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朝 第185章

作者:晏闲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重生 爽文 复仇虐渣 穿越重生

  百年死敌,怎么可能轻易地化敌为友?连尉迟老妇人也从未敢发如此豪言。连他都懂得,朝廷学汉俗,不过是为了了解汉人以压制汉人,在那些天潢贵胄的心底里,尊贵的草原六部永远凌驾于汉人之上,如同风靡草野的矫健雄鹰,永远俯视地上的蝼蚁。

  哈,胡汉一家?

  一个谁也不比谁低贱一头,没有倾轧与鄙视、没有战争、开放包容的国朝?

  高世军缓慢地扯出一个嘲谑的笑。

  “你们汉人不是有一句话,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他俯视等待着他回答的胤奚,一字一顿道,“所以,我一个字都不信。”

  高世军重重甩开帘子,走了出去。

  胤奚仍坐在那儿,拿钎子拨了下炭盆里冷透的灰烬,神色如常。

  他本也没指望单凭一次谈话,便能扭转高世军的观念。

  毕竟在女郎与他那样说之前,就连他都从未想过,世道还能变成女郎口中描述的那般美好。

  像一个亲眼看到了百年之后光景的人,所说的话……

  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让胤奚晃了下神。

  臂上不值一提的伤口,开始疼起来。

  ……

  高世军口中说不信,却无法忽视胤奚对这支军旅产生的强大的凝聚力。

  接下来的一路,他冷眼看着胤奚编兵伍,立军纪,出战之时身先士卒,分饷之际均公义让。

  胤奚未和高世军争抢鲜卑壮士,他深谙不同的人在不同的主帅手下,方能发挥最大的潜能。他由高世军先挑,剩下的勇武者,则在休歇之时统一授练枪法,再选其中拔尖的,编入凤翚营预备营。

  无论戏小青还是纪小辞都看了出来,胤统领这是沿袭女君的择人术。

  他们这群人,都是这样从一场场胜战中脱颖而出的,是勇锐中的勇锐,是尖刀上的那一点精钢。正因为百里挑一,雪夜冈一战,凤翚军才能严密地配合胤奚,给尉军造成前所未有的冲击。

  胤鸾君这个名字,一如当年刚刚在金陵换回女装的谢含灵,任何低估他的人,都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等到赫连朵河后知后觉地重视起这个横空出世的年轻敌将,尉军接下来的追堵,变得谨慎了许多。

  这便给了胤奚以战养战,敌进我走,敌驻我扰的施展空间。

  有时经过百姓聚居的城池村庄,胤奚也不放过机会,大力宣扬尉朝生祭平民,国君残暴不仁之事。

  他口说无凭,可存活的芝麻镇民却是现成的铁证。

  芝麻镇的里长岳三,每到一处便现身说法,到最后练成了不用酝酿随时声泪俱下的好本领。

  “那些披甲带刀的军官见人就杀,扬蹄踏尸,血流成河啊!可怜我县的贺县长,为护我们挡在前面,生生……生生被恶人一刀毙命……”

  西北之地民风彪悍,许多绿林草莽听闻,大骂竟然还有这样吃人饭不拉人屎的事!

  他们中大多数人,就是因为赋税太重活不下去,对朝廷心怀恶感,才上山落了草。遇到这支规模可观的起义军,众人就如游鱼入水,乳燕投林,揭竿的揭竿,入伍的入伍。

  还未到吐谷浑,胤奚又赚得徒卒近万人。

第136章

  赫连朵河追在他们屁股后头, 眼见逆贼邀买人心,离间百姓,原本濒临绝境的散兵游勇渐有聚团之势, 一向作风强硬的关中大行台, 也不得不分派文吏安抚民众。

  “此皆朝廷叛军妖言惑众, 意在谋反。大家生是尉人, 可不能信了敌国的奸计!”

  然而安抚未靖, 尉军后方在这时爆发一件大变——

  玄朝的摄政女君发天下檄文, 揭露尉国生祭平民的内幕,痛斥暴君无道,扬言发兵北伐。

  此文一发,南北震动,直接传到了洛阳尉迟太后的耳朵里。

  仍在闷头往西跑的胤奚一行人,此时尚不知情。

  高世军眼看着越来越多的流民义士像滚雪球一样聚起来,虽说其中良莠不齐,泥沙俱下,但非常时期, 追随者自然多多益善。又仗胤奚怀文善武,分管得当, 人皆服他, 高世军当初对他那句“不会带兵”的评价, 便有失偏颇了。

  只是高世军嘴硬不承认。

  这日行军路上, 高世军以刀尖挑起枯枝上积雪, 攥成雪团吞入口中解渴,而后催马与胤奚并驾,粗声瓮气地提醒:“一呼百应是本事,可军中粮食已经见底了。别贪眼前人多, 一旦吃不饱,那些本就为混一口饭的非闹起来不可。”

  这是他经验之谈。

  年前与胞弟的分道扬镳,就是因缺粮内讧。也不知……青州那边情况如何了。

  胤奚单手控辔,左手捏了捏酸疲的眉心。

  这些日子他每日睡不过两个时辰,白天治军,夜晚警敌,还要想方设法将招纳的三教九流聚沙成塔,令众人勠力同心。

  能统领凤翚营的两千人,不过将才,而今两万流兵在他手下井然有序,方见帅才手段。这对胤奚来说不是最困难的,他住在羊肠巷时,便习惯了每夜只睡两三个时辰,只不过是在谢府度过三年睡觉管够、牛乳管饱的安逸生活后,又回到先时的境况罢了。

  他心里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他这边深入西境,传信困难,但谢丰年那里一遇袭击,便会立刻回报金陵。

  女郎闻讯后,依她智计,不会猜不出他往西去想干什么。

  他只担心事起突然,女郎一心扑在军务上,事繁眠少。

  若是他在身边,陪吃陪寝,怎么着都能哄劝过来,而今山海阻隔,女郎身边的人谁敢规劝她?

  只求她,可怜可怜他,照顾好自己。

  别做噩梦。

  积雪在难得晴天的西陲碧空下散着莹莹光芒,宛若金絮,胤奚放下手,恢复淡薄神色,应道:“有数。”

  高世军打仗在行,打机锋却不行,正想问有什么数,戏小青从侧后方轻策马匹过来。

  他向胤奚回报:“统领,打听清楚了。过了前面往北去几里,确有圈地自治的堡坞,只是土人说坞中聚甲蓄兵,自产自足,几不与外界往来,相当排外。”

  胤奚神色不变,“南有山越帅,北有堡坞主,皆是一地之雄。咱们这些过路客,该去拜个山头。”

  高世军皱了皱眉。

  所谓堡坞,是分散在尉朝西北边,三国交界处的一些抱团聚居的宗族,他们的祖辈在当年胡羯入关时为了自保,筑起城堡,坚守不出,从此一代代传承下来。堡出有自种的粟疏,还有鸡园药圃,一切自给自足。

  比起山上落草的流匪,堡坞主更像一个藩镇的领主。他们不给朝廷纳税,还无视律法囤铁铸兵,朝廷派兵讨伐,往往攻克不下,铩羽而返。

  是以高世军有些估不准,眼下他们后有追兵,胤奚难道还想主动招惹这等不好相与的地头蛇?

  他想跟堡坞主借粮,还是攻堡硬抢?

  殊不知,胤奚有跟随谢澜安去吴郡收服山越帅的经验,大玄南渡百年,尚且有土断不清、户籍混乱的弊病,他就不信强占中原的尉朝,能将每一寸疆域都治理得服服帖帖。

  只要与北朝廷不对付的,都是他拉拢合作的机会。

  再坚固的团体,只要有所求,便有得谈。

  何况这些堡坞主,多是汉朝遗民。

  果不其然,当胤奚仅带精锐几十人,骋至堡城外,举起兵符以汉军名义借粮,有那审势投机的,以字据换粮数十石,有那亲汉恶胡的,亦仗义疏财。

  其中最大的要属石山堡坞。坞主石泰山一开始不想搅进两军风波,闭城不见。胤奚仰面喊话,字字挚诚,不懈求见,小半个时辰后,一位须发皆白的耄耋老人由一名健硕男子扶上堡头。

  老人吃力地眯眼下望,颤巍巍问:“你是南人?”

  胤奚下马,换了江淮口音揖手:“在下胤鸾君,自金陵来。奉陈郡谢氏女君命,率王师救倒悬之民,乞贵宝地施济粮菽,后必重谢!”

  “金陵啊……”

  身着汉人衣冠的老者声音忽然哽咽,“金陵可还有洛下读书声?”

  胤奚及他身后亲随,听到老者的问话,面色动容。

  胤奚道:“女君在金陵开夏课,创科举,天下读书人皆诵洛下书声。凡我汉人,一日未敢忘中原。”

  “一日未敢忘中原,一日未敢忘中原……”

  老者将这句话反复咀嚼数遍,“好,好。”他向前探出一步,被身边的长孙石泰山连忙扶稳。

  石泰山心中轻叹,他出身洛阳士族的年迈祖父,从一年前开始脑筋便有些糊涂了。但方才一听有南人来,祖父非要一见,他拗不过,这才扶老人登上城头。

  祖父一生执念,便是在闭眼之前看见汉室正统重新收复中原。纵使昏蒙,口口声声亦念洛阳。

  可石泰山却知尉朝兵强马壮,想颠覆这样一个王朝,谈何容易?

  今日纯粹是为宽慰长辈心怀,石泰山转头对亲从吩咐:“给他们五车粮食,打发人走。”

  “石堡主,”谁知底下那小子不肯知足,朗声道,“在下不想给堡主牵连麻烦,今日请乞粮食百石,得粮即走。他日王师北定,百倍奉还,以万户侯馈还堡主,何如?”

  万户侯?石泰山先命人将祖父送回去,瞥目对棘墙外那几十骑淡淡一扫,颇为不信。

  “石某食足饭饱,倒被饿着肚皮的人画起饼来了。败军之将,何以言勇,又以何为凭?”

  “关山为证!宝剑为誓!”

  胤奚指向西边已能看见轮廓的关山峰峦,“胤鸾君以性命起誓,以屠鲵剑为凭,绝不食言!今日在场耳目皆为见证,丈夫立足天地间,岂敢失信于天下?”

  只有帝王才能封侯拜相,但在这存亡之际,胤奚只好逾越一回,替女郎许出个承诺。

  回头跟自己人化缘,总比和外人交易来得容易。

  石泰山听到屠鲵剑三个字,虎目轻眯。

  戏小青顾不上舍不得,忙将腰间代为保管的屠鲵剑解下,高高举起。

  对面城门还是未开,只从城头坠下一只竹筐。戏小青催马上前,将这柄名剑置入筐入,目视竹筐一点点吊上城头。

  石泰山取剑来看,拔剑出鞘,耳闻一缕苍浑龙吟。

  他凝视着剑身纹路,又移目沉沉问:“褚啸崖是你何人?”

  人的名树的影,自古豪杰相惜,南朝第一战将的名剑在石泰山这里,非同一般信物可比。

  胤奚泰然道:“刀下亡魂。”

  石泰山瞳眸轻震,直到此时,他方仔细打量城下这人。

  但见青年雁刀轻甲,征衣落拓,仪表却是堂堂,腰膂笔挺地踞在马上,确实有几分不凡气格。

  石泰山握剑沉思良久,收起轻慢之色。

  “胤鸾君,这个名字我记住了。”

  “好,就送百石粮食给你!倘若真有你所言那日,石某捧剑至洛阳奉还与你又何妨?”

  这一百石粮于石山堡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石泰山得了一把当世名剑,还卖了那位具有传奇色彩的大玄摄政女君一个人情,两边押注,怎么样也不算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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