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朝 第176章

作者:晏闲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重生 爽文 复仇虐渣 穿越重生

  她不禁皱起眉。

  谢澜安一向头脑清晰,不会出现不相干的杂念干扰思绪。她前世从生前到死后,从南朝到北庭的各种见闻,可谓浩如烟海,这让她可以从中提取有利的事情改变现状。

  比如,她就曾利用庾洛神的死,获得禁军的指挥权,又比如,她对北朝有实力的将领如数家珍,记录成册分发给边关守将,南朝便有可能取得制胜先机。

  刚刚那灵光一闪,是何启示?

  “想什么这样出神?”

  一道清朗嗓音在阁门处响起。谢澜安以为自己听错了,转过头却见门边的果然是胤奚。

  允霜方才见女君沉思,便无声退了出去。映进窗中的日光已偏移了一个棂格,谢澜安自己没察觉,她陷入过去的幽冥长河中回忆线索,已经兀自想了半刻钟头。

  这使她眉睫之间无形多了分威沉的霜色,与那日迥异。

  胤奚往她面上看两眼,款款走近,俯身呈上手中的信。

  “青州崔刺史才寄到的信,盖的是私戳,送到了府上。我担心是急事,便给女君送过来。”

  从泗水回京后胤奚进宫很少,算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踏足内阁。

  身在女君的务政之所,这位凤翚营主帅身上既无床上的浪色狂行,也不似事后贤夫模样,端的气度清隽,琉华玉质。

  人家是为正事而来,谢澜安清了清嗓子,从那张过于正经的脸上转回视线,拆开信看。

  一目十行地看完,她将信递到对面。“你也看看。”

  胤奚接信,手指轻轻擦过女君的指节。只见崔膺在信上说的是同六镇叛军联络一事,刺史书道:“三月前接丞相书信,臣即命诵和打探联络六镇头目。尉之起义兵勇,常于白马津一带游弋,头领高世军为人谨惕多疑,难觅首尾,诵和与其帐下一都将交涉,反兵防备甚重,无果。臣欲再觅良机,亲与高世军晤面,向其游说丞相合盟大计。崔膺敬呈。”

第130章

  胤奚不由肃色。

  女郎之前去信青州, 并无一定能拉拢六镇兵的预期,所以才写的私信,只是令崔刺史多加留意。

  但看崔先生字里行间透露的意思, 他似乎察觉到这条线有可能改变南北僵峙的局面, 甚至不惜以身冒险, 亲自去与尉朝反兵对谈。

  青州在南朝疆土的最北, 散出去的探马最多, 比金陵更能直观地嗅出一些变化。

  也许崔先生是作出了某种判断。

  胤奚视线停留在信上:“出粮草支援六镇兵, 将尉朝内患的豁口捅大,坐视北庭分裂,固然是条绝胜计。然而这只是最乐观的预想,兵无常势,瞬息万变,我们对六镇兵尚不十分了解,崔刺史却是青州的定海神针。”

  “得不偿失。”谢澜安点点头,打开砚盖,执笔蘸墨。

  千军易得, 良士难求,在有十足把握以前, 她不可能用崔膺的身家性命做赌注。

  她这就写信给崔膺, 嘱他不可以身涉险。

  笔已提起, 谢澜安的手腕忽然又悬住。

  想起来了。

  ——刚刚那个影绰绰的念头, 是一件前世发生在北尉的事。

  北尉拓跋氏, 发迹于草原,这个以马鹿为图腾的民族信奉天神,有着年关时祭天却霜的传统。那一年,是她收下楚清鸢的第四年, 从江北传过来一件奇事,说是北尉的一个万人镇,一夜之间成了死城。

  原因不是天灾,而是北庭生祭一万条人命献给天神,为久病的拓跋大君祈福。

  这消息传到金陵,褒衣博带的士大夫们不过空骂几声残暴,当时不是战时,自然无人想到以此作些舆情文章,依旧沉溺在清谈服散的逍遥快活里。

  而彼时的谢澜安,同样无心参政,正准备让楚清鸢在接下来的春日宴上一鸣惊人。

  所以她听后皱皱眉头,过耳也忘了。

  此事放到今日,却大有文章可作!

  谢澜安眼底泛起一片波澜,那一年……按未改年号来推算,是修平十三年,也就是明年初春。她记起的及时,尚有可供谋划的空间。

  料想是她近日一直思虑着六镇的事,方才又听说胤奚调查楚清鸢,思绪发散,才从识海里钩起这桩陈年往事。

  北尉上层贵族信巫访术,贪逸享乐,已经从治国的根本上走向混乱了。六镇府兵就是因为长期受到打压剥削,才奋而起兵,北庭却还想滥杀无辜,用万骨枯换君王一命。

  贵君则轻民,民愤则国乱。

  高世军拒不合作,无非是不信任南人。可如果南朝的兵救了北朝的民,那么六镇义军的矛头,是否能更加坚决地对准不拿人命当命的腐朽王朝?

  “女郎?”

  胤奚眼看着一滴饱满的墨珠坠落,洇进信纸,征询地望向谢澜安。

  谢澜安徐徐看他一眼。

  亏她方才寻思无果的时候还疑心,是不是最近和胤奚亲腻太过,以至于她乐不思蜀,连脑筋都变慢了。

  看来恰恰相反,偶尔尝试不同的体验,有触类旁通之效。

  不过她没忘记这郎君最是敏锐,连一个死人都要翻出祖宗十八代,这宗尚未发生的事,她不能与他说起。

  谢澜安若无其事地换过一张纸,道:“我在想,中秋一战北尉并未举全国之力,仍是试探居多,是以虽胜,不可掉以轻心。崔刺史自青年时便有收复中原之志,想是见战况胶着,才不惜以身入局,为国分忧。纸上言轻,要仔细措辞,不好寒了国士之心。”

  她心中想:“这一世的许多事情都已发生改变,我纵能先知,也无法确定前世的屠城一定还会上演。纵然发生,我的手又该怎样伸到敌国国境内?”

  关键的是,那个城镇的名字在记忆里过于模糊,她得先想起来在哪里。

  “北尉未倾全力,我军也未全出。”浑不知自己差点被归为祸水的胤奚说,“二爷壁上观,荆州军也在防线后严阵以待。”

  在哪呢?谢澜安凝眉敲指,丹唇轻启:“南北之间必有一战,能取一分巧,少死很多人。”

  硬碰硬地打谢澜安最是不怕,无非是拼弓甲之利,兵马之锐,拼人拼钱。可若只剩下硬仗可打,那便是她这个当家的没本事了。

  谢澜安不想要一个用无数死人堆出来的王座。

  她要找到用最小的代价撬动巨石的方法。

  是了!

  谢澜安目光一亮,想起前世那场屠镇发生后,二叔从荆州回京述职,曾对她感叹过一句:“人命如芝麻,枉自信佛家。”

  说的是尉迟太后笃信佛教,却纵许这等杀生害命残忍至极的生祭,吃斋念佛也是枉然。

  芝麻,芝麻镇。

  胤奚垂眸,看见女郎敲案的指尖停了下来。

  他便问,是否有何新的计议。

  女郎此刻这神采奕扬的神情,他太熟悉了,不正是要搅起一场大浪的前兆吗?

  谢澜安笑得意味深长,却说:“没什么。”

  胤奚一默。

  他反省自己,是否有些太敏感多思了,听那腌臜人物随口说句疯话,也要去查探个究竟;见女郎稍有深沉神态,便怕自己不了解她在想什么,失去与她心有灵犀的共鸣。

  像个小媳妇。胤统领发愁地想。

  心思各异的两人,隔着书案寂了须臾。谢澜安急着去找中原疆域图,查芝麻镇隶属哪一州哪一郡,她只希望不要是青州,否则这条消息便没用了。看胤奚还痴痴戳在那儿,她好笑道:“你午后有何安排?”

  “回女君,臣稍后预备去校场练兵,晚上好早些回家。”

  话到这里,胤奚便知他该告退了,只是离开前,他又低声补了一句,“今天是初一。”

  谢澜安被他提醒,挑起眉。

  胤奚莞尔:“臣的意思是,十月朝,寒衣节,今晚阴气盛,不宜在外逗留太久。”

  不经意间,他少年时做挽郎的气质流露出一分来,那通身的隽气,一时也似通了玄,揖手轻问:“可需臣在宫外等女君一道回府?”

  谢澜安摆摆手,让他自便。

  胤奚出阁时,恰见过来回事的户部尚书与中书省的两位臣工。

  三人皆是第一次在内阁看到胤奚,讶了瞬息,何羡主动与胤奚打了声招呼。

  论起关系,何羡与胤奚有谢府藏书楼同窗、文杏馆同学之谊,他印象中的胤统领平易近人,性情极好,待他也一向客气。

  只不过这种客气,偶尔也让何羡感觉有几分生疏。后来他经楚堂指点,才知原因竟是他得了女君许多算学珍本相赠,又与女君多说了几句话,落了人家的眼。

  肚中全无弯弯绕的何羡听得咋舌,很是不信。那宫里天天有人向女君禀事的、得女君赏赐的,胤统领真有那么小的气量,还不早就气炸了?

  胤奚未穿朝服,就着一身常服与三位见过,行的是文人揖礼。

  何羡特意往他面上看了一眼,分明是落落大气,行礼如仪嘛。

  这边胤奚出宫,那厢三人在通传后走进议阁,向谢澜安回报军饷抚恤发放与官吏考功等事。

  谢澜安换了个放松的坐姿,耳中听着,口里应着,笔下写着给崔刺史的信,心中琢磨芝麻镇之事,完全不同的四事,做起来却丝毫不乱。

  待臣工退,她去了崇文馆。

  崇文馆的守值文掾正百无聊赖地靠着廊柱数枫叶,忽见谢相在四名女卫的扈从下到来,连忙立直了身子,随即又躬下去见礼。

  谢澜安进馆,命文掾找出标注最细致的中原舆图,铺陈案上,不假他人之手,在那密密麻麻标记着尉国地名的羊皮卷上寻找。

  终于,在秦州武阶郡治下,她找到了那个芝麻粒大小的黑点。

  原来在秦州……这也说得通。北尉皇室行此逆天之举,也要避忌些,不可能放在繁华中心城镇,引发争议。武阶郡在边远的西南边,再往南,便是大玄巴郡的嘉陵江了。

  嘉陵……

  谢澜安指尖落在那条纵向蜿蜒的江河线上。她可以遣一支精锐,由此江溯流而上,潜入北尉边境,待芝麻镇起乱,便现身救人,捅破拓跋氏的残暴面目,再由谢丰年带兵在丹渊口接应会师。

  至于人选,肤光胜雪的女郎弹了下袖,眼前浮现方才才在她这儿开过一回屏的家伙。

  各地的常驻守备军不能擅调,唯有凤翚营宜守宜袭,机动性最强。

  可是仍有些细节需要考量,比如这一世北尉的六镇兵提前造反,皇室为泄愤,也可能将生祭的地点放在怀朔、柔玄等六镇中选择,若是那样,潜入芝麻镇的营队便会扑空。

  还有救人的时机把握,倘若玄军露面太早,尉人的铡刀还未落下,那些镇民自然不信朝廷会屠戮同胞,说不定会反戈击敌。可若等尉人开刀见血,罪恶是无从抵赖了,却要用无辜生命做注脚。

  北尉平民的性命,不也是性命吗?

  再进一步,就算玄军顺利救下了镇民,不将他们带离当地,等待他们的犹是灭口的屠刀。若要带离,军队行速,妇孺行缓,如何将这一万人全部带回江左?一个接应不及,那些精锐将士的命,不更是性命吗?

  再想想。

  谢澜安慢慢卷起图轴,透过复道望向挂在当空的金乌。谢含灵,再仔细想想。

  她坐拥江左,调动八方,看似比两年前依附庾太后的时候运用权力自由得多,她可以在一国之内大刀阔斧,但想要涉江而行,翻覆风云,接下来的每一步,却必须走得更小心。

  治大国如烹小鲜,身在其中,才越发明白这句话的分量。

  秋婵等四名女卫候在庭中,仰望着那道临窗沉思的身影,不敢高声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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