”一声,眼看着楚清鸢被御前侍卫拖了出去。

  现如今御前的人出宫门限止重重,在宫中行刑还是驾轻就熟的,楚清鸢被按在一张朱漆剥落的长凳上,靛青的袍角孤簌地垂在地上。

  执杖侍卫臂肌粗壮虬结,第一杖落下,天际夹着雪霰的冰雨也随之而落。

  楚清鸢的闷哼声压在喉底,他竭力闭唇忍着,想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脑海间白光一闪,却忽然闪出一幅画面。

  也是这般的冷雨天,他一袭天青色玉襕衫,容雅地持着一柄油纸小伞,却任由谢澜安在一群人的包围里被雨淋透。

  身着男装的女子丢冠散发,鸦羽般的湿发狼狈而凌乱,贴在湿透的衣衫上。

  她看向楚清鸢的双目通红,充斥着难以言喻的愕然与仇恨,可画面中的楚清鸢只是那样看着,甚至还露出一点笑意。

  “他”唤了声阿澜,说:“莫怪了我,今后女郎便可以像正常的女子一样,与我成亲生子,过正常人的生活了。”

  二十杖下去,腰臀处被血染红的楚清鸢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

  行杖者低喝了声“干什么”,将人死死按回去,落杖愈急。

  混着冰茬的雨水流进楚清鸢眼里,也打在他血肉模糊的伤口上。男人的呜咽声从喉间溢出来,他仿佛不能理解自己看到了什么,又听到了什么。

  ——谢澜安绝非一个愿意被收入椒房金屋、随便嫁人生子之人……

  他明明这么认为,可前尘幻境里的他,怎么会……对郎主做出那等事?

  他联合谢氏族老揭穿了她的身份,他想抢夺谢家的掌家之权,他还当众看着她受人辱骂。

  他将她的地位与人格,一丝不剩地剥削委地。

  “不好了,西院里主母投水了!”

  幻镜还在继续,阮氏自尽的惊报与谢澜安低抑的嘶喊,交织着刺入楚清鸢的脑海。楚清鸢在皮肉之痛与精神凌迟的双重折磨下,终于忍不住低吼出声。

  他害死了女郎的母亲……

  不,那不是他!那不会是他!

  倘若谢澜安记得前尘,怎么会容许他活到今日?没错,都是假的……沉重的杖笞落下,楚清鸢用颤抖的手死死掐紧太阳穴,停下来,不要再想下去了,停下!

  落杖的闷钝之声,混和着雨雪宫铃,犹如一曲肃寂凋敝的哀歌。陈勍在暖阁中静静听了一阵,磨开了墨。

  “将平北侯夫妇召进宫来,陪陪绾妃。”

  ·

  褚啸崖的手书送到谢府,胤奚接进来后拆都没拆,直接当着谢澜安的面撕碎。

  桌上放着一碗温牛乳,这是谢澜安往日保留的习惯,在家时就会给胤奚留一碗。她没多看那些碎纸,拍拍冷脸小郎君的手背,让他把奶喝了。

  “你先喝。”胤奚见她晚饭时没用多少。

  时下已过戌时,贺宝姿还在堂里等着回事。谢澜安端起瓷碗喝了少半,胤奚从她手中接过碗,将剩下的一饮而尽。贺宝姿这才转回视线禀报:

  “今日陛下召平北侯夫妇入宫,向晚出宫,带着赏赐若干。我们的人查看过,都是些玉玩字画之物。会稽王那边,尚无动作。不过……”

  贺宝姿说到这里有些不确定,“黄门侍郎楚清鸢被廷仗五十,缘由不知。”

  他们的禁军守在外宫门,保证大体局面不出掌控,对内宫发生的事却做不到巨细靡遗。

  谢澜安用帕子拭了拭嘴角,闻言却一笑。

  楚清鸢是个聪明人,这个时候,陈勍无人可用,本该是他出头之机。可楚清鸢获罪于上,还能为什么,只能是说了不中听的话。

  仗着两分傲意,他以为自己是个直言进谏的君子。

  当初留着楚清鸢的命,就是谢澜安觉得杀了这人不解恨,她想看楚清鸢在这浊世上翻滚,看他如何削骨为阶,又徒劳地水中捞月。

  他若大奸大恶,她便让他自食恶果。

  他若鞠躬尽瘁,她便让他死而后已。

  当楚清鸢发现自己的凌云壮志所托非人,他便会知道何为痛入骨髓。

  世上的凌迟,并不只有身体上的千刀万剐。

  谢澜安忽然抬头问:“方才你说画,什么画?”

  贺宝姿一愣,胤奚已反应过来。平北侯是蒙祖荫受爵,据他所知,素来不甚通文墨,皇帝纵要赏赐,怎么会赏他字画?

  画匣之中,什么最易藏?

  谢澜安霍然起身,案角烛台的焰光跟着摇曳。贺宝姿有些慌了神:“那匣子里……”

  她话还未说完,岑山来到廊上回报:“娘子,白颂在外求见,却说有一桩急事禀报家主。”

  “谁?”谢澜安皱眉,射向门廊的目光含带锐利。

  问完后她倏尔想起来,白颂,是很久之前她为了打击楚清鸢,随手收在门下的一个三流门客。

第113章

  楚清鸢挨完五十杖, 从乌红染就的刑凳上跌进冰冷的雨中。

  皇帝未发新令,他便只能忍痛跪在殿前,任衣冠淋透。

  往来内侍经过台阶前, 都忍不住向那边瞥视一眼。

  楚清鸢麻木地承受着这些眼光, 脑海中一遍一遍回想着他前世的所做所为。

  因不肯信, 所以他费尽心神想从那些画面中寻出一丝虚假的破绽。

  于是谢澜安仇恨的眼神, 阮夫人投水的噩报, 混着冷雨敲伞的萧索声一遍遍在他心上锥扎而过。

  等到崇文馆的待诏郎奉令, 撑着油伞送来数只紫檀匣入前殿,以供陛下挑选给国丈平北侯的赐礼,楚清鸢仍失魂落魄地,如一尊泥胎斑驳的塑像跪在那儿。

  暮色将合时,陈勍走出殿阁。

  他在伞下垂眼看着冻得打摆的楚清鸢,方道:“退下吧。”

  楚清鸢就势磕头谢恩,眼帘没有抬起,余光扫见皇帝小拇指外侧沾着一条墨迹。

  他待皇帝摆驾往后宫走后,方撑着冰冷湿漉的地砖起来。直起身的瞬间, 膝盖与腰股传来的刺痛让他一个趔趄。

  楚清鸢冷硬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他没要小韦子递过来的雨伞, 慢慢地挪蹭下宫阶。

  没人知道此时他心里在想什么, 只是在下值出宫的路上, 楚清鸢回想着皇帝的那只手, 又蓦地停住步子。

  男子濡黑的眉宇紧蹙, 忽然折返崇文馆。

  在值吏诧异的眼神中,楚清鸢白着唇问:“今日,陛下赏了国丈什么?”

  “……那楚家的老仆便说,他家郎君在御前侍奉, 欣赏珍奇古玩可谓近水楼台,其中就有一幅汉朝名家所绘的《狩猎图》,长五尺宽二尺,笔力雄浑,珍贵非常,可惜被皇帝赏给不识画的国丈了。”

  白颂躬身站在谢澜安的下首,被堂里的明灯晃得不敢抬眼,唯唯诺诺地向家主转述着。

  半个时辰前,楚家老仆冒雨前来乌衣巷的代舍,找到白颂。

  老仆携来两壶美酒与一些登门礼,道是楚郎君送他,并絮絮地说了那些没头没尾的话。

  白颂听后,以为是这位楚兄发达后鼻孔朝天,有心炫耀,所以特派个人来找他这个昔日的同窗消遣一番。可等老仆走后,白颂回头寻思,又觉古怪。

  楚潜心一向言行谨慎,并非自夸之人,怎会无缘无故派家仆在一个雨夜过来送酒,还口无遮拦地讥讽国丈公“不识画”,如此犯忌讳?

  那老仆告辞之前,还转告他家郎主之言说:“兄台久投谢中丞门下,想必于谢府藏书楼中墨宝,必如数家珍,盼他日与兄雅叙。代问家主安好。”

  白颂心里忽然激灵一下子,马上联想起近日有关宫廷变幻的风闻。

  这个白颂,生平的心计全用在钻营人情上,几乎立刻抿出了楚清鸢有所暗示。事关皇家,他稍稍往深一琢磨,背后的白毛汗都下来了。

  他不敢自作主张,左思右想决定赌一赌运气,这才有了求见谢澜安的一幕。

  “这些话,当真?”方席前的谢澜安没有坐,她静静听完,长身玉立地投下眸光,压得白颂的后背躬得更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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