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朝 第173章

作者:晏闲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重生 爽文 复仇虐渣 穿越重生

  “嗯?”胤奚目不斜视,退到小几边给自己倒了杯水,咬着杯沿把鼻尖埋进去,装傻。

  谢澜安从前就知道他有些无关紧要的小执拗,比如,永远只穿她的旧衣,比如,私闺里无论怎样胡闹,他坚持不肯叫她一声“姐姐”,又比如,他口中从不唤她的名字,仿佛那几个字是神箴,不能亵玩于齿间。

  明明更不敬的事都做过……

  此刻谢澜安明白了,胤奚心中早已视她为君,才会在她还未显露峥嵘时,便开始于笔端避讳。

  纸上无一字澜安含灵,心上无不是澜安含灵。

  他奉行的那么理所当然,若不是她今天想到查他的文章,想必胤奚一辈子也不会提起这件“小事”。

  谢澜安摇头一笑,不知是笑无情冷情的人怎么就教出了一个多情深情,还是笑这郎君的一身心眼都长在她身上了。

  扬着他的旧作在绣凳上拧过身,谢澜安看着胤奚,神气地促狭:“从没听你叫过我名字,叫一声来,我听听。”

  就知道躲不过。

  很无奈似的,胤奚叼着盏沿抬起上眼线,又风流又坏:“谢含灵,我好爱你。”

第128章

  谢澜安对王道真拘而不杀, 游街示众。在她跟前说的上话的大臣,心知王道真的犯律给了女君敲打朝堂上下最好用的铁柄,

  从委婉地求情, 到不敢再求情。与谢晏冬和离的王家七郎, 为了救大兄长跪在宫门外, 直到磕头磕昏过去, 也未获见女君一面。

  次日晌午, 王老夫人进宫求见谢澜安。

  议事阁里新置了一口卷缸大小的斗形鎏银冰鉴, 在暑日里散发着丝丝清凉。谢澜安坐在书案后,右手边堆放着近尺高的公文,眼不离折子,道声传见。

  候在殿门外的王老夫人,只听内侍通传一声,进去,见阁门处守卫森严,宫娥敛气,搴衣入内, 便见谢澜安端坐方席上,朝服挺括, 蟒绣煊辉。

  这样的法度, 比之真正的君王, 已是样样都不差了。

  老妇人心中长叹一声, 垂首伏拜。

  “老身拜见谢相。昨日吾家恶儿失心狂言, 中伤命官,非议政事,老身来向丞相请罪。”

  “老夫人年事已高,免礼吧。”谢澜安说着, 人却不动,待宫娥将王老夫人扶起,才撂笔看向她,目询来意。

  其实双方心里都如明镜,王老夫人这是来赎人的。

  想赎人,就要拿出诚意。满头银丝梳得一丝不乱的王老夫人,经历了丈夫辞世,儿子收监,家族落败种种波折,依旧不损她身上出自士族的那种雍和与骄傲。她向谢澜安呈上携来的两只木匣,开门见山道:

  “这一只匣里,乃乌衣巷祖宅以及王家在金陵的五处田庄地契,另一匣里,是王家名下两间质库的钥匙,今愿奉与国库。”

  打从谢澜安登上凤阙那日开始,王老夫人便知王谢之间必定要有个了结。这半年来,她一直训诫族人低调行事,明哲保身,却不料到头来犯蠢的是自己儿子,在谢澜安如日方中的节骨眼顶风作案,不顾家族死活。

  谢澜安鞫人后不下狱,反而游街示众,她在等什么,王老夫人心知肚明。

  棋差一着,就只能愿赌服输。

  谢澜安眼风掠过两只匣子,端起菊花饮子呷了一口,“用这些买儿子一条命,好大手笔。”

  “不,”王老夫人冷声道,“老身买的是王氏一族余下人的命。”

  “哦?”谢澜安放下茶盏,有些意外,“老夫人竟不是来为令郎求情的?”

  王老夫人神情悲涩,道真被拉到大市上,如冠猴任人围观,纵使他还能被放回家,依这孩儿的心气,断是无颜苟活了。

  这个儿子保不住,她却还有其它儿女、孙子、孙女。子孙都是债,她这个风烛残年之人一时半刻闭不上眼,便只能卖了脸面,为家族最后谋一程。

  “谢相剔透玲珑,老身就直言了。俗语说‘自恨枝无叶,莫怨太阳偏’,吾夫失算,吾子失足,皆是计不如人,怪不得谁。王氏族人只愿余生做个平安普通的老百姓,还请谢相高抬贵手。”

  “老夫人是明白人,人不犯我,我向来不会犯人。”谢澜安道,“话说到这份上了,好,看在舍姑母曾称您一声婆母的份上,我卖老夫人这个颜面。王道真死罪可免,不过三日拘押还是要小惩大诫的。”

  王老夫人猝然抬眼,对上谢澜安言笑晏晏的目光。

  ——这女子分明已经算准,道真受此折辱,已不能活!

  这就是这位女君的手段,既把好处拿了,规矩立了,又能显示她宽仁大度的胸襟,手上不沾一滴血,而得罪她的人,也必死无疑。

  王老夫人转瞬低头掩住眼底的郁愤交织,咬牙拜谢:“老身多谢丞相宽宏大量。”

  谢澜安注视着这位壮士断腕,能舍能忍的老夫人,忽对她生出一丝敬佩来。

  家有这样一宝,琅琊王氏,也未必从此就消声匿迹了。

  待王老夫人告退,谢澜安即命人将两只匣子送到何羡那里。

  这笔资财蔚为可观,不充国库,也不入她的私账——之前谢澜安正愁拿什么和六镇叛兵谈合作,王道真这一通鼓,给她解了烦难。

  迈出宫门的王老夫人,一个急火攻心,身形向前趔趄,若不是被等在宫门口的王娴迎上搀住,便要摔在那白玉墁砖上。

  “祖母保重。”王娴忍泪哽咽,“家中已是如此,您千万不能再有事了。我父亲……他……”

  王老夫人喘息咻然,无言以对。半晌,她才哑声道:“王家还有女郎……娴儿,你去参加两年后的科考,我王家门楣还、还不曾绝……”

  王娴茫然道:“可是科考……世家子弟不能参加啊。”

  王老夫人唇角扯出两道苦涩纹路,转头回望浸在浮光掠金中的巍巍紫宫。“哪里还有世家了……”

  “世无千年之世家,却有千年之君子。”

  暗无天日的诏狱,身披囚服的邝逢辰借一星油灯,向铁槛外的楚堂深揖到地。

  “这些时日学生想了许多,高天金乌,非我能议,非我可撼。谢娘子当初破除世家成见,擢举寒庶,本是为造福百姓,学生却因一时意气,在此蹉跎岁月,实在愧对所学,愧对参考的初衷。大人曾让狱卒传话,说小子若想通了可求见您,我……没想到大人还记得我这号人。”

  楚堂站在油灯昏晦的光影下,问道:“真想通了?”

  邝逢辰抬起头,消瘦的脸上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学生想通了,想求见谢丞相,愿以此罪身为坊邻乡里做此实事,哪怕是守仓浚渠,启蒙学童,也好过在此百无一用。”

  楚堂道:“既是如此,秣陵县县令一职现有空缺,你若愿意,出去收拾收拾,接了文书上任吧。谢相事忙,也不必拜见了。”

  邝逢辰呆住。

  如果只看学名,他以甲等进士第四的出身授任县令,官还低了。但经历过凤台顶撞一事,他只以为,他即便有幸被放出去也会被剥夺学籍,已经做好了从最底层做起的准备。

  没想到是县令,一县主令……

  邝逢辰刹那间心绪万千,忽拾掇面目,面北深深一拜。“学生必不负谢相深恩!”

  楚堂含笑:“孺子可教也。”

  ·

  七月流火,会稽王赶在末伏的最后一天回到金陵,将作乱的蜀王及其部下移交给廷尉。

  谢澜安下诏,废蜀王为庶人,巴蜀之地削藩为郡。

  她需要一名信得过且德高望重的臣工,赴任蜀郡太守,放眼朝堂斟酌了一圈,最终决定请朱御史走马上任。

  以朱御史的岁数,要他远离京都远赴西北,实是不小的挑战。但朱公心知眼下正是女君用人之际,新一批入朝的后生还没有成长起来,老一派臣僚又各怀私心,国朝的西北门户是重中之重,既得女君信任,老御史便笑呵呵地露出象牙接的门牙,拱手遵命。

  朱公受印出京那日,胤奚护送谢澜安,亲自到城门相送。

  “老臣何德何能,女君快请回吧。”

  朱公俯身揖手,两缕胡须飘动在秦淮畔的睛风里。“老臣此去,别的没什么可担心的,只盼女君善待幽宫太子。”

  谢澜安答应。

  朱公便乘水路西行,船过江城,他却意外看见了提早在此等候的阮厚雄。

  钱塘阮氏家主为当年踢断朱御史门牙的这桩公案,在岸边负荆请罪。

  朱公没有下船,拱手一笑而过,这是后话了。

  却说荀府,在一场洗去溽热的骤雨过后,府门外杏树上最后一茬果子也熟烂了。

  果树的主人不像往年那样采摘下来做成果酒果酱,任由软杏坠在地上,被邻里小童们捡去解馋。

  原是荀尤敬从二月一病到今,门下弟子轮流侍疾,夫人卫淑也无心园治。

  这段日子,学生们在荀府走动时越发敛气屏息,眼神交流时欲言又止,仿佛共同瞒着老师一个秘密。

  荀尤敬穿着泛白的布衣,倚着床榻软枕喝完一碗药,疲乏地笑笑:“最不济,便是她登基为帝了,值当你们一个个夹脚猫儿似的。说罢,外面怎么了?”

  荀祭酒伤心避世,了解外事全靠学生们带来的消息。元鹭庭暗道老师在病中还这么敏锐,与师母交换个眼色,只得慢慢吐露:

  “老师,是……王家家主,敲登闻鼓指控小师妹罪状,日前在家中……绝食而亡了。”

  “不是师妹下的命令,是他自尽的!”华羽怕老师误会,在旁边补充一句。

  荀尤敬听他们仍称她为师妹,沉默片刻。

  “我先前不许你们参与策举,后来又不许你们做新朝之官,”荀尤敬微叹,“你们心中觉得委屈吧。”

  “岂敢!”

  “当然没有!”

  两个郎君异口同声。

  元鹭庭观察老师烁动的目光,其中并不是一味对谢师妹的失望,也含有复杂难言的其它情绪,他帮老师调整了一下枕头,退后在榻前跪下。

  “老师,学生腹有数言,若是惹老师生气了,便请老师责罚。”

  荀尤敬点头让他说。

  元鹭庭道:“二月二的前夜,学生驾车送老师过去……当时我真以为天要塌了。但半年过去,金陵的天非但没塌没陷,反而比从前陛下在时更井然有序。

  “学生听说,谢丞相完善律法,惠布庶人妇女,又提高军人待遇,屯军田,勤练兵。学生还听说,她正积极地与吐谷浑谈互市,和东北辽东国谈马政,务本力穑,内修外攘,她操生杀之柄,却也课群臣之能——”

  说到这里,元鹭庭抬起眼:“敢问老师,这样的朝廷,当真不值得效力吗?”

  荀尤敬呼吸变得微微急促,他张口欲语,却先爆出一串咳嗽声。

  坐在小书桌旁练字的荀胧吓了一跳,起身要给祖父端水,华羽先她一步上前为老师抚背,同时低唤一声“师弟”,冲元鹭庭微微摇头。

  在这些学生里,除了早年出师后去乡游历的大师兄,他们老师最疼的是谁,不用言说。与其说老师与谢师妹二人政见不两立,这更像一个循规守正的父亲在与叛逆的女儿赌气。

  老师尚且没有从含灵幽逼天子、一意孤行的打击中缓过来。

  “老师别动气,是弟子顶撞了。”元鹭庭臊眉耷眼地说。

  荀尤敬摆摆手,叫他起来。等喘匀了呼吸,他转看向榻边一言未发的妻子,吃力地倾身拉住卫淑缝衣的手,声音浑哑:“你一向最疼她……怎么不说话?”

  “哎,要什么说一声就是了,再抻着你。”卫淑忙挪近握住荀尤敬的手,说了句公道话,“这屋里最疼她的,并不是我。之前因女子参考,金陵士人骂她‘无天无祖宗’,在家跺脚大骂狗屁的人也不是我。你问我有何话,我一妇人,知道什么,只有一句——无天无祖宗,对也是错,有民有社稷,错也是对。”

  荀尤敬掌心轻颤,怔忡失言。

  小荀胧听不懂大人们的话,她捧着脸,有些想念谢府的白鹤,甘棠院的小吃,好看的小胤哥哥,还有一展扇便丰神俊朗的小师姑。

  不知道小扫帚背书时没有她提醒,会不会挨胤哥哥的脑瓜崩呢?

上一篇:贵妃吐槽日常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