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朝 第174章

作者:晏闲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重生 爽文 复仇虐渣 穿越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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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入八月,秋高马肥。

  丹渊口的对面,北尉边军开始频繁换防,在几番混淆视听的调动后,终于在中秋集兵南侵,强攻淝水。

  尉人意欲试探失去褚啸崖后的北府,是否还有一战之力。褚盘接任后夙夜匪懈,磨合兵将,防备的就是这一日,立刻率五万骑奔赴淝水应敌。

  胤奚亦率领凤翚全营人马,由巢湖北上加入战局。

  收到消息的谢逸夏只在头几日至将军岭眺望敌情,当得知这回来的不是北朝大行台赫连朵河,便从容而归,放手让儿郎辈施展拳脚。

  敌方主将是一名年过四旬的越姓胡将,在谢澜安所写的尉将谱上,榜上无名,打法中庸。两军鏖战三日夜,北府军锋芒强劲,而凤翚营调动灵活,人数虽少却神出鬼没,收割人头毫不手软,胡将自负兵力强盛,竟寻不出可以突破的间隙。

  江南地域水网密布,与沃野平原的战法不同,胡将首攻不克,引兵后撤五里,蓄力进行二次冲锋。

  胤奚和褚盘这边则战线严密,严阵以待。

  十日后,胡虏冲击又败,久克不下徒耗粮草,终于在二十日后,铩羽退兵。凤翚营在后追斩敌首五百余。

  水波不兴的巢湖北面,军甲服色不同的两营兵士在打扫战场。

  褚盘将染红的头盔拎在手里,听副将回报伤亡情况。副将走后,他转过头,看向站在水边擦刀,背影沉静的胤奚,眼中流露出几分复杂的神色。

  不可一世的父亲究竟是如何死在他人手里,褚盘一直不让自己去细想这件事。可此战中,他亲眼见胤奚一面发令行旗,急于星火,一面身先士卒,酷胜秋霜——胤鸾君明明是主将,却冲锋在第一线,那快疾悍厉的刀法,让褚盘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还有,北府向来独立出兵,不需要其他营队配合,褚盘此番有信心应对敌袭,也并未向朝廷要增援。胤奚却带凤翚营不请自来,是示威?还是督战?

  察觉到背后的视线,披挂甲胄的胤奚没回头。重新改良的鸾君刀很趁手,他端详着拭亮的刃芒,说:“想杀我,只有一次机会。”

  要报仇现在就动手,他还要赶着回家。

  褚盘浅色的瞳孔缩了缩,下一刻,他平静地收回视线。

  “我为女君效命,百死无尤。你我是袍泽,胤统领不用疑我。”

  胤奚抬手抹去干涸在脸颊边的污血,侧眸看向褚盘。

  年纪不大,这么能忍啊。

  褚盘坦诚地迎着对方的视线,余光落在那把雁翎形的鲛皮刀鞘上,寂静了须臾,还是询问:“屠鲵剑何在?”

  胤奚没有回答,转头看向行营外,正在分别点算杀敌首级数的戏小青和纪小辞。

  八百里加急的捷报传回金陵时,京中已下了几场秋雨。

  谢澜安见到捷报,心中落定,不等下朝便让允霜回府传话山伯,从窖里起出百坛好酒。

  两坛等二叔和胤奚回家后共饮,余下的犒赏军士。

  “北府此战速却敌军,算是给朝野吃下了一颗定心丸。”百里归月在侧席,放下军报后,这性情冷寂的谋士难得露出些笑意,“这是女君监国后的第一仗,好教南北知道,我江左离了褚啸崖一样能打胜仗,那些对女君的非议就站不住脚了。”

  谢澜安抚案也笑:“哪个说年青将领不牢靠?雏凤清于老凤声,我朝军中尽是好儿郎。”

  等到下朝时,又是近黄昏。

  青缯马车的朱轮辚辚滚过乌衣巷口雨洗的青石砖,玄白忽然“吁”地勒停车驾。

  “何人挡道?”

  只见马车前方,一个身穿旧蓝色夹衫,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的人影跪在路中间。

  听见车马声,青石路上的人抬起脸,露出一双微微凹陷却透着冶亮光芒的眼睛,凝视车门。

  “学生楚清鸢,拜见女君。”

  车里闭目养神的谢澜安听见这道声音,睁开眼。

  她都快忘了这个人了。

第129章

  谢澜安没有露面的意思, 玄白代为发问:“你有何事?”

  楚清鸢比半年前瘦了很多,他紧盯那扇关闭的车门,刻意压低的嗓音沉哑而古怪:“早想来求见女君, 只是腌臜之身, 不养好伤, 不敢污君眼目。”

  当初破宫后禁军清点掖庭, 受刑的楚清鸢被肖浪找到, 按谢澜安的意思, 将人逐出宫去自生自灭。一同与他放归的,还有一批填充□□日子过得艰难的太监奴婢。谢澜安要控制大局,这些细枝末节过耳便忘了。

  她视他如过眼云烟,这半年对楚清鸢来说,却锥心刻骨。

  他至今还记得那条净身凳上的冰凉触感,他被绑在上面,堵住嘴,那把剜钩小刀一刀下去——

  污血四溅的同时,楚清鸢剧痛的脑海如被劈裂一般, 浮现出谢澜安用发簪刺入他咽喉的一幕。

  那一瞬,他万般绝望。

  原来他上一世当真做过对不起她的事, 他终于再没有任何推脱的理由, 全都记起了他是怎样一步步谋叛家主、断她后路、逼她作自己的爱娈……

  初时慕她为天上月, 最终却践她在泥沼中。

  辱身断体之痛, 都不敌那一刻的悔痛锥心。失血的楚清鸢脸色惨白, 在那片混乱的城坊间,几乎是凭着一口气爬回了小长干里。仆翁看见他鲜血淋漓的身体,怔忡之后恸声大哭。

  “郎君生平从未做过恶事啊,为何……先受箭伤, 后残手臂,祖坟也掘了,廷杖也挨了,如今、如今连楚家的香火都没了……苍天,天理何在啊?”

  楚清鸢在老仆的哭声中,感受不到身上的疼,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可他又蓦地躺在榻上怪笑起来,笑得胸膛都一下下顿挫。

  天理昭昭,原来最是不爽。

  天底下最恨他的人是谢澜安,可天底下最不会杀他的人也是谢澜安啊,他知道,她是要让他活着受尽心灵的千刀万剐!

  这真是……再好不过了。

  “你到底何事?”玄白摆出不耐烦的脸色,心想着下去把人驱开。

  “楚某受暴君虐刑,已成残缺之躯,幸得女郎所救,当以身投报。”楚清鸢跪姿笔挺,孱白的脸上露出偏执的渴求,“女郎天人之资,入主天下乃当然之理,楚清鸢,求请内侍总管一职。”

  看着他在车下摇尾乞怜,她心里一定很痛快吧。

  就是这样,让她看着他曳尾泥涂,解她心头之恨,也让他永远跪在她身边,就这样折磨他一辈子吧。

  谢澜安却像听到了一件极好笑的事,求官?到了这步田地,楚清鸢居然还想要往上爬。

  这个人的野心和狠劲真是敲骨抽髓都打不断啊,前世想做朝臣里的头子,这辈子哪怕变成了太监,也要做太监中的头子。

  可谢澜安对这捧烂泥已经了无兴趣,多听他一个字,都是浪费自己的时间。她指敲厢壁,示意玄白走。

  玄白领命,驾动马车。车轮滚过楚清鸢身边,几近轧到他的衣角。

  楚清鸢盯着地上的落叶,忽然笑了:“郎主,这不公平。”

  这句话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谢澜安耳中。

  谢澜安霍然叫停,抬手推开车窗,凌厉地俯视楚清鸢:“你叫我什么?”

  终于看见了那张梦寐以求的脸,楚清鸢下面陡然幻觉般一痛,屈辱地提醒着他,他已经失去了做男人的资格。

  可这不要紧,他依旧目不转睛地,贪婪地望着她,不在意女子冰冷的神情,轻声喃喃:“如果从前你便入仕,我会心甘情愿辅佐你施展抱负,何至于转投他人,但你没有……今世你又偏偏违背祖训,入了官场,还选了他!

  “我才是对的人,只不过错了时间……可凭什么偏我来时不逢春,凭什么啊,郎主?”

  谢澜安走下马车。

  秋风吹动女子朝服袖底凛冽的云雷纹,玄白无端打了个寒噤。

  谢澜安眼风扫过去,玄白立刻会意,与前后侍卫退避到三丈之外。只是眼睛还留意着那跪地之人,手掌搭上剑柄,谨防他对主子不利。

  一双重云靴停在楚清鸢面前,踩住晚霞投在青石上的斜影。楚清鸢抬起头,谢澜安垂下眼。

  听他方才的话,他分明是记得前世之事,可这不对,谢澜安在重生之初就试探过他,确定他的状态是白纸一张。何况楚清鸢如果记得前世与她所学,科举时的文章上会有所体现,也不会只有第三的水平。

  谢澜安眼里风雷隐隐,嘲弄地瞥着他:“你记起来了?”

  楚清鸢对她艰难一笑。“阿澜,好久,不见。”

  前世,他们两败俱伤,他合该千刀万剐不错,可今世的楚清鸢却是一个新的人,他并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谢澜安的事。所以让他留下,让他补过——“你看我这样子,对你已经构不成任何威胁,就让我……”

  “楚清鸢。”谢澜安打断他,“你不知道凭什么吗?”

  从他叫出那声“阿澜”开始,她眼底便起了戾气。带着从鬼域趟出来的冷戾凉薄,谢澜安走近两步,掐住楚清鸢的下巴。

  她轻轻笑了出来,将一股子邪气撕扯成恣睢的轻狂。

  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前世我被你逼至绝路,把簪子刺进这里时,你也并没给我哭诉不公平的机会。”

  “谢澜安之所以是今日的谢澜安,全是拜你所赐啊。”

  楚清鸢双瞳猛然缩紧,继而,他膝行向前,在砖路上蹭出两条血痕,眼眶猩红道:“那你就更该用我了!你知晓我的野心,我只臣服于最强大的人,此生此世,我只会紧紧依附你!”他喉咙轻哽,说着只有死人才听得懂的话,“高处不胜寒啊阿澜,你走得越远,要防备的人就越多,谁都可能在背后捅你一刀,只有我再也不会了……我改了……我用一生向你赎罪,好不好?”

  谢澜安嫌脏似的甩开他,袖出丝帕擦拭手指。

  他不是改了,上辈子他叛她投靠皇帝,这辈子他叛帝转投于她,都是审时度势,挑拣高枝,有什么区别?

  他只是发现自己没人要了。

  天地都不要的人,留在世上也无用。谢澜安目光变冷,转身道:“玄白——”

  “你以为你重新选择的人就一定与你一条心?!”

  抓不住她的背影,楚清鸢仓惶地笑出一声,踉跄着站起来,“堂堂谢含灵,竟也会犯两次相同的错误?你只见他文夺魁首,武率千兵,就以为他是个好的了?这样的聪明,你不觉得熟悉,不觉得可怕吗!”

  说到激动处,他不惜拍着胸口拿自己开刀,“六年,你教我六年尚且看不透,你与他才认识多久?此人在你身边,便如褚啸崖之于玄帝,早晚一日,霸臣反骨,阿澜——”

  他伸手够向她的衣角。

  一杆缨枪霍然飞来,枪尖破风,穿过楚清鸢的发冠将他钉在地面,入石三分。

  车边侍卫瞬间拔刀围拢到女君四周,警惕地望向枪来的方向。

  “小混账,”唯有谢澜安,还没看见人影便是一哼。她眼底的狠煞还未褪去,颊边的无奈已经浮起,糅出一派独一无二的风神,“在我面前也敢舞刀弄枪。”

  枪尾犹在颤动,随着谢澜安的话音,一道逆着夕光的身影出现在巷口。

  带着满身才下战场的肃杀,男人望着谢澜安走向她。玄青色的披风在他军靴后猎猎生风,身上的肩吞铠甲泛着玄铁的冷光,让人错觉上面还浸着血气。随着那沉稳的步伐,宽敞的车道都陡然变得逼仄起来。

  及近,胤奚依军礼在谢澜安面前单膝跪地,低下锋峻的眉眼。

  “女君久候,胤奚回了。”

  谢澜安身前的护卫“刷”地分开左右,让出一条路。谢澜安视线上下逡巡胤奚一遍,是全须全尾,其后她的目光停在他脸上,走出两步,虚抬掌心。“胜了。”

  “大胜!”胤奚抬头,眼里的光一瞬迸发出来。

  他站起身,深深地凝视谢澜安片刻,迈步走到她身后,缓缓拔出楚清鸢头顶的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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